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鳳凰鎮 第十一章:雙子連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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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鳳凰鎮 第十一章:雙子連珠
林紅看的第一場電影,是鄉里放映隊在村裡的穀場上放的《小兵張嘎》。她坐在人群裡,對電影的內容一點都沒有看進去,她只在奇怪那一張大白布上怎麼會有人在動。後來在衛校上學的時候,她還很喜歡看電影,學校裡也經常組織這樣的活動。那時候林紅覺得看電影真的是一種非常奇妙的體驗,你不僅能從上面看到一個故事,而且還可以窺探到一些陌生人的生活。
嫁到海城,林紅已經很久沒有去過電影院了,除了她家裡有一套高檔的家庭影院,更主要的是她開始覺得電影裡的人生太虛假,誰願意再花上一個半小時看一段虛假的生活呢?
現在,林紅又有了看電影的感覺。電影裡惟一的角色,就是那個噴桂花香水的白衣女人。
白衣女人正在化妝。透過場景,林紅知道她在自己的家裡。
化妝臺前的燈亮著,白衣女人在往臉上抹粉底。她的動作很輕柔,不放過臉上的任何一個部位。接下來,她開始畫眼影,掃腮紅,抹脣膏。林紅認得那些化妝品都是她的,它們有很多買來便擺在化妝臺的抽屜裡一直沒用,她不喜歡濃妝豔抹出去見人。現在,這些化妝品成了那白衣女人最好的裝飾。
林紅能感覺到白衣女人豔光四射,但還是看不清她的容貌。
林紅夢裡見到的所有人都面孔模糊,你可以感覺到他是誰,卻看不清他。
接下來,白衣女人開始換衣服。她站在鏡子前,慢慢脫去身上的衣服,赤條條地站在鏡子前。她在端詳鏡子裡**的女人。她的腰還很纖細,腿上沒有一點的贅肉,面板綢緞般光滑細膩。林紅看到那女人露出很滿意的表情,然後換了一套黑色的內衣,再換上另一條白色的長裙。
林紅覺得自己如果穿白裙子,一定不會在裡面穿黑色內衣。
現在,那個女人已經梳妝完畢,她在鏡子前左右前後端詳了一下,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林紅不喜歡她化完妝的樣子,臉上的妝過濃了些,身上的白裙子又短又透,不僅兩條大腿全都露在外面,而且胸前可以清晰地看到胸罩的蕾絲花邊。林紅想如果白衣女人這樣走在海城的街上,一定會有很多人把她當成在夜裡討生活的夜女郎。
白衣女人似乎根本看不見林紅,她梳妝完畢便轉身出門。
畫面還繼續停留在梳妝檯上,林紅有些著急,她想看看白衣女人出門要去哪兒,她是不是去找那個穿雨衣的男人?如果是,她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沒過一會兒,白衣女人重新出現在畫面裡,這回她蹲下身,從化妝臺最下面的抽屜裡取出一瓶香水,對著自己的胸前與腋下噴了起來。桂花香水的味道立刻瀰漫在房間裡。
林紅想原來桂花香水一直在自己的化妝臺裡。
噴完香水,這回畫面便跟隨著白衣女人開始移動了。白衣女人開啟房門下樓,她經過小區大門時,林紅看到門邊的保衛室裡,兩個年輕的保安趴在桌上睡覺。白衣女人站在路邊等車,不一會兒,便上了一輛紅色的桑塔那。
司機是個矮胖子,白衣女人坐到他邊上他便不住地**鼻子,眼睛不住地往女人那邊瞟,臉上露出貪婪的表情。白衣女人好像看不到自己雪白的大腿就在胖司機的手邊,也感覺不到胖司機色迷迷的目光不安份地在她身上鑽來鑽去。她低低說了一個地方的名字,林紅沒聽見,胖司機卻聽見了,車子一溜煙地向前馳去。
林紅想夢裡的畫面怎麼會如此清晰?她甚至可以看見車子馳動時前方的街道與兩邊的建築。這一定是在夢裡吧,如果不是夢,她又怎麼能像看電影一樣看見白衣女人的一切行為?
林紅就是這時有了看電影的感覺。
車子停在了路邊,白衣女人從車上下來,徑自走進了邊上一家酒吧。林紅在她進門的一瞬間,看清了酒吧的名字叫做"女郎"。
白衣女人進入了"女郎酒吧",她顯然對這裡很熟悉,輕車熟路地坐到了吧檯前的高腳椅上。
林紅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酒吧,她不知道一個小小的酒吧,深更半夜居然還會聚集這麼多的人。酒吧左側的小小舞臺上,一個穿著暴露的女孩在拉小提琴,她坐在轉椅上,不時地將兩條雪白的腿互相交替疊放。前面大小約有幾十張桌子,此刻全都坐滿了人,男人個個衣衫光鮮,女人濃妝豔抹,他們與各自的夥伴交談,並且有人不停地走來走去,交換著位置。
林紅看到白衣女人已經端起了一個高腳杯,裡面盛了一些鮮紅的**。她的腿也像舞臺上拉小提琴那女孩的腿一樣交疊著,在昏暗的酒吧裡雪白刺目。她的目光四處逡巡,鮮豔的紅脣在高腳杯上留下清晰的脣印。
林紅這一刻忽然恐懼起來,她隱約已經猜到了白衣女人來這裡的目的。
她想到了家裡留下的男人氣息,想到了茶几上那束鮮豔的玫瑰,還想到了自己與那個穿雨衣的男人在**的廝纏與扭動。
難道白衣女人就是在這裡找到的那些男人?
她的床單上留有這個女人和不同男人留下的痕跡,他們在她的**做著骯髒的勾當。林紅一瞬間對白衣女人滿心憎惡,甚至有了些噁心的感覺。
這場戲她已經覺得索然無味了,不管白衣女人在這酒吧裡要做什麼,都與她沒有關係,她也沒有絲毫興趣窺探下去。她現在只想著趕快從這夢裡醒來,她甚至有些害怕見到後來發生在白衣女人身上的事情。
一個花襯衫的青年男子已經坐在了白衣女人的身邊,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後,終於停留在了白衣女人兩條腿上。他開始與白衣女人攀談,白衣女人開始時不屑地用眼角的餘光瞟他,但沒多一會兒,倆人便談笑風生了。
林紅不想看下去了,但畫面仍然執著地出現在她眼前。她開始掙扎,試圖離開,但像有雙無形的手狠狠按住她的頭,讓她的視線不能移開分毫。她想閉上眼睛這時都成為奢望。
花襯衫的手已經搭在了白衣女人的腿上,林紅有吞了一隻蒼蠅的感覺。
片刻之後,花襯衫的手搭在女人的肩上,倆人同時起身往酒吧外面去。在過道的陰影裡,倆人摟在了一起。一隻多毛的手在白衣女人的屁股上摸來摸去,林紅血往上撞,有種衝上去的衝動。
但這是在夢裡,她只是個旁觀者,或者,她只是個坐在電影院裡的觀眾。
但她實在不能再看下去了,這是件奇怪的事,白衣女人的行為再讓她不齒,但似乎也不會讓她不能承受。是不是她已經隱隱感覺到了白衣女人跟她之間,有著某種莫大的聯絡?
畫面裡的白衣女人忽然一把推開了花襯衫,緊跑幾步奔出門去。她抓住路邊的護欄彎腰嘔吐起來。那花襯衫緊走幾步跟了出來,但當他正要再走到白衣女人身邊時,忽然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回頭,看到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花襯衫面上露出凶惡的表情,但隨即便呵呵笑笑,閃出了畫面。現在,那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走到了白衣女人的背後,他拍拍白衣女人的肩膀——
林紅!林紅!
是誰在叫林紅?那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林紅奇怪地盯著那男人看,忽然一下子就認出他是誰了——秦歌,那個在她家樓下監視她的警察——
秦歌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難道他也進入了這場夢中?抑或他也是這場電影的觀眾?——
他在叫林紅的名字,難道他能看見這場戲的另一個觀眾?
白衣女人回過身來,用一張紙巾擦拭嘴角的穢物。她跟秦歌說了些什麼,秦歌便怔怔地盯著她看,不說話,眉峰皺得很緊。
他們在說什麼呢?林紅想,白衣女人會告訴那個警察些什麼呢?她死死盯著白衣女人看,忽然發現她的面孔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林紅驚得呆了,血液那一刻都像被冰封住不再流淌——
她看到了自己——
她看到了林紅。
那麼,我是誰?如果那個白衣女人是林紅,我又會是誰?黑暗在瞬間來臨,像斷了電的電影院,所有的畫面都消失不見。凝固的血液讓林紅暈眩,整個天地或者說夢境中的天地真的開始旋轉。
這是在夢裡,夢裡發生任何事情都可以理解。
但為什麼這個夢境會這麼黑?為什麼夢裡可以感覺到腦袋裂開似的痛?
林紅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答案,她已經陷入到無知無覺的黑暗之中了。
小天不喜歡黑暗,即使在睡著的時候。
小天是杜蘭替撿到的嬰兒起的名字,他是個男孩。杜蘭認為他是老天爺送給她的禮物,所以,就叫他小天吧。小天小天,她心裡叫了兩遍,已經覺得非常順口了。小天小天,她再多叫兩遍,便覺得自己已經愛上了這個孩子。
已經是第四天了,這四天杜蘭都在擔憂中度過,她害怕忽然的某個時候,會有人來敲她的門,來帶走她的小天。但事實上這四天過得很平靜,除了忘帶鑰匙的趙飛,根本沒有人來打攪她。
她讓趙飛到那家美容院替她請了假,她留在家裡專門照看小天。
小天像個降落凡間的天使,給杜蘭的生活帶來多大的快樂。杜蘭整天守著他,看著他哭哭笑笑,看著他拉屎拉尿,小手兒一擺,小腿兒一蹬,她心裡簡直樂開了花。到了第三天,她就覺得自己已經離不開這個孩子了。
但小天終究是別人的孩子,終有一天他的父母會找上門來,把他帶走。到了那時,難道她還能阻止父母帶走自己的孩子?
杜蘭已經管不了許多了,小天留在她身邊一天,她就要好好待他一天。
她命令趙飛去商場裡買了奶瓶奶粉紙尿褲,還抱著他去商場的童裝櫃買了好些衣服。趙飛付帳的時候皺著眉頭盯著幾件大號的衣服嘀咕:"這幾件給小天當風衣倒合適,你買了孩子能穿嗎?"杜蘭目光只停留在小天身上:"等孩子再長大點就能穿了。"趙飛還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跟杜蘭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杜蘭沒有隱瞞,把她的事都跟他說了。他想了很久,還是決定要跟她在一起。愛情的力量可以超出所有人想像,杜蘭可以全心全意地對他,他為什麼就不能接受杜蘭的一點缺憾呢?何況他也曾經有過別的女人,還不止一個。
杜蘭生理上的缺憾有時候也讓趙飛心情鬱悶,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子女,那麼這輩子活得就不算完整。現在,小天的出現似乎是上天對他們的垂青,趙飛完全能理解杜蘭的心情,因為,他也非常喜歡這個老天賜給他們的孩子。
小天不是個安份的孩子,經常深更半夜不肯睡覺。後來杜蘭發現當他哭個不停時,必須抱著他來回走動才能讓他安靜下來。於是杜蘭跟趙飛便整宿整宿地不睡覺抱著小天來回走動。夏天的晚上屋裡悶,小孩子又不能吹電風扇,她跟趙飛便抱著小天到外面小街上,倆人不停地走啊走,走到夜深人靜,走到街道上空曠得只剩下他們倆人。
小天不喜歡黑暗,即使睡著了,如果開燈,他也會立刻醒來。從此,杜蘭家裡晚上睡覺再沒有熄過燈。
一天夜裡,趙飛抱了小天兩個多小時,交給杜蘭後便睡了。杜蘭又哄了孩子一個多小時,小天終於閉上眼睛睡著了。杜蘭躺在**,看著邊上的小天,心裡由衷地漾起種幸福感來。她轉頭看邊上的趙飛睡得很香,便輕輕地撂起衣裳,將小天抱到胸前。小天在睡夢裡張開嘴,準確無誤地含住她的**。
孩子的吮吸讓杜蘭覺得長出了翅膀,展翅便能飛上天空。
那一晚,杜蘭做了一個夢,夢到小天會說話了,拉著她的手叫媽媽。她喜極而泣,緊緊地把孩子摟在懷裡。但突然之間,她的懷裡空了,小天不見了。她發瘋樣地在街道上跑,街上人潮如織,但是就是看不見小天的影子。
她驀然驚醒,看到小天還躺在她的身邊。
她欣慰地鬆了一口氣,口中叫一聲小天的名字,眼淚便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
32林紅費力地睜開眼,看到身邊模模糊糊站著一個男人。外面的陽光透過窗櫺折射進來,白晃晃的有些刺眼。這樣的情形林紅依稀記得曾經發生過,她索性並不急著睜開眼,而是使勁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記起來自己在家裡的衛生間暈倒了,因為她在臥室的**發現了嬰兒的屍體,又在鏡子上面看到了殷紅的字跡,還有從鏡子裡看到的那個穿雨衣的男人。記憶似乎在這裡出現了斷層,她確信這是自己暈倒的原因,但為什麼她能知道後發生的事?**的嬰兒屍體已經不見了,鏡子上的字跡已被抹去,還有此刻站在她床前的男人,他是石西。
她錯了。當她睜開眼發出些輕微的響動時,那男人轉過身來,陽光雖然在他的背後燦爛,他的臉被一些陰影籠罩,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他不是石西,他是那個在她家樓下監視她的警察——秦歌。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眯縫著眼說,有些不太適應刺眼的陽光。
"你暈倒了,我就把你送到醫院來。"秦歌說。
"你怎麼會到我家裡去?"林紅聲音已經變得嚴厲。
秦歌一愣:"我沒有到你家裡去,我是在路邊碰到了你。"路邊在一家酒吧的外面,穿白裙的噴桂花香水的女人彎腰蹲在路邊嘔吐。她轉過身來時,林紅看到她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所有失去的記憶都在這一刻湧了上來,林紅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深更半夜你去酒吧幹什麼呢?你應該知道,懷孕的女人不該亂跑的。""你看到我去酒吧了?"林紅愈發覺得奇怪了,昨晚她只是個坐在電影院裡的觀眾,發生的事情只是她在夢裡看到的,但秦歌卻能看到她,是他走進了她的夢中,還是她真的去過那家酒吧?
秦歌沉默了一下,緩緩點頭:"我想你已經發現我在監視你,你從樓上下來經過我的車邊時,還衝我笑了笑。我那時就在想要不要跟著你,你發現了我,再跟著你顯然沒有了意義,但是,好奇卻讓我跟在了你的後頭。我不明白,一個你這樣身份的女人,深更半夜濃妝豔抹出門,到底要幹什麼。"寒意瞬間遍佈林紅的全身,她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那樣的現實是她不願面對的。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警察,即使她想逃避,警察也不會讓她如願。
"你確定我出門時濃妝豔抹了?"她不安地問。
秦歌再沉默一下,滿眼都是疑惑,而且,他顯然有了些不耐煩:"你有沒有濃妝豔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不清楚!"林紅忽然提高了聲音,"我真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你就把你看到的痛痛快快都告訴我吧。"秦歌皺起了眉,林紅髮現他皺眉時的模樣跟石西有點像,腦門上都有幾道明顯的褶子。秦歌不想再繼續這樣跟林紅談下去了,這個女人要麼得了失憶症,要麼就在裝模做樣。如果跟她在這些不相干的事情裡糾纏下去,他們的談話不可能有任何結果。這是個城府很深的女人,秦歌提醒自己要加倍小心。
但女人的模樣雖然聲厲俱下,但卻掩飾不了她心底的恐慌。她在大聲說話時,目光閃爍,根本不敢與秦歌的眼神對視。她在害怕什麼呢?
難道昨夜發生的事,她真的全不記得了?
"昨晚我看到你出了小區,上了一輛計程車,然後到了一家叫做女郎的酒吧。沒多一會兒,便一個人衝了出來,蹲到路邊嘔吐,一個花襯衫的男人色迷迷地走到你跟前,被我給打發了。我看出來你那時極不舒服,但到了醫院,我才知道你其實是懷孕了。"秦歌飛快地把事情說完,目光死死盯著林紅,看她還能再耍什麼把戲。
林紅的聲音已經有些淒厲了:"你真的確定看到的人是我?""那你覺得現在站在你身邊的人是不是我呢?"秦歌沒好氣地道。
林紅已經聽不出來秦歌話裡的譏誚了,秦歌的話像一根大棒,重重砸在她的心上。她的腦海裡瞬間一片混亂,耳邊響起類似於大廈倒踏時的轟鳴。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要麼是這世界,要麼是她自己。她看到的那個白衣女人居然就是她,這樣的結果足以擊潰她這麼長時間建立起來的世界觀。
林紅呻吟了一聲,飛快地把床單拉上來罩住腦袋。那些白晃晃的陽光讓她暈眩,整個世界此刻都在搖晃坍塌——
那個白衣女人怎麼會是我,我怎麼會往身上噴那種廉價的桂花香水,我怎麼會在深夜濃妝豔抹出門,我怎麼會和陌生男人那麼隨便——
那一定不會是我,一定是這個警察看花了眼。這世界上模樣長得像的人有很多,就算她真長得跟我一模一樣也不稀奇——
可是如果她不是我,那為什麼可以輕易在我的家裡出入?她跟男人在**廝纏,為什麼我會有那麼真實的生理體驗?如果她不是我,為什麼跟男人上床的是她,而我卻會懷孕?
林紅覺得腦袋要裂開了,裡面有一個惡瘤,此刻正在飛快地膨脹。她看到白衣女人在衝她微笑,空氣裡又開始瀰漫桂花香水的味道。她看到穿雨衣的男人在白衣女人身後漸漸消散,終於融入到空氣之中。面目猙獰的嬰兒撲向羅成,多肉的小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再不能呼吸。然後嬰兒又向她飛了過來,撞入她的小腹消失不見。
腦中的惡瘤終於膨脹到了極限,林紅聽到了它破裂發出的迸然巨響。
秦歌站在床邊正驚詫林紅為什麼會用被單蒙上腦袋,突然之間,被單下發出一聲淒厲到了極致的尖叫,接著,林紅上半身驀然坐了起來,根本沒有任何徵兆,她的腰上像安了彈簧,就這樣直直地坐了起來。她面目猙獰,目齒盡裂,鼻孔裡流出兩道鮮血。她坐起來時,那聲尖叫還沒有從她嘴裡結束,她像一頭瀕死的母獸,目光死死盯著秦歌,但裡面卻空洞而茫然。
秦歌嚇得往後連退了三步,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他驚恐地瞪著林紅,不知道這個女人要幹什麼。
尖叫聲驀然消失,同時,林紅也向後仰倒,再次平躺在了病**。
秦歌上前一步,看到**的女人雙目緊閉,面色煞白,鼻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流,口中似有些白沫正汩汩湧動。秦歌試了試她的鼻吸,感到呼吸微弱。他心中驚疑到了極點,不知道這陡生的變故究竟因為什麼。
秦歌到處面叫了醫生與護士,林紅很快被送進了急救室。
秦歌坐在急救室外面的長椅上時,把事情經過梳理了一遍,想是不是自己的話刺激了林紅。他把自己說話的內容重新溫習了一遍,忽然有了種怪怪的感覺:也許林紅真的不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夢遊。秦歌腦子裡最先跳出這個詞來。林紅的症狀顯然不屬於失憶,她沒有遭受到重擊,腦部沒有受到任何損傷,那麼,便只剩下夢遊這惟一的解釋了。秦歌想起她出門的時候已是深夜,而夢遊豈非也總是發生在夜裡?
假設林紅真的是夢遊,而自己跟蹤的是一個喪失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林紅。最後,在酒吧門外,自己上前叫她的名字,將她從夢遊狀態喚醒,從而引起她的暈厥。這樣的解釋完全合乎邏輯,也可以替林紅深夜出門找到理由。但是,今天林紅的突然瘋狂又怎麼解釋?如果她真的是在夢遊,必定不會知道自己夢遊時都幹了什麼,這樣,即使告訴她夢遊時發生的事,也不會引起這麼強烈的反應。秦歌推斷,必定有些事是她不願意面對的,現在,它們突然隆臨在她頭上,她才可能如此異常。那麼,她不願意面對的又會是什麼呢?
羅成的死亡。秦歌一震,覺得自己已經想到了問題的關鍵。
假設林紅在夢遊時殺死了羅成,她清醒後必定會發現一些留在她身上的痕跡。這樣,她便隱隱猜到羅成之死與自己有關,但卻不敢確定,也不敢面對。現在知道自己真的有夢遊症,對羅成之死已再無疑慮。親手殺死自己丈夫這樣的現實讓她受到強烈的刺激,從而出現剛才的異常情況。
那麼,現在要做的就是確證林紅患有夢遊症,這樣,整個推理便算有了依據。
夢遊症當然要由醫生來診斷,但秦歌想有一個人一定知道林紅的情況,那就是石西。他跟林紅的關係不同尋常,秦歌幾乎在一見之下便確定他們倆人的曖昧關係。如果林紅有什麼異常,石西不會不知道,也許他可以從石西嘴裡得到想了解的情況。
何況,林紅現在躺在醫院裡,石西也應該來看看她。
想到這裡,秦歌掏出手機打電話給石西。石西的電話號碼是那天在羅成死亡現場,石西留下來的。
林紅看到了一道刺眼的光亮,自己正在循著光亮慢慢向前。
她以前看過一本書,作者是幾個自稱從死亡邊緣逃脫回來的人。在他們描述的死亡中都有這樣一道光亮。
現在,林紅就在這道光亮中走著,沒有恐懼,沒有好奇,也沒有任何正常人能表露的喜怒哀樂。她走得很慢,卻走得執著而堅定。她記得自己好像已經這樣走了好久,從出生那一刻起,便在朝著這道光亮前進。
現在,這道光亮的前面出現了一個人影。那是一個女人,穿著白衣,臉上濃妝豔抹,正是林紅在夢裡見過的噴桂花香水的女人。
林紅想自己見到她應該很激動的,應該有很多話要問她。但事實上,她很平靜,走到她面前時,甚至還衝她微笑了一下。
"你該回去了,你還沒有做完你要做的事。"白衣女人說。
林紅回過頭,似乎聽見來時的路上有些什麼聲音。她仔細聽了一會兒,那聲音若有若無,還是聽不清楚。
"那你告訴我,我沒做完的事是什麼?"她說。
白衣女人搖搖頭,嘆息一聲:"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要出現了吧,你真的忘記了一些事情,我來,就是為了提醒你。""那麼,你告訴我你是誰,我的事為什麼你會知道?""因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到現在還沒想到嗎?"林紅點點頭:"我已經想到了,但為什麼會是這樣呢?這世界上有兩個我,而且,我們是那麼不同,除了模樣。"白衣女人苦笑一下,很無奈的樣子:"其實我就在你的心裡,在你這二十多年的生命裡,我們從未分離過,那時,我們一點區別都沒有。但是,後來你遺忘了一些事,我必須要告訴你,否則,你會遺憾一輩子的。""那究竟是些什麼事呢?"白衣女人停頓了一下:"你再聽聽,看是誰在叫你?"耳邊的聲音似乎大了些,但林紅還是聽不清楚那是什麼聲音。她皺眉道:"我聽不清楚,還是你來告訴我吧。"白衣女人嘆口氣:"我們曾經有過一段經歷,它讓我們終生難忘。那些在血汙裡掙扎的女人,她們滿足了男人最荒**的慾望之後,卻要讓自己承受撕裂般的痛苦。我們無力改變別人,卻發誓不要做那樣的女人。"林紅想到了無數醜陋的、沾滿鮮血的女人器官,它們面目猙獰,如同深深的深沼,盛載了太多的罪惡,無數弱小的生命在它的血汙裡掙扎,並終被淹沒。
"你還記得白露嗎?是恐懼殺死了她。"白衣女人說。
林紅看到白露躺在樓下的血泊裡,她沾滿血漬的臉上透著輕鬆和解脫。邊上圍著很多人在議論她的死因,只有林紅知道,是恐懼殺死了她。
林紅臉上露出悽慘的表情。
"所以,我完全理解你選擇的生活方式——遠離男人,遠離那一切罪惡的根源。如果不是你曾經答應過別人一件事,我想這輩子我都不會跟你分開。"白衣女人嘆了口氣,接著說,"現在你可以聽清楚那聲音了,你只要回過頭去,便能知道是誰讓我出現了。"林紅點點頭,慢慢回過身去。
她的後面站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著白色的連衣裙,目光怔怔地盯著林紅,眼裡有些埋怨,還有些期待。她的嘴脣動了動,忽然脆聲聲地叫了聲"媽媽"——
媽媽。
林紅想起來了,剛才聽不清楚的聲音原來都是這小女孩在叫媽媽。
她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小女孩,但她卻一下子認出她來——
林林。
那個埋葬在鳳凰山南坡、她答應要延續她的生命、帶她來這花花世界的林林,現在來找她了。
她想到這麼長時間,她真地把林林給忘了。
"媽媽,媽媽。"林林脆聲聲地衝她低聲叫,眼淚從眼中溢了出來。
林紅蹲下身,飛快地把林林攬在了懷裡:"林林,是我錯了,我真的把你忘了。現在我向你保證,我再不會忘記你了,我要延續你的生命,我要帶你進入這個花花世界。"林林的小手緊緊摟住了她的脖子。
林紅抱起林林,轉身面向露出微笑的白衣女人:"謝謝你讓我記起這一切,否則,我真的會為這件事抱憾終身的。"白衣女人也微笑:"現在,林林已經跟你在一起了,你一定已經知道你還有什麼沒做完的事情了吧。"林紅點頭:"但是我還是想知道,你是怎麼和我分開的,我們本來是一個人。"白衣女人想了想,說:"你一定知道意識。其實你並不是真的忘記了林林,只是把他放到了你的潛意識裡。我從你的潛意識中來,只是把你留在潛意識裡的事情做了一遍。現在談論過程是件很不愉快的事,你只要知道,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我讓林林進入了你的身體,所以,我也到了該消失的時候。"林林向她伸出手去,口中叫:"媽媽。"林紅沒有妒意,因為她知道,白衣女人也是林林的媽媽。
白衣女人再微笑道:"你該帶著林林回去了,那個世界還在等著林林和你。而我,其實並不是真的消失,我只是又回到你的身體裡去,我們又能迴歸一體了。"林紅點頭,想了想,忽然又道:"等等,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林林的父親,那個男人,他究竟是誰?"白衣女人怔一下,搖頭道:"我說過,談論過程會是件很不愉快的事,但你一定要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他只是我在酒吧遇到的幾個男人中的一個,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想再見到他。"她停了一下,聲音變得縹緲起來,"那些往事,就讓我們一起忘記吧,我們只要記住,一切都是為了林林。"林紅從白衣女人縹緲的聲音裡知道她一定想到了跟那男人在一起的情景。空氣中瀰漫著曖昧的氣息,男人一雙手的遊移,讓女人的**的觸覺像某種藤類植物,緩慢但卻無休止地生長。廝纏與絞柔,扭曲與根植,現在,都已漸行漸遠,就要永遠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了——
事如春夢了無痕。
"但是,我曾見過那個男人。"林紅說。
"你是在夢中見過嗎?那其實是我——另一個你帶給你的體驗。""不是,我在現實裡見過那個男人。"林紅想一下,更正道,"其實並不是我見過他,我在夢裡看不清他的樣子,但是,我認得他穿雨衣時的樣子,不止是在夢裡,我在現實裡也見過他。"白衣女人這回疑惑了,她搖頭道:"我不知道,也許你真的在現實裡見過他,但那有什麼關係呢。"白衣女人的神情有些不安,她好像對林紅還隱瞞了一些什麼。
林紅還想再問些什麼,但白衣女人說著話的時候,她的身子開始消散,最終化成一股煙霧,輕柔地環繞著林紅與林林,並最終消失不見。
這世界上再沒有白衣女人了,她回到了林紅的身體裡。
林紅放下林林,攙著她的小手,柔聲道:"林林,我們也該回去了。"林林點頭,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林紅彎腰親了她一下,便跟她一塊兒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走下去。林林身上的白裙子白得耀眼,林紅低頭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身上也穿著一件白色的裙子。
光亮在身後越來越遠,來時的路漸漸變得昏暗,並最終一片漆黑。
林紅睜開眼的時候,看到身邊模模糊糊站著一個男人。外面的陽光透過窗櫺折射進來,白晃晃的有些刺眼。這樣的情形林紅依稀記得曾經發生過,她在想,這回,站在床前的男人會是誰呢?
她很快就看到了石西關切的臉——
我是光榮的小尾巴,你到哪,我到哪。
林紅心中的柔情生出來了,她伸出手去,抓住了石西的手。
鏡子上的字跡再度出現了。
林紅在醫院的再度昏迷,醫生給出的解釋是一時激動岔了氣,這過程中一度出現生命衰竭的跡像,但因為搶救及時,所以生命無憂,只是以後要注意休養,最重要的一點是不能再受到刺激。
林紅要出院,沒有人可以阻擋她,就算秦歌也不能。
石西攙扶著林紅走出病房的時候,秦歌站在一邊保持沉默。石西接到電話趕到醫院時,林紅還在急救室裡,這樣,病房外面的兩個男人有了一次談話的機會。在林紅甦醒之前,倆人的談話得以持續。
石西在權衡半天之後,終於跟秦歌說起了他跟林紅相識相戀的過程,當然,最重要的是說起了那個半夜在林紅家樓下出現的穿雨衣的男人。秦歌看出來石西沒有撒謊,撒謊的人不會為自己的謊言流露出那麼深的無奈。他的無奈因為對林紅的感情。秦歌看出來雖然他與林紅分手已經兩年多,但他還深愛著林紅。
秦歌說起了林紅可能患有夢遊症的事,石西顯然一時無法接受,他怔怔地半天說不出話來。秦歌最後說:"你看有沒有可能,林紅在夢遊症發作的時候殺死了羅成?"石西被烙鐵燙傷似的,差點就要跳起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就憑林紅那點力氣,怎麼可能殺死羅成。羅成在監獄裡呆了幾年,身體雖然沒有以前那麼強壯了,但是,他是男人,就算他一隻手都比林紅的勁大。"秦歌沉默了一下,接受了石西這種說法。有時候一個案件的所有線索都指向某一個人,但人們往往忽略其中最顯而易見的東西。林紅要想殺死羅成並不是沒有可能,但那隻能在羅成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突然出手,一擊致命。但要說林紅能掐死羅成,簡直就有點荒涎了。誰都知道窒息死亡是需要一個過程的,在這過程裡,力量佔據了絕對重要的地位。
"穿雨衣的男人絕不是羅成,是他殺死了羅成佈置了現場。"石西說。
現在,秦歌不得不考慮石西的話了,至少,目前為止,這是惟一可以行得通的假設。秦歌希望石西能多提供一點那穿雨衣男人的情況,但石西的回答讓他失望。石西對那男人也是一無所知。
倆人的談話就到這裡結束。林紅出院的時候,秦歌用眼神給了石西一些暗示。石西明白秦歌在擔心什麼,因為他現在心裡有著相同的擔憂。如果出院後林紅夢遊症再度發作,那麼,那將是件很危險的事。
一個無知無覺的漂亮女人置身在黑夜裡,可能發生的事情會有很多。
秦歌與石西哪裡知道,那個噴桂花香水的白衣女人已經回到了林紅的身體裡,她們再次融為一體了。
回到家裡,石西先忙著開窗透氣,林紅第一件事便是到衛生間準備洗個澡。林紅的氣色比前兩天要好得多,而且好像打開了心上一個沉悶許久的鬱結,顯得輕鬆了許多。石西開窗時心裡也有些愜意,感覺現在就像是夫妻回到家裡,雖然無言,但自有種暖暖的默契。石西想起在鳳凰鎮的時候,林紅很喜歡吃自己做的菜,便想呆會兒如果林紅願意,他一定為她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石——西!"衛生間裡響起林紅的尖叫。
石西悚然一驚,立刻飛奔而去。他看到林紅怔怔地站在鏡子前,鏡子上有些殷紅的字跡。林紅的身子微有些顫慄,他從後面攬住林紅的肩膀,這才仔細看鏡子上的字跡。
在孩子們出發的地方父親在永遠地守望林紅如老僧入定般盯著那兩行字,稍微紅潤些的面孔又變得煞白。石西雖然不明白那兩行字在暗示什麼,但看林紅的神情,便知道這又是不祥的徵兆。而且,字跡本身已經讓他覺出了一些寒意,誰可以在門窗緊閉的房子裡留下字跡,還用那種像血一樣的殷紅顏色。
"是他,他又來了。"林紅說。
"誰?"石西話剛出口便立刻醒悟,"你說那個穿雨衣的男人。"林紅不回答他,仍然對著那兩行字怔怔出神。石西想起醫生的話,林紅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他心裡擔憂,想了想,上前用手將那兩行字擦去。字沒了,但鏡子上盡是模糊的紅色印痕。林紅仍然呆呆地站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石西后來扶她到廳裡的沙發上坐下,正想說些什麼時,林紅先說話了。
"我要回一趟鳳凰鎮。""鳳凰鎮!"石西奇怪地道,"難道這些事跟鳳凰鎮有關?"林紅不說話,但臉上的神情卻已顯得很堅決。石西停了會兒,擔憂地道:"你才剛從醫院回來,醫生說你需要在家好好休養。""如果你想幫我,就陪我一起去,如果不去,我也不勉強你。"石西腦門上又堆起三道褶子,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才勉強在臉上顯出些笑容。他說:"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如果你執意要去,我當然會陪著你。"林紅心上立刻有了些暖暖的感覺,知道有一個男人能毫不猶豫地跟在身邊,這多少會讓一個女人感到心安。
石西去樓下菜市場買了菜回來,在廚房裡忙活。林紅躺在臥室的**,有了時光倒流的感覺。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穿雨衣的男人,她在想他像個不散的冤魂不斷在她生活裡出現到底有什麼目的。她現在已經確信鏡子上的字跡是他留下的,也不懷疑他曾進入過自己的家中。但他顯然不想傷害她,否則,她現在不會平安地坐在這裡。那麼,現在便只剩下一種解釋了,他想告訴林紅一些什麼,所以,他留下了那兩行字。他到底想告訴林紅些什麼呢?
鳳凰鎮。事情必定跟鳳凰鎮有關。
每個人都是在母親的子宮中孕育,並從那裡出發,來到這個世界。孕婦最多的地方莫過於婦產科了,而林紅惟一呆過的婦產科便在鳳凰鎮的衛生院裡。
也許到了鳳凰鎮,一切疑問都會找到答案。
石西有著居家男人所有的優點,一桌菜做得簡單且豐盛。林紅與石西相對而坐,那種家的溫暖瞬間溢滿林紅的全身。林紅想到現在她又是一個人了,那個名義上的丈夫已經變成了死人,那麼,她便再次有了選擇的機會。
選擇面前的男人將會有的幸福,讓她忽然覺得有些無措。她迫不及待有對石西表白些什麼的衝動,這衝動來得那麼突然那麼強烈,她頭一回在石西面前露出了些慌張。
石西是個心思敏銳的男人,他當然感覺到了空氣裡那種曖昧的氣息。這是他所盼望的,所以,他心底又開始騰昇一些美好的希望。也許,他所渴望的,在今夜就能再次回到他的身邊。
"鈴鈴鈴鈴鈴"電話鈴聲在這時不合時宜地響起,倆人好像都怔了一下,才突然意識到電話鈴響了。林紅尷尬地笑一下,起身去接電話。
電話裡響起杜蘭夾雜著抽泣的聲音。
"小天,小天不見了。"她說。
杜蘭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去美容院上班了,這天,老闆打電話來,說下午有一例隆胸手術,讓她無論如何要到美容院來一趟。杜蘭知道老闆根本就沒有職業醫師資質證書,美容院的其它小姑娘又全都沒有一點醫學常識。有手術的時候,老闆習慣讓她呆在身邊。有這個曾經的職業護士在邊上,他心裡才有底。
杜蘭來美容院前,趙飛還在家裡睡覺,他昨晚剛跟老闆從省城回來,開了一夜的車,很累。杜蘭可不管他累不累,一陣小耳光把他煽醒,囑咐他在家一定要照顧好小天,還把小天要用的紙尿布奶瓶奶粉全都放到了他看得見的地方。
"你得用生命向我保證要照顧好小天。"杜蘭臨出門前鄭重地說。
趙飛一個勁點頭,還拍胸脯讓杜蘭放心。
這天來隆胸的是個半老徐娘,杜蘭在更衣室為她更換手術服時,看到她的兩個**像兩根絲瓜垂了下來。這樣的**就算填個冬瓜進去也挺拔不起來了,杜蘭真想建議她去買一個現在市面上流行的"波立挺",省得在這兒受這份洋罪。
手術進行得還算成功,本來老闆還打算晚上帶杜蘭出去吃飯的,但杜蘭心裡惦記著小天,換了衣服便往回趕。
遠遠的,杜蘭看到她們家樓下圍了好些人,還停了兩輛警車。她心裡立刻有了些不安,快步奔到樓下,只見圍觀的人衝著樓上指指點點議論個不停。她抬頭,看到樓頂有兩個穿制服的警察。
在人群裡,她還看到了垂頭喪氣的趙飛。
趙飛見到杜蘭,嚇得頭都不敢抬,一個勁地猛抽自己的嘴巴:"杜蘭我對不起你,我把小天給弄丟了。"杜蘭的心忽悠一下子就懸了起來,心裡又氣又急,恨不得照趙飛的臉上就來兩巴掌。但趙飛的臉已經讓自己抽得紅了起來,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眼淚都快流了出來。杜蘭的心軟了一下,知道趙飛其實也是挺疼小天的,把小天丟了,肯定是場意外。
接著趙飛簡單跟杜蘭說了下午發生的事。
杜蘭去美容院後,趙飛一直守著小天,雖然上下眼皮一個勁往一起湊,但他仍然打起精神強撐著。杜蘭交待下來的任務他就要完成,他從跟杜蘭在一塊兒早就養成了這種習慣。誰叫他那麼喜歡杜蘭呢?
他記得一共替小天把了兩次尿,餵了一次奶粉。小天中間有一個多小時時間在他身上爬來爬去,大約在快五點的時候再次沉沉睡去。趙飛就在這時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不該下樓去小商店買菸。
杜蘭早就交待過了,跟小天在一起的時候不許抽菸。他陪小天玩了一個多小時,現在小天睡了,他可以到廳裡抽口煙了,但偏偏這個時候兜裡只剩下一個空煙盒。他猶豫了好半天,又進門確定小天真的睡熟了,一時半會兒不會醒,這才匆匆穿了衣服,趿雙拖鞋到樓下買菸。
買菸大約用了十五分鐘時間,趙飛開門的時候聽到屋裡一片寂靜,便慶幸小天沒有醒來。但當他到屋裡去時,頓時傻了眼。
小天不見了。
就在這時,他隱隱聽到了孩子的哭聲,他想循著聲音去找,但卻根本辯不清那聲音從何而來。他四處查看了一下,屋裡每一個小天能鑽得進去的地方他都找了,這才確定小天已經不在這房子裡了。這時,那哭聲稍微大了些,好像就在這房間的某個間落。趙飛一顆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你想這兩間房子能有多大呀,聲音明明就在房間裡,但他偏偏卻找不到發出聲音的人,後來他的人都快被急瘋了。這時,他聽到敲門聲。
敲門的是樓上的鄰居,他也聽到了孩子的哭聲,而且,他也覺得那哭聲好像是從他家裡發出來的,他已經把家裡都翻了個遍,最後這才下樓來問杜飛。
倆人作伴,把上下樓的人家都找遍了,依然找不到孩子的蹤影。大家都能聽到孩子的哭聲,但齊心合力,就是找不到發出哭聲的孩子。這樣的事情就有些奇怪了,大夥兒聚在樓下議論了半天,最後決定報警。
警察來了,帶著大家又從上往下搜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最後,警察想到孩子會不會在牆裡面?大家想了一下,便有聰明人想到了樓頂的出氣孔。這幢樓是那種老式的平頂建築,沒有閣樓。頂上有很多像煙囪樣豎立起來的出氣孔。
出氣孔裡真的有一個嬰兒,但他卻不是小天。
營救工作進展得很不順利,因為出氣孔很窄,只能隱約看到嬰兒在下面大約兩米處,沒有人可以鑽到出氣孔裡,也沒有誰的胳膊能夠到那個嬰兒。
大家想了很多辦法,用勾子勾,用繩索套,找一個身材瘦小的女同志倒栽蔥進去用手抓,但計劃相繼失敗。天漸漸黑了下來,出氣孔裡嬰兒的哭聲越來越微弱。警察為了控制現場不致混亂,隔離了現場,讓不相干的群眾都從樓頂平臺下到樓下。
最後,警察徵得了樓下那戶人家的同意,在與出氣孔相鄰的那堵牆上開啟一個大洞。洞口的位置經過仔細斟測,剛好在嬰兒所在位置稍下一點,這樣,很輕易地便將嬰兒救了出來。
但那嬰兒卻不是小天。
杜蘭從人群裡撲進去,見到那嬰兒滿身血汙,臉上還沾著些粘綢的**。更重要的是,警察開啟裹住嬰兒的毛巾,嬰兒的臍帶還纏在腰上。
奄奄一息的孩子被警察立即送往醫院。
事後警察對孩子的來源進行了調查,證實孩子的父母是一對在校的大三學生。他們在這樓裡租了間房,女學生懷孕多時,倆人一直束手無策,甚至不知道該到哪裡去流產。終於今天下午,女學生在衛生間裡生出了一個早產的嬰兒。倆人驚慌失措,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嬰兒。最後,那名男大學生用毛巾將嬰兒裹住,爬上了樓頂,將嬰兒投進了出氣孔。孰料嬰兒未死,發出啼哭,這才引出後來那麼多事。
如果嬰兒投進出氣孔前便死了,那麼這世上便再沒有人知曉一個生命的終結了。
小天不見了,杜蘭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趙飛畏縮地跟在後面,一副萬死不能抵其罪的沮喪。小天怎麼會丟呢,他還是一個不會走路的孩子。趙飛下樓買菸的時候,明明把門都鎖死了。杜蘭最後確定,小天一定是被別人抱走了——
抱走小天的人會是誰?是不是那個把小天放在她們家門口的人?——
他讓杜蘭對小天生出感情,然後再抱走他,到底有什麼用意?
杜蘭身心憔悴,更重要的是,家裡沒有了小天,她覺得好像被抽空了體內所有的力量。現在,她連一眼都不想看懊喪的趙飛,恨恨地回到臥室,重重地關上房門。外面的趙飛自知罪咎難逃,也乖乖地坐在客廳裡不敢吱聲。
杜蘭躺到了**,**還留著小天身上淡淡的奶香。杜蘭的眼裡有了淚。
忽然,她觸到了**有異物,它裹在毛毯裡面。杜蘭起初並沒有在意,只下意識地把它摸在手上。
那是一個不鏽鋼的扁形酒壺。
她盯著酒壺看,記憶裡有些光亮在不停地閃耀。這個酒壺絕對不是趙飛的,這種不鏽鋼的扁形酒壺只適合裝白酒,而趙飛只喝啤酒。杜蘭確定自己曾經見過這個酒壺,只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需要些時間來細細回憶。
這時,一個男人漸漸在她腦海裡有了形狀。他神情猥瑣,蓬頭垢面,一件白大褂上滿是血點和汙漬。當他走到你跟前,不用說話,你立刻便能聞到他身上那刺鼻的酒氣。
他是鳳凰鎮衛生院婦產科的酒鬼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