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5章 村殤

第5章 村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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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村殤

第5章 村殤

?張道厚微眯著眼睛,用火柴棍剔著滿嘴大牙,懶洋洋地踱出林秀芬的小酒館。林秀芬在他身後說,村長,下頓想吃點啥?俺給你備好。張道厚打了一個酒呃,回頭衝林秀芬擠擠眼說:“就想吃你。把你自個備好就行了。?

林秀芬一點也不惱,嘻嘻笑著,扭頭進了屋,那樣子像佔了什麼便宜,**得不行。張道厚愈發覺得,這頓飯吃得有滋味。林秀芬人長得瘋模騷樣,炒菜的手藝也不錯,很合張道厚的口味。張道厚便想,自家婆娘要是有這等本事,不定他會幹出多大的事情來呢。人呵,像船一樣,沒個避風良港不行。?

除了早飯和到處吃請外,張道厚一般都來林秀芬的小酒館吃,坐進唯一的那個雅座間,隨便要上幾個菜,來上一瓶酒,邊吃喝邊和林秀芬打情罵俏,那些褲腰帶以下的話就成了進酒下飯的最好菜餚。酒喝不完林秀芬給他放著,下頓再喝。若是上頭來人檢查工作,需要備飯時,張道厚也大都把人領這兒來。村裡有些人對張道厚的做派很看不慣,在背後說三道四,話傳到張道厚耳朵裡,張道厚打個酒呃說:“操,你們懂個屁!改革嘛,開放嘛,搞活嘛,總得有點變化吧。日他娘,啥時候中國人都下館子吃飯,就說明中國富起來了。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操!”?

張道厚吃飯從不賴帳,平時林秀芬給他記著,月底一次算清。而且每次他都多多少少多付一點。他說,一個女人家,出頭露面的,不容易。林秀芬對他自是感激不盡。張道厚對那些多吃多佔愛貪點小便宜的領導幹部很不以為然,他說,窮不起了不是?貪那麼點小便宜就能富?丟人現眼嘛!他還說,領導嘛,總得帶個好頭,總不能帶頭當無賴嘛!?

張道厚來林秀芬這兒的次數一多,閒言碎語多得就像夏天的蚊子一樣,滿街筒子都是。那些膽子大點的、感覺能和張道厚說上話的人有時就問:“村長,嘿嘿,林秀芬那玩藝,好吃嗎?”?

“好吃,比你媳婦的好吃多了。”?

“嘿嘿村長,瞧你說的。”?

“***,還笑。我見你老婆肚子又大了,趕快到醫院打掉,不然我罰得你連褲子都提不上。”?

一聽說要罰款,那人急忙走掉。?

其實,事情根本不像傳說的那樣,張道厚壓根沒和林秀芬叫過真,他頂多在吃飯的間隙摸摸她圓圓的屁股,拍拍她厚實的胸脯,主要立足於開開玩笑,講講葷話。當然,只要他想,林秀芬什麼都滿不在乎的。但他覺得這樣很好,沒必要再幹別的。?

雖然感到有點冤,但張道厚從不出面闢謠。中國的事情,越解釋越糟,乾脆當成耳旁風算了。再說,大夥一年到頭忙得屁滾尿流,累得腚溝子發酸發麻,給他們找個樂子品品,就算活躍活躍大夥的業餘文化生活吧,他這個當村長的,也有這份責任嘛。?

張道厚為自己的這種責任感而自豪。?

這天中午,外面太陽挺毒,明晃晃的太陽光照得路面火爆爆的。張道厚一邊用火柴棍剔著滿嘴大牙,一邊懶洋洋地踱出林秀芬的小酒館。他的眼睛眯得更小,幾乎閉上了,但這並不影響他看東西,走著走著,他就看見了一條狗。那是一條半大黑狗,公的,張道厚的眼睛就亮了一下。?

有一條三級公路從村子中間穿過,林秀芬的小酒館就開在公路邊上,緊傍著還有幾家各式店鋪,這地兒人願意來,狗也願意來。那條黑狗耷拉著長舌頭,走走嗅嗅,嗅嗅走走。張道厚琢磨了一下,想不起村裡誰家還養著狗。近幾年來,人們養狗成風,惡狗到處傷人,上頭三令五申,狠狠打狗決不手軟。別的村硬是打不下去,張道厚的張家營卻不含糊,三下五除二便打得差不多了,為此還受到了上級的表場,得了一張?

“無狗村”的獎狀。當然,這主要由於村長張道厚不含糊。如果深究,更主要的原因還在於張道厚喜歡吃狗肉,更喜歡吃公狗身上的那件和母狗不一樣的東西。張道厚直言不諱地說:“吃了那玩藝,下面的東西好使。”?

張道厚礅礅實實的身子往路中間一站,問幾個過路的人:“那是誰家的狗·”?

一個叫三孬的漢子說:“不像咱村的,八成是孫家集的。”?

張道厚說:“不管是誰的,先打死再說。”?

一聽說打狗,又圍上來一些人。張家營的人打狗打出了經驗,也打上了癮。三孬跑到林秀芬那兒要來一塊肉,有人從附近的家裡扯出一條連電的電線,把電線和香噴噴的肉連好。不一會兒,狗就上了鉤,巨大的電流打得它在那兒發抖,這當兒,幾個壯漢衝過去,一頓亂棍,狗就無聲無息了。?

張道厚吩咐說:“去,把殺豬匠老呆叫來,把它剝了,肉你們幾個分點,給林秀芬留點送過去。”?

村裡人都知道張道厚喜歡吃公狗的**,有人故意開玩笑說:“村長,這可是隻母狗。”?

“去你孃的,我看你像母狗。夜裡叫你老婆留著門,我吃了它要去試試。”?

眾人哈哈大笑。?

三孬說:“村長,你是說,把狗**給林秀芬送過去·”?

張道厚也笑了:“王八蛋,說這麼清楚幹嘛。”?

說完,張道厚揚長而去。?

張道厚每天都要到自家的廠裡轉轉。他自己辦了三個廠,一個捲菸廠,一個木器廠,一個食品加工廠。木器廠原是村裡辦的,廠長換了一個又一個,老是辦不好,賠得一塌糊塗。張道厚找支書劉廣慶商量,乾脆折價賣給他算了。劉廣慶起初不同意,說這樣不好,怕大夥有意見。張道厚說:“有什麼不好?集體的東西誰都不上心,你撈一把我撈一把,沒個辦好的時候。成了個人的,辦好它就不成問題了。我照樣給國家交稅,年底再交給村裡點,你說有什麼不好?”劉廣慶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最後同意了。不久,木器廠果然扭虧為贏,張道厚的腰包也跟著鼓了起來。?

張道厚同孫家集的支書孫召明一樣,都是當地赫赫有名的人物,眾人眼中的大能人。張道厚當張家營村的村長之前,曾在鄉里辦的紙箱廠幹過幾年廠長,一直幹得不錯,是鄉里少數幾個贏利的企業之一。張道厚有個愛拈花惹草的毛病,時不時地弄出點花花事來,工人和他(她)們的家屬反映很大。現在的鄉長周子濤那時還是副鄉長,分管工業。周子濤找張道厚談話,說:“道厚啊,下邊那玩藝又不老實了不是?”張道厚嘿嘿笑著說:“沒有沒有,你別聽他們胡咧咧。”周子濤正色道:“張道厚你要注意點,不然要惹禍。”張道厚露出一副苦模樣:“鄉長你不知道,我最近正在加強學習,爭取改掉老毛病。”周子濤說:“這樣就好。”?

不久,張道厚果然惹了禍。他去縣城採購原料時,帶著一個女工同去,二人在招待所同吃同住同勞動,結果被治安人員當場抓獲。人家把他們扣了起來,打電話給鄉里,讓去領人。這種事傳起來像風一樣快,一時弄得滿城風雨,尤其是那個女工的丈夫,上竄下跳,揚言要砸爛張道厚的腦袋割下他的**。鄉里怕出事,把他藏在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派周子濤找他談話。周子濤十分感慨地說:“你小子純粹是不聽大人言吃虧在眼前。”張道厚怕著油亮的腦門說:“我他孃的大頭管不了小頭,那小東西老不爭氣。”周子濤指著張道厚的鼻子說:“就你想搞?就你能?不是小東西不爭氣,你***渾身上下沒個爭氣的地方。”張道厚說:“我又沒強迫我們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搞一個願挨,我有什麼辦法。”“她願意也不行,還有人願意跟我搞呢,我就是不搞。”“嘿嘿,人和人不一樣嘛。”事情弄成這樣,鄉里再想保他也保不成了,鄉黨委研究決定,撤銷他的廠長職務,本來他這個廠長就是臨時任命的,他還不是城市正式戶口,這事處理起來並不難。似乎張道厚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他很想得開,並未流露出太大的沮喪。周子濤稱讚他:“行,還算一條漢子。”周子濤的評價使張道厚大為高興,他用滑稽的腔調唱道:“我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斬斷是非根吶……”周子濤搖搖頭,也唱道:“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這是十年前的事了。?

從那以後,張道厚回張家營老老實實當了幾年農民。張家營一直是全鄉的貧困村,年年伸手要救濟,周子濤當上鄉長後,打算從調整村裡幹部入手,讓張家營甩掉窮帽子。他首先想到了張道厚,找他做工作,請他出任村長。張道厚笑嘻嘻地說:“你找我算是找對了。”周子濤說:“我也這麼想。”“我擔心以前的那件熊事……”“嗨,事情早就過去了。”“如果再犯呢?”周子濤搗了張道厚一拳,“日你祖宗,你得給我忍住。”“我怕忍不住。”周子濤一拍巴掌:“唉,先不說這些,你先讓張家營富起來再說。”?

就這樣,張道厚成了張家營村的村長。他確實有點小能耐,短短几年,張家營就摘掉了窮帽子,鄉親們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但他那個老毛病並未改掉,仍舊喜歡拈花惹草,他老婆拿他毫無辦法,頂多發發牢騷,罵他幾句。每次他都任她說任她罵,連嘴都懶得還。你說你的,我幹我的就是了。?

張道厚的三個廠子全建在村外,他沿著彎彎曲曲的街巷往村外走,先到了捲菸廠。捲菸廠名義上生產金葉牌香菸,其實在偷偷摸摸生產假石林牌香菸。前段時間,有人到上面揭發這事,工商局來人查辦,說是不但要沒收非法所得,而且還要查封廠子,重重罰款,讓他緊張了好一陣子。捲菸廠是贏利大戶,他就指望它呢。無奈,趕緊掏腰包上上下下打點,鄉長周子濤也幫他說了幾句好話,事情才算過去。張道厚對告狀之人非常氣憤,我生產假煙,沒招你沒惹你,你嫌不好不買就是了,幹嘛非要去告狀?再說我掙了錢,並沒全裝進自己口袋,每年我都給村裡交三萬,獻給村裡小學一萬,還要給鄉里交一部分,按說我可以一分錢不交,我卻交了,年年如此,正說明我思想覺悟高嘛,我思想覺悟這麼高,你還去告我,這不是扯淡嘛!再說,全中國假貨到處有,又不是我一個人幹……一想到這些,張道厚心裡就不痛快。?

他在捲菸廠轉了一圈,又到木器廠轉了轉,最後來到食品加工廠。食品廠生產麵包、點心之類,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在廠子上空遊蕩。來這兒幹活的大都是女孩子,本村的外村的都有,有幾個長得蠻像那麼回事,讓張道厚入迷。入迷歸入迷,本村的他堅決不染指;外村的嘛,就要看具體情況了,但他從不強迫她們,他立足於做思想工作,循循善誘,啟發引導,一切都是自覺自願。當然,他不會虧著她們,經常三百五百地往外扔。在花錢上,他不像有些土幹部,把錢看得比命都金貴。和人相比,錢算老幾??

剛走進食品廠的大鐵門,張道厚就碰見了一個叫王靜的姑娘。王靜家在十里外的九道崗子,初中畢業後,不願在家種地,跑來做工,一月掙一百五十元錢。王靜不算漂亮,但麵皮白淨,留著短髮,眼睛也大,像城裡姑娘。張道厚對長得像城裡姑娘的姑娘格外看重,因此,王靜來他的廠裡做工他歡喜得不得了。他曾多次啟發引導她,可她腦袋像榆木疙瘩,就是不開竅。連他都替她著急。他想,都啥年頭了,我這個40歲的人都想開了,你他孃的還這麼封建,也不看看其他的女孩子是咋活的,改革嘛,開放嘛,搞活嘛,總不能一點變化沒有吧……張道厚試圖說服自己別再打她的主意,免得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但就是說服不了,這個小王靜長得像城裡姑娘,太迷人啦……張道厚咂了咂嘴,他告誡自己,不能著急,凡事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王靜見到張道厚,低了低頭。張道厚故意咳嗽一聲,說:“好啊你,小丫頭,見了我連個招呼都不打。”?

王靜淺淺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王靜說:“村長對不起,我沒看出是你。”?

“聽劉廠長說,你幹得不錯。好好幹,啊?過些日子我再給你長點工資。”?

“還得靠您多關照。”?

“那當然,我能讓你有虧吃?走,到我辦公室去,我有話問你。”?

“我……我正在班上,恐怕離不開……”?

“你這個小滑頭,不想去算啦。你讓趙秋麗來找我。”?

王靜點點頭,趕緊溜走。一見她這副樣子,張道厚就感到好笑。我他孃的又不是老虎,你怕個球!?

下午三點多鐘的時候,張道厚才進家,他想回家好好睡一覺,晚上還要去林秀芬那裡吃狗肉呢,林秀芬怕是已經給他燉上了。剛進家門,老婆就瞪他一眼:“大老遠我就聞到了你身上的味。”?

張道厚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什麼味?”?

“騷味。”?

“你身上缺的就是騷味。”張道厚又打了一個哈欠。?

“聽說最近有人要殺孫家集的支書孫召明,我看你也得當心。”?

“孫召明是孫召明,我是我,兩碼事。他貪得太多,殺了活該。我不貪不佔,一心帶領大夥脫貧致富,誰會殺我?”?

“不用你能,早晚還會有倒黴的時候。十年前人家擼了你的廠長,下次就不會這麼便宜了,弄不好一顆槍子崩了你。”?

老婆一提十前年的那樁舊事,張道厚就來氣。他跺了跺腳,說:“那時的人太操蛋,擱現在,這種事算個球!當時我就說,不改革開放搞活,不行!還真讓我說對了。”?

“今天上午,老保長還在街口嚷嚷呢,說現今的村幹部不如他們那時候,他們頂多找茬口到別人家蹭頓酒喝,再就是納皇糧時自個少交點;你們呢,可是啥事情都敢做,壞事做了一火車……”?

老保長又在胡說八道,這可是個原則性的問題,馬虎不得。張道厚睡意全消,他決定去找老保長,問個究竟。?

別的村大都是支書說了算,張家營的情況有點特別,張家營的支書劉廣慶是個癆病腔子,而且一天到晚忙著打麻將,懶得管理,全仗著姐夫在縣委組織部當部長,才沒把他換掉。村裡大小事都由張道厚說了算,張道厚每到年底送給他三千五千的花花,兩全其美。?

張道厚飄飄悠悠來到老保長家,老保長正坐在屋簷下打盹兒。老保長叫劉在林,80多歲了,耳聾眼花,腿腳不便,牙全掉光了,一說話像刮小旋風一樣。他曾給日本人和國民黨當過十幾年的保長,相當於現在的村長。以前見到老保長,張道厚都叫他大叔,這次就不客氣了。張道厚說:“老保長,你說我們還不如你?”?

老保長說:“村長啊,屋裡坐。”?

“我問你呢。你說你比我們還要好?”?

“豈敢豈敢,沒影的事。村長你屋裡坐……解放那陣,政府沒斃我,夠寬巨集大量了。我哪還敢說政府的壞話,好話還說不盡。”?

“你心裡有數就行。”?

“有數有數,眼下大夥的日子比那會兒好多了,全是你們領導的好啊……”老保長羅嗦了一大堆。?

張道厚態度緩和下來,他說:“大叔,你有啥困難儘管言語,村裡給你解決。”?

“豈敢豈敢……老總,噢不不,是村長,村長你屋裡坐……”?

張道厚離開老保長家的時候,對自己說:“他真是老糊塗了。”?

這天上午,張道厚還未起床,就聽見門外響起汽車聲,他知道是鄉長周子濤來了,忙爬起來,出門迎接。張道厚說:“連個招呼都不打,搞突然襲擊不是?”?

周子濤乘坐的是輛北京吉普,本來前些時候他換了一輛桑塔納,其中張家營就替他支付了三萬元。一次下鄉時,在飯館裡喝酒,稍不留意讓頑皮小孩砸爛了前燈,並且用硬器給刮掉了幾塊漆,周子濤心疼得夠嗆,再下鄉時就不敢坐桑塔納了。周子濤將公文包交給隨行的鄉政府祕書小王,邊跟著張道厚往家走邊說:“我剛到你們村的幾塊田裡看了看,秋莊稼長得不錯嘛,又是一個大豐收。”?

“託你的福。如果老天爺不找麻煩,我們肯定比去年好。”?

他們坐下喝茶。張道厚說:“我也正要找你,聽說今年的水利費縣裡撥下來了,啥時候給我們?我們打算秋收一完就挖河修橋。”?

周子濤說:“水利費?沒……還沒撥。”?

張道厚笑了:“我給水利局打過電話,兩萬塊。你還騙我。”?

“嘿嘿,老張,實話給你說,這筆錢鄉里想留下。這個這個,我不是換了一輛桑塔納嗎?李書記還坐著那輛破伏爾加,他有點想法,這很正常是不是?咱鄉里無論如何得給他換換,你說錢從哪裡出?”?

張道厚正色道:“這我管不著。你把錢留下,叫我怎麼興修水利?”?

“只好再讓大夥集點資,先勒勒褲腰帶,以後會好的,啊?”?

“你想讓我學孫家集的孫召明,叫人來殺我?”‘?

“那不至於嘛。老張老張,我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誰信你的**保證!”?

說完,兩人大笑,祕書小王也跟著笑,他們笑得很開心。?

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坐了一會,周子濤提出去張道厚的廠裡看看。張道厚說算了算了,在家歇歇吧。周子濤說,去參觀參觀,有啥好經驗,我給你推廣一下,先去捲菸廠。張道厚說捲菸廠有啥看的,去木器廠吧。周子濤堅持要去捲菸廠。?

路上,周子濤說:“老張你不能光給自己辦廠,應該給村裡辦個像樣的廠,讓鄉親們多增加點收入。”?

張道厚說,這幾個廠多虧是他個人的,要是村裡的,早砸了。因為是他個人的,廠長、會計、保管什麼的,不敢亂來,你換上集體的試試?村裡有一百多號人在廠裡幹活,他們的收入很可觀。今年他打算在原來的基礎上再拿出一些,給村裡二十五個孤寡老人和十七家特困戶每人一百塊零花錢,可以吧?他想好了,啥時候大夥的思想覺悟提高了,他就把廠子獻給村裡。?

“那要等到啥時候?”?

“走著瞧吧。”?

“捲菸廠還生產假煙嗎?”?

“嘿嘿,早不幹了。”?

“你小子騙不了我,肯定還在偷偷摸摸幹,下次再讓人查了,我可不管啦。”?

張道厚乾笑著:“不會不會。雖然我生產假的,但我正下大力氣抓產品質量,爭取假的趕上真的。我的目標是,堅決不讓消費者吃虧。”?

他們在三個廠轉過一遍,已到了吃飯時間。周子濤要回鄉里吃,張道厚執意挽留:“這話聽著新鮮,哪有不吃就走的道理,咱們再到林秀芬哪兒去。”?

周子濤說:“上頭剛下了檔案,不允許各級領導到下面吃請。咱不能馬上就違犯吧?”?

“嗨!你還不清楚嗎?這種檔案下過一百遍了,哪能當真。張家營一頓飯還負擔得起。要不我個人掏錢,把癆病腔子劉支書也叫上。”?

“那倒不必,公是公私是私,分清楚一點好。我這是公事,應該村裡出錢。”?

“先別管誰出錢,吃了再說。”他們就進去了。?

一個下著小雨的傍晚,張道厚再次走進林秀芬的小酒館。秋莊稼已經收完,張家營人喜獲豐收,小麥也已順利種上,他的廠子效益也很好,他自然興致挺高。林秀芬親自為他上菜,屁股一扭一扭的,還擦了粉,看著喜人,聞著來勁。由於高興,他比平時多喝了幾杯。他給林秀芬講了一個笑話,是他上次去縣裡開勞模會時聽別人聊的?

火車在河南省的一個小站停靠,一老農背一隻麻袋、手提兩隻公雞上了車,搶了個座位坐好。他把麻袋塞進座位下面,手裡的兩隻公雞卻沒處放。總提著也不是辦法,他想了想,見對過的座位下面空著,就衝坐在對面的一個年輕姑娘說:“閨女,你把大腿裂一裂,我把小雞放進去。”?

林秀芬聽了笑得前仰後合,兩隻大奶一顫一顫的,張道厚忍不住伸過手去摸了幾把,林秀芬笑得更加起勁,邊笑邊說,村長,乾脆你也學學那個老頭,把小雞給俺放進去。張道厚說來呀,你把腿裂開呀。誰想林秀芬真的回手銷上了雅座間的門,撲進他懷裡。張道厚說使不得使不得,咱是開玩笑。林秀芬說,日怪了,你咋裝起正經來了,俺才不信呢。張道厚說抬頭不見低頭見,讓你男人知道了不好。要搞你和別人搞吧。林秀芬說,一頭豬隻有一個豬心,一個村只有一個村長,要搞當然和你村長搞,你個大能人,領咱村致了富,就算俺代鄉親們感謝你一下還不行嗎。張道厚說真的使不得,要搞我早就搞了還能等到現在,況且我做得很不夠有啥好感謝的?林秀芬說,現在也不晚嘛,俺一點也不比食品廠那些小丫頭差嘛。張道厚說我說過使不得不然以後沒法兒來你這兒吃飯啦……?

張道厚好不容易掙脫了林秀芬。臨走他又狠狠在她胸脯上捏了幾把。他喘著粗氣,在夜色下的村子裡轉了一圈,鬼使神差就來到了食品廠。早過了下班時間,離家近的人都回家了,王靜正在車間門口的水管上洗衣服。王靜離家遠,一般不回家,就在廠裡住。同住的還有一些外村的小姐妹。張道厚怕嚇著她,故意弄出些響動。?

王靜抬起頭來,衝張道厚甜甜地笑笑。?

張道厚說:“別累著啊。”?

王靜說:“沒關係的。村長還不歇著。”?

張道厚說:“我隨便轉轉。有啥困難嗎,有就說,客氣就見外了。”?

王靜說:“挺好的。”?

張道厚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門:“噢,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咱說說給你長工資的事。”?

王靜想,長工資畢竟是好事。又見張村長一臉和氣,滿面慈祥,她也就痛痛快快地答應了。她在水管上衝了衝手上的肥皂沫,甩著兩隻手跟張道厚進了他的辦公室。張道厚說,我瞭解過你確實幹得不錯,咱廠和公家的廠子不同,幹好幹壞不能一個樣,從這月起每月給你長五十塊錢。村長誇她,王靜很高興。女孩子都喜歡聽人誇獎,王靜當然也不例外。張道厚又講了點別的。後來,王靜發現他的眼神不大對勁。王靜趕緊說,村長我得走了,要不人家會說閒話。張道厚說再呆會嘛再呆會嘛……?

再後來,就發生了那種事。?

完事後王靜哭了,哭得很傷心。張道厚也清醒了許多,王靜一哭,他就心疼,他最見不得人家的眼淚,村裡人都知道他有這個特點,遇到什麼大事,比如說討塊房基地,硬要要不來,在他面前灑幾把眼淚也就成了。此刻,張道厚舒服得哼哼唧唧叫喚了一陣,抬手摸了摸臉上王靜給他留下的抓痕,試圖幫王靜繫上被他扯斷的腰帶,一副十分愛惜的模樣。王靜打了他的手一下,他說,看看,看看,這事弄的,這事弄的……?

說著,他從懷裡摸出一千塊錢,往王靜兜裡塞。他還從未一次給過別的女人這麼多錢,他覺得應該多給王靜點。誰知王靜看也不看,揮手就給他打在了地上。王靜抽泣著離開了。張道厚心滿意足地往家走,他想,女孩子嘛,第一次都這樣,第二次就好了。?

這一夜,張道厚睡得很踏實。?

卻說王靜回到宿舍,把自己埋進被窩裡。被窩哆嗦成一團,同宿舍的幾個女孩子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她們之中有的也曾遇到過這種事,所以很快就明白了。?

王靜哭到下半夜,她們一直陪著勸著。?

一個說:“已經這樣了,想開點啊。”?

另一個說:“給你家裡說說,找他算賬。”?

王靜說:“要是傳開了,我臉往哪兒擱?”?

再一個說:“也是,就怕越說越糟糕。”?

趙秋麗說:“其實無所謂了,看看人家城裡女孩。”?

有人反擊趙秋麗:“你騷,你騷。”?

趙秋麗說:“我騷?你腚上也不乾淨!”?

那女孩子忙住了口。?

王靜說:“要不我豁出去,告他。”?

趙秋麗說:“怕是白折騰。沒聽人家編排嗎,如今地縣忙吃喝,鄉村幹部忙著鑽被窩,這種事算不了啥啦。”?

她們一直議論到天明,意見也沒統一起來。王靜卻在這個過程中拿定了主意……?

幾天之後的一箇中午頭上,張道厚又來食品廠找王靜。張道厚說,小王,你到我辦公室來。他以為王靜不敢來,哪想到王靜眼皮都沒翻一下,就跟他來了。他琢磨她已經想通了,很高興。他拿出一千五百塊錢遞過去,王靜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張道厚本打算給了她錢就走,上次王靜沒收他的錢,他心裡很不安。給過錢之後,張道厚見王靜沒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攬過她,輕輕揉摸她白淨的臉蛋和鼓鼓的胸脯,王靜咬著牙,一點也不反抗,任他摸任他脫……張道厚也根本沒發現王靜神色不對……?

後來,便出現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不知何時,王靜從身後抽出一把王麻子剪刀,她左手捏著肉,右手握著刀,咔嚓一聲,張道厚的大半截子小東西就掉在了地上!?

張道厚慘叫一聲,雙手捏緊下部。王靜嚇壞了,大概連她自己都覺得事情做過了頭,扔掉滴血的剪刀,拔腿要跑。張道厚說,傻丫頭,穿上衣服,也給我穿上,去叫醫生。?

鄉長周子濤得到訊息,乘桑塔納飛馳而來,並且帶來了兩個鄉派出所的警察。村裡的醫生已經給張道厚處理過傷勢,不會有生命危險。張道厚對周子濤和兩個警察說:“怪我,都怪我,一切與她無關,你們別找她了,看嚇著姑娘。”?

周子濤建議去縣醫院治治。張道厚說:“你嫌我人丟得還不夠?”?

屋裡沒人時,張道厚握著周子濤的手,有些淒涼地說:“老兄,我這下完了……”?

然後,張道厚扯著嘶啞的喉嚨唱道:“我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斬斷是非根吶……”?

周子濤接著唱:“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不久,張道厚辭去了張家營村村長的職務。他老婆帶著十四歲的女兒和十歲的兒子,外加二十萬元現款回了孃家,並決定和男人離婚。隨後,張道厚把自己的三個廠子作價賣給了村裡,三個廠作價三十萬,本來夠低的,但最後張道厚打五折,只收了十五萬。從那以後,張道厚很少出門。?

王靜在事過之後回到了九里崗子,她的日子更難熬,在家裡遭白眼,在外面惹流言。一個姑娘家,失了身不說,竟敢拿刀把男人的傳家之物給剪掉,夠狠的,誰還敢娶她?周圍十里八鄉的大姑娘小媳婦和男人或物件開玩笑時總愛說:“再不老實,就讓王靜給你剪掉。”?

這年年底,鄉長周子濤出面給張道厚和王靜做媒,出乎意料地順利。新婚之夜,王靜撫摸著張道厚那小半截臘腸一樣的東西,無限惋惜地說:“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給你剪掉了。”?

張道厚說:“操!你要不給我剪掉,我們能到一塊嗎?看來這都是天意啊!”?

這年底,村裡的三個廠子,全都出現了虧損。?

(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