第四部 圍困_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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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圍困_7
7
繁榮的奧斯特貝克村似乎被注入了一種氣氛,歡快與不安奇怪地混合在一起。就像身處戰鬥中的一個島嶼一樣,這個村子受到了來自三個方向的喧鬧作戰聲的襲擊。從西邊的空投場,傳來了大炮幾乎不斷的轟鳴聲。在兩邊種了鮮花的街道上可以清楚聽見,從西北方向傳來機槍的嗒嗒連發和迫擊炮的轟鳴。而在東邊的方向,兩個半英里之外的阿納姆,黑色的煙覆蓋在地平線上,在這個昏暗的背景之下,重炮的不斷轟擊發出了定音鼓似的聲音。
頭一天,部隊和滑翔機著陸之前所進行的轟炸和低空掃射,已經在平民當中造成了傷亡,並且損壞了一些商店和房屋。滲透進來的狙擊手和方向不準的迫擊炮的爆炸,同樣在平民當中造成了傷亡,並且損壞了一些商店和房屋,不過到目前為止,這場戰爭還沒有嚴重侵襲奧斯特貝克。整潔的度假旅館、景緻如畫的別墅和綠樹成蔭的街道,仍然大多沒有被觸及。然而變得明顯的是,隨著每一分鐘的過去,戰鬥也就更加接近了。在各個地方,遠處的爆炸所產生的震盪使窗玻璃突然裂成碎片,往往令人大吃一驚。燒焦了的紙、布和木頭的碎屑,就像五彩紙片一般被風吹送著雨點般落在街道上,而在空氣中,無煙硝化甘油火藥發出刺鼻的氣味。
星期日這天,奧斯特貝克滿是部隊,因為英國人幾乎緊跟在倉皇離開的德國人後面到達了。在那個夜晚沒有一個人睡覺。一種帶有神經質的激動,被吉普車低沉的嘎嘎聲、履帶式小型裝甲車的哐啷哐啷聲,以及行軍士兵的沉重腳步聲,搞得愈加激動了,這使得休息成為不可能。在18日的大部分時間裡,軍隊的調動一直在進行。村民們既歡欣鼓舞又感到憂慮,他們用荷蘭國旗裝飾著街道和房屋,當英國兵匆匆走過的時候,他們不斷地把食物、水果和飲料硬塞給解放者們。對幾乎每一個人來說,戰爭似乎就要結束了。現在,氣氛正在起著微妙的變化。有些英國部隊顯然在村子裡站穩了腳,而且謝里夫·湯普森中校的炮兵觀察員,也已經佔領了在下奧斯特貝克離萊茵河不遠的那個建於10世紀的荷蘭新教教會歸正會的教堂的塔樓,但可以覺察到的是,部隊的移動已經變慢了。到下午晚些時候,多數大街空無一人,令人不安。荷蘭人注意到,反坦克陣地和布倫式輕機槍陣地,現在就在那條主要馬路的戰略點上。看見他們,村民們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揚·沃斯奎爾回憶說,當他在奧斯特貝克村中行走,試圖發現究竟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的時候,他看見,有一個英國軍官正在命令平民把他們的國旗收起來。“這是戰爭,”他聽見那位軍官告訴一位村民,“你們就在戰爭當中。”在他的整個行走過程中,沃斯奎爾注意到,人們的心情正在變化。亞爾普·康寧是一名當地的麵包師,沃斯奎爾從康寧那裡得知,許多荷蘭人是悲觀的。康寧說,有謠傳說“事情的進展不好”。憂慮正在取代飄飄然的解放感。“英國人,”康寧說道,“在各個地方都正在被趕回來。”沃斯奎爾非常擔心。康寧始終是訊息靈通人士,儘管他的訊息是沃斯奎爾聽到的第一個壞訊息,但它卻證實了沃斯奎爾本人的懼怕。沃斯奎爾認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籠罩天空、從鎮子上面呼嘯著飛往阿納姆的炮彈,會越來越密集。沃斯奎爾再次記起了諾曼底地區的村莊所遭受到的可怕毀滅,因此再也無法擺脫一種迷惘而又不知所措的無助感。
還有一個買賣人,麵包師德克·範·貝克,也像康寧和沃斯奎爾一樣沮喪。他在上門送貨的時候聽到的訊息,已經給他對盟軍空投所產生的最初激動澆上了涼水。“要是戰爭來到這裡那該怎麼辦呢——我們將做什麼呢?”他問他的妻子裡克。不過他已經知道答案了:他將待在奧斯特貝克,繼續烤麵包。“人們得吃東西,”他告訴裡克,“不管怎麼說,我們要是離開鋪子的話,又能到哪裡去呢?”範·貝克專心工作,試圖讓自己放心,一切都將會向最好處發展。幾天以前,他收到了他每個月的小麥和發酵粉的配額,現在,他決心待下去讓他的鋪子繼續開下去,他記得一位老麵包師曾經告訴他一種方法,可以用少於通常數量一半的發酵粉做麵包。他決定把他的補給品用到極致。他將繼續烤麵包,直到一切都過去。
在塔弗爾貝格旅館、斯胡努爾德旅館和弗裡維伊克旅館,顯然戰鬥已經變得嚴重了:這些通風、舒適的度假勝地正在變成傷員收容站。在斯胡努爾德旅館,英國的衛生員和荷蘭平民開始全面大掃除,準備接收傷員。地下組織成員揚·埃以克爾霍夫看到,德國人在匆匆離開的時候,搞得這家旅館“像豬圈一樣。到處都是食物。桌子被掀翻了,盤子砸碎了,衣服和裝置散在各處。每個房間都亂丟著紙和垃圾”。額外的床墊從周圍的居民家裡搬了進來,放在樓下一層。一排排的床擺在接待室裡,擔架擺在用玻璃封起來的陽臺上。荷蘭人被告知,每一個房間包括地下室,到夜幕降臨的時候都會需要。埃以克爾霍夫得知,在阿納姆的聖伊麗莎白醫院已經人滿為患。然而和他在一起工作的英國衛生員仍然樂觀。“不要擔憂,”他們當中的一位告訴他,“蒙蒂很快就會到這裡了。”
在塔弗爾貝格旅館,格里特·範·馬爾南醫生正在建一個醫院,17歲的安赫·範·馬爾南過來給父親幫忙,她注意到,在別的志願者當中有了一種驚人的變化。“我們害怕,”她在日記中寫道,“但我們不知道為什麼害怕。我們有一種古怪的感覺,感覺在昨天和今天之間已經過了幾個星期。”就像在斯胡努爾德旅館一樣,在塔弗爾貝格旅館也有謠傳,說蒙哥馬利的部隊正在路上。安赫寫道:在等待他們迅速到來的時候,“我們不斷朝樓上的窗子外面凝望。射擊更猛烈了。有光和炮火,但大軍尚未來到”。
在幾個街區之外,那家裝飾華麗的有12個房間的哈滕施泰因旅館,位於公園式的環境當中,現在的樣子則是荒涼的,被遺棄了。桌子和椅子以達利風格的凌亂在優美的綠色草坪各處散放著,這是頭一天火力猛烈的戰鬥造成的,而在桌椅當中躺著幾個德國人的變了形的屍體。
27歲的威廉·吉賓,騎車來到這座大樓的前面,這家原本高雅的旅館的樣子讓他作嘔。1942年,他從奧斯特貝克鎮租用了這座樓房,在他擁有這座樓房的幾個月之後,德國人便進入這個鎮子,徵用了這家旅館。從那時起,吉賓和他的妻子特魯烏斯的地位便降低成了僕人。德國人允許他們打掃哈滕施泰因旅館,監督烹飪,但旅館的管理則是在德國人的手中。最後,在9月6日,吉賓被命令立即離開,但他的妻子和兩個女傭則被允許每天回來,以保持這個地方的乾淨。
17日,“因為盟軍的著陸而樂瘋了”,吉賓跳上腳踏車,從韋斯特博文山前往哈滕施泰因旅館。在韋斯特博文山,他的岳父約翰·範·卡爾克斯霍頓開了一家能俯瞰赫維多普—德里爾渡口的山頂飯店,他剛好趕上看到最後的德國人離開。他跑進樓裡,第一次感到,“旅館終於是我的了”。但遺棄的氣氛使他心慌意亂。在餐廳裡,兩張蓋著白色織花桌布的長桌子為20個人安排了座位,有湯碗、銀餐具、餐巾和酒杯,在每張桌子的中央,都有一個大的蓋碗,裡面盛著義大利細麵條湯。吉賓觸了一下,發現湯還溫著。在餐具櫃上面的銀質上菜用具上,是主菜炸鯧魚。
吉賓從一個房間漫步到另外一個房間,看著覆蓋著華麗的金色緞子的牆壁,裝飾華美的石膏天使和花環,以及天藍色的天花板上點綴著金星的結婚套間。看到德國人並沒有洗劫旅館,他鬆了一口氣。一個調羹都沒有丟掉,冰箱裡仍然滿是食物。在到處轉的時候,吉賓聽見陽臺上有說話的聲音。他衝了出來,發現有幾個英國士兵正在喝他的雪利酒,8個空瓶子擺在地板上。在被佔領了這麼多天以後,吉賓莫名其妙地發脾氣了。起碼,德國人還讓他所愛著的旅館保持乾淨。“這就是你們做的第一件事情,”他朝傘兵們大吵大叫,“開啟我的地窖,偷了我的雪利酒。”英國人有些尷尬,進行了道歉,吉賓的怒氣平息了。他再次被告知,他不能待在這裡,然而英國人向他保證,他的財產將會受到尊重。
現在,一天之後,吉賓希望英國人已經過去了,離開了他的旅館,於是便返回了。當他走近大樓的時候,他的心沉了下來。吉普車停在樓後面,而在網球場鐵絲網的後面,他看見了德國俘虜。狹長掩體和火炮陣地已經在庭院的周圍挖掘了出來,而且似乎到處都有參謀。吉賓沮喪了,於是便又回到了韋斯特博文山。下午時,他的妻子訪問了哈滕施泰因旅館,說明她是何人。“我受到了非常客氣的對待,”她回憶說,“但又不允許我們搬回來。英國人就像德國人一樣,也把旅館徵用了。”她心中想,還是有一種安慰:戰爭很快就會結束,到那個時候,吉賓夫婦就能真正經營他們所認為的奧斯特貝克最好的旅館了。與她交談的紳士的英國軍官們並沒有告訴她,從9月18日下午5時開始,哈滕施泰因旅館已經是英軍第一空降師的司令部了。
奧斯特貝克瀰漫著一種焦慮和歡樂交混的奇怪氣氛,在這種氣氛中,與想到逐漸到來的戰鬥相比,一個事件更令許多居民害怕。白天的時候,犯人們被從阿納姆監獄裡放了出來。許多犯人是抵抗力量的戰士,但另外的人則是危險的被判有罪的人。他們穿著帶有條紋的囚服,從阿納姆湧出來,有50多位最終來到了奧斯特貝克。“他們增加了一種最後的瘋狂感,”揚·特爾霍斯特回憶說。特爾霍斯特原先是荷蘭陸軍的一名炮兵上尉,後來做了律師,又成為奧斯特貝克抵抗力量的一位領導人。“我們把這些囚犯聚集起來,臨時安置在音樂廳裡。但問題是,應該對他們做些什麼?眼下他們似乎是足夠無害的,但在這些重罪犯當中,有許多人被關多年了。我們為最糟糕的事情感到害怕——尤其是為我們的女人感到害怕——當他們終於意識到他們已經自由的時候。”
特爾霍斯特在與囚犯們交談的時候,發現他們只想離開這個當前的作戰區域。渡過萊茵河的唯一路線,就是經由赫維多普—德里爾渡口。渡船工人皮特斷然拒絕合作,他不想讓50名囚犯在南岸無法無天。除此之外,渡船現在停泊在北邊,皮特想讓它待在那裡。經過幾個小時不耐煩的談判之後,特爾霍斯特終於得以讓皮特把囚犯們送了過去。“看見他們離開我們是高興的,”他記得,“與害怕德國人相比,婦女們更害怕這些囚犯。”特爾霍斯特慎重地堅持,還是應該把渡船送回到北岸,因為在北岸渡船可以被英國人使用。
特爾霍斯特原先是位陸軍軍官,看到英國人並沒有立即奪取赫維多普—德里爾渡口,他感到大惑不解。當傘兵進入奧斯特貝克的時候,他曾經就這個渡口詢問過他們,令他吃驚的是,他發現他們對這個渡口一無所知。他以前當過炮兵,他對英國人沒有佔領附近的韋斯特博文山深感震驚,因為那是俯瞰萊茵河的唯一高地。誰用火炮佔據著這個高地,誰就控制了渡口。除此之外,把哈滕施泰因旅館選作英軍司令部,也令他不安。他認為,毫無疑問,在韋斯特博文山高地上的那家飯館及其樓房,是一個更為可取的地點。“請堅守渡口和韋斯特博文山!”他敦促英軍的幾位參謀。他們很客氣,但不感興趣。一位軍官告訴特爾霍斯特:“我們不打算待在這裡。由於大橋很快會在我們的手裡,霍羅克斯的裝甲部隊馬上會到達,我們也就不需要這個渡口了。”特爾霍斯特希望這個人是對的。如果德國人能夠到達兩英里之外的韋斯特博文山,那麼他們的火炮就不僅能夠控制渡口,而且還能把在哈滕施泰因旅館的英軍司令部完全摧毀。英國人現在已經知道了這個渡口,而且也向他們簡要介紹了韋斯特博文山。除此之外特爾霍斯特已經無能為力。事實上,這位前荷蘭軍官已經指出,在整個行動中最關鍵的疏忽之一——也就是英國人並沒有意識到渡口和韋斯特博文山高地的戰略重要性。倘若厄克特將軍待在他的司令部裡,並且控制作戰的話,那麼形勢就可能及時得到矯正。
希克斯准將在厄克特缺席的情況下指揮著該師,他幾乎是每時每刻都面對著這個讓他困惑的問題,即讓自己熟悉處於困境的空降部隊的複雜而又老是變化著的調動。由於司令部和各個營之間的無線電通訊出了故障,因而有關正在發生的事情就沒有多少精確的情報,希克斯因此無法判定與他對抗的敵人的兵力和潛力。來到他身邊的少得可憐的訊息,是由精疲力竭、塵土滿面的通訊員送來的,或者是由荷蘭地下組織的各個成員送來的。通訊員冒著生命危險給他送來情報,可是等他們到達司令部的時候,那些情報又往往毫無希望地過了時,而荷蘭地下組織成員送來的情報,又往往不被理會或者被視為可疑。希克斯發現,自己在非常大的程度上,是依賴於一個微弱的通訊渠道——在奧斯特貝克與在大橋上弗羅斯特的部隊之間,湯普森的炮兵與芒福德的炮兵進行的無線電聯絡。
第二營與終於到達大橋的勇敢的掉隊者們,雖然遭到了重創,但仍然在堅守,但弗羅斯特的形勢幾個小時以來一直極其嚴峻,而且正在迅速惡化。“我們不斷得到從大橋來的資訊。要求增援和補充彈藥,”希克斯回憶說,“敵人的壓力和德軍裝甲部隊的兵力,在各處都在增強,而我們與厄克特、拉思伯裡、多比或者菲奇沒有聯絡。我們也無法與在軍司令部的布朗寧取得聯絡以說明形勢的嚴峻,而且我們極其需要幫助。”從對俘虜的訊問中,希克斯現在知道,傘兵們所面對的是第九黨衛軍裝甲師(霍亨施陶芬師)和第十裝甲師(弗倫茨貝格師)身經百戰的黨衛軍。誰也不能告訴他,這些部隊兵力是多麼大,也不能估計正被投入過來與他對抗的坦克數量是多少。更為糟糕的是,希克斯不知道,原先進攻前的計劃能否抵擋住德國人當前的壓力。如果敵人得到重大增援,那麼整個任務就會失敗。
他知道,幫助也許正在到來。19日,斯坦尼斯勞·索薩博斯基少將的波蘭旅,將會在第三次空運中來到。霍羅克斯的坦克部隊也應該到了,而且確實是已經晚了。他們離阿納姆能夠有多近,他們能否及時趕來解救,並使形勢保持平穩?“儘管有這一切不利情況,”希克斯回憶說,“我仍然相信弗羅斯特能夠守住大橋的北端,一直到蒙蒂的坦克部隊來到。畢竟,大橋仍然是我們的出擊目標,而且我的決定和行動全都是以奪取和堅守那個目標為中心。”在權衡了所有的因素之後,希克斯感到,他必須堅持原先的計劃,當時哈克特准將也有同感。
哈克特第四傘兵旅原先的任務是佔領阿納姆北邊的高地,阻止德軍的增援部隊到達大橋。但在設想這個計劃的時候,據認為敵人的兵力將會是微不足道的,充其量也仍是可以對付的。事實上,敵人的反應是如此迅速,兵力是如此集中而且有效,結果希克斯無法估計真正的形勢。比特里希的軍隊堅守著阿納姆的北邊,他們已經在大橋上把弗羅斯特困住了,並且成功阻止了多比和菲奇的營對他們的解救。這兩支部隊的進軍,現在實際上已經被切斷。在距離大橋不到一英里的聖伊麗莎白醫院周圍的建築物密集的地區,那兩個營突然停了下來。正在前來增援途中的南斯塔福德郡團,以及哈克特旅的第十一營,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我們現在來到了聖伊麗莎白醫院前面那一段敞開、無遮蔽的河邊馬路,然後突然槍聲大作,”南斯塔福德郡團的列兵羅伯特·C·愛德華茲記得,“我們的樣子一定就像靶場裡的靶子。德國佬所需要做的就是把他們的槍和迫擊炮排列起來,對準這一個豁口——大約四分之一英里寬——然後射擊。”愛德華茲看到,他的副連長愛德華·韋斯上尉在佇列中不懈地前後跑著,“完全不顧在他身邊飛過的一切子彈,他的嗓子越來越嘶啞,喊著‘前進,前進,前進,D連,前進’”。
韋斯似乎在每一個地方。士兵在各處倒了下去。如果傘兵們停頓了或者猶豫了,韋斯便“立即來到他們身邊,敦促他們前進。看見他筆直地站著,你簡直無法趴著。你不能不效法他的榜樣,穿過那個炮火的地獄”。愛德華茲扔出了幾枚發煙炸彈,試圖掩蓋他們的前進,“然後又低下頭,像野兔子一樣跑了起來”。他絆倒在“成堆的屍體上面,在一攤攤的鮮血中搖晃著滑行,最後來到馬路對面由房屋和樓房提供的掩蔽處”。在那裡他發現,韋斯上尉在跑過的時候被擊中了。“菲利普斯少校負了重傷。似乎誰也不怎麼知道正在進行的是什麼事情,或者我們下面該怎麼做。”至於D連,在清點人數的時候,“只剩下百分之二十,而且顯而易見的是,我們不能繼續對抗這樣具有壓倒優勢的德國兵力。我們抱著希望,等待黎明的到來”。
那情形就像是在他們的師與在大橋上弗羅斯特的少得可憐的人之間,已經建起了一道堅固的牆。
哈克特交出了他的第十一營,作為交換,御用蘇格蘭邊境居民團的第七營又給了他。自17日著陸以來,他們一直在守衛空投場。現在,他們同哈克特的第十營和第一五六營一起,經由奧斯特貝克西北的沃爾夫黑策出發了。在那個地區,御用蘇格蘭邊境居民團將守衛約翰娜霍夫農場,那是一個著陸區,波蘭旅的交通工具和火炮原定在第三次空運時到達那裡。
哈克特的旅一開始是在那些區域作戰,然後在開拔出來時也算平安無事,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御用蘇格蘭邊境居民團已經佔據了約翰娜霍夫農場四周的陣地。在那裡,他們突然遭遇了強力堅守的機槍陣地的抵抗。一場激戰開始了。天色越來越黑,下達的命令是先堅守陣地,然後在黎明的時候擊潰敵人。奪取這個地區是極其重要的。索薩博斯基的傘兵將於19日在阿納姆大橋的南邊著陸,那是一塊圩田,考慮到高射炮火的因素,厄克特和皇家空軍本來認為那塊地方不適合一開始就進行大規模的著陸。原先預計,等到波蘭人到達時,大橋已經在英國人的手裡了。大橋如果不在英國人的手裡,那麼波蘭人的任務就是去奪取它。在布朗寧的後方軍司令部裡,沒有人意識到盟軍在阿納姆遭遇著正在惡化的挫折,因而,波蘭人的空投仍然按照計劃準時進行。如果弗羅斯特能夠堅持下去,而且波蘭人的空投又獲成功的話,那麼即使是現在,市場花園行動仍然還有機會獲得成功。
在各個地方,士兵們都在艱難地前往大橋。弗羅斯特所攻佔的那條南邊的馬路,在許多人現在看來似乎是許久以前攻佔的。列兵安德魯·米爾本和別的營的一小組掉隊者在那條馬路上偷偷地走了過去,來到鐵路橋廢墟的附近,弗羅斯特計程車兵在前往他們的主要目標途中,曾經試圖攻佔這座鐵路橋。米爾本看見,在他左邊的田野裡,白色的小丘在黑暗中閃著微光。“他們是幾十具屍體,荷蘭人正在這個地方安靜地移動著,用白色的被單蓋住他們的同伴。”他回憶說。在前面,火染紅了天空,大炮的偶爾閃光把大橋的輪廓顯露了出來。整個下午,這一小群人一直被佔優勢的德國兵力阻擋著。現在,他們再次被壓制得動彈不得。當他們在河邊上的一座停船棚屋裡躲避時,米爾本開始對究竟能否到達大橋感到絕望。這群人當中唯一的一位通訊兵開始操作他的無線電,當大家圍攏起來時,他突然接收到了倫敦英國廣播公司的訊號。米爾本聽到,播音員用清晰、精確的嗓音敘述著那天在西線的事件。“在荷蘭的英國部隊,”報道說,“只遇到微不足道的抵抗。”在這座陰暗的停船棚屋裡,有人嘲弄地笑了起來。“該死的說謊者!”米爾本說道。
當英軍第一空降師勇敢計程車兵們為他們的生存而戰鬥的時候,國王陛下的兩位準將卻寧可為誰應該指揮這個師,而進行一場激烈的爭論。這場爭端是由鬱積不滿繼而憤怒的沙恩·哈克特准將引發的。到18日傍晚時,他看到形勢不僅令人憂慮而且“混亂不堪”,敵人似乎在各個地方都佔了上風。英軍的各個營分散在各處,而且作戰時沒有凝聚起來,都不知道彼此身在何處。許多部隊缺乏通訊手段,被困在建築物密集的地區裡,完全是碰巧才能遇見。在哈克特看來,顯然,作戰沒有總的指揮或者協調。晚上晚些時候,易激動的哈克特仍然為麥肯齊有關師指揮權令人吃驚的宣佈而感到難受,於是便驅車前往奧斯特貝克的哈滕施泰因旅館,要與希克斯論個究竟。“他是在午夜時分到達的,”希克斯回憶說,“我正在作戰指揮室裡,從一開始我就清楚,由於他級別比我高,把指揮權交給我他不高興。他年輕,意志堅定,而且相當好爭論。”
起初,哈克特的不悅集中在希克斯從他那裡調走了第十一營這個事情上,他要求說明該營被下達了什麼命令,誰在指揮那個防區。希克斯回憶說:“他認為形勢太不穩定了,而且明顯不同意我做出的決定。”年齡大一些的希克斯耐心地解釋,由於遭遇到德國人的強硬抵抗,所以當前的作戰形勢已經完全出乎意料,因此,每一個營現在都是為到達大橋而獨自作戰,而且儘管得到的指示是按照特定的路線前進,但各個營也得到了提醒,由於條件非同尋常,也可能出現一些交叉。兩支或者三支部隊可能發現,自己被迫進入了同
一個臨近地區。哈克特粗魯地評論說:“指揮的安排顯然不能令人滿意。”
希克斯同意他的評論,不過他又告訴哈克特,目標“是以我們所能有的任何方式,儘可能快地幫助大橋的弗羅斯特”。哈克特雖然同意應該迅速支援弗羅斯特,但又挖苦地提出,這可以以一種“更為協調的方式,用更多的大舉猛攻和凝聚力”來做到。哈克特說得很不全面:一個協調的大舉猛攻,可能確實能夠成功地突破德國人的包圍圈,到達弗羅斯特所在的地方,但由於缺乏通訊手段,加之又頻於應付德國人的不斷進攻,因而希克斯沒有什麼時間組織起這樣一種全力以赴的進攻。
兩個人的交談,又轉到了哈克特的旅在第二天應該起的作用上。在希克斯看來,哈克特不應該試圖佔領阿納姆北邊的那塊高地。“我感到,他若是**阿納姆,幫助堅守大橋的北端的話,能更好地幫助弗羅斯特。”哈克特強烈反對,他想要得到一個明確的出擊目標,而且他顯得他知道那個出擊目標應該是什麼。他宣告,他將首先攻佔約翰娜霍夫農場東邊的那塊高地,然後再“看看我還能做些什麼,以幫助在阿納姆的軍事行動”。哈克特的話語平靜,陳述並不充分,避而不答對方的問題,但又相當辛辣,他堅持應該給他一個時間表,這樣他就能“把我的行動講述給每一個其他人”。哈克特要求有“一個合理的計劃”,他說,否則,他將不得不“提出師的指揮權的問題”。
在希克斯一直圓通地稱之為“我們的討論”的過程中,司令部行政官P·H·普雷斯頓中校都在現場。普雷斯頓記得,希克斯的“臉拉得很緊”,轉向他說道:“哈克特准將認為,他應該指揮這個師。”哈克特對他用的這個措辭提出了抗議。普雷斯頓意識到,交談變得過於緊張了,於是便立即離開房間,派值勤官戈登·格里夫去找參謀長麥肯齊上校。
在樓上的一個房間裡,麥肯齊正在休息,卻苦於無法入睡。“我在那裡待了大約半個小時,這時戈登·格里夫進來了。他告訴我,我應該立即下樓,那兩位準將,希克斯和哈克特‘正在激烈爭吵’。我已經穿好衣服了。在下樓的時候,我盡力迅速思考。我知道爭吵的原因是什麼,或許我有必要採取決定性的行動。我無意進入作戰指揮室,彼此說些打趣話。我感到,在這個時刻,厄克特將軍的命令正在受到質疑,我打算在一切事情上都支援希克斯。”
當麥肯齊走進房間的時候,兩位準將之間的交談突然停止了。“兩個人都開始極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麥肯齊回憶說,“而且我立即清楚的就是,最糟糕的情況已經過去了。”希克斯抬頭瞥了一下麥肯齊,似乎沒把事情放在心上。“哦,哈羅,查爾斯,”麥肯齊記得他說道,“哈克特准將和我有了一點點的爭吵,但現在好了。”希克斯確信“情況又回到了正常。我對哈克特相當肯定,當他離開的時候,我知道他是會執行我的命令的。”儘管哈克特可能顯得接受了希克斯的新角色,但他的觀點在很大程度上並沒有改變。“皮普的命令如果合情合理,我就接受,”他記得,“我被告知要做的事情,遠不是合情合理的。所以,我傾向於堅持在兩位準將中我作為資深准將的位置,併為我的旅的行動下達那些合情合理的命令。”
在任何別的情況下,這兩位準將之間的衝突,在歷史上都只不過是一件次要的事情。那是兩個勇敢而又富於獻身精神的人,在巨大的壓力下又出於相同的目的,暫時發了脾氣。當時計劃處於極大的危險中,如果想成功奪取阿納姆大橋,就需要每一個士兵的共同努力,這樣一來,在市場花園行動的資產負債表上,指揮官之間的合作以及士兵們的凝聚力,也就至關重要了。既然盟軍第一空降集團軍的命運又到了一個新的轉折點,情況就尤其如此。那個新的轉折點就是:在市場花園行動的整個地區,陸軍元帥馮·倫德施泰特所許諾的增援部隊,正在從西線的各個地方源源不斷地到達。
尼古拉斯·德博德,這位技術高超的技師,曾經為荷蘭北方和南方的地下組織之間建立了第一個祕密電話聯絡,這一天他整天待在房間裡。按照地區抵抗力量負責人皮特·克魯伊夫的指示,德博德坐在一扇小邊窗的旁邊,那扇窗子俯瞰著費爾佩爾路,費爾佩爾路是一條寬闊的街道,從阿納姆的東邊通向北邊的聚特芬。他一直沒有離開他的崗位,卻接到了從西邊遠離市中心地方打來的電話,這些電話令他深感不安。地下組織成員報告說,在沃爾夫黑策和奧斯特貝克地區出了麻煩;有關解放的激動交談停止了。到現在有幾個小時了,他們所聽到的,全都是形勢正在惡化。德博德被要求不間斷觀察,看是否有德國人從北邊和東邊大量移動過來的跡象。到目前為止,他什麼也沒有看到。他的資訊是每個小時向地下組織司令部打一次電話傳送的,那些資訊都包含著相同的簡短情報。“馬路空無一人。”他一再這樣報告。
夜間晚些時候,在他下一次打電話之前的大約20分鐘,他聽見了“裝甲汽車的橡膠輪胎行進的聲音,以及裝甲車噹啷噹啷的聲音”,他非常疲勞,走到窗前,凝視著費爾佩爾路。馬路似乎像剛才一樣空無一人,然後在遠處,從懸掛在城市上方的火光中可以看到,有兩輛龐大的坦克駛進了視線。它們並排在寬闊的街道上行進著,直接駛向那條通向老城區的馬路。德博德睜大了眼睛注視,他看見除了這兩輛坦克之外,還有卡車“運送著樣子整潔計程車兵,他們筆直地坐在座位上,步槍在他們面前。然後,又有更多的坦克,更多計程車兵成排地坐在卡車上”。他立即給克魯伊夫打了電話,說道:“看來德國的一個整集團軍,坦克與其他武器齊全,正在直接進入阿納姆。”
亨利·克納普是阿納姆地下組織的情報負責人,他曾在9月14日提醒倫敦,比特里希的第二裝甲軍出現了,現在他正從他的網路,收到有關德國增援部隊的源源不斷的報告。克納普不再小心翼翼了,他直接給在哈滕施泰因旅館的英軍司令部打電話,向值勤官報告。克納普開門見山,告訴他:“一個縱隊的坦克,其中有虎式坦克,正在進入阿納姆,有一些正朝奧斯特貝克開去。”那位軍官客氣地要克納普先別結束通話。幾分鐘以後他回了電話,他感謝克納普,又解釋說:“上尉對這個報告感到懷疑。畢竟,他已經聽到很多童話了。”但英軍司令部裡面的懷疑主義很快就消失了,因為皮特·克魯伊夫透過海軍少校阿諾爾杜斯·沃爾特斯證實,起碼“有50輛坦克正從東北方向開進阿納姆”,沃爾特斯是荷蘭皇家海軍軍官,他正為這個師擔任情報聯絡官。
交戰散發出來的惡臭瀰漫了內城。在橋上,車輛的殘骸高高地伸出水泥路肩,碎片散落在萊茵河沿岸的街道上。濃密的煙,用一層薄薄的油汙給樓房和院子塗上了油漬。在整個濱水地區,幾百場火燃燒著而無人理會。人們記得,大地由於大量炸藥的震盪而不斷抖動著,那是德國人在交戰的這個第二天的最後幾小時裡,在和蒙哥馬利的主要出擊目標進行的慘烈爭奪中,轟擊北坡道上的英軍據點。
午夜時分,約翰·弗羅斯特中校離開了他在坡道西邊的司令部,前往環形防線以核對士兵的人數。儘管自從格拉布訥的裝甲部隊在上午時候開始進攻以來,戰鬥就幾乎沒有中止過,但士氣仍然高漲。弗羅斯特為他疲倦、骯髒的傘兵們感到驕傲。整整一天,他們頑強地擊退了一個又一個進攻。沒有一個德國人或者車輛曾經到達大橋的北端。
下午,德國人改變了他們的戰術。他們試圖用含磷彈藥把英國人從他們的據點裡燒出來。一門長炮管的150毫米大炮,把100磅重的炮彈直接投擲到弗羅斯特的司令部大樓上,迫使大家進入地下室。之後英國迫擊炮校準了射程,直接命中,擊斃了那門大炮的炮組人員。當傘兵們歡呼並嘲弄地發出噓聲的時候,別的德國人在炮火下衝了出來,把那門大炮拖了回去。環形防線各處的房屋在猛烈燃燒,但英國人在那些房屋裡堅持到了最後一分鐘,然後才轉移去別的陣地。所造成的破壞是令人驚懼的。燃燒著的卡車和各種交通工具,殘破的半履帶式車輛和成堆的冒煙的瓦礫,亂堆在每一條街道上。中士羅伯特·H·瓊斯記得,這個景象就像“一個馬尾藻海,上面漂浮著燃燒著的倒塌樓房、半履帶式車輛、卡車和吉普車”。這場戰鬥變成了一種忍受的競賽,弗羅斯特知道,他計程車兵如果得不到幫助就無法取勝。
地下室和地窖裡滿是傷員。伯納德·伊根牧師大人是營的隨軍牧師之一,詹姆斯·洛根上尉是營的醫官,他們自北非戰役以來就是朋友,現在他們用正在迅速減少的醫療補給品照料著傷亡人員。幾乎沒有剩下嗎啡,野戰繃帶也用完了。士兵們動身前往大橋的時候,只帶著可供48個小時用的少量口糧,現在,這些口糧快吃完了,而且德國人又切斷了供水。傘兵們不得不到處尋找食物,靠著他們所佔領房屋的地下室和地窖裡儲存的蘋果和為數不多的梨生存。列兵G·W·朱克斯記得,他的中士告訴士兵們:“你要是吃大量的蘋果的話,就不需要喝水了。”朱克斯產生了一種幻覺,感到自己“最終被解救了,扎著血染的繃帶,目空一切地與別人背靠背地站著,四周是死去的德國人、用完了的子彈盒,還有蘋果核”。
弗羅斯特分分秒秒都在等待著,等待多比或者菲奇的解救營突破德國人的包圍圈來到大橋,但沒有等到。儘管作戰的聲音來自阿納姆西邊的方向,卻沒有跡象說明有大部隊在運動。在一整天的時間裡,弗羅斯特都在期望再次得到霍羅克斯第三十軍的訊息。自從上午收到那個孤零零的強大無線電訊號以來,就再也沒有從他們那裡聽到任何訊息了。那些費勁周折終於來到弗羅斯特身邊的掉隊者,他們帶來的訊息是,霍羅克斯的坦克部隊仍然在走廊的遠處。有的掉隊者甚至從荷蘭地下組織那裡聽說,那個縱隊還沒有到達奈梅亨。弗羅斯特既擔心真是如此而又不能斷定,於是決定不把這個資訊透露給別人。他已經開始認為,他為之感到自豪的第二營計程車兵,從建營的時候就一直是由他指揮,現在他們將單獨堅守下去的時間,將遠遠長於他認為可能堅持的時間。
在星期一的最後幾個小時,弗羅斯特的希望就仰賴於第三次空運了,仰賴於斯坦尼斯勞·索薩博斯基少將的波蘭第一傘兵旅的預料中的到達。“他們定於在大橋的南邊空投,”弗羅斯特後來寫道,“而且我對他們將受到的接待感到擔心……但重要的是,他們應該發現有一小夥朋友在迎接他們。”為了準備波蘭人的到來,弗羅斯特組織了一個“機動的強擊隊”。弗羅斯特將使用弗雷迪·高夫少校的兩輛裝甲偵察吉普車和一輛履帶式小型裝甲車,他指望他們能夠衝過大橋,並且在襲擊造成的猝然和混亂當中,開啟一個通道,把波蘭人帶過去。要率領這個小組的高夫少校,“徹底流露出了痛苦,對這個主意非常沒有熱情”。他曾在9月16日慶祝了他的43歲生日。高夫非常肯定地相信,如果要完成弗羅斯特的計劃,他將看不到自己的44歲生日。
據判斷,波蘭人在19號的10點以前不會著陸。現在,弗羅斯特巡視著他在狹長掩體、機槍陣地、地下室和地窖裡面計程車兵們,提醒他們節約珍貴的彈藥。他們只能在敵人靠近的時候才開槍,要做到彈不虛發。通訊兵詹姆斯·海瑟姆正在用他的步槍瞄準一個德國人,這時上校的命令傳達了下來。“站著別動,你這個笨蛋,”海瑟姆喊道,“這些子彈可是要花錢的。”
雖然弗羅斯特知道,減少射擊率會幫助敵人改善其陣地,不過他也相信,德國人也會被誤導,以為英國人不僅喪失了人數,也喪失了勇氣。弗羅斯特確信,這種態度將使德國人付出昂貴的代價。
坡道的對面一邊,與埃裡克·麥凱上尉在一起的那一小夥人,已經在證明著弗羅斯特的理論。
在坡道下面那個彈痕累累、凹凸不平的校舍裡,麥凱把他的小小兵力壓縮排兩個房間,在門廳裡設定了幾個士兵。以防止敵人試圖滲入。麥凱剛把他計程車兵安置好,德國人便用機槍和迫擊炮發起了一次殺氣騰騰的進攻。一等兵阿瑟·亨迪記得,火力是如此猛烈,結果子彈“嗖嗖地穿過破碎的窗戶,把木地板劈開,我們既要快速避開發射來的子彈,又得快速避開飛來的木頭碎片”。
當士兵們躲閃著隱蔽的時候,麥凱發現德國人帶來了一個火焰噴射器,沒過幾分鐘,學校附近的一輛炸燬的半履帶式車輛便著了火。麥凱回憶說,然後“德國人放火燒了我們北邊的那幢房子,房子猛烈燃燒,在我們的木頭屋頂上下了一陣火花雨,木屋頂立即著火了”。在這一片混亂中,大家快速跑上屋頂,在三個多小時的時間裡,他們使用學校的滅火器以及他們自己的偽裝服,發瘋似的滅火。在一等兵亨迪看來,那種臭氣“就像在燒乳酪,燒肉。整個地區都被照亮了。閣樓裡是一片酷熱,而且德國人又一直在朝我們打冷槍。但最終火被撲滅了”。
當精疲力竭的傘兵們再次集中在那兩個房間裡時,麥凱命令士兵用偽裝服和襯衫把腳包住。“石頭地板上面有厚厚的碎玻璃、灰泥和碎鐵片,樓梯由於有血而打滑。所有這些東西都在我們腳下咯吱作響,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麥凱記得,當他就要下到地窖去察看傷員的時候,“出現了一道使人目眩的閃光和一個可怕的爆炸。我下面知道的事情,就是有人在扇我的臉”。在火燃燒的過程中,德國人帶來了反坦克導彈發射器,想一勞永逸地摧毀這支小小的兵力。麥凱看見,校舍的整個西南角以及仍然在悶燃著的屋頂的一個部分被炸掉了,他既茫然又難以置信。更糟糕的是,各個教室現在到處都是屍體和傷員,就像一個存骸所。“只是幾分鐘以後,”麥凱回憶,“就有一個士兵走過來說,他認為我們被包圍了。我從其中的一個窗戶朝外邊望去。下面有許多德國人。足夠滑稽的是,他們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在四周的草地上站著。他們站在我們的各個方向,除了西邊。他們一定是以為反坦克導彈發射器把我們殺死了,因為我們不再射擊了。”
麥凱小心翼翼地在地板上繞著屍體走去,命令他計程車兵取出手榴彈。“我喊‘開火’的時候,就用你們所有的一切東西開火!”他說道。麥凱回到東南邊的那扇窗戶,下達了命令。“小夥子們朝下面的人頭上扔出了手榴彈,我們立即用所剩下的一切東西跟了上去,那是6挺布倫式輕機槍和14挺斯特恩式輕機槍,以最大的速度射擊。”在嘈雜聲中,傘兵們側身在窗戶邊,在胯部開機關槍,同時喊著他們的戰鬥口號:“嗨,穆罕默德!”沒出幾分鐘,反擊就結束了。麥凱回憶說:“當我再次朝外面看的時候,我所能看到的一切,就是一張灰色的地毯。我們一定是消滅了30到50個德國人。”
現在,他計程車兵們著手收集死者和傷員。有一個人胸部中了15顆子彈,正處在彌留之際。另外5個人傷勢非常嚴重,而且幾乎所有的傘兵都在試圖拯救熊熊燃燒的屋頂時被燒傷了。麥凱也再次被炮彈碎片擊中,他發現,他的腳被彈片釘在靴子裡了。皇家工兵平基·懷特是代理衛生員,不論是麥凱還是懷特都無法把那塊彈片取出來,因而麥凱把他的靴子系得更緊一些,以便把腫脹壓下去。在原先的50個士兵當中,現在只有21個士兵狀況良好:有4人死去,25人負傷。儘管他沒有食物,只有一點水,但卻收集到了大量的嗎啡補給品,因而能夠減輕傷者的痛苦。“幾乎每一個人都受了驚嚇,極其疲倦,”他記得,“但我們卻為自己獲得了另外一個暫時的喘息空間。我純粹認為情況不太光明,但我們聽到了英國廣播公司的廣播,他們告訴我們,一切正在按照計劃進行。我用無線電與上校取得了聯絡,說明了我們的兵力情況,並且說我們全都情緒飽滿,正在堅守。”
當一等兵阿瑟·亨迪試圖睡上幾分鐘的時候,他聽見了遠處的教堂鐘聲。起初他以為,鐘聲是在宣告霍羅克斯坦克部隊的到來,但那鐘聲並不平穩,也不連貫。亨迪意識到,一定是子彈或者炮彈彈片擊中了鍾。他想到在坡道的另外一邊弗羅斯特上校的司令部周圍的那些士兵,不知道他們是否安全。他又聽見了鐘聲,感到自己在顫抖。他無法使自己擺脫掉一種恐怖的、毀滅的感覺。
弗羅斯特急需得到的那個幫助,靠近得折磨人——不超過1英里,有4個營在聖伊麗莎白醫院和萊茵河之間展開,他們正在拼命試圖到達他那裡。J·A·C·菲奇中校的第三營,一直在試圖強行沿著獅子路線前進——也就是弗羅斯特兩天前抵達大橋所使用的那條萊茵河邊的馬路。在黑暗中,由於沒有通訊手段,菲奇並沒有意識到,另外三個營也在前進——即戴維·多比中校的第一營、G·H·利中校的第十一營,以及W·G·H·麥卡迪中校的南斯塔福德郡團第二營。多比計程車兵離他只有幾百碼。
9月19日,星期二,凌晨4點,第十一營和南斯塔福德郡團第二營,開始在聖伊麗莎白醫院和阿納姆市博物館之間的建築物密集地區穿過。在他們南邊,獅子路線上,菲奇已經遭遇到了破壞力極強的抵抗,現在第一營正試圖從那條路線上強行透過。起初,這三個營行動協調,取得了一些推進。然後,隨著黎明的到來,夜幕的掩護就消失了。德國人的抵抗在整個夜晚都是不均衡的,現在卻突然猛烈地集中起來。進軍逐漸停頓了,因為這幾個營發現自己處在一個緊密的羅網之中,三面被敵人困住了,敵人幾乎是在一個預先準備好的陣地裡等待他們的到來。德國人準備進行一場大屠殺。
先頭部隊當場就被擊中,停了下來,擊中他們的是阻塞住街道的德國坦克和半履帶式車輛。北邊鐵路調車場的陡坡上,正在房屋裡等待的機槍隊從窗戶朝外開火。多炮管的高射炮,從萊茵河對岸的磚廠進行平行射擊,炮彈落進了多比的那個營,而當菲奇計程車兵試圖在下萊茵河邊的那條馬路前進時,那些平射的高射炮又轉而猛烈打擊菲奇計程車兵。菲奇的那個營自兩天前著陸以來,在作戰中已經遭到了重創,現在被無休止的高射炮火切成了碎片,再也無法作為一支有效的部隊而存在了。士兵們在混亂中潰散了。他們既不能前進,又不能後退。由於敞開的馬路上沒有保護物,他們被有條不紊地一批批槍殺了。“令人痛苦的是,”歐內斯特·塞科姆上尉說,“德國佬的彈藥要比我們多得多。我們試圖衝刺,從一個掩蔽物跑到另外一個掩蔽物。我剛剛開始衝刺,就遭遇到一陣致命的交叉炮火。我像土豆口袋一樣倒下了。我甚至都無法爬行。”塞科姆的兩條腿都被擊中了,無助地注視著兩個德國人走到他的面前。這位英國上尉能說一口流利的德語,他要他們看看他的腿。他們彎下身來,檢查了他的傷口,然後一位德國人站了起來。“對不起,豪普特曼先生,”他告訴塞科姆,“恐怕對你來說戰爭已經結束了。”德國人把他們自己的衛生員叫了過來,於是塞科姆便被送到了聖伊麗莎白醫院。
菲奇手下的一位軍官碰巧發現,多比的部隊出現在南邊的那一條馬路上,而第一營計程車兵們儘管自己蒙受了重大的傷亡,卻仍然匆匆朝菲奇一行人的可憐餘部走去。多比現在一門心思要趕往大橋,但困難是巨大的。當多比進入密集的炮火中走到菲奇計程車兵前面時,他本人也負了傷,被俘了(他後來又成功地逃脫了)。到那天結束的時候,據估計他的營只剩下了40個人。列兵沃爾特·博爾多克就是其中之一。“我們一直在試圖趕到大橋,但那是個災難。我們不斷遭到迫擊炮的轟擊,而且德國人的坦克也直接朝我們疾駛而來。我試圖用我的布倫式輕機槍打一輛坦克,但接著我們就後退了。我經過一條斷了的供水總水管,一個穿著藍色寬大罩衫的平民躺在排水溝裡,水輕輕地在他的屍體旁邊沖刷著。當我們離開阿納姆郊區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我就覺得我們是不會回來了。”
菲奇計程車兵在試圖跟著多比的營的時候,再次被打得狼狽不堪。行軍已經失去了一切意義;戰後報告表明,這時在營的內部已是完全混亂。“在我們到達被拆掉的浮橋地區之前,進展是令人滿意的,”第三營的報告說,“然後來自第一營的傷員開始從我們當中經過。重機槍、20毫米口徑的火炮以及猛烈的迫擊炮開始開火……每一分鐘都有一個又一個小組的傷員被匆匆運回。”
由於兵力有完全被消滅的危險,所以菲奇命令他計程車兵回到萊茵亭,萊茵亭是河岸上一個大的飯館建築群,該營的餘部可以在那裡重組並佔據陣地。“每一個軍官和士兵都必須盡最大的努力返回去,”菲奇告訴他的傘兵們,“整個地區似乎被炮火覆蓋,能夠安全逃脫的唯一希望就是單獨行動。”列兵羅伯特·愛德華茲記得,有一位中士,“他的靴子由於傷口流血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告訴我們,要衝出去,回到我們原先來到的那第一支有組織的部隊”。菲奇上校沒有到達萊茵亭,在那條致命的返回路上,他被迫擊炮的炮彈炸死了。
由於一些古怪的情形,有兩個本來永遠也不應該到那裡的人,卻實際上進入了阿納姆。安東尼·迪恩—德拉蒙德
少校是師通訊兵部隊的副指揮,他對通訊手段的故障感到震驚,於是便與他的勤務兵兼司機、一等兵阿瑟·特納一起出去,要搞清楚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從星期一一大早,迪恩—德拉蒙德與特納就一直在路上。首先,他們找到了多比的營的位置,他們在那裡得知,弗羅斯特在橋上,多比正在準備發起進攻,以便突破到弗羅斯特那裡。迪恩—德拉蒙德在河邊的馬路出發,趕上了第三營的一些士兵,他們正努力前往阿納姆,於是迪恩—德拉蒙德便同他們一起前往。猛烈的炮火把這一行人吞沒了,在隨後進行的戰鬥中,迪恩—德拉蒙德發現自己正率領著一個他們的連長已經陣亡的連的餘部。
迪恩—德拉蒙德記得,他們不斷受到輕武器火力的打擊,遭到包圍。德國人朝士兵們投擲木柄手榴彈,而他則率領著一行人,沿著馬路朝一個小水灣附近的一些房子走去。他能夠看見,大橋就在前面。“我們只剩下兩百碼就能到達我決定要去的那些房子的時候,士兵們就像蒼蠅一樣跌倒了,”他回憶說,“我們減少到20人左右,而且我意識到,這個營的其他人現在遠遠落在後面,可能永遠不會到達我們這裡。”迪恩—德拉蒙德把士兵們分成三組,決定等天黑時到河邊去,然後嘗試游水渡河,到西邊找師部。在角落裡的一座房子裡,他安頓下來等待,周圍全都是德國人。前門傳來了砰砰的開門聲,於是迪恩—德拉蒙德和那三個同他在一起計程車兵,全速跑到了房子的後面,把自己鎖在一個小的盥洗室裡。從這個小房間外面的喧鬧聲可以得知,顯然德國人正在忙著把這幢房子改建成一個據點。迪恩—德拉蒙德落入了陷阱。在以後三天的大部分時間裡,他和其他人將待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
與此同時,第十一營和南斯塔福德郡團的那個營,在經過了幾個小時的殘酷巷戰之後,也陷於停頓。進行反攻的德國坦克部隊徹底擊敗了這兩個營,迫使他們緩慢退卻。
列兵莫里斯·福克納記得,這兩個營中的一部分人在蒙受了沉重的傷亡之後,來到了博物館,結果卻又與坦克部隊不期而遇。“我看見,有一個士兵從窗戶跳到一輛坦克的上面,想把手榴彈扔進去,”福克納回憶說,“他被狙擊手打死了,不過我認為,無論如何他大概已經陷於困境,他可能認為這是唯一的出路。”列兵威廉·奧布賴恩說,形勢“突然混亂了起來。誰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德國人帶來了六膛火箭發射器(Nebelwerfer),聽見那些呼嘯的聲音,我們被嚇得精神錯亂。我開始認為,似乎那些將軍們無權讓我們陷入這樣的境地。我一直納悶,該死的第二集團軍到底到哪裡去了。”
列兵安德魯·米爾本,在奧斯特貝克的教堂附近,聽見有人喊機槍手。米爾本走向前,被告知帶上他的槍和一組人,到聖伊麗莎白醫院附近那條馬路的交叉口去,在那兩個營脫離戰鬥的時候掩護和保護他們。米爾本把他的維克斯式機槍放在一輛吉普車裡,和另外三個人一起出發了。他把機槍架在十字路口一棟房子的花園裡。幾乎立即,他就似乎被他獨自的戰鬥吞沒了,迫擊炮彈和子彈似乎直接對準了他。當傘兵們開始在他周圍退卻時,米爾本在他們前面不斷射擊,子彈呈現出了弧形。他記得,他聽見一種快速移動的聲音,就像風一樣,然後又看見一道閃光。幾秒鐘以後他知道,那是他的眼睛和手出了毛病。他記得有人說:“天哪,他倒黴了!”
列兵托馬斯·普里查德聽見這句話,便跑了過去,現在士兵們正站在米爾本身旁。“他躺在已經扭曲的維克斯式機槍上面,兩隻手懸掛在面板上,一隻眼睛從眼窩裡掉了出來。我們開始喊叫衛生員過來。”不遠處,米爾本最好的朋友、第十六野戰救護隊的下士特里·塔菲·佈雷斯,聽見有人在喊叫。佈雷斯把剛剛處理好的一個被炮片炸傷計程車兵留在後面,全速向前跑去。“快,”有一個人朝他喊道,“維克斯式機槍手負傷了。”佈雷斯記得,他跑的時候能夠聽見機槍在幾乎不停地射擊,子彈和迫擊炮彈似乎落得到處都是。他來到一群人面前,推搡著走了過去,令他恐怖的是,他看見米爾本躺在地上。佈雷斯發瘋似的工作著,把米爾本的胳膊包紮起來,在這個傷員的顴骨下面放上一塊繃帶,用以支撐他的左眼。佈雷斯記得,他一邊工作一邊不斷地說話。“只是一點兒擦傷,安迪,”他不住地說,“只是一點兒擦傷。”佈雷斯抱起他的朋友,把他抱到附近的一個包紮所,在那裡,一位荷蘭醫生立即著手工作。接著,他又回到前線。
佈雷斯在似乎躺著幾百個人的田野和馬路上走了過去。“我在每一個人的旁邊都停下來,”他回憶說,“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我所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脫下他們的偽裝服,蓋住他們的臉。”佈雷斯盡了最大的力量處理了一名受傷的中士,然後當他準備再次動身的時候,那個人把手伸向他。“我挺不過去了,”他告訴佈雷斯,“請抓住我的手。”佈雷斯坐了下來,用雙手捧著中士的手。他想到了他最好的朋友米爾本,想到了在這一天川流不息走過營地的許多人。幾分鐘以後,佈雷斯感到被輕微拉了一下。他低下頭,看見那位中士死了。
現在,英國人處於混亂之中,他們沒有反坦克大炮,步兵用反坦克炮的彈藥也用完了,而且傷亡重大。這場進攻變得一團糟。那兩個營無法衝過聖伊麗莎白醫院周圍建築密集的地區。但在迷宮般的街道中,有一場戰鬥卻是既有效又成功,這個進攻攻佔了茨瓦特路14號的一排房子,這正是羅伊·厄克特將軍未能從中逃脫的那幢房子。
“我們聽見,外面的自行火炮呼哧作響,履帶發出格格聲,”厄克特後來寫道,“它開走了。”安東·德克森然後出現了,他“激動地宣佈,英國人就在馬路的盡頭。我們跑下街道,我為我們再次取得聯絡而感謝上帝”。
厄克特從南斯塔福德郡團的一位軍官那裡得知,他的司令部現在是在奧斯特貝克一家名叫哈滕施泰因的旅館裡,他於是徵用了一輛吉普車,冒著狙擊手的彈雨全速駛去,終於到達了師部。
現在時間是早晨7點25分。將近39個小時,在戰役的最關鍵的時期,他脫離開戰役,失去了對戰役的控制。
在哈滕施泰因旅館,最先見到厄克特的是隨軍牧師G·A·佩爾。“訊息一直不太好,”他回憶說,“據報道,將軍被俘了,而且也看不見第二集團軍的影子。”當佩爾在旅館的臺階上往下走的時候,“正在登上臺階的不是將軍又是誰呢。我們幾個人看見他,但誰都一言不發。我們只是凝視著——完全驚呆了。”由於身上骯髒,“兩天沒有刮鬍子,我看上去一定成了別的什麼樣子”。厄克特說。這時參謀長查爾斯·麥肯齊上校衝了出來。麥肯齊盯著厄克特,告訴他:“長官,我們本來以為你永遠離開了呢。”
麥肯齊迅速向焦急的厄克特簡要彙報了他不在的時候所發生的那些事件,並介紹了眼下的形勢——師部所知道的形勢。情況糟透了。厄克特辛酸地看到,他引以為驕傲的師被打散了,切成了一片一片。他想到了困擾著他的參加市場行動的部隊的那些挫折:從空投場到大橋的距離;通訊手段幾乎全部出了故障;哈克特的第四旅由於天氣的原因而延誤,加上珍貴的再次補給品的喪失;還有霍羅克斯的坦克部隊的緩慢進展。厄克特震驚地得知,根據報告,第三十軍甚至還沒有到達奈梅亨。在哈克特和希克斯之間的指揮權之爭使人心煩意亂,尤其是因為這個爭論是在厄克特和拉思伯裡本人沒有預料到的失蹤的時候產生的,而在這個關鍵時刻恰恰需要對戰役做出精確的指示。厄克特最感到悔恨的是在制訂計劃的最初階段,由於過分樂觀(讓人難以置信),而沒有對比特里希裝甲軍團的出現給予相應的重視。
所有這些因素,一個又使得另外一個更加複雜化,把這個師帶到幾乎毀滅的災難境地。只是傑出的紀律和令人難以置信的勇氣,才把遭到重創的“紅毛鬼子”們聚在一起。厄克特決心,要以某種方式逐漸灌輸新的希望,把他計程車兵們努力協調起來,甚至一直協調到連的層次。他知道,在這樣做的時候,他必須向他的疲憊不堪、傷痕累累計程車兵們,提出比任何時候都更高的要求。他別無選擇。這個有獻身精神、說話聲音柔和的蘇格蘭男人看到,由於德國增援部隊源源不斷湧來,除非他立即採取行動,否則“我的師就會完全被消滅”。甚至現在,要想拯救他所心愛的部隊使之免於被消滅,也已經可能太晚了。
只要看一下地圖,就知道這是多麼令人絕望。簡單地說,已經沒有前線可言。現在除了波蘭旅之外,他所有的傘兵都到達了,西邊的主要空投場已經被放棄,而且除了提供再次補給品的地區之外,在他們周圍由希克斯計程車兵堅守的營地已經縮小,收進去了。他看到,哈克特正在進攻沃爾夫黑策東北方向的高地和約翰娜霍夫農場;第十一營和南斯塔福德郡團正在聖伊麗莎白醫院附近作戰;在下萊茵河馬路上的第一營和第三營的進展沒有訊息。然而厄克特驕傲地得知,弗羅斯特仍然在大橋上堅守著。在戰場態勢地圖的各個地方,紅色箭頭都表明,據新的報告,敵人的坦克和部隊正在集中,有些實際上就部署在英軍部隊的背後。厄克特不知道是否還有足夠的時間,把他正在減少的兵力重組起來,並協調他們的進軍,前往大橋,以最後一搏進行強攻。眼下,厄克特對一營和三營所遭到的殘酷損失一無所知,他認為仍然還有機會。
“我突然意識到,”他記得,“誰在指揮城裡的戰鬥?是誰在協調?拉思伯裡負傷了,不再是在那裡了。沒有人被指定去制訂計劃。”當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希克斯准將來了。希克斯見到厄克特,並把師指揮權交還給厄克特,他高興極了。“我告訴他,”厄克特說道,“我們得立即派人進城。要派一名高階軍官,去協調利中校和麥卡迪中校的進攻。我意識到,當時他們離我只有幾百碼遠,倘若我仍然待在城裡並指揮的話,就可能會好一些。現在,我派出了希拉里·巴洛上校,巴洛是希克斯的副手,他是適合做這個工作的人。我叫他進城,把兩邊聯絡起來。我精確地說明了,利中校和麥卡迪中校在什麼地方,讓他乘坐吉普車,帶上無線電前去,並命令他搞出一次得到合適協調的進攻來。”
巴洛從來也沒有到達那兩個營。在途中的某個地方,他被殺死了。“他純粹是消失了。”厄克特回憶說,他的屍體從來沒有被找到。
波蘭人在第三次空運中的到達,也幾乎同樣緊迫。現在他們將會在大橋的南入口著陸,將會直接落在已經做好了準備的敵人上面,這一點弗羅斯特太清楚了。厄克特推斷,現在,德國人顯然是得到了裝甲部隊的支援,這場空投可能會成為一場大屠殺。為了阻止他們,即使通訊沒有把握——誰也不知道能否把資訊傳遞出去,厄克特還是發出了一個警告電報,要求更換一個新的空投場。在後方的軍司令部裡,這個電報從來也沒有接收到。但這已無關緊要。還有一個挫折,濃霧覆蓋了英格蘭的許多機場,而參加極其重要的第三次空運的飛機和滑翔機,正準備從那些機場出發。
霍羅克斯的坦克部隊不得不走的那個走廊,又再次敞開了。在位於阿納姆南邊46英里處的索恩,工兵們注視著英軍的第一批裝甲車隆隆駛過他們建起來的臨時性的貝利橋。近衛團裝甲師又一次上路了,現在的挺進是由近衛步兵第一團打頭。現在,9月19日的早晨6∶45,參加花園行動的部隊比預定時間晚了36個小時。
到目前為止,走廊的這個地段的人誰也猜不出,在最後算總賬的時候,時間的喪失將意味著什麼——而更糟糕的事情還沒有到來呢。北邊35英里處,奈梅亨的那座瓦爾河大橋,仍然掌握在德國人手中。空降部隊的指揮官們擔心,要是不能把它完好無損而且是迅速地攻佔的話,德國人就會把它炸掉。
這個擔心使得裝甲部隊的挺進愈加緊迫。對加文將軍、對軍長布朗寧將軍以及對霍羅克斯來說,奈梅亨大橋現在是這個計劃中最關鍵的地方。到目前為止,指揮官們還不知道英軍第一空降師的真正困境是什麼。德國人的宣傳廣播吹噓說,厄克特將軍死了,他的師被粉碎了,但從該師自身根本就沒有傳出任何訊息來。在坦克縱隊中,士兵們認為市場花園行動進展順利。泰勒將軍的“尖叫的老鷹”也這樣認為。“對第一〇一師的一個個傘兵來說,坦克的聲音,坦克上大炮的景象,既是一個保證又是一個許諾,”S·L·A·馬歇爾上將後來寫道——“這是一種認為有一個計劃的保證,並認為這個計劃可能奏效的許諾。”
當坦克隆隆駛過的時候,泰勒將軍第一〇一師的傘兵們為他們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而且他們也應該感到自豪。他們遭遇了始料未及的堅強抵抗,但仍然攻佔和堅守住了從艾因霍溫一直到費赫爾的15英里馬路。沿途各地,當皇家裝甲兵團、近衛步兵第一團的坦克,以及強大的第三十軍飛速駛過的時候,士兵們揮手歡呼。沒出幾分鐘的時間,這個縱隊便從索恩來到了費赫爾。接著,以蒙哥馬利所展望的那種整個大舉猛攻應該有的衝刺,這些裝甲部隊的先頭部隊,在兩翼的歡呼、揮舞旗幟的荷蘭人群當中,快速前進,於上午8點半到達了第一個目的地格拉夫。在那裡,坦克部隊與加文的第八十二空降師會合了。“我們知道我們到了他們那裡,”下士威廉·切內爾回憶說,他當時就在打頭的裝甲汽車中的一輛,“因為那些美國人並不心存僥倖,他們鳴槍示警,讓我們停了下來。”
第一批坦克迅速繼續前進,中午的時候到達了奈梅亨郊外。現在,那個至關重要的市場花園行動的走廊的三分之二,已經被走過了。這條孤零零的馬路,擠滿了車輛,倘若不是那些警覺而又頑強的傘兵們為了使它保持暢通而作戰,而死去,這條馬路本來隨時都會被切斷。倘若蒙哥馬利大膽的戰略要獲得成功的話,那麼這個走廊就是生命線,單是這個生命線就能維持這個成功。士兵們飄飄然,因為成功而激動。按照官方公告的說法,包括艾森豪威爾司令部的公告都說,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甚至沒有任何訊號暗示,一場可怕的困境正在緩慢地吞沒阿納姆計程車兵們。
然而,弗雷德裡克·布朗寧將軍卻感到不安。在18日下午,他與加文將軍會晤了。這位軍長沒有得到阿納姆的任何訊息。除了荷蘭地下組織少得可憐的情報之外,布朗寧的通訊部隊沒有接到一個情況報告。儘管官方宣稱,這個作戰行動進展令人滿意,但從他本人的後方司令部轉過來的資訊,以及從鄧普西將軍的第二集團軍得到的資訊,都在他的身上激起了折磨人的擔心。布朗寧無法擺脫這種感覺,即厄克特可能處於嚴重的麻煩之中。
有兩個報告尤其令他焦慮。德國人在阿納姆的力量和反應毫無疑問地證明,他們的力量比計劃的制訂者們所預期的要強大,反應要迅速。皇家空軍空中照相偵察的資訊表明,只有阿納姆大橋的北端被英國人堅守著。但即使是現在,布朗寧也沒有意識到,有兩個德國裝甲師就在厄克特的防區。布朗寧為通訊手段的欠缺所煩惱,又被他的懷疑困擾著,於是便提醒加文:“今天必須把奈梅亨大橋奪下來。起碼,明天得把它奪下來。”從第一次聽說有市場花園行動的那個時刻開始,布朗寧就一直為阿納姆大橋擔心。蒙哥馬利自信地預料,霍羅克斯將會在48小時之內抵達那裡。當時,布朗寧的看法是,厄克特的傘兵能夠堅守4天的時間。現在是D日的兩天以後,比布朗寧對該師單獨行動能力的估計還少了一天,這時,儘管布朗寧還沒有意識到英軍第一空降師的嚴重形勢,但他還是告訴加文:“我們必須儘可能快地趕到阿納姆。”
在美軍第八十二空降師的防區會合之後,布朗寧立即召集了一個會議。近衛團裝甲師打頭的裝甲汽車被派了出去,把第三十軍的司令員霍羅克斯將軍接來,同時也把近衛團裝甲師的師長艾倫·阿代爾將軍接來。這兩位軍官與布朗寧一起,驅車前往奈梅亨東北方向的一個俯瞰著河流的地點。下士威廉·切內爾的車被挑中送其中的一位軍官,從那個地方,切內爾與一行人一起站著觀察大橋。“讓我吃驚的是,”切內爾回憶說,“我們能夠看見,德國軍隊和車輛在橋上來來往往,顯然完全是毫不擔心。沒有打一槍,然而我們就在幾百碼遠的地方。”
回到布朗寧的司令部之後,霍羅克斯和阿代爾第一次得知,在第八十二師的防區有德國人的猛烈抵抗。“我在到達的時候驚訝地發現,我們並沒有擁有奈梅亨大橋,”阿代爾說道,“我想當然地認為,等到我們到達的時候,大橋就已經在空降部隊手中了,而我們將純粹是繼續疾駛而過。”這位將軍現在得知,加文的傘兵為了守住空降場而處於極大的困境,結果有幾個連被從奈梅亨召回,來保護這些著陸區域,防止集結起了兵力的敵人的進攻。第五〇八營的一些部隊,在堅守著大橋入口的強大的黨衛軍部隊面前,已經沒有能力取得任何進展。布朗寧認為,能夠迅速奪取大橋的唯一方式,就是坦克部隊和步兵聯合發起進攻。“我們將不只是使用空降部隊來把這些德國人趕出去。”布朗寧告訴阿代爾。
奈梅亨大橋是市場花園行動中的最後一個關鍵環節。由於布朗寧給英軍傘兵堅持抵抗的限期就要到了,因而這個行動必須加速。仍然還有11英里的走廊要強行開啟。布朗寧強調,必須以空前的速度奪取奈梅亨大橋。
弗倫茨貝格師師長海因茨·哈梅爾少將心情煩躁,而且還不只是有一點兒沮喪。儘管比特里希將軍不斷施加壓力,但他卻仍然沒有能夠把弗羅斯特和他計程車兵們從阿納姆大橋趕出去。“我開始感到非常愚蠢了!”哈梅爾回憶說。
現在他知道,傘兵們的補給品和彈藥幾乎用完了,而且傘兵們的傷亡,如果用他本人的傷亡來做推測的話,也是非常大的。“我本來決定要用坦克和大炮的炮火施加壓力,把他們堅守的每一座大樓夷為平地,”哈梅爾說道,“但考慮到他們作戰這麼頑強,我又感到,應該首先要他們投降。”哈梅爾命令他的參謀們安排一個暫時的休戰,他們將挑選出一名英軍戰俘,帶著哈梅爾的最後通牒去找弗羅斯特。被選中計程車兵是一名剛剛被俘的工兵,21歲的中士斯坦利·哈利韋爾,他是麥凱上尉手下的一名皇家工兵。
哈利韋爾被告知,要他舉著一面休戰旗進入英軍的環形防線。到了那裡,他要告訴弗羅斯特,一位德國軍官將會前來,與他商討投降的條件。如果弗羅斯特同意,那麼哈利韋爾將再次返回大橋,不攜帶武器與弗羅斯特站在一起,等那位德國軍官到他們這裡。“作為一名戰俘,我應該在一送到了信並得到上校的回答之後,便返回到德國佬那裡,我根本就不喜歡這件事的後一部分。”哈利韋爾說。德國人把哈利韋爾帶到接近英軍環形防線的地方,在那裡,他舉著休戰旗,進入英軍的防區,來到弗羅斯特的司令部。哈利韋爾忐忑不安地向弗羅斯特說明了形勢。他說,德國人認為,交戰繼續下去毫無意義。英軍被包圍了,沒有解圍的希望。他們或者死去或者投降,別無選擇。弗羅斯特詢問了哈利韋爾,得知“敵人似乎因為他們自己的損失而完全洩氣了”。得知這個訊息,他的精神暫時提了起來,他記得,他當時想:“只要更多的彈藥能夠到來,我們就能很快對我們的黨衛軍對手穩操勝券。”至於德國人進行談判的要求,弗羅斯特給哈利韋爾的回答是直截了當的。“告訴他們見鬼去吧!”他說道。
哈利韋爾完全同意。作為一名戰俘,他應該返回,但他不希望重複弗羅斯特的原話,而且他向弗羅斯特指出,穿過戰線返回可能將是困難的。“由你來作這個決定。”弗羅斯特說道。哈利韋爾已經做出這個決定了。“如果對你來說是完全一樣的話,上校,”他告訴弗羅斯特,“那麼我就要待下來。德國佬遲早會得到這個資訊的。”
在大橋坡道的另外一邊,埃裡克·麥凱上尉剛剛得到了一個類似的邀請,但他卻寧可誤解這個邀請。“我朝外望去,看見一個德國佬站著,步槍上繫著一塊不是非常白的手帕。他喊道:‘投降!’我立即想當然地認為,他們想投降,不過也許說的是要我們投降。”在那座現在幾乎已經被摧毀的校舍裡,他的小小的兵力正在堅持著,在那裡,麥凱仍然以為,那個德國人是在提出投降,於是認為這個主意是不切合實際的。“我們只有兩個房間,”他說,“要是再加上俘虜,我們就會有點擁擠了。”
麥凱朝那個德國人揮舞著手臂,喊道:“從這裡滾開。我們不接受俘虜。”衛生員平基·懷特來到視窗,與麥凱在一起。“滾(Raus)!”他喊道,“走開!”在一連串的噓叫聲和口哨聲中,其他的傘兵們喊道:“滾開!回去決一勝負,你這個雜種。”那個德國人似乎明白了是什麼意思。麥凱回憶說,他轉過身去,迅速走回他自己的大樓,“仍然揮動著他骯髒的手帕”。
哈梅爾試圖讓在大橋上的精神飽滿但又被圍困計程車兵們投降,這個嘗試失敗了。戰鬥又再次更為凶猛地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