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15章 子彈穿過頭顱(五)

第15章 子彈穿過頭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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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子彈穿過頭顱(五)

第15章 子彈穿過頭顱(五)

十九。我說。

噢,我參加革命的那年也是十九。

可您後來當了軍長。我可能一輩子都沒出息。我有點傷感。

你說錯了。他咳嗽一陣,喘著粗氣,我現在不是啥也沒有了嗎?可你才剛剛開始,路還長著呢!只要有路走,比啥都強。

我記下了這句話。

他換了個話題:起子,如果馬上讓你去前線打仗,你害怕嗎?

我一愣,不知怎麼回答。他用眼神鼓勵我說實話,於是我就實話實說:肯定會有點害怕。

他寬容地笑了: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你是個誠實的娃娃,我喜歡你這樣的娃娃。

他又微閉上眼睛,陷入到剛才那樣的境界中。

1936年春天,已經半年多沒好好做功課的韓天成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和九個同學一起,跟隨一個在沂水城裡活動的地下黨員悄悄出了城。他們晝伏夜行,躲避著敵人沿途設定的道道關卡,朝蒙山深處的一處祕密營地進發。三天的路程他們走了七天。在過一個山口時,有個同學不小心摔下了懸崖,腦漿四濺,當場斃命。這似乎是一個不祥的徵兆--還沒有聞到一絲硝煙的氣味,他們就目睹了發生在身邊的死亡過程,突然、迅捷、慘烈。一個細雨濛濛的日子,他們面色蒼白,疲憊不堪地到達營地,成為魯中游擊大隊的一名普通士兵。半個月後,遊擊大隊得到情報,山下的六里營子進駐了一個班的國民黨地方武裝,是來那兒催糧的。遊擊大隊打算拿這個班的敵人開刀,派出一支二十多人的小分隊襲擊他們。也許是為了考驗剛入夥的這幫學生兵政治動機是否純潔,這支臨時組成的小分隊裡就包括剛剛學會打槍的他們。但情況比最初的預料要糟糕得多,駐進六里營子的敵人並非一個班而是一個排,且敵人早有防備。麻煩就大了。他們悄悄接近目標,以為人不知鬼不覺,可剛到村口,就遭到敵人一頓排槍的掃射,火力異常密集。小分隊硬著頭皮衝了一陣,簡直等於以卵擊石,只好邊打邊撤。這個比想象還要糟糕十倍的場面讓韓天成始料不及,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去,發出麻袋頹然落地的噗噗聲,嗅著一團團迅速洇開的血腥氣,他真的傻了眼,居然忘了打槍,想逃跑都邁不開步子。而且要命的是,他的襠裡溼嘰嘰的,顯然是尿了褲子。那一刻他確實是後悔了。如果那時他還有思維,他的第一個念頭恐怕就是自己不該頭腦發熱,倉促投身於殘酷廝殺的戰場。他的第二個念頭就是藉機溜掉,回家鄉去,從此遠離戰爭。但是,一杆英國造來福槍的子彈擊中了他的小腿,使他所有的念頭都有可能在一瞬間化為泡影。他撲倒在地,滿眼是金星閃爍的淚。就在他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一個身塊高大的粗壯少年返身朝他跑來。他覺得來人有點面熟。少年好像還低低叫了他一聲:少爺。然後彎腰熟練地背起他,朝著潰散的小分隊的影子追去。

這個救他的粗壯少年名叫孫男丁,就是韓天成後來常常唸叨的丁子。這一天是他們友誼的開始。脫離危險地帶後,丁子告訴哎哎喲喲叫喚個不停的韓天成,他是離韓家窪五里遠的孫家窪人。前年除夕夜,他曾去過韓家大宅一趟,從廚房的大鍋裡拎走了兩隻正在蒸著的雞,外帶一瓷壺燒酒,又順手從晾衣繩上扯走了一件洋布褂子。韓天成想起來了,那年除夕夜,家裡確實給弄得亂了套,原來是這小子乾的。丁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過你家的雞沒有蒸熟,我只吃了幾口,但把酒喝了,醉了一天一夜,醒來後發現兩隻雞被老鼠拖走了,氣得我鼻子都歪了。你那件洋布褂子我還沒穿爛,你若想要我就還你。他被丁子的話逗樂了,感覺到傷口不那麼疼了,要求下來自己走。丁子不同意,說我就是累死也要把你揹回去。

丁子是個孤兒,房無一間地無一寸,他又不願給有錢人家做長工或打短工,一年到頭靠偷雞摸狗過日子--當然主要是偷大戶人家的。他說他就是為了填飽肚子才來當兵的,來了三個月了,頓頓吃得飽,以後即便被打死,也不虧了。

倉皇逃回營地後,他養了三個月的傷。療傷期間,丁子三天兩頭來陪他,還特意攀上很高的峰頂為他採草藥。傷好之後,他可以偷偷實現自己的第二個念頭了,但這時他的那個隱祕念頭卻不知不覺消失了。和他一同出來參加革命的那九個同學,來的路上摔死了一個,上次偷襲六里營子犧牲了三個,前些日子又逃走了一個,剩下的那四個跟隨三中隊到別處開闢新的游擊區了,不知是死是活--1949年進城後,他多方打聽,得知那四個同學分別陣亡於抗戰期間的牛頭山之役、柳埠之役和解放戰爭期間的孟良崮之役、渡江戰役--而此時的他參加革命三個多月,只放過一槍,連根敵人的汗毛都沒傷著,自己倒稀裡糊塗吃了敵人一槍,他還能往哪裡走?他走了又能幹什麼?這時的他只有為自己那個曾經有過的卑微念頭而汗顏了。

他很快發現,聞過一回硝煙味兒後,就不知道什麼叫恐懼了。第二次參戰,他一槍就把一個滿臉大鬍子的國民黨新三旅的兵打得腦漿噴薄而出,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回殺人,從此就開了殺戒,一發而不可收。殺人的滋味很痛快,殺人的滋味其實也不怎麼好受。等他明白這個理兒時,戰爭已經結束了。

由於我的到來,韓天成老將軍的精神氣兒明顯好轉。有一次,住8號樓的軍區原副參謀長胡德平少將和他開玩笑,說老韓呢,前些日子我都覺得該輪到你爬煙囪了,哪知你活著活著又來勁了。韓天成回敬他說,老胡,看看咱倆到底誰先完蛋。他邊說邊笑眯眯地指指我,說我老韓找了個柺棍,老家來的,有他幫我撐著地,就有了底氣,我要走的路還長著呢!胡老將軍哼哼一笑,說比老婆還好使嗎?韓天成說,比三個老婆都強。胡德平一生結過三次婚,頭一個是湖北老家的,進城那年給他蹬了;第二個是軍區總醫院的護士長,姓康,前年死的。據說老康臨死前曾留下話,說她死後老胡幹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再婚。可沒出一年,胡老就把第三任夫人--藝術學院一位退休的舞蹈老師領回了家。有一陣子,胡老見人就說,是老康託夢給他,讓他再婚的,晚年沒人照顧他,九泉之下的老康不放心。我的主人說我比三個老婆都強,是故意拿話嗆他。哪想胡德平也不是善茬,立馬反駁道,老韓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你他媽是個老狐狸。他們笑罵一陣,各回各的家。

我已經摸清楚了,韓天成並非沒有老婆。他名義上的夫人叫宋燕玲,離休前是省人事廳副廳長,只是因為多年來性格不和,不在一起住罷了。有一次幫他收拾抽屜時,我翻騰到了宋副廳長的照片,估計是二十年前照的,照片上的她神色莊重,一臉嚴肅,一看便知是個不易接近的人。但她的氣質和相貌絕對是不差的。韓天成見我端詳照片,像有什麼祕密被人戳穿,有些慍怒,伸手抓了過去。以後我再也沒見到那張二寸大小的黑白照片。

韓天成65歲那年搬進7號樓後,一直獨住。事實上在這之前他們也沒怎麼住在一起,他一直在下面的部隊裡任職,宋燕玲帶著他們惟一的兒子韓軍住省城。他和兒子韓軍的關係好像也不怎麼融洽,韓軍一年到頭露不了幾回面,每次來了,象徵性地問候兩句,抽身就走。倒是兒媳豔芳時常過來看看,有時還給老頭子帶點吃的。韓天成有一次對我說:我這個兒媳比兒子聰明。她明白哄好了我,才能得到我的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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