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輪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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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輪迴(二)
第六章 輪迴(二)
沉重的鐵門“當”地合上,緊接著是鐵鎖鎖上的聲音。
馬濟友的眼睛暫時尚不能適應這光線的變化,他緊緊閉上眼,過了會兒才張開。黑暗中他除了四面的牆壁,什麼也看不見。
“怎麼了……”他只覺得頭痛欲裂,如今這一切他尚未反應過來。他只記得得到柳光退出赤嶺關的訊息之後,錢涉燁便於行宮中擺下酒宴,為諸將慶功。席中錢涉燁還專為萬永春出擊中伏之事向自己認錯,言下之意似有將舉國軍權盡付於己手中之意,自己雖然婉拒了此言,但心中大喜之下幾飲了幾杯。自己向來海量,卻不知為何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直到被人拖走才醒過來。說是醒過來,身體卻沒有半點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幾個武士將自己拖至這處鐵屋中,卻連話也說不出半句來。
他此刻酒中藥性尚未完全過去,因此腦中仍是昏沉沉一片。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也不知多久,他才覺得身體四肢漸漸有了知覺,雖然仍舊沉重不堪,卻總算能掙扎著自地上爬起。
“怎麼回事!”他撲在那門的方向,用力敲打著,吼道:“誰敢關我,我乃馬濟友!”
外頭什麼聲音也沒有。馬濟友心中驚怒如巨濤般翻滾不休,他此刻已經自最後一點幻想中清醒,想起錢涉燁在酒宴時的笑容,他已然明白,自己由大將軍一轉而成了階下囚。
“陛下!陛下!”他再次用力拍打鐵門,“陛下,為何如此待我?飛鳥未盡,你便要將良弓為柴麼?”
外頭依舊什麼聲音也沒有。馬濟友便如此敲喊一陣,側耳聽一陣,直至聲嘶力竭,卻依舊無人理會。
“如今之計,我當如何是好?”
當慌亂隨著體力的衰竭而鎮靜下來,馬濟友也似乎習慣了自己身份的巨大變化。想起錢涉燁對那些罪臣的手段,他便不寒而慄,這些年來自己屯兵於外,一則是經營邊疆,二則便是有些畏懼錢涉燁的猜忌。如今自己在內心深處一直隱隱擔憂之事已成了事實,能救自己的,除了錢涉燁忽然良心發現,便只有老天了。
心潮起伏澎湃,令馬濟友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換了旁人,在如此鉅變之後或者崩潰,或者絕望,馬濟友卻不然。只要有一線生的希望,他便要為自己盡力去爭取。
“未曾當場斬殺我,想來是因為要將我押回京都海平去的緣故。”他暗自想,“既是如此,他們便不會將我餓死在此處,我便有自救的機會。”
片刻間,成百上千的念頭都湧上了他心間,這些念頭似乎都在高喊:“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活下去!”
又過了許久,呆在黑鐵牢裡的馬濟友並不知道是過去了幾個時辰,他只覺得每一個時辰都過得象一年那般漫長。終於,他聽得外頭有輕微的腳步聲。他心中一陣激動,又用力拍打著鐵門,大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看來還有力氣啊,這些飯菜就不必送給他了。”門外傳來錢涉燁太監總管何禮的聲音,緊接著是瓦盆摔破的聲音。
“何公公,放我出去!”馬濟友喊著,心中卻明白,對方根本不可能放開自己。
“好啊,大將軍有令,奴卑如何敢不聽。”何禮笑嘻嘻的聲音響了起來,緊接著便聽得鐵門一陣響動。
馬濟友聽得那鐵門上的鎖鏈叮噹響了老一會兒,門卻總不得開,心中禁不住焦急,雖然明知對方不可能真正放自己,但哪怕只是開一會門,也讓他覺得心中好受些。
“唉呀,這鐵門的鑰匙奴卑可沒有,大將軍,您將就些,從這出來吧。”何禮那尖銳的笑聲又響了起來,緊接著鐵門下一陣刺耳的磨擦聲,一個小小的狗洞出現在那鐵門下方。
“你……”馬濟友猛然醒悟,同這太監去叫罵,只能讓自己自取其辱,他長嘆聲,道:“何公公,你我向來有些交情,上回你去我軍中傳旨,我也不曾虧待過你,你為何如此折辱我?”
何禮尖銳的嗓門在那端響起:“大將軍,這可怪不得咱,大將軍你當面確實對咱挺客氣,但背後是否對人說過太監不過是陛下的閹犬,當不得大事之語?咱宮中的夥計稍稍得意於陛下,你便上表說什麼閹人干政如若雌雞司辰乃天降災異之兆,又指使朝中同你一夥的大臣上書說什麼閹人肢體不全心志必然奸邪,要陛下防範咱宮中夥計,你道有也未有?”
馬濟友在鐵屋中聽得他尖銳的聲音中傳來的刺骨恨意,饒是他在生死場中經了半世,卻也覺得心驚肉跳。那些話語他原是說過,此刻無法推託,也不屑推託,因此他也不否認,只是沉默。
而何禮顯然壓抑甚久,有了這個一吐為快的機會也不肯放過,在外又道:“咱宮內的夥計辭家淨身,求的無非是個光耀門庭衣食無憂,與你為將者何干,竟然如此折辱咱們。今日老實告訴你,宮內夥計們早就說了,若不扳倒你馬濟友,咱們便沒有好日子過。往日你大權在握,陛下又對你信任有加,咱們以為有你在洪國的江山才安穩,為大局計方才隱忍不發。卻不料你這狼子野心的狗東西,竟敢勾結柳光,私通陳國,挾兵自重,圖謀不軌,幸好陛下聖明,早將你這狗東西看得透徹,如今兵不血刃將你擒住,若不好好折辱折辱你,如何能出咱心頭之恨,解陛下刻骨之仇?”
“血口噴人!”馬濟友驚得如晴天霹靂,若是這些罪名給栽實了,自己便在洪國再無立足之地,便是欲以一平民之身老死於阡陌市井之中也不能。他大呼道:“胡說,我何曾與柳光勾結,何曾私通陳國,何曾挾兵自重,何曾圖謀不軌?”
“不揭穿你,看來你是不會死心的。”何禮道,“你剛來天河城,柳光便指名見你,你二人密談良久,此乃陛下與眾臣親眼所見,城中將士百姓目睹者也不在少數,說你與柳光勾結你如何能詆賴?你屯重兵於霧臺城,陛下屢次下旨令你襲破陳都洛郢,你卻總推三阻四,若非私通陳國此事何解?你得知柳光攻陷赤嶺,陛下親征,不曾全師來救,卻只是在沿途收拾些散兵遊勇來虛應陛下,不是挾兵自重又是何事?你在陛下面前羞辱大臣,妄自尊大,陛下欲全軍追襲柳光卻為你所阻,若不是圖謀不軌又如何會這般不將陛下放在眼中!”
聽得何禮一個接著一個質問,馬濟友一句也無法辯駁,這些事在他這般武將看來都是無可挑剔的,但在這太監嘴中卻隨意一條都足以讓他身敗名裂,他雖然向來以為太監足以誤國,卻從來不曾想到太監能如此厲害。
“既是如此,我願交回兵符,解甲為民,還請何公公為我在陛下面前美言……”
“哼,你以為陛下會養虎遺患麼?若是將你放出這鐵門,你便會去投靠柳光,你深知我朝虛實,既不為陛下所用,便也不能為他人所用!”
馬濟友心中悲痛一陣勝過一陣,自己孤心為國,這個國家卻容不下自己,甚至連讓自己象個平民一般活下去也不成。他疲倦地長嘆一聲,自己為將多年,殺生無數,落得個這般下場,也是必然之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低沉地道,“何公公,陛下所嫉恨者,不過是馬濟友一人,如今馬濟友已虎入籠中,家中老母妻兒,還望陛下念在我多年犬馬之勞,念在安寧公主為陛下親妹,能多加照料……”
“只怕晚了,你若是早日向陛下求饒,也許禍患不會及於老母妻兒。”何禮嘴中似乎說著同情之話,語氣中卻是**裸的幸災樂禍,“陛下已然令快使傳旨,大義滅親,賜你妻安寧公主自盡,你家中其餘人等,盡數押赴西市,凌遲處死!”
“什麼!”馬濟友勃然大怒,何禮隔著鐵門,見不到他的面容,但也從這暴雷般的喝聲中可以想到馬濟友鬚髮皆張的神情,嘴角邊禁不住浮起一絲快意的獰笑。
“你還是死了心吧!”何禮陰森森一笑:“陸翔死後,英名仍在,柳光逃亡,稱霸異國。而你卻只落得千載罵名,陛下已將你四大罪公之於天下,你馬濟友亂臣賊子,正所謂人人得而誅之,天下之大,再無你容身之處了!”
何禮一句緊勝一緊,馬濟友便覺得身上疲憊也一時更甚一時,當聽到“再無你容身之處了”之時,他禁不住雙膝一軟,跌坐在地上。方才的英雄自救之心,不屑與太監爭辯之意,都給他拋至九霄雲外了。此時此刻,他心中只是乞求,若是給他一個自救的機會,若是給他一個復仇的機會,他願意用一切一切去換取。
但如今他已經失去了一切,高官厚祿,榮華富貴,高堂老母,嬌妻愛子,甚至一世威名,都如鏡花水月般成了泡影。自己還有什麼可以用來換取一個機會,一個挽救家人的機會,或者一個復仇的機會。
無可言喻的感覺將馬濟友完全淹沒,他此刻便如溺水之人,能抓住什麼,便是什麼了。他伏在鐵門之下,將臉湊在那門洞之前,門洞極小,便是他的頭也無法伸出去,他哀求道:“何公公,舊日我千般不是,萬種罪責,我都認了。你開這小洞,不過是想要我向你跪下求饒,我如今也跪下了。何公公,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同我這般人一樣見識,請你替我求求陛下,放過我老母……”
何禮彎下身,想來是從那門洞中看馬濟友是否真的跪下了。看了半晌,馬濟友只覺羞愧難當,卻也顧不得許多,自己多年在外,不曾在老母身前盡過孝心,如今卻禍延老母,念及那白髮蒼蒼的母親,即將在西市受那凌遲的苦楚,這讓他如何能不屈膝,如何能不哀求。
“你倒是個明白的,知道咱是想讓你跪下求饒。”何禮慢悠悠道,“只是你說咱們宮中的夥計是閹狗,這稱呼也太寒磣人,如今咱要是替你求情,宮內的夥計只怕要說咱是賤骨頭了。”
馬濟友將系發的簪解開,任頭髮垂散下來,遮住了自己的臉。他以頭扣地,哀聲道:“何公公,宮裡的公公們乃陛下耳目親信,我才是陛下的豕犬,如今我鑽這狗洞,更是野犬一條,何公公,請千萬為我母親開脫,若是能讓老母安享餘年,我便是萬死也不敢怨。”
何禮直起腰,拉長聲調道:“如今陛下不信任外官,對咱倒是頗為看重,咱也能在陛下面前說上幾句話,馬濟友啊,你放心,我立刻便去陛下面前為你老母求情。”
馬濟友絕望之至的心中終於看到一絲光明,他連聲道:“多謝何公公,多謝何公公,我此生無法報答公公恩德,來世也定要為公公作牛作馬。”
何禮又彎下腰,將那張充滿惡意笑容的臉露在馬濟友眼前:“只可惜,陛下派去京都宣旨的是快使,即便是我言之有效,陛下開恩,也救不了你老母了。馬濟友,你認命了吧!”
一瞬間,馬濟友的唯一希望也破滅,甚至連個幻影也不曾留下,失去了權勢失去了名聲失去了家人,如今又失去了尊嚴與希望,連番的心靈打擊讓馬濟友這般漢子也禁受不住,只覺得胸中一熱,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便昏迷過去。
這一昏也不知過了多久,待他慢慢醒來,透過那門洞向外望去,只見外頭昏黃一片,滿眼都是朦朧不清,卻沒有看守的影子。馬濟友抬起頭來,呆呆望向屋頂,只覺心中悽楚,卻無人可訴。
“我便真的如此束手了麼?”良久,他回過神來,心中忽然一動,陸翔冤死之後,其名於民間更盛,柳光逃亡之後,士人雖責他不能盡忠而死,卻也頗有以為他不得不為之者。而自己這一死,卻不但連累老母家人,更留下了千載的罵名。若是自己不留下什麼,這真相只怕永遠會湮滅於人心之中。
他將衣襟撕下一大塊,咬破了手指,想在衣襟上寫下自己的冤苦,卻不知從何寫起。當他定神決意開始寫時,手上的血業已凝結,他不得不又咬破另一隻手指。
當他寫好“功高震主,洪王妒我,鳥盡弓藏,困於鐵牢,累及老母,哀憤欲死”二十四字時,忽然聽得門外傳來狗爭食之聲。他向外看去,原來被何禮打破的飯菜尚在地上,兩隻不知何處來的狗在爭奪,小狗爭不過大狗,發出哀鳴之聲。
他內心忽然想到什麼,他帶來天河城的狂風騎兵有近兩千人,這是他多年練出的精銳,對他也忠心不貳,若是能將他們調來,自己尚未絕望。如今他有如困在孤城之中,關鍵是要送出求救之信。
“嘖嘖……”他輕聲向那小狗招呼,兩隻狗聽得人聲,都嚇一跳,小狗向他搖了搖尾巴,又看了看地上的食物,大狗見小狗靠近,立刻發出警告的咆哮來,小狗只得無奈地退開。
馬濟友瞧得心急,只恨自己不曾將食物弄些進鐵屋中來,眼見那小狗可憐巴巴地瞧著大狗吃食,不停地搖尾乞憐,他忙將手自洞中伸出,搖著那塊布,招呼小狗過來。
小狗真地向門這邊走了過來,但大狗又發出警告的咆哮,讓小狗不敢再靠近,馬濟友心中狂怒,只恨不得將那大狗斬成碎塊做成狗肉湯。小狗看看他又看看大狗,馬濟友拼命搖著手中的布,以吸引小狗。那小狗對於他極為好奇,偏著頭看了他會,終於不顧大狗的咆哮,慢慢靠了過來。
當小狗來到馬濟友手臂可及之處時,馬濟友伸手在小狗頭上撫了一撫,揪住狗脖子後的皮,將狗拖時洞來,那小狗顯然受了驚,拼命掙扎吠叫,但馬濟友雖然四肢無力,擒一隻狗的本領尚在,終於將狗弄進了鐵屋。
將狗按在地上,馬濟友再次咬破手指,又撕下塊衣襟,約莫估計這鐵屋所在之地,寫下求救之信後,又在那塊布背面寫上“將此送到南城狂風軍營必有重賞”,將布綁在狗脖子之上,將狗放了出去。那小狗驚魂未定遠遠跑開,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支起身子靠在鐵門之上,馬濟友嘿然一笑,自己也算是一代名將,如今命運卻寄託在一隻狗身上,日後若是傳出去,必定會惹無數人發笑。幸好錢涉燁害怕馬濟友大叫大嚷被旁人聽到,將這鐵屋附近劃為禁地,雖然在遠處派有重兵把守,在鐵屋左近卻無人,他才留有這一“狗”生機。
此刻他心境已然與方才大不相同,老母家人他不再掛懷,若是何禮所言不虛,老母家人已經無法獲救了,他的心中已經放棄了最後一絲希望,也放棄了最後一絲軟弱。
“今夜荒野孤墳,昨日柱國幹臣。道甚麼志如鯤鵬扶搖懷壯烈,說甚麼心似鐵石剛直抱忠貞,終難免行至絕處落魄失君恩。看了那喋血沙場將士苦,怎知狡兔未死狗先烹……”(注)
陰暗的鐵屋之中,傳出馬濟友沙啞的唱聲,這曲寄生草原本是陸翔死後蘇國民間唱詞藝人暗裡所作,馬濟友聽過兩回,記得了這悲壯哀婉的曲調,此時身臨其境,便不知不覺唱了出來。英雄未路,先是陸翔,接著是柳光,如今輪到他來,難道當世名將,總也擺不脫這般命運輪迴麼?
注:寄生草為元曲小令,句式本為三三、七七七、七七,七句中五句有韻,中間三句要用鼎足句,我依元無名氏《寄生草·閒評》姑妄為之,方家且一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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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