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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投命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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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投命狀

[拾肆] 投命狀

連著兩日,小五呆呆地坐在河堤上,不吃不喝不睡,仰觀日升日落、星出星沒,俯視船來船往、人去人回,第一次覺著人命如此渺小,渺小至等若雞狗,不問原由,不計因果,只為著一個“投命狀”。

到第三日上,小五仍未決定是否納投命狀。不想過了午後,天色轉暗,變得灰濛濛的,此乃風雪將臨的跡象。果然,天空很快飄起了雪花,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好一場大雪,不到半個時候,已將原本灰褐色的大地變成一片銀白,河上已不見船,道上亦不見人,連個雀兒也不見了。

小五終下了決心,一切只看天意,如果天黑之前,道上有行人路過,就取了投命狀,若沒有,就找條小船,殺進水泊,與韓九兒共生死。

他閉上眼皮,就坐在那一動不動,豎耳傾聽動靜,只看哪個不好命的撞到他的槍頭上。大雪很快覆蓋了他的全身,將他變成了一個雪人,只剩下兩個鼻孔往外呼氣。

不知過了多久,大雪已積地數尺,仍無停歇的跡象,小五正想投命狀休矣,卻聽得小道上隱隱傳來人聲,竟不止一人,一時不知是喜是憂,難道天意教我岳飛落草?

小五主意既定,無論對方多少人來,也要取一個人頭來。人聲漸近,竟伴隨著打鬥聲,他驀地睜眼,抖落睫毛上的淺雪,卻見一個胖大和尚和一個披髮頭陀正邊鬥邊往這邊來,伴著雪飛如濺。

這和尚生得怎一副凶相,頭頂戒疤,虎目豹髯,高壯威猛,胸口半敞懷,露出刺青花繡,卻是一朵大花兒,一看便是惹是生非的祖宗,手中使一條精鋼禪杖,舞似瘋魔。

那頭陀卻長得英雄氣概,身材修長,相貌俊挺,目光如炬,身著百衲衣,上下透著一股殺氣,卻也是個不好惹的太歲,掄著一根渾鐵齊眉短棍,虎虎生風。

兩個本應看破世情的方外之士,卻如凡夫俗子一般搏命廝殺,出手狠辣,無不要致對方於死地,一個嘴裡叫著:“借你項上人頭一用,與灑家做個投命狀!”

另一個回著:“你這禿驢好個光頭,何不送個人情給小爺上山。”

小五聽得分明,敢情也是落草投靠之徒,若說窮苦人為寇尚有情可原,這兩個吃百家飯的出家人做匪卻說不過去了,乃有心為惡,既然都是歹人,殺之也算為民除害。

小五再無顧忌,長身而起,那積雪簌簌離體,喊一聲:“出家人勿起嗔心,兩位大士既不守清規戒律,且發個慈悲,讓小子納個投命狀罷!”

兩人正鬥得難解難分,忽見河堤上憑空冒出一個能動會說的雪人,俱吃了一嚇,卻見雪人挺著一杆鐵槍,俯衝下來。

小五不欲暗箭傷人,要堂堂正正地贏他,一槍扎向胖大和尚的咽喉,兩人中看似他為強,自當以強擊強。

“又來個送死的!”和尚哈哈大笑,渾然不懼,側身跳開,禪杖往地上一鏟,掀起一堆雪,糊住頭陀視線,再順手反打,以杖尾為杵,敲向小五面門。

小五卻是個虛招,回槍一架,“鐺”一聲,火星激濺,直震得虎口發麻,好傢伙,恁重,和尚足有四、五百斤的力氣。

那邊廂,得了便宜的頭陀卻不買帳,拿棍一掃,攻向小五下三路。遭到夾擊的小五並未手忙腳亂,藉著和尚的力氣,將鐵槍往下一崩,頭陀“啊也”一聲,卻是吃不住這一下足有六、七百斤的槍力,怎地多了兩、三百斤,自然添了小五的臂力。

好個頭陀,就地一滾,如雪龍也似,鐵棍順勢搗向和尚的小腹,這一下又多了幾百斤之力。和尚見那棍頭如蛇盤上,一時避不開,掉過杖頭月牙,往下一鏟,雖鏟到了蛇頭,卻“嘿”一聲,蹬蹬蹬連退三步,一屁股坐倒,乃擋了千斤之力,這和尚好生了得,算是力敵千鈞了。

小五也不想佔便宜,抖個槍花,與行者對上。和尚回過勁來,亦大喝一聲,加入戰團,形成混戰之局。

小五暗暗心驚,這兩個出家人好武藝,單打獨鬥自己並無勝算,若和其中一個聯手,當可做掉另一個,卻非丈夫所為……偏偏三人俱是這般想法,均不齒以眾欺寡,如此你打我,我打他,他打你,所使又皆鐵製長兵器,每一交擊均擦出火花,叮鐺做響,在這般銀白清靜世界中,煞是好看動聽。

三人冒雪頂風,從堤下鬥到堤上,又從堤上鬥到岸邊,端的是旗鼓相當、不分上下。正鬥到酣處,忽聽得水面上傳來幾聲吆喝:“三個好漢不要鬥了,可聽在下分曉。”

小五聽得清楚,乃是阮小二的聲音,騰地跳出戰團,喊一聲:“且住,來的是山寨中人。”

兩個出家聞言,亦收住兵器,轉身看去,卻見幾條小舢板上立著十幾個身披蓑衣的漢子,為首的一矮黑精悍者抱拳道:“某乃賽保義宋江是也,這個壯士是自家兄弟小五,兩個大士卻是誰,可願通個姓名?”

小五見宋江承認自己是兄弟,心下一寬,看來那個投命狀可以罷了。兩個出家人聽得分明,和尚撇出關陝口音的官話,搶先道:“灑家花和尚,人稱鎮關西,只因殺死個潑皮無賴,受官府通緝,早聽得宋大王仗義勇俠,特來入夥。”

頭陀則以淮南口音回道:“小弟武行者,有個俗號叫景陽虎,只因結了仇家,殺了他一家老小,久聞賽保義大名,也來投靠。”

宋江大喜:“某何德何能,略有薄名,卻受江湖好漢們如此厚愛,既然不嫌草寨小陋,便請上山。”

岸上三人心思各異,一樣歡喜,當下跳上舢板,直往那水泊深處而去。小五立於阮氏兄弟的舢板上,但見周圍深港回汊,盡是蘆葦雪景,水接遙天,白茫茫碧蕩蕩,也不知身在何處,驀地胸悶頭昏,坐倒下來,“哇”地吐出幾口清綠膽液,他連著兩日不眠不食,又一場劇鬥,再暈起船來,便是鐵打的漢子也低頭。

“想不到小五哥如此英雄,卻是個見水倒。”年少機靈的阮小七跟小五一見投緣,邊搖櫓邊介紹,“整個梁山泊就屬這片蓼兒窪最險要,如同迷陣,若無本地漁民領路,有進無回,那官兵早想捉拿俺們,卻都不敢進泊……”

阮小七所言不假,小舢板不知拐了多少道彎,才到了一個湖心島,便是山寨,還真是小陋草寨,以茭草粘泥為牆,內中築一片低矮草房,上下不過三四十人,與個普通漁村沒甚分別,只是不見婦孺。

“哥哥,你怎地來了?也被捉了……”被關在一個破柴房的韓九兒突見小五出現,一頭撲入他的懷中,先喜再驚。

“妹妹,為兄上山入夥了,卻不敢汙了清白姓字,讓爹孃蒙羞,只敢報出小名小五……”小五深恐隔牆有耳,做足兄妹重逢之態,藉機提醒韓九兒不可洩露了彼此身份,宋人以排行命名並不少見,只不過要加個“小”字,若是排行老大,便稱某大。

“那我便是小九了……哥哥,你可是為了小妹……”冰雪聰明的韓九兒會意點頭,已然猜到小五如此做的原因,不由將他摟得越緊,把一雙溼潤泛紅的眼兒看著他,似有千言萬語欲傾訴,再不是那個未經世事的黃毛小妮子了。

“妹妹尊重……”小五見她如此情態,趕緊抽身,內心同樣激盪,這幾次救她,相互一次比一次貼近,自有一股別樣的情愫湧動,但彼此身份懸殊,他家中又有恩愛娘子,卻是無論如何越不得雷池的。

當晚,小島上唯一像點樣子的聚義堂內,燈火通明,擺下一圈酒肉,宋江為首,領著新舊兄弟,人手各執一柱香,齊拜那劉、關、張三結義之像,同聲念道:“我等三十六人,千里面一朝相見,肝膽心一片可期,忠孝義一同死生。自此八方共域,異姓一家,不分貴賤,無間親疏,一般兒哥弟稱呼,一樣的酒宴歡樂,嘯聚山林,替天行道!”

卻是哪三十六人,自宋江以下,阮小二、小五、阮小七、花和尚、武行者並一眾小嘍羅是也,一曲傳於後世的好漢歌就此展開。

小五將香插入香爐,望著拜像中的關、張二人,心潮起伏,兩個月前,他尚是河北相州的一個無知年少村夫,如今,卻不僅跟女真四太子結拜過,還成了蓼兒窪三十六結義之一,真真造化弄人。

蓼兒窪三十六結義之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大鬧鄆州。那鄆州歷任知州一向以盜藪匪淵之名重治梁山泊漁民,現任知州蔡居厚更曾殺招安受降者五百餘人,震懾鄉里。

得了三員猛將的宋江,有心大幹一番,先開啟蓼兒窪的名頭,自要找一個聲名赫赫者來墊腳,蔡居厚恰是合適之選,定下的日子,便是十一月冬至節。

宋人以元旦、冬至、寒食為三大節,冬至節地位僅次於元旦,又稱“亞歲”,官府休務三日,無論富貴貧賤,皆換上新衣,置辦飲食,祭祀祖先,走親訪友,跟過年幾乎沒有分別。

是日午後,鄆州州治須城縣內,車馬擁擠,人潮自四鄉八寨紛至沓來,三教九流、士子婦孺,皆服飾華炫,都往一個最熱鬧的去處――關撲大會。

關撲乃宋人全民皆好的賭博方式,所謂關撲,甲方多為商賈,以商品百貨坐莊,乙方為客,雙方定好價格,用銅錢在瓦罐內或地下擲,根據銅錢正反面的數值判定輸贏,乙方贏便可取走所撲物品,輸則付錢。關撲以錢賭物,賭物不僅限於日常用品,甚至車馬、地宅、歌姬、舞女,皆可以價撲之。亦商亦賭,簡潔明瞭,全憑運氣,又難做假,故在民間非常盛行。大宋朝廷一向禁賭,但逢元旦、冬至、寒食三節順應民意,開放關撲,卻有娛民以愚民之意。

這鄆州的關撲大會設在一條長街上,行商巨賈扎架搭棚,名曰櫃坊,堆起緞匹茶酒、珠玉鐘鼎、名香珍藥等大宗貨物;街坊小販敞門開戶,鋪就食物、冠梳、領襪、花朵、玩具等小件。其間百姓如雲,或心懷僥倖,或怡情取樂,大賭小賭,神情起伏。不乏珠翠滿頭的貴家婦女、官宦娘子,打扮得瑰姿冶豔,混雜其中,卻是慣習成風,不相笑訝。更有一班薄浪輕浮子弟,在人群中胡混,只佔那美貌女子便宜。

小五頭頂壓個斗笠,坐在一個茶樓的二層臨街之位,一面吃著泡茶,一面看那下面,只覺眼花繚亂,嘈嘈塞耳,果然是漁鄉富饒,比貧瘠的相州強多了,在家鄉也曾見過關撲大會,卻哪有這等規模?只可惜韓九兒不能來,錯過了這等熱鬧場面。不過她若來了,定藉機帶著她逃遁了。

“小五哥,發甚麼呆,可是相中了哪個小娘子?”坐在對面的阮小七打趣道。

“哪有!”小五反應過來,記起自己的職責,把目光轉回蔡知州身上。

此刻,行將卸任的知州蔡居厚為顯父母官的親和形象,留個離別好口碑,在一干衙役、捕快的隨扈下親臨現場,縱賞關賭,還做出與民同歡的姿態,扔了幾把碎銀,享受了一回關撲之樂。

正當舉城上下齊樂融融之際,長街上空驀地爆起一串煙火,響聲如雷,其時藍天如洗,那煙火幻成幾朵紅花,不讓驕陽。

百姓們皆有些奇怪,尚未天黑,怎麼有人放煙火?卻又不是尋常煙火,乃有煙無火。不曾想長街兩頭忽然大亂,有在樓上吃酒品茶的客人看得分明,卻是兩夥使槍弄刀的強匪,各自以一個胖大和尚和一個披髮頭陀為首,趕著幾駕馬車,一字排開,步行向前,自兩頭向中間靠近,沿途只揀櫃坊下手,一部分用刀槍逼住坊主,另一部分那珍稀關撲貨物和銀錢盡數搬上車。

位於長街中段的蔡知州業已覺察動靜,大聲吆喝著都頭、捕頭帶領衙役和捕快抵抗。那些吃皇家飯的公人卻如沒頭蒼蠅一般,惶惶縮縮,還好有幾個彪勇親隨,握著朴刀護住蔡知州,欲從那小巷遁走。

“蔡知州,且住!”一個矮黑漢子忽然攔在面前,手無寸鐵,語帶調侃,“草民宋江有禮了。”

“你便是那個漁匪之首?左右,給本官拿下!”蔡知州欺宋江單槍匹馬,壯著膽兒,沉聲下令。

宋江卻不慌不忙,對空做個手勢,便聽得颼颼幾聲,蔡知州的烏紗帽和幾個親隨的襆頭應聲落地,頓將他們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呆若木雞。

“蔡知州,給我安分點,否則下一箭將穿透你的心口。”宋江冷笑一聲,略一抬頭,讚賞地掃了茶樓上的小五一眼,又瞟了一眼身側,阮小二帶著一路人混在亂紛紛的百姓之中,伏為暗樁。

不能不誇宋江有勇有謀,手下雖僅三十六人,卻分工奇效,兩路明人堵長街兩頭掃掠,中間設一路暗樁以備不虞,再以小五神箭高空覆懾,可謂萬全,他倒充了單刀英雄,一人降伏這群無膽官兵。

見知州都乖乖地受制於強匪,衙役、捕快們再無抵抗的理由,呼啦啦將兵器丟了一地,那些關撲商賈見此情景,更只有任人宰割了。

“小五哥,你恁厲害,連臉兒都不露,便幫宋大哥制服了狗官……”旁觀的阮小七喜不自勝,跑下樓幫兄弟們收揀財貨了。

小五卻無一絲開心,心頭沉甸甸的,不知是因為生平第一次做了匪事而自責,還是因為對官兵的懦弱表現感到失望。

在蔡知州的親自“護送”下,三十六結義兄弟安全出了鄆州城,滿載而歸,踩著黃昏的霞光,撒下一路歡聲笑語。

當夜,湖心島上熱鬧非凡,眾家兄弟套上綢緞錦衣,頭簪金銀珠花,把那魚翅燕窩當飯吃,將那瓊漿玉液當水喝,真真過了一回冬至肥節。

素不喜鬧的小五,也在一班兄弟的攛掇下,喝得酩酊大醉,卻是他生平第一次大醉,只為著心中愁悶,原本立志報國,倒先做了匪。

經此役後,小五方算真正入夥,取得了宋江的信任。留守寨中隱然為質的韓九兒亦隨之不受拘束,島上除她之外,尚有一個婦人,因身形高大,人稱一丈青,是個女中豪傑,負責看顧她,卻不是一路人,說不上一處話。

次日,宿醉方醒的小五睜開眼,正見一張清麗臉兒湊在自己頭前,明眸中滿是關切,不是韓九兒是誰?

見他突然醒來,四目相對之下,小妮子“啊”地一聲跳開,雙頰飛上兩團紅雲,算她見機得快,轉而上前擰住他的耳朵,做出嬌頑之態:“臭哥哥,還不起床?陪小妹四下走走,這些天可把人家悶壞了。”

得以單獨相處的“倆兄妹”,在島上各處徜徉,只見四面環水,蘆葦雜生,一眼望不到頭,便是想逃也沒處逃,小五遂絕了遁走之念。

二人停在湖邊的一個水亭中,韓九兒扶欄眺看水面鱗光碎影,輕聲吟哦:“巨澤渺無際,齊船度日撐。漁人駭鐃吹,水鳥背旗旌。蒲密遮如港,山遙勢如彭……想不到當年曾太翁知鄆州時寫下此詩,我竟有幸親見。”

韓九兒嘴裡的曾太翁便是她的高祖父韓琦,小五聽她語氣輕柔,想到她一個千金嬌女,卻跟著自己一路經歷了各般驚嚇駭險,心頭泛起無比憐惜:“妹妹,哥哥對不住你,累你受苦了。”

“哥哥說得甚麼話?自家心裡明白,若沒有你幾次三番捨命相救,便是十個小九也見了閻王矣。”韓九兒說著眼圈一紅,欲語還休,“這等大恩,卻教奴家此生如何報答……”

小五又一次聽到她口稱“奴家”,再看她羞垂桃花面、怯低柳葉眉的絕代情致,一時竟痴了……正是風嫋嫋兮拂清波,雲微微兮掩蘆葦,將一段撲簌迷離的歷史公案隱於悠悠湖光水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