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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火燒雲已經落下去了，四周暮色已有點重了，整個大地有一種鈍重的感覺，並且還在無限加重。

路燈依次亮起來，在地面上投下一塊輪廓不清的光芒。偶爾有枯掉的葉子從路燈的光芒裡斜斜的划過去，不知最終落在了何處。

賣煤氣的店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了。隱約可以看見門口有幾個人正往腳踏車的後座上綁煤氣。

安然踩著腳踏車，停都沒停一下就從店門口掠了過去，然後就一直往北騎往北騎，一直騎到北街的盡頭，再扭一下龍頭拐到了一棟樓房的大門前。

";抱歉，我找安廠長。";安然牽著腳踏車來到門衛室前。

“你找安廠長？哦喲，他早下班了啊，都什麼時候了。”門衛室的大伯對牆上的一塊掛鐘努了努嘴，又走出來指著二樓那排視窗對安然說，“吶，小夥子你看。”

二樓的那排視窗是辦公室。視窗黑乎乎的，寂寥得幾乎要冒出星星來。

安然傻愣了一會，沒有說話，推起腳踏車往回走，邊走邊掏出手機，按下一串號碼。

電話那頭響了幾下便被接了起來。

“爸爸，您還沒下班呢？”

“是啊，廠裡最近忙死了。”

安然望著二樓那排視窗，心臟一點一點塌了下去：“……能回家吃晚飯麼？”

“這個……恐怕不行，一會要陪那幫大爺去吃，你和你媽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哦！”安然結束通話手機，對著上面咬了咬牙齒，“你這個混蛋！”

為什麼要騙人？不騙人你會死嗎？你個混蛋你騙得還是自己的兒子啊！

各種情緒攪和在一起，憤怒的，委屈的，悲傷的，滿滿地擠在胸膛裡，甚至把胸腔擠出了一絲破裂的痛來。

在安然某處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烙著這樣畫面，一直清晰的烙著，不曾有塵埃落上去。

還是在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每天放學回到家裡，安然都可以看見爸爸腋下夾著公文包，騎著一輛永久牌腳踏車一路叮叮噹噹地騎回來，那時候爸爸還只是天時五金廠裡的一個小小的會計。

那天晚上爸爸帶著安然去那棵大榕樹下面乘涼，在路上爸爸告訴安然說他要賺很多錢，幫安然和媽媽去遠方經濟發達的城市裡買棟很漂亮的房子給他們住。

那時候安然還不能理解“經濟發達”這個詞，他只知道所謂的“很漂亮的房子”。結果是當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安然就夢到一棟像課本里聖誕老人住的一樣的紅頂白牆的房子。

五年級的時候，安然第一次從同學的哥哥那裡弄來一本小說，結果一回到家裡，媽媽二話不說就給沒收了，“好好看你自己的書！”

爸爸回來之後，費了很大的勁才說服媽媽，把小說要回來還給安然。

安然捧著小說，鼻子酸酸的只想哭。

上初二的時候，爸爸已經換上了一輛機動車了，每天都突突突地從遍川街開過去看上去有點風光無限的味道，那時候爸爸已經是天時五金廠的主任了。

那天鄰居家一個女孩考上了一所很著名的大學，辦筵席慶祝的時候，安然一家人都被邀請過去了。

筵席上爸爸表現得很豪爽，一口氣就喝掉差不多半瓶白酒，然後摸摸安然的頭髮說，小子，你將來也要考個像樣的大學回來給大家看看呀，到時候我請整個遍川街的人來為你慶祝。

爸爸說這句話的時候，安然一動不動地看著爸爸。安然覺得，爸爸真像個男子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