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史邁利的人馬_15

史邁利的人馬_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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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邁利的人馬_15

15

一切都安好。康妮抹了粉似的一絲不苟地坐在她的搖椅上,他走進來時,她的眼睛直直盯著他,就像他第一次進門時一樣。希蕾莉已經安撫了她,希蕾莉已經讓她鎮靜下來,此時,希蕾莉雙手放在康妮頸部,拇指朝內,按摩著她的頸背。

“死亡的恐懼,親愛的,”康妮解釋說,“吸血鬼醫生開了安定,但老笨蛋比較喜歡果汁。你向索爾·恩德比彙報的時候,不會提到這點吧,是不是,愛人?”

“不會,當然不會。”

“你什麼時候彙報,不久之後嗎,親愛的?”

“很快。”史邁利說。

“今晚,你回家時?”

“必須看要說的是什麼。”

“康把所有的事詳細寫出來了,你知道,喬治。老笨蛋對這個案子的評估非常完整,我認為。非常詳盡。非常旁徵博引,絕無僅有。但你們根本沒當一回事。”史邁利不發一語。“報告已經遺失。銷燬了。被介殼蟲吃掉了。你們沒有時間。很好,很好。你們這些熱愛文書工作的魔鬼。更高一些,希兒。”她命令道,但閃閃發光的眼神仍未離開史邁利身上。“高一點,親愛的。就在脊椎骨插進扁桃腺的地方。”

史邁利在那張老舊的沙發上坐下。

“我曾經很愛這種雙面間諜對雙面間諜的遊戲。”康妮如置身夢境地告白,輕輕晃著頭,接受希蕾莉雙手的撫摸。“是不是,希兒?所有的人生都在那裡。你已經不再瞭解了,是不是?”

她轉向史邁利:“要我繼續嗎,親愛的?”她用倫敦東區貧民階級的尖酸口吻問。

“如果你能簡潔地告訴我,”史邁利說,“但如果不——”

“我們講到哪兒了?我想起來了。與薑黃豬同在飛機上。他在前往維也納的途中,正在喝啤酒。抬頭一看,站在他面前對他不安好心的,不是別人,就是他二十五年前相親相愛的兄弟,小奧圖——正宛如惡魔般咧嘴笑。基洛夫,原名寇斯基的弟兄有什麼感覺?我們問自己,假設他還有任何感覺的話。奧圖是否知道,就是可惡的我把他出賣到古拉格群島?他會怎麼做?”

“他怎麼做?”史邁利問,沒回應她的嘲謔。

“他決定要好好地演一齣戲,親愛的。是不是,希兒?叫來一份魚子醬,然後說:‘感謝上帝!’”她低聲說了一句話,希兒歪著頭傾聽,咯咯笑起來。“‘香檳!’他說。我的天哪,他們真的有香檳,薑黃豬付的賬,他們一起喝了,然後一起搭出租車到城裡,甚至在薑黃豬去幹他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前,他們還在咖啡館裡很快地喝了一杯小酒。基洛夫喜歡奧圖。”康妮堅持,“愛他,是不是啊,希兒?他們是一對瘋狂的搭檔,就像我們一樣。奧圖很性感,奧圖很風趣,奧圖很有魅力,而且反獨裁,步履輕快——還有——噢,薑黃豬所無法擁有的一切,再一千年都不會有!為什麼五樓老是認為人只有一個動機?”

“我確定我不是。”史邁利誠摯地說。

但康妮又回頭對希蕾莉說話,完全不理史邁利。“基洛夫很無趣,甜心。奧圖就是他的生命。就如同你對我一樣。你為我的步伐帶來了活力,是不是,愛人?這當然沒讓他不出賣奧圖,不過那是天性,對不對?”

希蕾莉一面輕按著康妮的背,一面不置可否地點頭。

“基洛夫對奧圖·萊比錫而言又是什麼呢?”史邁利問。

“恨,親愛的。”康妮毫不遲疑地回答,“純粹、無法稀釋的恨。單純、對天立誓的絕對厭惡。恨與金錢。這是奧圖最重要的兩樣東西。奧圖一直覺得,他應該為那幾年所受的屈辱得到補償。他也想要替那個女孩討回公道。他的最大夢想是,有一天,他可以出賣原名寇斯基的基洛夫,換得一大筆錢。大筆、大筆、大筆的錢。然後花掉。”

等待者之怒,史邁利想,記起那張照片。再次回想起那間在機場旁貼滿花格紋桌布的房間和奧圖那平心靜氣、帶著愛撫尾音的德文;回想起他那雙一眨不眨的棕色眼睛,宛如他鬱悶靈魂的窗戶。

在維也納的會面之後,康妮說,兩人約定要在巴黎再會,而奧圖很聰明地放長線釣大魚。在維也納,奧圖沒問到任何一個會讓薑黃豬反感的問題;奧圖是個職業高手。基洛夫結婚了嗎?他問道。基洛夫揮起手臂,對這個問題鬨然大笑,顯示他隨時都準備拋開婚姻的束縛。結婚了,但妻子在莫斯科,奧圖這樣報告——這讓桃色陷阱更為有效。基洛夫問奧圖近來做什麼工作,萊比錫氣勢恢巨集地回答:“進出口”,並說自己是個追名逐利的人,今天在維也納,明天在漢堡。結果,他等了整整一個月——在二十五年之後,他禁得起漫長的等待——而在這一個月中,法國方面發現基洛夫分別鎖定了三個定居巴黎的年老蘇聯移民:一個計程車司機,一個商店老闆,一個餐館老闆,三個人都有眷屬在蘇聯。他提議幫忙帶信、傳訊息和地址;他甚至建議幫忙送錢和禮物,只要體積不是過大。而為了提供有來有往的服務,下次他會再回來。沒人逮捕他。在第五週,奧圖打電話到基洛夫的公寓,說他剛從漢堡飛來,提議他們可以找些樂子。在晚餐上,奧圖抓住時機說,這晚算他請客;他剛把某些貨運到某個國家,大賺一票,有錢可以揮霍。

“這是我們替他計劃好的誘餌,親愛的。”康妮解釋,這次她終於直接對著史邁利說話,“而薑黃豬上鉤了,他們都一樣,不是嗎?保佑他們,鮭魚每次都撲向蒼蠅,不是嗎?”

哪一種貨?基洛夫問奧圖。哪一個國家?奧圖沒開口回答,只在自己的鼻子上畫出鷹勾鼻的形狀,然後迸出一陣大笑。基洛夫也笑了,但他顯然非常感興趣。運到以色列?他問,是哪一種貨?萊比錫又舉起食指,指向基洛夫,做了個扣扳機的手勢。運武器到以色列?基洛夫驚奇地問,但萊比錫是個職業高手,不會再多透露。他們喝酒,到**俱樂部,聊起舊日時光。基洛夫甚至談到他們共同擁有的那個女朋友,問萊比錫知不知道她的下落。萊比錫說他不知道。凌晨時分,萊比錫建議找個伴,帶回他的公寓,但基洛夫,很令他失望地拒絕了。不能在巴黎,太危險了。在維也納或漢堡,當然沒問題。但不能在巴黎。在早餐時刻,他們分手,酩酊大醉,而圓場的荷包又瘦了一百鎊。

“接著,血淋淋的鉤心鬥角粉墨登場了。”康妮說,話鋒突然一轉,“首腦辦公室大辯論,見鬼,你不在,索爾·恩德比小人得志地一腳踩進來,其他人就跟著憑空發揮,事情就是這樣。”她又用那種名流大亨的聲音說,“‘奧圖·萊比錫在騙我們……我們沒讓法國佬先清除行動的障礙……外交部擔心會有糾紛……基洛夫是個間諜……里加集團完全不夠格進行這麼大規模的計劃。’你到底到哪裡去?可惡的柏林,是不是?”

“香港。”

“噢,那裡。”她模糊地說,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垂下眼簾。

史邁利要希蕾莉去泡茶,她在房間的另一端,叮叮噹噹地弄著碗。他望著她,心想是否應該出聲叫她。他看見她站著,如同他最後一次見到她時一樣,就在那一夜,在圓場裡,他們請他過去——她的指關節抵住嘴脣,壓抑住無聲的尖叫——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他正準備起程前往香港——他的內線電話突然響起,他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非常緊張,請他立即到密碼室。史邁利先生,長官,非常緊急。頃刻之後,他匆匆穿過空無一物的迴廊,兩個憂心忡忡的工友簇擁著他。他們為他推開門,他踏進房裡,他們退縮不前。他看見碎落一地的機器,檔案、卡片索引、電報散落在房間各處,像足球場上的垃圾,牆上有用口紅塗抹著的**塗鴉。而在這一切的中央,他看見希蕾莉,這個被告——正如她現在的姿態一樣——目光穿透厚重的織花窗簾,凝視著窗外自由明亮的天空:希蕾莉,我們獻祭的聖潔處女;希蕾莉,我們圓場的新娘。

“你到底在幹什麼,希兒?”康妮在搖椅上粗暴地大聲吼叫。

“泡茶,康。喬治想要喝杯茶。”

“你管喬治要什麼。”她誇張地一口頂回去,“喬治是五樓的人。喬治把基洛夫的案子壓下來,現在又想要痛改前非,在這把年紀玩單人飛行的特技,對不對,喬治,對不對?甚至還對我扯謊,瓦拉狄米爾那個老魔頭,已經在漢普斯特德石南園吃了一顆子彈,報紙是這麼說的,他顯然沒看,除了我的報告之外,什麼也沒看!”

他們喝著茶。暴雨來了。第一滴雨水,重重地打在木頭屋頂上。

史邁利對她使出渾身解數,史邁利諂媚著她,史邁

利希望她繼續。她已經為他拉出了半條線索。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她全拉出來。

“我一定要知道全部的來龍去脈,康。”他重複說,“我一定要聽到全部的經過,只要你還記得,即使結局是痛苦的。”

“結局真是他媽的痛苦。”她反駁說。

現在,該輪到基洛夫打傳統牌了,她厭煩地說。下一次的會面,是一個月後在布魯塞爾,基洛夫提到,他曾和大使館商務部門一位對以色列軍事經濟特別有研究,甚至還領有研究經費的朋友談到他們上回的對話。萊比錫是否考慮——不,是很認真地——和那個傢伙談一談,或者,在此時此刻告訴他的老朋友歐雷格整個故事,如此一來,他甚至還能在戶頭裡得到一點小小的好處呢。奧圖說:“只要有錢拿,又不對任何人造成傷害。”於是,他鄭重其事地餵給基洛夫一小袋康妮和中東部門準備的飼料——全是真的,當然,也可以查證,但卻對任何人都沒啥大用——基洛夫認真地寫下來,儘管他們兩人都很清楚地知道,基洛夫與他的老闆,無論是誰,都與以色列的貨運、軍事、經濟等等毫無關係,至少在這個案子上沒有。基洛夫的目的,是要創造一種同謀關係,一如他們下一次在巴黎的會面所顯示的那樣。基洛夫對那篇報告表現出極大的熱忱,堅持要奧圖收下五千元,不拘形式地籤一張收據。奧圖照辦。上鉤之後,基洛夫就單刀直入地露出最猙獰的面目——可夠猙獰的了,康妮說——問奧圖與當地蘇聯移民的關係有多密切。

“拜託,康。”他低聲說,“我們已經幾乎講到重點了!”她就在眼前,但他感覺得到她逐漸漂流遠去,越來越遠。

希蕾莉坐臥在地板上,頭靠在康妮膝上。康妮心不在焉地用戴了露指手套的手抓著希蕾莉的頭髮,眼睛幾乎完全閉上。

“康妮!”他又叫道。

康妮張開眼睛,露出疲憊的微笑。

“這只是羽扇**,親愛的。”她說,“他知、我知、你知的遊戲。一般的羽扇**。”她寬容地複述,眼睛再次閉上。

“那麼,萊比錫怎麼回答他?康妮!”

“他做的就和我們所做的一樣,親愛的。”她喃喃地說,“推脫。他承認與流亡團體關係不錯,與將軍有祕密往來。然後推脫。說他並不常造訪巴黎。‘為什麼不僱用當地的人呢?’他說。他在戲弄基洛夫,希兒,親愛的,你知道。他又問:‘會傷害任何人嗎?’又問了工作的內容是什麼?代價是什麼?給我酒吧,希兒。”

“不!”希蕾莉說。

“去拿。”

史邁利倒了兩指高的威士忌,看著她啜飲。

“基洛夫想要奧圖對移民做什麼?”他說。

“基洛夫想要一個傳奇,”她回答說,“他要為一個女孩創造傳奇。”

史邁利的神態絲毫沒有透露,幾個小時之前,他才從託比·艾特哈斯口中聽到這句話。四年前,歐雷格·基洛夫想要一個傳奇,康妮重複說。正如睡魔想要一個傳奇,託比與瓦拉狄米爾曾說起。基洛夫想要為一個女情報員編造掩護身份的故事,讓她能潛入巴黎。這就是重點,康妮說,基洛夫當然沒這樣說,事實上,他只是旁敲側擊地提到。他告訴奧圖莫斯科剛對所有的大使館下達祕密指令,宣佈說在某些條件下,分散的蘇聯家庭可以在海外團聚。指令上說,如果可以找到足夠數量的家庭有此意願,莫斯科將會公開宣佈此一政策,藉以改善蘇聯在人權方面的形象。就理想而言,他們最需要的是能引起同情的個案:比方說,女兒在蘇聯,與在西方的家人失去聯絡的單身女孩,或許正值適婚年齡。守密是最重要的,基洛夫說,必須等到蒐集完成合乎條件的個案名單——想想看會有多麼大的抗議聲浪,如果事前洩露訊息的話!

薑黃豬的這個球實在投得不漂亮,康妮說,所以奧圖為了逼真起見,一開始就嘲笑這個提案:這太瘋狂了,太漏洞百出了,祕密名單?真是無聊!為什麼基洛夫不直接去找流亡組織,要他們發誓守密呢?為什麼不僱用一個完全沒有瓜葛的人去做他的齷齪工作呢?萊比錫越是嘲笑,基洛夫就越是激動。萊比錫的工作不是去取笑莫斯科的祕密命令,基洛夫說。他開始對萊比錫大聲吼叫,而康妮此時也找到大聲吼叫的能量,至少是將她微弱的聲音提高音量,以她想像基洛夫應該有的蘇聯喉音說:“‘你的同情心哪裡去了?’他說,‘你難道不想幫助別人嗎?你為什麼要嘲笑這種人道措施,只因為那是來自莫斯科的指令?’”基洛夫說他自己接觸了幾個家庭,但無法取得信任,因此也沒有進展。他開始對萊比錫施加壓力,一開始是用私人情誼——“你不想幫我發展事業嗎?”——失敗之後,他告訴萊比錫,既然已經為錢提供祕密情報給大使館,他或許可以慎重考慮繼續合作,以免西德當局得知這段關係,把他丟出漢堡,甚至趕出德國。奧圖怎麼可能希望有此下場呢?最後,基洛夫付錢,而這就是奧妙之所在。“每促成一個家庭成功團聚,一萬美元。”她宣佈,“每找到一個合適的候選人,無論後來是否團聚,立即付給一千美元。現金交易。”

就在此時,五樓理所當然地認為基洛夫是腦袋出了問題,命令他們即刻放棄這個案子。

“然後,我從遠東回來。”史邁利說。

“就像可憐的理查國王從十字軍東征回來,你就是這樣,親愛的。”康妮附和道,“然後發現農民暴動,而你壞心眼的弟弟已坐上王位。”她說,“德國佬的警方要把萊比錫從法國引渡回去;我們大可以求他們放過一馬,但我們沒這麼做。沒有桃色陷阱,沒有紅利,沒有卑鄙小人,所有的任務都取消。”

“瓦拉狄米爾對這一切有什麼反應?”史邁利問,彷彿他真的不知情。

康妮很困難地睜開眼睛。“什麼反應?”

“對取消任務反應。”

“噢,大聲咆哮,你還能期望他有什麼其他的反應?咆哮,再咆哮。說我們毀了本世紀最偉大的獵殺行動。發誓要用其他方式繼續進行這場戰爭。”

“哪一種獵殺行動?”

她沒理會他的問題。“這已經不再是真槍實彈的熱戰了,喬治。”她說著,眼睛又閉上了。“這就是麻煩所在。一切都變成灰色了。半個天使對抗半個魔鬼。沒有人知道界線何在。沒有砰砰!”

再一次,史邁利又從記憶裡看見那間貼滿格花桌布的旅館房間和兩個穿著黑色大衣並肩站立的身影,瓦拉狄米爾懇切地請求重新開啟這個案子:“麥斯,再聽我們說一次,聽聽看自從你命令我們停止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自己花錢從巴黎飛來告訴他,因為在恩德比的命令下,法國分部已停止支付這個案子的費用。“麥斯,聽我們說,拜託。”瓦拉狄米爾懇求道,“昨天深夜,基洛夫叫奧圖到他的公寓去。他們有了另一次會面,奧圖和基洛夫。基洛夫喝醉了,說出了令人無法置信的事!”

他看見自己回到圓場的舊辦公室,恩德比已經佔據了他的桌子。那是在同一天,僅僅幾個小時之後。

“聽起來像是小奧圖想逃離德國佬手掌心的最後一搏。”恩德比聽完史邁利的話之後說,“他們到底想用什麼罪名逮他,盜竊還是強暴?”

“詐欺。”史邁利絕望地回答,因這被曲解的事實而絕望。

康妮喃喃自語。她想唱成歌,接著又想吟成詩。她想要再來些酒,但希蕾莉拿走她的杯子。

“我要你走。”希蕾莉直視史邁利說。

史邁利背靠著藤沙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有人或許會認為,他是極不情願地問這個問題,甚至是有些嫌惡。他柔和的面容因下定決心而變得強硬,但仍不足以掩藏非難的痕跡。“你是否記得瓦拉狄米爾常說的一個故事,康?一個我們不曾向別人提起的故事?我們收藏起來,像是私人的珍藏?就是卡拉有個女人,他所愛的人?”

“他的安恩。”她模糊地說。

“在這個世界上,她是他最重要的東西,她讓他的舉止像個瘋子!”

她的頭緩緩抬起,他清楚地看見她的臉,他的聲音加快,重拾力量。

“莫斯科中央流傳的那些謠言,那些知情的人?卡拉的發明,他的創造,康?他如何發現她——她還是個孩子,在戰火摧毀的村莊裡徘徊?領養她,撫養她長大,愛上了她?”

他望著她,無視於威士忌,無視於她如死一般的倦意,他看見最後一絲興奮,宛如瓶底的最後一滴酒,讓她的面容重現光彩。

“他當時在德國陣線後方,”她說,“那是四十年

代。他們有一個團隊,在波羅的海地區活動。建立網路,潛伏組織。那是很大的行動,卡拉是首領。她成為他們的吉祥物。他們帶著她到處征戰。一個孩子,噢,喬治!”

他屏住呼吸,仔細聆聽她的話。屋頂上的雨聲越來越響。他的臉靠近她的臉,非常近;生氣蓬勃的光彩,與她的臉相輝映。

“然後呢?”他說。

“然後他殺了她,親愛的。就這麼回事。”

“為什麼?”他仍然靠得很近,彷彿怕她在關鍵時刻會欲言又止,“為什麼,康妮?為什麼他愛她,卻殺了她?”

“他為她做了一切。他替她找養父母。教育她。讓她長成他理想的小魔女。扮演父親,扮演愛人,扮演上帝。她是他的玩具。然後,有一天,她突然有了逾越身份的想法。”

“哪一種想法?”

“迷上了革命。與該死的知識分子混在一起。希望國家逐漸衰微。詰問‘為什麼?’與‘為什麼不?’。他叫她閉嘴,但她不聽。她心中自有主見。他斥責辱罵她,但只讓她變得更糟。”

“而且還有個孩子。”史邁利鼓勵著她,將她戴了露指手套的手握在掌中,“他讓她生了個孩子,記得嗎?”她的手在他掌中,在他倆的臉之間。“你研究過,是不是,康?有個沒啥大事可做的時節,我讓你放手去做。‘追下去吧,康。’我對你說,‘盡力追查吧,無論有什麼結果。’記得嗎?”

在史邁利的使勁鼓勵下,她的故事重燃起最後愛戀般的熱情。她說得很快,眼睛閃閃發亮。她曲折迂迴地在記憶深處回溯探索。卡拉擁有這個小魔女……沒錯,親愛的,是有個故事,你在聽我說嗎?——是的,康妮,繼續,我在聽。那麼,聽著。他把她養育成人,讓她成為他的情人,然後有個小鬼,因小鬼而起爭執。喬治,親愛的,你像過去一樣愛我嗎?——繼續,康妮,告訴我其他的部分,沒錯,我當然還愛你。他指責她在孩子珍貴的心靈中灌輸進危險的思想,例如自由。還有愛情。一個女孩,酷似她的母親,聽說是個美人坯子。最後,這個老暴君由愛轉恨,親手毀了他的理想情人,故事結束。最初我們是從瓦拉狄米爾那裡聽到這個故事,接著又有零零碎碎的訊息,但從來沒有真憑實據。名字,不知道,親愛的,因為他銷燬了她所有的記錄,殺了每一個可能聽說過這件事的人,這是卡拉的作風,上帝保佑他,是不是,親愛的,他一直是這樣?其他人說她並沒有死,她被謀殺的故事,只是為了誤導視聽,讓人不再追查她的行蹤。她做到了,是不是?老笨蛋還記得!

“孩子呢?”史邁利問,“那個酷似母親的孩子呢?有投誠者的報告——是什麼來著?”她一刻沒停頓。這事她也記得很清楚,她的心在她前面狂奔跳躍,正如她的聲音將她的呼吸遠遠拋在背後一般。

列寧格勒大學的某個研究員,康妮說。他說,他接受指令,要在晚上對一個古怪的女孩進行特別的政治教育,那是一個有反社會傾向的病人,高階首長的女兒。塔蒂亞娜,他只知道她叫塔蒂亞娜。她在城裡到處惹是生非,但她的父親是莫斯科的大人物,所以沒人能動她一根汗毛。那女孩試圖引誘他,或許也成功了,然後,她告訴他一些故事,說她爸如何因為她媽對歷史階段的缺乏信念而殺掉她。第二天,他的教授叫他去,告訴他說,如果他敢洩露半個字,他就會發現自己跌死在一塊非常大的香蕉皮上……

康妮如脫韁野馬般賓士,述說著什麼結果都沒有的線索,訊息來源在發現的那一刻就消逝無蹤。她緊張欲裂、酒意醺然的身體,似乎無法再喚起如此大的力量。

“噢,喬治,親愛的,帶我一起走吧。這是你在追尋的,我知道!誰殺了瓦拉狄米爾,為什麼!從你走進來的那一刻,我就在你醜陋的臉上看見了。我以前無法辨別,現在可以了。你有你那個卡拉表情!瓦拉狄又掀開這些事,所以卡拉把他給殺了。這是你的主旨,我可以看見你正在前進。帶我一起走,喬治,看在老天的分上!我會離開希兒,我會放下所有的一切,不再喝酒,我發誓。帶我上倫敦,我會替你找出他的魔女,即使她根本不存在,即使這是我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瓦拉狄米爾為什麼叫他睡魔?”史邁利問,儘管他早已知道答案。

“這是他的笑話。是瓦拉狄米爾還在愛沙尼亞時,從他的某位德國祖先那裡聽來的童話故事。‘卡拉是我們的睡魔。任何人靠他太近,就會沉沉入睡。’我們從來不知道,親愛的,我們怎麼會知道?在盧比安卡,有人見過一個男人,說是碰到了見過她的一個女人。另外有人說是認識某個幫忙埋葬她的人。那個魔女是卡拉的神廟。但她卻背叛了他。雙子城,我們以前常這樣說你們倆,你和卡拉,同一個蘋果的兩半。喬治,親愛的,別這樣!拜託!”

她停了下來,他注意到她正充滿恐懼地抬頭瞪著他,她的臉在他下方;他站著,低頭凝視著她。希蕾莉靠著牆,叫道:“住手,住手!”他站在她上方,因她廉價且不公的同情而怒火中燒,他知道,無論是卡拉的手段或卡拉的專制,都與自己不同。他聽見自己說:“不要,康妮!”並發現自己的手舉至胸口的位置,手掌僵直朝下,彷彿想將什麼東西壓平到地面似的。他明瞭,自己的熱情令她恐懼;他從未對她的信念或感情作出如此之大的背叛。

“我漸漸老了。”他喃喃自語,露出羞怯的微笑。

他放鬆下來,隨著他的改變,康妮的身體也慢慢鬆懈下來,睡夢襲上她。剛剛還緊緊抓著他的雙手已垂在膝上,宛如戰壕裡的屍體。

“全都是廢話。”她怏怏不樂地說,籠罩著深沉的漠不關心的神色,“無聊的移民,哭喊著要他們的伏特加。放棄吧,喬治。卡拉終究還是會擊敗你。他欺騙你。他愚弄你的時代。我們的時代。”她喝了一口酒,不再在乎自己說什麼。她的頭再度向前低垂,有那麼一剎那,他以為她真睡著了。“他像狐狸一樣欺騙你。他欺騙我。而當你聞出叛徒的氣味,他就派那個該死的比爾·海頓去把安恩騙上手,瞞過你的追蹤。”她很困難地抬起頭,再次凝視他。“回家吧,喬治。卡拉不會把你的過去還給你。就像在這裡的老笨蛋一樣。給你自己找點兒愛,等待世界末日的善惡大決戰吧!”

她又開始咳嗽,絕望地,一聲作嘔的乾咳,接著另一聲。

雨停了。從法式窗望出去,史邁利再次看見灑在籠舍上的月光輕撫著鐵絲網上的夜霧;看見戴上霧冠的樅樹,爬上山岡,直入暗夜的天空;他看見一個黑白顛倒的世界,明亮的事物隱遁入黑暗,黑暗的事物卻如烽火籠罩白亮的大地;他看見突然出現的月亮,逐漸從雲霧中露出清晰的身影,召喚他踏進**不安的裂隙裡;他看見一個黑色身影,穿著威靈頓靴,戴著頭巾,跑上巷道,他知道那是希蕾莉;她一定是偷偷溜出去,沒引起他的注意。他記起自己曾聽到門關上的聲音。他走回康妮身邊,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康妮流著淚,晃著身子,不斷談論愛情。愛是積極的力量,她口齒不清地說——去問希兒。但希蕾莉不在這兒,沒人可問。愛是投向水中的石子,如果石子夠多,我們就會彼此相愛,而掀起的漣漪也會大到足以橫越海洋,征服憎恨與憤世嫉俗。“甚至是無惡不作的卡拉,親愛的。”她向他保證,“這就是希兒說的。廢話,對不對?這是廢話,希兒!”她大叫。

然後,康妮又閉上眼睛,一會兒之後,從呼吸聽來,她已經睡了,又或許她只是假裝入睡,以避免向他道別的痛苦。他躡手躡腳地走進冰冷的夜色裡。真是奇蹟,汽車的發動機竟然發動了。他開始爬上巷道,但仍望著希蕾莉。他轉過一個彎道,看見她沐浴在車頭燈的光線裡。她瑟縮地站在樹叢中,等待他離去,之後才回康妮身邊。她又用手捂著臉,他覺得自己看見血跡;也許她用指甲抓傷了自己。他駛過她身旁,從鏡子裡看著她,在車尾燈的亮光中,她凝望著他,有那麼一會兒工夫,她幻化成混沌的鬼魂,那些真正在衝突中罹難的鬼魂,那些在戰火硝煙中落難,遇襲、捱餓、被剝奪曾擁有的一切與愛的人。他直等到她再度走下山岡,走向達佳的燈火。

在希思羅機場,他買了第二天早晨的機票,然後躺在旅館房間的**,這是同一個房間,據他所知,雖然牆壁並沒有格花桌布。整個晚上,旅館都喧鬧不休,史邁利也一樣徹夜未眠。他聽見水管的叮噹聲,電話的鈴聲,還有那些不想睡或不能睡的愛侶們的轟然巨響。

麥斯,再聽我們說一次,他心中複述,是睡魔本人派基洛夫去接觸移民,尋找一個傳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