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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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02
楊麗紅不由分說,推門直闖進來:“求您給我兩分鐘,您最清楚重審有多難,不瞞您說,我找過十來個律師,他們都說這不是一般人能招呼的,必須請大牌,否則連申訴立案都不可能,所以我只能來求您,別人贏不了,您能,都說您是律師圈裡頭一號,死人也能讓您給說活了。”
邢律師一笑駁回對方荒謬的阿諛吹捧:“怎麼可能?我就是個律師,所作所為都在法律範疇內,也就比別人多清楚一點哪些案子可為、哪些不可為。”
“我知道您是大律師,佣金體現價值,只要能申訴成功,我們就算傾家蕩產也要報答您,我手上有十萬,全給您,以後等成了……” “別在我這浪費時間,外面有律師為揚名立萬,可能願意受理你申訴,找他們去吧。”
“不不,我認準您了,要多少錢您明說,不夠我想辦法借,實在不行,我給您打欠條,以後補上……” 對方失禮糾纏,邢律師只能以失禮方式擺脫:“對不起,我得去見客戶,青楚你送楊女士出去。”
抽身退場。
傾盡所有一點薄利,不值大律師一瞥,楊麗紅黔驢技窮,唯有押上尊嚴,她雙膝一軟,跪在邢律師面前,擋住他退路,頃刻潸然淚下,為自己的無奈、為自己的委屈。
青楚心臟被這場面、被這女人狠撞一下,別人主動尊嚴掃地,超出她的承受範圍,即使事不關己,還是不由自主疼痛。
老邢什麼沒見過?他保持青楚望塵莫及的不動聲色:“這是幹嗎?起來!你看你,非把場面弄這麼難堪。”
一句話,就把自己置身在尷尬事外。
至此,楊麗紅再沒什麼可失去:“您不答應接,我就不起來。”
“你怎麼不明白呢?這件申訴……我明說吧,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十年前上訴程式已經結束,再想維權難上加難,你在跟整個司法系統叫板,明白嗎?贏不了,搭錢、搭工夫還徒勞,讓你男朋友再熬兩年不就出來了嗎?” “可他就想討回清白,您發發善心,再考慮考慮行嗎?我想辦法多湊點錢。”
“不是錢的問題,我說得很清楚了,明知不可為還勉強為之,是愚蠢,你沒必要這麼難為自己。”
舉重若輕,一句話把楊麗紅撂在地上,老邢趁機脫身而去。
青楚情不自禁出手去扶楊麗紅,遞上面紙,與其說幫對方下臺階,不如說拾起一地尊嚴,物歸原主。
在冰冷徹骨的時刻,青楚的舉動,保留了被拒絕者心裡最後一絲溫度,楊麗紅對她銘記在心。
風波過後,青楚必然遭到邢律師責備:“人走了?真要命!你事先不知道我什麼態度?怎麼還帶她來我辦公室?看她可憐對吧?記住我的話,律師不是慈善家,不能看誰可憐就幫誰,法律不是一跪、一心軟就能解決的事情。”
青楚不想跟他探討情何以堪的心理程度,她永遠學不會他的不為所動,感性是女人命定的軟肋,像胎記一樣去除不掉,她關心的是案子本身:“您真覺得這案子沒戲?” “申訴難度最大了,唯一有權啟動重審程式的,是高法!想拿到再審指令知道有多難?你想吧,司法機關會自己打自己嘴巴嗎?百分之九十九是費力不討好,贏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一,我犯得著為百分之一浪費時間嗎?” “要不您讓我去試試?” “你?你圖什麼哪?” “我仔細看過楊麗紅提供的全部檔案,不是沒有可為空間。”
“什麼難來什麼,你還挺有進取心。”
“您直接說我有野心就得了。”
“我安排你當助手的意思呢,就是保證你穩妥,穩妥是女人一生的主題,你何必鋌而走險,非要去擠那自古華山一條路呢?” “對不起,辜負了您好意,我的理想不是穩妥。”
“看來當助手還屈你才了,這種代理成了一鳴驚人,輸了可就灰頭土臉。”
“我一窮二白,輸了也沒什麼好怕失去的。”
“行,想試就試,不過立案前你要用自己業餘時間,別耽誤工作。
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讓高法發回重審。”
對於咄咄逼人的異性晚輩,老邢心裡既有等著看笑話的幸災樂禍,也有後浪推前浪的擔憂恐懼,這些並不耽誤他以寬容的姿態給青楚機會。
青楚不管那麼多,機會是她現在唯一需要的東西,楊麗紅對周晉的申訴案,被她要到手裡。
小樣機會在哪裡呢?目前從她自身還看不到蹤跡,沒機會創造機會也要上,郎心平決定親自出馬,豁出老臉,給孫女爭取個機會,這是中國式家長的天職,她也不能免俗。
一輩子不求人的政法學院退休教授主動坐進院長辦公室,“稀客啊郎教授,最近您老可有陣子沒回學院走動了,有事直說,您老是咱學院的泰斗,任何困難學院都有義務幫你分擔解決,能幫上忙的我一定幫。”
人家識趣,聽出話頭兒就遞上話把兒,給她張嘴掃平道路。
當晚,老太太興高采烈向孫女報喜:“我幫你找著工作了!” 小樣理想主義地認為:老太太出馬覓來的機會,就算夠不上八抬大轎把她請去當CEO也差不多,結果事實很殘酷。
“政法學院醫務室本來倆校醫,一個歇產假,另一個忙不過來,院長同意讓你去,具體工作就是扎針發藥、打下手,跟你專業能對上!院長還給我露話兒,說雖然現在暫時算臨時編制,可以後要幹好了有機會,不是沒有轉正可能,我去找人家時可沒想到能這麼理想。”
小樣一落千丈:“理想什麼?鬧半天還是護士,我這輩子怎麼就跳不出護士命呢?” “護士和護士還不一樣,大學環境比地方醫院好,再說醫務室平時就看點頭疼腦熱,工作量不大,時間富裕,你正好可以去教室旁聽學生上課。”
小樣扭轉思路:“對呀,這樣我也算進了大學,在校園薰陶幾年,內在不知不覺就提升了,工資多少?” “一個月一千五。”
“才一千五?”剛出口就接觸到郎心平否定的眼神,小樣立刻展開自我批評,“第一步是亮相展示,第二步才是賺錢。
行,姥,你搭臺我唱戲,保證不在你地盤上給你丟臉。”
第二天,前護士錢小樣正式上班,有了北京第一個工作——政法學院醫務室護士,剛上崗就追著人家打聽怎麼脫崗:“胡校醫,平時咱這兒忙嗎?” “沒特殊情況一般不忙,就是把身子,一年有那麼幾回給全院師生注射疫苗,算是最忙的時候了。”
“上下班要準時來、準點走?那我要離開這屋但不出校園,算不算脫崗?” 胡校醫被問二乎了:“那要看你去幹什麼了,正當不正當。”
“正當,我去教室旁聽學生上課。”
“你還半工半讀?” 換湯不換藥,工作性質沒變,唯一區別就是從地方發展到中央,可求知慾鼓起了小樣新生活的風帆。
青楚走進咖啡館,楊麗紅等在那裡,圍繞麥冬、周晉的陳年舊案被翻起,死水啟用。
“麥冬是北京人,怎麼案子當年發生在西塘?” “他腦子活泛,九十年代做絲綢生意,從南方進貨回北京,賣給到中國旅遊的老外,生意挺火,也算那時的小款吧。
因為進貨常去西塘,在那一待幾個月,認識了鬱歡,就是被害人。
那時她不到二十,就在麥冬進貨的絲綢廠工作,聰明機靈,幫廠長搞公關。
他倆就那麼認識了,麥冬喜歡她,聽說鬱歡家窮,經常送她衣服、首飾那些女孩子喜歡的東西,他也知道鬱歡有個青梅竹馬的男朋友,是西塘人,剛考上清華。”
“是周晉?” “是他。
不過麥冬那時候春風得意,沒把一個窮學生放在眼裡。
發案前,鬱歡家遇到變故,急用錢,沒人好借,麥冬主動借給她,鬱歡也接受了,那晚他倆約好在河邊交接,然後就出事了……” “我在材料裡只能看到麥冬被逼供的事實,看不到他被錯判的證據,你為什麼相信他被冤枉了?” “我從始至終都信他,從來沒懷疑過,我跟麥冬認識三十多年,歲數有多大,就認識多少年,他說的我全信。”
“你倆是青梅竹馬?” “對,兩家鄰居,小時候有別的男孩淘氣欺負我,他就把人家打一頓。”
青楚從她的笑意裡讀到深情:“那時候你倆沒好?” 楊麗紅苦笑:“他眼裡沒我。”
“那你跟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被判刑半年後,押解回原籍服刑,我去探監,他很憤怒絕望,行為經常過激,我就不停鼓勵、安慰他,到服刑第三年,我倆好了。”
“你為他跑申訴跑了多少年?” “前前後後也有三四年了,律師、高法、高檢、司法局、政法委,甚至連人大門兒都摸去了,能想的招我全想了。”
“你有證據證明周晉是凶犯嗎?” “趙律師,你能說服邢律師見見麥冬嗎?聽他親口說說,肯定會改變態度。”
“你其實沒有證據,對吧?” “麥冬把名聲看得重於一切,更何況那是他曾經愛過的女孩,哪怕最後你們不接,只要跟我去見他一面,別讓他覺得被全世界遺棄,算積德行善了,行嗎?” “我跟你去。”
“你真好!心比別的律師熱,不功利。”
接下來等待探監的時間裡,青楚接到一個陌生的手機電話,聲音似曾相識:“你好,是趙律師嗎?” “我是,哪位?” “我是周晉。”
接到他電話並不出乎青楚意料:“啊,周總,有事嗎?” “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
“請我?為什麼?” “你都讓我出一千多萬現金退房款了,再不趕緊請你吃飯,哪天我樓盤就讓你損失沒了。
開玩笑,找你有事。”
“好事還是壞事?要是鴻門宴我可不去。”
“放心,是好事。”
青楚知道這頓飯一定不簡單,但如何不簡單,正是吸引她的關鍵所在,她和周晉第一次單獨相對,既是繼往,又是開來。
周晉舉杯:“我敬你,網上評論我都看了,房子的事情要謝謝你。”
青楚受之無愧:“那可不,你用一棵大樹換來整片森林,而我們事務所只掙到幾千塊錢調解費,我個人什麼好處沒撈著,還落師傅一身埋怨,甚至付出血的代價,你當然得謝謝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