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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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洪
1947年,夏季。
中午。天陰得黑沉沉的,猶如夜幕降臨。從西北方向傳來轟轟隆隆似打雷又不是打雷的恐怖的聲響。一陣涼風颳過,雨點夾雜著冰雹向地面砸下。頓時,與糖豆一般大小的雪白的雹子鋪滿了前後院。奶奶大聲喊到,“快拿菜刀!”“幹什麼?”“往院子裡撇!”“撇菜刀幹啥?”“砍禿尾巴老李!”我拿了一把切豆餅的舊菜刀,從門裡向院子高空扔去。同時,老楊家小生子、老楊家大爺的孫子也把菜刀撇向天空。晚上,奶奶講,古時候,禿尾巴老李跟小白龍打仗,禿尾巴老李一過來,老百姓就往天上撇菜刀,為什麼他叫禿尾巴老李呢?就是讓人們撇菜刀給砍掉了尾巴;小白龍一過來,老百姓就往天上扔饅頭,讓他吃飽了,有勁,狠狠地打禿尾巴老李。禿尾巴老李打不過小白龍,就恨老百姓,就下雹子禍害人。禿尾巴老李就怕老百姓的菜刀,一扔菜刀就能把它嚇跑了,雹子就不下了。
這是我第一次遇上下雹子。我們三個人十分興奮地跑到院子中間,張開雙臂,仰面朝天,任憑雹子打在臉上。冰涼新鮮的空氣沁人肺腑;夏天的燥熱徹底離開了我們。
天漸漸地亮了起來。滾滾烏雲疾速地向鐵道南壓了過去。陽光在翻滾的雲縫中間時隱時現。小生子:“怎麼不下了!”“真不過癮!”老楊家大爺:“謝天謝地,可算沒有下大。若不然,今年就得喝西北風了。”他站在房門外,看著一條條滾動流淌的烏雲,臉上流露出倖免於難的微笑。
下午,老賀小山北面天空烏雲密佈,灰色層雲中滾動著一團團黑雲,雲團漸漸向南蔓延。東北天邊連續不斷的閃電,把烏雲與大地之間灰朦朦的空隙渲染得灰黃明亮。雲層底部一縷縷垂向地面的、亂絲線一般的散亂黑雲遊移不定。西北風好像變成了西南風,忽而又變成了東北風。
老田家小鎖子站在大道上,高聲叫喊,“快來看呀!快來看呀!”他手指著老賀小山北面的烏雲,顯得又好奇又興奮。老楊家大爺:“哎呀!下‘龍掛’了!”大家把目光都轉向東北方向。我問:“什麼?那是什麼?”有人答道:“龍攪水。”趙老師:“那叫‘龍捲風’。就像我們平時常常看見的‘旋風’。”在老賀小山北側烏雲底部一束猶如井繩似的黑色雲柱懸掛在下面,雲柱搖搖擺擺、扭曲著緩慢地向南飄蕩。
人們興奮的議論著。“真像似一條龍啊!”“是啊!龍身上還有龍爪呢!”“是龍頭衝下,還是龍頭衝上?”“看不出來。唉!看看!往上上了!”雲柱漸漸離開地面,雲柱下端變得越來越細,搖擺著縮回雲層。孩子們高呼:“上去了!上去了!”
方才還算亮堂的天空,突然又黑了下來。一陣東北風颳來,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地打在人們臉上。“不好啦!要下雨了!”人們一鬨而散,紛紛逃回自己的家裡。
大雨傾盆。頃刻間,院裡有了積水,水流泛著白沫向大門外淌去。伏天的雨,來得疾,去的快。烏雲滾過之後,露出了與帶雨的黑雲相對運動的的層雲;天又亮了起來。太陽時而從層雲的縫隙之間射出幾道光芒,稀疏的雨絲在陽光中閃爍著晶瑩的光彩。
雨停了。院子的積水中有什麼東西在動?我跳下炕,跑到院子裡,在積水的水坑裡有幾條不到一拃長的鯽魚。我高興地喊了起來,“快來看!水裡有魚!”小生子、老楊家大爺的孫子應聲跑來。看見水裡有魚,小生子回屋拿來一個裝了半盆水的銅盆;我們迅速地把魚抓到盆裡,一共是六條。老楊家苞米樓子附近水坑裡還有一條小一點兒的魚,老楊家大爺的孫子準備去抓,這時,老楊家大爺家的大麻鴨子晃動著身軀,撲了過去,用它那有力的長長的大扁嘴,把魚牢牢地叼住,小鯽魚擺動著尾巴,大麻鴨子就是不鬆口。
“哪來的魚呢?”我們三個幾乎同時問道。老楊家三爺:“過去聽說過天上下魚的事。這魚指定是從天上下來的。”老楊家大爺:“活了這麼大歲數,頭一回看見天上下魚。”奶奶:“這魚還都活著,你們幾個快把它們放到福成油坊後院的大水泡子裡去吧。這老天爺不知道怎麼啦?下起魚來了。”我們懷著對天上掉下來的東西的敬畏心態,端著銅盆,把魚倒到大水泡子裡。
天上下魚,很快傳遍了東街。有一天,孟憲剛問我,“天上的魚什麼樣?”我告訴他,“跟河裡的鯽魚一個樣。”他有些不信。我說,“如果你不信,你去大水泡子裡看看。”他笑著給我一拳。後來,趙老師說:“天上下魚,跟那天老賀小山北面出現的龍捲風有關。聽說那天龍捲風停了以後,老賀小山根底下的一個小水泡子乾涸了,水泡子裡的魚也都沒有了。一定是龍捲風把小水泡子的水抽乾了,魚也同時攪上了天;東北風一刮,魚又隨著雨下來了。”
陰曆六月初一、初二又下起了雨。奶奶坐在炕上,看著窗外,嘟囔著,“不怕初一下,就怕初二陰。這半個月還是不能有好天。”果然,一連一個多星期,雨一直沒有停過。
我家的房子一下雨就漏,連續下雨,漏的就更厲害了。能裝水的盆盆罐罐、甚至連盤子、大碗都用上了。儘管如此,也只能接一接炕上的雨水。柴草垛已經徹底溼透。外屋地晾了一地溼柴禾,沒有一棵能夠晾乾。做飯時,灶坑裡柴禾點不著火,滿屋子都是煙。夾生飯沒有少吃。倒是豬圈的柞木圍欄上生長的木耳又肥又大,摘下一瓢蘸醬吃,確實是很好的美味。
中午之後,雨越下越大。天地間灰朦朦一片,大雨如注,聲響如萬馬奔騰,陰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小弟弟不知道為什麼,啼哭不止;誰哄也哄不好。
傍晚,院子裡的水和大道上的水連成一片。水越漲越高,淹沒了門檻子,湧進了屋裡。屋裡的水漸漸上漲,漫過了腳脖子。
父親從村公所急匆匆地回到家裡。他房前房後到處看了看。對媽媽說,“出去躲一躲吧!”“往哪躲?”“上小燒鍋去吧。”媽媽把小弟弟用背孩子的揹帶兜在身後背了起來,蒙上雨布;我挽起褲腿,戴上一個大草帽;姐姐和奶奶打一把布傘,一家人手扯手走出房門。
我們趟著水,向學校方向走去。圍子附近的積水已經沒過腿肚子;往北走,水逐漸變淺。到了學校附近,道路泥濘,沒有積水。學校窗戶裡有人影在晃動,一定也是出來躲避洪水的。
小燒鍋土改後,已經停業。我們到了那裡的時候,先來的人已經把炕燒熱。奶奶和媽媽上了炕,和幾個女人坐到一起;小弟弟已經睡著了。雖然多日不燒酒了,屋裡仍然殘存著酒糟的氣味。父親把我們安頓好了之後,又匆匆離開小燒鍋,到村公所去了。
天黑以後,有人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燈泡,屋裡亮了起來。大家議論白天觀看龍捲風的情景,人們描述的比當時的景象更生動,更神祕。
半夜,雨下的更大了。北山裡傳來陣陣悶雷,風聲大作,窗戶咣咣噹當響個不停。老曹家大小子他爹一邊抽菸一邊叨咕,“起風了,打雷了,這場雨興許作到頭了!”
後半夜,雨聲小了。多數人都各自找個地方橫七豎八地躺著睡著了。天沒亮,一個人一驚一炸地坐了起來,“什麼聲音!聽!”大人們都被他這聲叫喊,醒了過來。“不對勁呀!這是什麼聲音?”“是火車吧?”“不是!”大人們跑出屋外,四下張望,有人說,“好像是老賀小山那邊?”“是!”“真奇怪!這是什麼聲音呢?”人們被這莫名其妙的聲音弄得心神不定。
早晨,天晴了。仍有一條條絲狀白雲,從東北向西南方向橫亙在天上。
父親來了。老曹家大小子他爹:“怎麼樣!街裡的水退了沒有?”父親:“退了。沒事了,都回家吧。”有人問:“奇怪!這水怎麼退的這麼快呀?”父親:“鐵路揚旗東邊的路基衝開一個大口子,街裡的水都洩到火車道南的稻壕裡去了。”“昨天后半夜老賀小山那邊是什麼聲音,那麼大,那麼奇怪?”“村裡人也覺得奇怪,往塔頭湖那邊打電話沒打通,興許是電話線讓水沖斷了。”
回到家裡,忙乎了一上午,總算是把屋裡的水弄乾了。
午飯後,趙福、孟憲剛幾個同學來找我。趙福:“走!”“上哪去?”“聽說老賀小山北面的山溝裡山笑了,大水把塔頭湖鐵路橋沖壞了。去不去看看?”“去。”
我們順著南街的大道直奔鐵路。從西邊開過來一輛軋道車,上面坐了兩個鐵路工人、兩個民主聯軍軍人,飛快地向塔頭湖方向開去。我們緊隨著它跑了幾步,距離還是越拉越大,被遠遠地拋在後面。
揚旗東邊被洪水衝開的缺口已經填滿了裝著泥土的草袋子。
繞過老賀小山,看見塔頭湖橋兩邊都是軍人和鐵路工人在忙碌著,看熱鬧的老百姓被軍隊戰士攔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橋的那邊停了一個火車頭,掛了幾節車廂,一些人正在從車上卸木材和其他看不清的東西。
塔頭湖鐵路橋下並沒有河流。所謂的塔頭湖並不是湖,也不是水泡子。它是老賀小山東側的一塊地勢低窪的大草甸子。大草甸子里長滿了一墩墩塔頭墩子。平時,夏季有些積水,春秋季節總是煙霧繚繞,常常有闇火在大草甸子燃燒。這個地方,對於我們來說,是個禁區!大人們經常警告我們:不準去塔頭湖玩!偶爾也會傳出某家的大牲口陷進塔頭湖裡,被燒死的資訊。這個地方是一個詭祕莫測的險境。
孟憲剛驚訝的喊道,“快看!橋墩子怎麼沒有了?”這時我們才注意到,塔頭湖橋的橋墩子沒有了,那裡變成了一個大水坑。“橋墩子呢?”我們的眼睛在鐵道兩側搜尋、踅摸一陣子,沒有看到。“真奇怪?橋墩子還會沒有了。”趙福忽然喊道,“看!在那呢!”他手指鐵道南距塔頭湖橋大約二、三百米的地方,在一片淤泥裡斜躺著連根拔起的水泥橋墩子。大家不約而同地發出感嘆:“我的媽呀!”這時,我們把目光都集中到鐵道南:有扭到一起的鋼軌,有漂在淤泥上的枕木,……。這是我第一次感知水的威力。
回來,走到老賀小山西側的一個道口,幾個人在議論山洪沖壞塔頭湖鐵路橋的事情。我們好奇地湊了上去,想聽個究竟。一個人說:“早晨,復興屯的張半仙——張老道說,那個橋墩子是塔頭湖地底下的黑魚精給捲走的。”“別扯了!塔頭湖裡平時連水都沒有,哪來的黑魚精啊?再說了,大草甸子裡動不動就著火,什麼魚也給你燒熟了!”“怎麼叫魚精呢!成精了,還怕燒啊?”“拉倒吧!”“那你說,恁麼大的水泥橋墩子怎麼會弄出那麼遠呢?”“哎呀,是不是昨天龍攪水那條龍拿龍尾巴給甩的?”“沒聽說龍能‘翻江倒海’嗎,捲起一個橋墩子算啥!”“聽說北邊山裡的一個山包都給劈開一半,水就是從那裡衝出來的。”“那叫山笑。”“我的媽呀,山可別笑了。還是哭吧。”
當時,正是解放戰爭最艱苦的時候。鐵路橋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由於條件限制,架設了一個由原木壘疊、綁紮起來的臨時橋墩子。火車走到那裡都必須減速,緩慢行進。
(2005-03-092007-07-21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