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四十二回 假李逵剪徑劫單身 黑旋風沂嶺殺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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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四十二回 假李逵剪徑劫單身 黑旋風沂嶺殺四虎
話說李逵道:“哥哥,你且說那三件事?”宋江道:“你要去沂州水縣搬母親,第一件,徑回,不可酒。
第二件,因你性急,誰肯和你同去,你只自悄悄地取了娘便來。
第三件,你使的那兩把板斧,休要帶去,路上小心在意,早去早回。”
李逵道:“這三件事有甚么依不得!哥哥放心。
我只今日便行。
我也不住了。”
當下李逵拽扎得爽利,只跨一口腰力,提條朴刀,帶了一錠大銀,三五個小銀子,了幾杯酒,唱個大喏,別了眾人,便下山來,過金沙灘去了。
晁蓋,宋江與眾頭領送行已罷。
回到大寨裡聚義廳上坐定。
宋江放心不下。
對眾人說道:“李逵這個兄弟此去必然有失;不知眾兄弟們誰是他鄉中人。
可與他那裡探聽個訊息。”
杜遷便道:“只有朱貴原是沂江沂水縣人,與他是鄉里。”
宋江聽罷,說道:“我忘了。
前日在白龍廟聚會時。
李逵已自認得朱貴是同鄉人。”
宋江便著人去請朱貴。
小嘍羅飛奔下山來。
直至店裡,請得朱貴到來。
宋江道:“今有李逵兄弟前往家鄉搬取老母,因他酒性不好,為此不肯差人與他同去。
誠恐路上有失,今知賢弟是他鄉中人,你可去他那裡探聽走一遭。”
朱貴答道:“小弟是沂州沂水縣人。
見有一個兄弟喚做朱富,在本縣西門外開著個酒店,這李逵,他是本縣百丈村董店東住;有個哥哥喚做李達,專與人家做長工。
這李逵自小凶頑,因打死了人,逃走在江湖上,一向不曾回家。
如今著小弟去那裡探聽也不妨,只怕店裡無人看管。
小弟也多時不曾還鄉,亦就要回家探望兄弟一遭。”
宋江道:“這個看店不必你憂心,我自教侯健,石勇,替你暫管幾時。”
朱貴領了這言語,相辭了眾頭領下山來,便走到店裡,收拾包裡,交割面與石勇,侯健,自奔沂州去了。
這裡宋江與晁蓋在寨中每日筵席,飲酒快樂,與吳學究看習天書,不在話下。
且說李逵獨自一個離了梁山泊,取路來到沂水縣界。
於路李逵端的不酒,因此不惹事,無有話說。
行至沂水縣西門外,見一簇圍著榜攪看,李逵也立在人叢中,聽得讀榜上道:“第一名,正賊宋江,系鄆城縣人。
第二名,從賊戴宗,系江州兩院押獄。
第三名,從賊李逵,系沂江沂水縣人。
......”李逵在背後聽了,正待指手畫腳,沒做奈何處,只見一個人搶向前來,攔腰抱住,叫道:“張大哥!你在這裡做甚么?”李逵扭過身看時,認得是早地忽律朱貴。
李逵問道:“你如何也來在這裡?”朱貴道:“你且跟我說話。”
兩個一同來西門外近村一個酒店內,直入到後面一間靜房中坐了。
朱貴指著李逵,道:“你好大膽!那榜上明明寫著賞一萬貫錢捉宋江,五千貫捉戴宗,三千貫捉李逵,你如何立在那裡看榜?倘或被眼疾手快的拿了送官,如之奈何!宋公明哥哥只怕你惹事,不肯教人和你同來;又怕你到這裡做出怪來,續後特使我趕來探聽你的訊息。
我遲下山來一日,又先到你一日,你如何今日到這裡?”李逵道:“便是哥哥分付,教我不要酒,以此路上走得慢了。
你如何認得這個酒店裡?你是這裡人?家在那裡住?”朱貴道:“這個酒店便是我兄弟朱富家裡。
我原是此間人。
因在江湖上做客,消折了本錢,就於梁山泊落草,今次方回。”
便叫兄弟朱富來與李逵相見了。
朱富置酒款待李逵。
李逵道:“哥哥分付,教我不要酒;今日我已到鄉里了,便兩碗兒,打甚么要緊!朱貴不敢阻擋他,由他。
當夜直到四更時分。
安排些飯食,李逵了,趁五更曉星殘月,霞光明朗,便投村裡去。
朱貴分付道:“休從小路去。
只從大朴樹轉彎,投東大路,一直往百丈村去,便是董店東。
快取了母親,和你早回山寨去。”
李逵道:“我自從小路去,不從大路去!誰耐煩!”朱貴道:“小路走,多大蟲;又有乘勢奪包裡的剪徑賊人。”
李逵應道:“我怕甚鳥!”戴上氈笠兒,提了朴刀,跨了腰刀,別了朱貴,朱富,便出門投百丈村來。
約行了十數里,天色漸漸微明,去那露草之中,趕出一隻白兔兒來,望前路去了。
李逵趕了一直,笑道:“那畜生倒引了我一程路!”正走之間,只見前面有五十來株大樹叢雜,時值新秋,葉兒正紅。
李逵來到樹林邊廂,只見轉過一條大漢,喝道:“是會的留下買路錢,免得奪了包裡!”李逵看那人時,戴一頂紅絹抓兒頭巾,穿一領粗布衲襖,手裡拿著兩把板斧,把黑墨搽在臉上。
李逵見了,大喝一聲:“你這廝是甚么鳥人,敢在這裡剪徑!”那漢道:“若問我名字,嚇碎你的心膽!老爺叫做黑旋風!你留下買路錢幷包裡,便饒了你性命,容你過去!”李逵大笑道:“沒有娘鳥興!你這廝是甚么人,那裡來的,也學老爺名目,在這裡胡行!”李逵挺起手中朴刀奔那漢。
那漢那裡抵當得住,待要走。
早被李逵腿股上一朴刀,搠翻在地,一腳踏住胸脯,喝道:“認得老爺么?”那漢在地下叫道:“爺爺!饒你孩兒性命!”李逵道:“我正是江湖上的好漢黑旋風李逵便是!你這廝辱沒老爺名字!”那漢道:“孩兒雖然姓李,不是真的黑旋風;為是爺爺江湖上有名目,鬼也害怕,因此孩兒盜學爺爺名目胡亂在此剪徑,但有孤單客人經過,聽得說了‘黑旋風’三個字,便撇了行李逃奔去了。
以此得這些利息。
實不敢害人。
小人自己的賤名叫李鬼,只在這前村住。”
李逵道:“叵耐道無禮,在這裡奪人的包裡行李,壞我的名目,學我使兩把板斧!且教他我一斧!”劈手奪過一把斧來便砍。
李鬼慌忙叫道:“爺爺!殺我一個,便是殺我兩個!”李逵聽得,住了手,問道:“怎的殺你一個便是殺你兩個?”李鬼道:“孩兒本不敢剪徑,家中因有個九十歲的老母,無人養贍,因此孩兒單題爺爺大名唬嚇人,奪些單身的包裡,養贍老母;其實並不曾害了一個人。
如今爺爺殺了孩兒,家中老母必是餓殺!”李逵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君,聽得說了這話,自肚裡尋思道:“我特地歸家來取娘,倒殺了一個養娘的人,天地也不容我-罷!罷!我饒了你這廝性命!”放將起來。
李鬼手提著斧,納頭便拜。
李逵道:“只我便是真黑旋風;你從今已後休要壞了俺的名目!”李鬼道:“孩兒今番得了性命。
自回家改業,再不敢倚著爺爺名目在這裡剪徑。”
李逵道:“你有孝順之心,我與你十兩銀子做本錢,便去改業。”
李逵便取出一錠銀子,把與李鬼,拜謝去了。
李逵自笑道:“這廝撞在我手裡!既然他是個孝順的人,必去改業。
我若殺了他,天地必不容我。
我也自去休。”
拿了朴刀,一步步投山僻小路而來。
走到已牌時分,看看肚裡又餓又渴,四下裡都是山徑小路,不見有一個酒店飯店。
正走之間,只見遠遠地山凹裡露出兩間草屋。
李逵見了,奔到那人家裡來,只見後面走出一個婦人來,髻鬢邊插一簇野花,搽一臉胭脂鉛粉。
李逵放下朴刀,道:“嫂子,我是過路客人,肚中飢餓,尋不著酒食店。
我與你幾錢銀子,央你回些酒飯。”
那婦人見了李逵這般模樣,不敢說沒,只得答道:“酒便沒買處,飯便做些與客人了去。”
李逵道:“也罷;只多做些個,正肚中餓出鳥來。”
那婦人道:“做一升米不少么?”李逵道:“做三升米飯來。”
那婦人向廚中燒起火來,便去溪邊陶了米,將來做飯。
李逵轉過屋後山邊來淨手。
只見一個漢子,顛手顛腳,從山後歸來。
李逵轉過屋後聽時,那婦人正要上山討菜,開後門見了,便問道:“大哥!那裡閃了腿?”那漢子應道?“大嫂,我險些兒和你不見了!你道我晦鳥氣么?指么出去等個單身的過,整整等了半個月日,不曾發市。
甫能今日抹著一個,你道是誰?原來正是黑旋風!恨撞著那驢鳥!我如何敵得他過,倒他一朴刀,搠翻在地,定要殺我。
我假意叫道:‘你殺我一個,害了我兩個!’他便問我緣故。
我便假道:‘家中有九十歲的老母,無人養贍,定是餓死!’那驢鳥,真個信我,饒了我性命;又與我一個銀子做本錢,教我改了業養娘。
我恐怕他省悟了趕將來,且離了那林子裡,僻靜處睡一回,從山後走回家來。”
那婦人道:“休要高聲!一個黑大漢來家中,教我做飯,莫不正是他?如今在門前坐地。
你去張一張看;若是他時,你去尋些麻藥來,放在菜內,教那了,麻翻在地,我和你對付了他,謀得他些金銀,搬往縣裡住去,做些買賣,卻不強似在這裡剪徑?”李逵已聽得了,便道:“叵耐這廝!我倒與了他一個銀子,又饒了性命,他倒又要害我!這個正是天地不容!”一轉踅到後門邊。
這李鬼恰待出門,被李逵劈揪住。
那婦人慌忙自望前門走了。
李逵捉住李鬼,按翻掣出腰刀,早割下頭來;拿著刀,奔前門尋那婦人時,正不知走那裡去了;再入屋內來。
去房中搜看,只見有兩個竹籠,盛些舊衣裳,底下搜得些碎銀兩並幾件釵環。
李逵都拿了,又去李鬼身邊搜了那錠小銀子,都打縛在包裡裡;去鍋裡看時,三升米飯早熟了,只沒菜蔬下飯。
李逵盛飯來,了一回,看著自笑道:“好痴漢!放著好肉在前面,不會!”拔出腰刀,便去李鬼腿上割下兩塊肉來,把些水洗淨了,灶裡抓些炭火來便燒;一面燒一面;得飽弓,把李鬼的屍首拋放屋下,放了把火,提了朴刀,自投山路里去了。
比及趕到董店東時日已平西。
逕奔到家中,推開門,入進裡面,只聽得娘在**問道:“是誰入來?”李逵看時,見娘雙眼都盲了,坐在**唸佛。
李逵道:“娘,鐵牛來家了!”娘道:“我兒,你去了許多時,這幾年正在那裡安身?你的大哥只是在人家做長工,止博得些飯食,養娘全不濟事!我時常思量你,眼淚流乾,因此瞎了雙目。
你一向正是如何?”李逵尋思道:“我若說在梁山泊落草,娘定不肯去;我只假說便了。”
李逵應道:“鐵牛如今做了官,上路特來取娘。”
娘道:“恁地好也!只是你怎生和我去得?”李逵道:“鐵牛背娘到前路,覓一輛車兒載去。”
娘道:“你等大哥來,商議。”
李逵道:“等做甚么,我自和你去便了。”
恰待要行,只見李達提一罐子飯來。
入得門,李逵見了便拜道:“哥哥,多年不見!”李達罵道:“你這廝歸來做甚?又來負累人!”娘便道:“鐵牛如今做了官,特地家來取我。”
李達道:“娘呀!休信他放屁!當初他打殺了人,教我披枷帶鎖,受了萬千的苦。
如今又聽得他和梁山泊賊人通同,劫了法場,鬧了江州,現在梁山泊做了強盜。
前日江州行移公文到來,著落原籍追捕正身,要捉我到官比捕;又得財主替我官司分理,說:‘他兄弟已自十來年不知去向,亦不曾回家,莫不是同名同姓的人冒供鄉貫?’又替我上下使錢。
因此不官司仗限追要。
見今出榜賞三千貫捉他!-----你這廝不死,卻走家來胡說亂道!”李逵道:“哥哥不要焦躁,一發和你同上山去快活,多少是好,”李達大怒,本待要打李逵,又敵他不過;把飯罐撇在地下,一直去了。
李逵道:“他這一去,必報人來捉我,是脫不得身,不如及早走罷。
我大哥從來不曾見這大銀,我且留下一錠五十兩的大銀子放**。
大哥歸來見了,必然不趕來。”
李逵便解下腰包,取一錠大銀放在**,叫道:“娘,我自揹你去休。”
娘道:“你揹我那裡去?”李逵道:“你休問我,只顧去快便了。
我自揹你去,不妨。”
李逵當下背了娘,提了朴刀,出門望小路里便走。
說李達奔來財主家報了,領著十來個莊客,飛也似趕到家裡,看時,不見了老孃,只見**留下一錠大銀子。
李達見了這錠大銀,心中忖道:“鐵牛留下銀子,背娘去那裡藏了?必是梁山泊有人和他來,我若趕去,倒他壞了性命。
想他背娘必去山寨裡快活。”
眾人不見了李逵,都沒做理會處。
李達對眾莊客說道:“這條牛背娘去,不知往那條路去了。
這裡小路甚雜,怎地去趕他?”眾莊客見李達沒理會處,俄延了半,也各自回去了,不在話下。
這裡只說李逵怕李達領人趕來,揹著娘,只奔亂山深處僻靜小路而走。
看看天色晚了,李逵背到嶺下。
娘雙眼不明,不知早晚,李逵自認得這條嶺喚做沂嶺,過那邊去,方有人家。
孃兒兩個趁著星明月朗,一步步捱上嶺來。
娘在背上說道:“我兒,那裡討口水來我也好。”
李逵道:“老孃,且待過嶺去,借了人家安歇了,做些飯罷。”
娘道:“我日中了些乾飯,口渴得當不得!”李逵道:“我喉嚨裡也煙發火出;你且等我揹你到嶺上,尋水與你。”
娘道:“我兒,端的渴殺我也!救我一救!”李逵道:“我也睏倦得要不得!”李逵看看捱得到嶺上松樹邊一塊大青石上,把娘放下,插了朴刀在側邊,分付娘道:“耐心坐一坐,我去尋水來你。”
李逵聽得溪澗裡水響,聞聲尋路去,盤過了兩三處山腳,來到溪邊,捧起水來自了幾口,尋思道:“怎生能彀得這水去把與娘?”立起身來,東觀西望,遠遠地山頂見一座廟。
李逵道:“好了!”攀藤攬葛,上到庵前,推開門看時,是個泗洲大聖祠堂;面前只有個石香爐。
李逵用手去掇,原來是和座子鑿成的。
李逵拔了一回,那裡拔得動;一時性起來,連那座子掇出前面石階上一磕,把那香爐磕將下來,拿了再到溪邊,將這香爐水裡浸了,拔起亂草,洗得乾淨,挽了半香爐水,雙了擎來,再尋舊路,夾七夾八走上嶺來;到得松樹邊石頭上,不見了娘,只見朴刀插在那裡。
李逵叫娘水,杳無蹤跡。
叫了一聲不應,李逵心慌,丟了香爐,定住眼,四下裡看時,並不見娘;走不到三十餘走,只見草地上團團血跡。
李逵見了,一身肉發抖;趁著那血跡尋將去,尋到一處大洞口,只見兩個小虎兒在那裡一條人腿。
李逵把不住抖,道:“我從梁山泊歸來,特為老孃來取他。
千辛萬苦,背到這裡,倒把來與你了!那鳥大蟲拖著這條人腿,不是我孃的是誰的?”心頭火起便不抖,赤黃鬚早豎起來,將手中朴刀挺起,來搠那兩個小虎。
這小大蟲被搠得慌,也張牙舞爪,鑽向前來;被李逵手起,先搠死了一個,那一個望洞裡便鑽了入去。
李逵趕到洞裡,也搠死了。
李逵卻鑽入那大蟲洞內,伏在裡面,張外面時,只見那母大蟲張牙舞爪望窩裡來。
李逵道:“正是你這孽畜了我娘!”放下朴刀,跨邊掣出腰刀。
那母大蟲到洞口,先把尾去窩裡一剪,便把後半截身軀坐將入去。
李逵在窩裡看得仔細,把刀朝母大蟲尾底下,盡平生氣力,捨命一戮,正中那母大蟲糞門。
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裡去了。
那母大蟲吼了一聲,就洞口,帶著刀,跳過澗邊去了。
李逵拿了朴刀,就洞裡趕將出來。
那老虎負疼,直搶下山石下去了。
李逵恰待要趕,只見就樹邊捲起一陣狂風,吹得敗葉樹木如雨一般打將下來。
自古道:“雲生從龍,風生從虎。”
那一陣風起處,星月光輝之下,大吼了一聲,忽地跳出一隻吊睛白額虎來。
那大蟲望李逵勢猛一撲。
那李逵不慌不忙,趁著那大蟲勢力,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蟲頷下。
那大蟲不曾再掀再剪:一者護那疼痛,二者傷著他那氣。
那大蟲退不彀五七,只聽得響一聲,如倒半壁山,登時間死在下。
那李逵一時間殺了母子四虎,還又到虎窩邊,將著刀復看了一遍,只恐還有大蟲,已無有蹤跡。
李逵也睏乏了,走向泗州大聖廟裡,睡到天明。
次日早晨李逵來收拾親孃的腿及剩的骨殖,把布衫包裡了;直到泗州大聖廟後掘土坑葬了。
李逵大哭了一場,肚裡又又渴,不免收拾包裡,拿了朴刀,尋路慢慢的走過嶺來。
只見五七個獵戶都在那裡收窩弓弩箭。
見了李逵一身血汙,行將下嶺來,眾獵戶了一驚,問道:“你這客人莫非是山神土地?如何敢獨自過嶺來?”李逵見問,自肚裡尋思道:“如今沂水縣出榜賞三千貫錢捉我,我如何敢說實話?只謊說罷。”
答道:“我是客人。
昨夜和娘過嶺來,因我娘要水,我去嶺下取水,被那大蟲把我娘拖去了。
我直尋到虎窩裡,先殺了兩個小虎,後殺了兩個大虎。
泗州大聖廟裡睡到天明,方下來。”
眾獵戶齊叫道:“不信你一個人如何殺得四個虎?便是李存孝和子路,也只打得一個。
這兩個小虎且不打緊,那兩大虎非同小可!我們為這個畜生不知都了幾頓棍棒。
這條沂嶺,自從有了這窩虎在上面,整三五個月沒人敢行。
我們不信!敢是你哄我?”李逵道:“我又不是此間人,沒來由哄你做甚么?你們不信,我和你上嶺去尋著與你,就帶些人去扛了下來。”
眾獵戶道:“若端的有時,我們自重重的謝你。
是好也!”眾獵戶打起忽哨來,一霎時,聚三五十人,都拿了撓釣棒,跟著李逵,再上嶺來。
此時天大明朗,都到那山頂上。
遠遠望見窩邊果然殺死兩個小虎:一個在窩內,一個在外面;一隻母大蟲死在山邊,一隻雄虎死在泗州大聖廟前。
眾獵戶見了殺死四個大蟲,盡皆歡喜,便把索子抓縛起來。
眾人扛抬下嶺,就邀李逵同去請賞;一面先使人報知里正上戶,都來迎接看,抬到一個大戶人家,喚做曹太公莊上。
那人曾充縣史,家中暴有幾貫浮財,專在一鄉放刁把纜;初世為人便要結幾個不三不四的人恐唬鄰里;極要談忠說孝,只是口是心非。
當時曹太公親自接來,相見了,邀請李逵到草堂上坐定,動問殺死虎的緣由。
李逵卻把夜來同娘到嶺上要水,......因此殺死大蟲的話說了一遍。
眾人都呆了。
曹太公動問:“壯士高姓名諱?”李逵答道:“我姓張,無名,只喚做張大膽。”
曹太公道:“真乃是大膽壯士!不恁地膽大,如何殺得四個大蟲”!一壁廂叫安排酒食管待,不在話下。
且說當村裡知沂嶺殺了四個大蟲,抬到曹太公家,講動了村坊道店,哄得前村後村,山僻人家,大男幼女,成群拽隊,都來看虎,入見曹太公相待著打虎的壯士在廳上酒。
數中有李鬼的老婆,逃在前村爹孃家裡,隨著眾人也來看虎,認得李逵的模樣,慌忙來家對爹孃說道:“這個殺虎的黑大漢,便是殺我老公,燒了我屋的。
他叫做梁山泊黑旋風。”
爹孃聽得,連忙來報知里正。
里正聽了道:“他既是黑旋風時,正是嶺後百丈村打死了人的李逵。
逃走在江州,又做出事來,行移到本縣原籍追捉。
如今官司出三千貫賞錢拿他。
他走在這裡!”暗地使人去請得曹太公到來商議。
曹太公推道更衣,急急的到里正家裡。
里正說:“這個殺虎的壯士正是嶺後百丈村裡的黑旋風李逵,見今官司著落拿他。”
曹太公道:“你們要打聽得仔細。
倘不是時,倒惹得不好。
若真個是時,卻不妨,要拿他時也容易。
只怕不是他時難。”
里正道:“見有李鬼的老婆認得他。
曾來李鬼家做飯,殺了李鬼。”
曹太公道:“既是如此,我們且只顧置酒請他,問他今番殺了大蟲,還是要去縣裡請功,還是要村裡討賞。
若還他不肯去縣裡請功時,便是黑旋風了,著人輪換把盞,灌得醉了,縛在這裡,去報知本縣,差都頭來取去,萬無一失。”
眾人道:“說得是。”
里正與眾人商議定了。
曹太公回家來款住李逵,一面且置酒來相待,便道:“適間拋撇,請勿見怪。
且請壯士解下腰間腰刀,放過朴刀,寬鬆坐一坐。”
李逵道:“好,好。
我的腰刀已搠在雌虎肚裡了,只有刀鞘在這裡。
若開剝時,可討來還我。”
曹太公道:“壯士放心。
我這裡有的是好刀,相送一把與壯士懸帶。”
李逵解了腰間刀鞘並纏袋包裡,都遞與莊客收貯;便把朴刀倚過一邊。
曹太公叫取大盤肉,大酒來。
眾多大戶並里正獵戶人等,輪番把盞,大碗大盅只顧勸李逵。
曹太公又請問道:“不知壯士要將這虎解官請功,只是在這裡討些發?”李逵道:“我是過往客人,忙些個。
偶然殺了這窩猛虎,不須去縣課請功。
只此有些發便罷;若無,我也去了。”
曹太公道:“如何敢輕慢了壯士!少刻村中劍取盤纏相送。
我這裡自解虎到縣裡去。”
李逵道:“布衫先借一領與我換了蓋。”
曹太公道:“有,有。”
當時便取一領青布衲襖,就與李逵換了身上的血汙衣裳。
只見門前鼓響笛鳴,都將酒來與李逵把盞作慶,一杯冷,一杯熱。
李逵不知是計,只顧開懷暢飲,全不記宋江分付的言語。
不兩個時辰,把李逵灌得酩酊大醉,立腳不住。
眾人扶到後堂空屋下,放翻在一條板凳上;就取兩條繩子;連板凳綁住了;便叫里正帶人飛也似去縣裡報知,就引李鬼老婆去做原告,補了一張狀子。
此時鬨動了沂水縣裡。
知縣聽得,大驚,連忙升廳問道:“黑旋風拿住在那裡?這是謀叛的人,不可走了!”原告人並獵戶答應道:“見縛在本鄉曹大戶家。
為是無人禁得他,誠恐有失,路上走了,不敢解來。”
知縣隨即叫喚本縣都頭李雲上廳來分付道:“沂嶺下曹大戶莊上拿住黑旋風李逵。
你可多帶人去,密地解來。
休要鬨動村坊,被他走了。”
李都頭領了臺旨,下廳來,點起三十個老郎士兵,各帶了器械,便奔沂嶺村中來。
這沂水縣是個小去處,如何掩飾得過。
此時街市講動了,說道:“拿著了鬧江州的黑旋風,如今差李都頭去拿來。”
朱貴在東莊門外朱富家,聽得了這個訊息,慌忙來後面對兄弟朱富說道:“這黑又做出事來了!如何解救?宋公明特為他誠恐有失,差我來打聽訊息。
如今他拿了,我若不救得他時,怎的回寨去見哥哥?似此似此怎生是好!”朱富道:“大哥,且不要慌。
這李都頭一身好本事,有三五十人近他不得。
我和你只兩個同心合意,如何敢近傍他?只可智取,不可力敵。
李雲日常時最是愛我,常常教我使些器械。
我卻有個道理對他,只是在這裡安不得身了。
今晚煮三二十斤肉,將十數瓶酒,把肉大塊切了,將些***拌在裡面,我兩個五更帶數個火家,挑著去半路里僻靜等候,他解來時,只做與他酒賀喜,將眾人都麻翻了,放李逵,如何?”朱貴道:“此計大妙。
事不宜遲,可以整頓,乃早便去!”朱貴道:“只是李雲不會酒,便麻翻了,終久醒得快。
還有件事。
倘或日後得知,須在此安身不得。”
朱貴道:“兄弟,你在這裡賣酒也不濟事。
不如帶領老小,跟我上山,一發入了夥。
論秤分金銀,換套穿衣服,卻不快活?今夜便叫兩個火家,覓了輛車兒,先送妻子和細軟行李起身,約在十里牌等候,都去上山。
我如今包裡內帶得一包***在這裡;李雲不會酒時,肉裡多糝些,逼著他多些,也麻倒了。
救得李逵,同上山去,有何不可?”朱富道:“哥哥說得是。”
便叫人去覓下一輛車兒,打拴了三五個包箱,在車兒上;家中物都棄了;叫渾家和兒女上了車子,分付兩個火家跟著車子,只顧先去。
且說朱貴,朱富當夜煮熟了肉,切做大塊,將藥來拌了,連酒裝做兩擔,帶了二三十個空碗;又有苦幹菜蔬,也把藥來拌了;恐有不肉的,也教他著手。
兩擔酒肉,兩個火家各挑一擔;弟兄兩個自提了些果盒之類四更前後,直接將來僻靜山路口坐等。
到天明,遠遠地只聽得敲著鑼響,朱貴接到路口。
且說那三十來個士兵自村裡吃了半夜酒;四更前後,把李逵背剪綁瞭解將來。
後面李都頭坐在馬上。
看看來到前面,朱富便向前攔住,叫道:“師父且喜,小弟將來接力。”
桶內舀一酒來,斟一大鍾,上勸李雲。
朱貴託著肉來,火家捧過果盒。
李雲見了,慌忙下馬,跳向前來,說道:“賢弟,何勞如此遠接!”朱富道:“聊表徒弟孝順之心。”
李雲接過酒來,到口不吃。
朱富跪下道:“小弟已知師不飲酒,今日這個喜酒也飲半盞兒,”李雲推卻不過,略呷了兩口。
朱富便道:“師父不飲酒須請些肉。”
李雲道:“夜間已飽,吃不得了。”
朱富道:“師父行了許多路,肚裡也了。
雖不中,胡亂請些,以免小弟之羞。”
揀兩塊好的遞將過來。
李雲見他如此,只得勉意了兩塊。
朱富把酒來勸上戶里正並獵戶人等,都勸了三鍾。
朱貴便叫士兵莊客眾人都來酒。
這夥男女那裡顧個冷,熱,好,不好。
酒肉到口,只顧;正如這風捲殘雲,落花流水,一齊上來搶著了。
李逵光著眼,看了朱貴兄弟兩個,已知用計,故意道:“你們也請我吃些!”朱貴喝道:“你是歹人,有酒肉與你!這般殺才,快閉了口!”李雲看著士兵,喝叫快走,只見一個個都面覷,走動不得,口顫腳麻,都跌倒了。
李雲急叫:“中了計了!”恰待向前,不覺自家也頭重腳輕暈倒了,軟做一堆,睡在地下。
當時朱貴,朱富各奪了一條朴刀,喝聲“孩兒們休走!”兩個挺起朴刀來趕這夥不曾吃酒肉的莊客並那看的人。
走得快的走了,走得遲的就搠死在地。
李逵大叫一聲,把那綁縛的麻繩都掙斷了;便奪過一條朴刀來殺李雲。
朱富慌忙攔住,叫道:“不要無禮!他是我的師父,為人最好。
你只顧先走。”
李逵應道:“不殺得曹太公老驢,如何出得這口氣!”李逵趕上,手起一朴刀,先搠死曹太公並李鬼的老婆;續後里正也殺了;性起來,把獵戶排頭兒一味價搠將去。
那三十來個士兵都被搠死了。
這看的人和眾莊客只恨爹孃少生兩隻腳,都住深野路逃命去了。
李逵還只顧尋人要殺。
朱貴喝道:“不幹看的人事,休只管傷人!”慌忙攔住。
李逵方住了手,就士兵身上剝了兩件衣服穿上。
三個人提著朴刀,便要從小路里走。
朱富道:“不好,是我送了師父性命!他醒時,如何見得知縣?必然趕來。
你兩個先行,我等他一等。
我想他日前教我的恩義,且是為人忠直,等他趕來,就請他一發上山入夥,也是我的恩義,免得教回縣去苦。”
朱貴道:“兄弟,你也見得是。
我便先去跟了車子行,留李逵在路傍幫你等他。
若是他不趕來時,你們兩個休執等他。”
朱富道:“這是自然了。”
當下朱貴前行去了。
只說朱貴和李逵坐在路傍邊等候。
果然不到一個時辰,只見李雲挺著一條木刀,飛也似趕來,大叫道:“強賊休走!”李逵見他來得凶,跳起身,挺著朴刀來鬥李雲,恐傷朱富。
正是有分教;梁山泊內添雙虎,聚義廳前慶四人。
畢竟黑旋風斗青眼虎,二人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