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陸地的圍困_一

陸地的圍困_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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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地的圍困_一

陸地的圍困

說不準是幾年了。

水越來越淺,魚越來越少。

那時,誰也沒覺得要有什麼災難發生。漁家忌諱多,見天給大王爺燒香,就是求個船順風魚滿艙,平安無事。好端端幹嗎要往災禍上想?

水淺,水總是有深時有淺時;

魚少,魚總是有多時有少時。

這不奇怪。

岸上人種莊稼,也有豐年歉年。女人生娃子不也沒個準嗎?像樹上結果子有大小年。逢大年,女人愣不能碰,一碰就懷胎。逢小年,你怎麼弄她肚子都是癟癟的。還有男娃女娃,要說哪一陣生女娃,家家女人生女娃;說哪一陣生男娃,一嘟嚕一串全是鳥!像啞巴連生九個都是女娃子,也是少見。人不能抬槓。只能說那是命。說到命上,你就沒轍。

可這水深水淺,魚多魚少,就和命不牽扯。

這裡水淺,起錨往深水走就是。那裡魚少,只管揀魚多的地方去。北湖到南湖,東湖到西湖,一拉溜四個湖,跨兩省十三縣,無邊無際,大得很嘞。漁家本無定所,水到哪魚到哪,魚到哪船到哪,船到哪家在哪。不就是個逃湖嗎?對漁家來說,逃湖是常有的事,不值得大驚小怪。

那時,誰也沒想到會有什麼災難發生。

忽然有一天,湖幹了。

日他姐,湖幹啦!

你想想吧,湖幹啦!一拉溜四個湖,浩浩蕩蕩幾百裡水面,幾乎是一夜之間幹得底朝天。原先四個湖是連成一片的,這會只剩下這裡一小片水窪,那裡一小片水窪。而且是渾黃汙臭,一股子什麼熊味!

湖草蒲葦在爛泥裡掙扎,蛤蟆一群群在汙水上漂浮,蚌娃一片片乾死在湖底……

清凌凌幾百裡湖蕩成了沼澤。

湖也會幹?

啥都想到過,就是沒想到湖會幹。

就佘龍子想到了。

佘龍子早有預感。

他是眼睜睜看著湖面一天天縮小,湖水一天天干涸的。他已經觀察了幾十年。幾十年間,湖水有漲有退。但總是漲一尺,退兩尺。

沒人留意。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幾百裡湖蕩是聚寶盆,裡頭蘊著無窮無盡的財富。只要有力氣,儘管下湖去。日他姐,動動手就是錢,誰管水漲落幹嗎呢!

湖邊上,野草野蒲鋪天蓋地,歷來誰割誰要。

湖灣裡野藕,小片幾十畝,大片幾百畝幾千畝,扒出來就是你的啦。

野鴨野鳥一群群幾千只起落,架起大抬杆,一炮轟出去,少說也打下二三十隻。打一天用船載著去賣,全是錢嗄!

至於湖裡的魚,更是沒有主人,有船有網,就可以下湖打魚。旺季時,一天少說也捕幾百斤。花幾千塊上萬塊錢置辦船網,用不多少日子就能撈回來。

最沒本事的老太太、小姑娘和光屁股男孩,就是拾鳥蛋、撈蚌娃、採菱角摘蓮子,拿個鐵釺子穿蛤蟆,一天也弄個七塊八塊錢。

幾百裡湖蕩不僅養育著湖上數十萬漁家,而且養育著沿岸幾百萬湖民。就連遠處的莊稼人,也把這裡當作撈外快的好地方。一到冬閒時節,兩省十三縣的莊稼漢子就吆喝著下湖了。大家結夥成群,拉著板車,帶上繩子鐮刀,從幾十裡、上百里外的地方到這裡打湖草。一個冬天下來,少說也打三五千斤乾草,或拉回家喂牛餵羊,或就地賣掉,就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至於那些因歷史、政治、殺人、**而在家不能待的

人,更把浩渺幾百裡湖蕩看作理想的藏身之地。隨便在哪個湖汊裡搭個庵棚,儘可以謀生了。

湖蕩像一位寬容的母親,敞開她的胸懷,哺育著她的兒孫。

湖蕩像一個無人可憐的妓女,被撕光了衣服,**在那裡任人**。

湖蕩像一塊狹長的肥肉,任人宰割。

最令人揪心的是,兩省十三縣往往在沿湖建起二級、三級翻水閘,幾抱粗的鐵管子日夜吼叫著把湖水抽走。

抽走的是湖血。

湖在抽搐。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掠奪。

既是掠奪,便會有掠奪者的紛爭。

兩省十三縣的百姓和地方官員,為了各自的利益,爭水源,爭湖灘,爭地盤,不惜動用大刀長矛、火槍火炮,打得血肉橫飛。

多少個世紀了,誰能記得?

佘龍子記得。

那是遺傳在血脈中的記憶。

佘龍子是家族中第十七代船老大。

他太熟悉湖,也太熟悉湖上發生過的一切。

因為湖上無窮無盡的紛爭,皇帝下過聖旨,北洋大臣曾來平亂,國民黨中央曾派官員裁決,共和國的副總理數次親臨視察和主持談判……

終於,紛爭平息,硝煙四散。

但湖幹了。

日他姐!你看操蛋不?湖幹啦!

佘龍子站在湖心島上,打著眼罩子極目遠眺,清凌凌的幾百裡水面消失了,漁歌沒有了,白帆不見了。大大小小的船隻被困在湖底,蛤蟆樣漂浮在一窪窪汙水上,再也動彈不得。

周圍是黑黝黝一眼望不到邊的陸地。

他突然感到一種被擠壓的窒息,“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