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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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有兩個月了,那兩個逃跑的人一直沒有回來。在這兩個月裡,林頓夫人得了一次最最嚴重的,叫什麼腦膜炎的疾病,最後終於挺過來了。埃德加在夫人生病期間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就是母親照料自己的獨生子女也不會像他那麼盡心盡力。他日日夜夜守在夫人身邊,不管夫人精神怎麼錯亂,不管她神志怎麼不清,不管這一切給他帶來了多大的苦惱,他都默默地承受了下來。雖然坎納斯大夫說,他從墳墓裡救出來的軀體將來給他的回報只會是接連不斷的憂愁和煩惱而已,事實上,為了保全那個殘缺不全的軀殼,他已經而且還在犧牲自己的健康,損耗自己的精力。
當他聽到凱瑟琳的生命已經脫離危險的時候,他那感激的心情、他那歡喜的心情簡直是沒法說了。他一小時又一小時地坐在凱瑟琳的床邊,細心地觀察她逐漸恢復健康的各種各樣的跡象,抱著幻想,過於樂觀地希望她的神志也會清醒過來,她整個人很快會變得跟從前一個模樣。
三月初,凱瑟琳第一次走出了自己的臥室。那天早上,林頓先生在她枕頭上放了一束金黃色的藏紅花;當她一覺醒來,看見這堆花的時候,迫不及待地把它們聚攏在一起,她那長久沒有一絲歡樂的眼睛頓時高興得閃閃發光。
“這些是山莊上開得最早的花呀,”她叫了起來,“這些花使我想起了那一陣陣解凍的和風,溫暖的陽光,還有那快要融化的白雪。埃德加,外面刮南風沒有?雪是不是快化完啦?”
“這兒的雪快化完了,親愛的,”她丈夫回答說,“在整個荒原上我只看見兩個白點:天空湛藍,百靈鳥在歌唱,小河啊、小溪啊全部漲滿了水。凱瑟琳,去年春天這個時候,我一心盼著把你接到這個宅子裡來,現在,我希望你在一二英里以外的那些小山上。那兒的空氣讓人賞心悅目,我覺得,那兒的空氣能治好你的病。”
“我絕不上那兒去了,但是,再去一次吧,”病人說,“那時,你會撇下我吧,我就只好永遠待在那兒啦。明年春天,你又會盼著我回到宅子裡來,回頭一想,就覺得今天好幸福。”
林頓一個勁兒地擁抱她、撫摩她,對她溫柔備至,他還滔滔不絕地跟她講了許多最最親熱的話,想方設法讓她高興起來。但是,凱瑟琳只是茫然地望著花朵,睫毛上掛著淚珠,臉上淌著淚水,她也全然不顧。
我們知道,她的病情真的有所好轉,所以想到她這種沮喪的情緒多半是由於長期關在一個地方而產生的,也許換一換環境多少對她有點兒好處。東家吩咐我開啟關閉了好幾個星期的客廳,生上火,在窗前有陽光的地方擱上一把安樂椅;然後,他把凱瑟琳抱下了樓。凱瑟琳坐了好長時間,烤著暖烘烘的爐火,並且就像我們所預料的那樣,看到周圍的景物,慢慢地清醒了過來。這些景物對她來說並不陌生,不會使她產生可怕的聯想,而那些聯想在她所憎恨的生病時候待過的臥室裡一直在糾纏著她。
黃昏的時候,她似乎已經疲憊不堪了;可是不知費了多少口舌都沒法勸她回到臥室去,而另一個房間還沒來得及拾掇好,我只得把客廳裡的沙發鋪上給她當床用。為了免得上下樓太勞頓,我們收拾了這個房間(這就是你現在躺在那兒的房間,跟客廳在同一層樓)。
沒多久,凱瑟琳的身體更加強壯了些,可以由埃德加的胳膊支撐著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我心裡一直在琢磨:啊,她得到這樣的照料是會康復的。我這樣想還有另一個原因:因為還有一個小生命全靠她的生存才能保住。我們還希望,不用隔多久,林頓先生喜上加喜,待他的繼承人呱呱落地之後,他的田產就不至於落到外姓人的手裡去了。
這裡應該提一下,伊莎貝拉在出走以後六個星期左右的時候,給她哥捎來一封簡訊,信中宣佈她已經和希斯克利夫結婚。那封信看上去寫得乾巴巴、冷冰冰的;可是,在信箋下方,她又用鉛筆寫了幾行字,底下又加上了黑點,含含糊糊地表示了歉意;而且說,如果她乾的事情使她哥哥非常氣憤的話,那就請他原諒,還請他跟自己重歸於好,又說,當時她也出於無奈,現在木已成舟,無法挽回。我相信林頓沒有給她寫回信。過了兩個多星期,我收到一封長信,這會出自一個剛度完蜜月的新娘之手,我感到很怪。因為我還保留著這封信,這就給你念念,死者的遺物總是珍貴的,假如它們生前就受到看重的話。
親愛的艾倫:(信的開頭就是這樣)
昨天晚上,我來到呼嘯山莊,而且頭一回聽說凱瑟琳一直病得很厲害,現在還沒好。我想我千萬不能給她寫信,我曾經給哥哥寫過一封信,但他要不是太氣憤了,或者就是太傷心了,一直沒有回我的信。可是,我總得和一個人通通訊啊,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只有你了。
告訴埃德加,只要我能和他再見一面,即便是失去整個世界,我也心甘情願——出走二十四小時以後,我的心就回到了田莊,現在,我的心還在田莊,心裡對埃德加、對凱瑟琳充滿了熾熱的感情!雖然我的身子無法隨著我的心一起回來(這些字底下是畫了線的)。埃德加和凱瑟琳可以不盼我回家,可以對我下隨便什麼結論,不過,請注意,千萬別歸罪於我的軟弱的意志和帶有缺陷的感情。
下面的信是專門寫給你的。我想問你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當年住在山莊的時候,你是怎麼努力保持人性,怎麼保持人和人之間互相的同情的?現在,我在周圍的人當中,找不到任何與我相通的感情。
第二個我非常關心的問題,這就是——希斯克利夫是不是人?如果是人的話,他是不是瘋啦?如果他沒有瘋,他是不是魔鬼?我不想對你講我為什麼要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但是,如果可以的話,你來看我的時候,求你給我解釋解釋,我到底嫁給了一個什麼東西;你一定得馬上來啊,艾倫。別寫信,但得來啊,同時,埃德加有什麼話也給我捎來吧。
現在,你聽聽我在這個新家裡受到了什麼樣的接待吧,因為我不得不想山莊是我的新家了。假若我只是想我居住的地方並不具備任何舒適的物質條件的話,我倒會覺得挺有趣的,因為除非我想起這些舒適的物質條件,否則的話,它們在我的腦子裡是從來也不佔任何位置的。假若我發現,我全部的不幸僅僅是享受不到舒適的物質條件,而其他的一切又是一場虛幻的噩夢的話,那我該高興得哈哈大笑、手舞足蹈了!
在我們策馬向荒原騎去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在田莊的背後了;根據這一點,我猜當時是六點。我的夥伴勒住了馬,花了足足有半小時的工夫把林苑、花園,還有可能把整個田莊好好地巡視了一番;所以,在我們進入山莊農舍鋪著石板的庭院,翻身下馬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你那位老同事、男僕約瑟夫點著蠟燭打著燈籠出來迎接我們。他那番迎接的禮節真是值得稱讚哦。他首先把燈籠舉得老高,直對著我的臉照,斜著眼,狠狠地瞅了我一下,然後,撅起他那下嘴脣,走了。接著,他拉住了兩匹馬,牽進了馬廄。過了一會兒,又出來鎖外面的大門,好像我們住進了一座古代的城堡似的。
希斯克利夫站在那頭跟約瑟夫說話,我走進了廚房——那兒真是一個又髒又亂的洞穴;我敢說,你可認不出來這是什麼地方,跟你掌管那會兒的廚房大不一樣,完全變啦。爐火旁邊站著一個滿臉凶相的孩子,四肢粗壯、衣裳邋遢,他的眼睛和嘴巴跟凱瑟琳很像。
“這是凱瑟琳的侄子吧,”這是我頭腦裡閃出的想法,“也可以說是我的侄子;我得跟他拉拉手,而且,對了,我得親親他。第一次見面相互就有好感,準沒錯。”
我向他走近,並準備去握他那胖乎乎的小拳頭,說:“我親愛的,你好嗎?”
而他回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一點也聽不懂。
“你和我交個朋友好嗎,哈里頓?”我又試著跟他攀談。
我一再向他表示親熱,而得到的回報是咒罵,是威脅,他說什麼我要不“跪開”,就要放掐脖兒來咬我。
“嘿,掐脖兒,小子噯!”這個小壞蛋低聲地吆喝著,把一隻雜種惡狗從廚房旮旯裡叫了出來,“這會兒,你走不走?”他擺出了一副威風凜凜的架勢。
為了保命,我只得
從命,我跨過門檻等著別人進廚房來。我哪兒也找不到希斯克利夫先生,於是,就跟著約瑟夫一起走到馬廄去,請他陪我進屋。約瑟夫先瞪了我一眼,嘰裡咕嚕地自言自語,接著皺起了鼻子回答說:“命!命!命!哪個基督教徒聽到這種說話來著?談談吐吐、嘰嘰咕咕的!俺咋知道你在說些啥?”
“我說,我希望你和我一起進屋去!”我以為他聾了,衝著他大聲地嚷,對他的粗暴無禮厭惡極了。
“不,俺不!俺有別的活要幹。”他一邊回答,一邊繼續幹他的活兒。接著,他又搖晃起他那燈籠似的下巴,帶著十分輕蔑的神情,打量我的衣著和容貌(我可以斷定,我的衣著是太講究了,可我的模樣也太悽慘了,要多悽慘就有多悽慘)。
我繞過庭院,穿過邊門,走到另一扇門前,舉起手便敲門,希望找到一個比較懂禮貌的僕人。
等了一會兒,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又高又瘦的男人,沒有打領帶,渾身上下邋里邋遢的。他的肩頭披著一大堆蓬亂的頭髮,他的臉全被頭髮遮住了,而且,他的眼睛跟幽靈似的凱瑟琳的眼睛一樣,所有的美消失殆盡。
“你上這兒來幹嗎?”那個男人嚴厲地問道,“你是誰?”
“我原先叫伊莎貝拉·林頓,”我回答說,“你以前見到過我,先生。我最近嫁給了希斯克利夫先生,希斯克利夫先生把我帶到山莊來——我想是徵得你同意的吧。”
“那就是說,他已經回來咯?”那位隱士問道,兩隻眼睛像餓狼似的瞪著我看。
“是的——我們剛剛回來,”我說道,“但是,他走開了,把我留在廚房口。我走進廚房,那兒有個男孩在放哨,叫出一隻惡狗來把我嚇跑了。”
“好啊,這個該死的惡棍居然說到做到!”我未來的房東大聲吼道,向我身後黑暗處張望,希望在那兒看到希斯克利夫;然後,他只管自言自語,又是咒罵,又是威脅,說什麼那個“惡魔”要是欺騙了他,他將怎麼怎麼收拾他。
我很後悔竟又找到這樣一個房門,那個男人還沒罵完,我幾乎要趁機溜走,但還沒來得及採取行動的時候,開門的人命令我進屋,並隨手插上了門。
屋裡爐火燒得很旺,這麼大的一個房間才這麼點兒亮光,地上蒙了一層灰,過去曾經閃爍著亮光的白鑞盤子如今也跟地板一樣暗淡無光。當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這些白鑞盤子那麼耀眼,對我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我問歐肖先生,是不是可以叫一個女僕把我領到臥室去!可他沒有回答。他的兩隻手插在兜裡,在屋子裡頭走來走去,分明忘了我還在他身邊;我看他那麼心不在焉、憤世嫉俗的樣子,不敢再去驚動他了。
艾倫,你對我這種特別不愉快的感覺不會感到吃驚吧,我坐在火爐旁邊,沒有一個人來理我,這種感覺比孤獨還要難受。我不禁想起了四英里外我那可愛的老家,那兒住著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可是,如今,彷彿不是四英里,而是一個大西洋把我和我最愛的人隔開了:我怎麼也跨越不過去了!
我問自己——我該到哪兒去尋找安慰?而且——注意,千萬別告訴埃德加或者凱瑟琳——除了痛苦傷心之外,最主要的,我是感到絕望了:在這個地方,我找不到一個人可以,或者說是願意站在我一邊反對希斯克利夫!當初能在呼嘯山莊落腳,可以說,我還高興了一陣;這樣的安排,與跟他單獨住在一起相比,心裡比較踏實一些;可是,他了解和我們待在一起的是怎麼樣的人,一點也不怕他們會來管我們的閒事。
我坐著,想著,傷心地度過時光。鐘敲了八九下,我的夥伴還在來回地走啊走啊。他的腦袋在胸前耷拉著,什麼話也不說,除非偶爾實在憋不住的時候,呻吟一聲,或者,痛苦地嘆息一下。我豎起了耳朵,想聽到屋裡有女人的聲音,心裡又是慌亂又是淒涼,一會兒懊惱得要命,一會兒又在那兒期望,最後終於壓抑不住,唉聲嘆氣地哭了起來。直到踱著方步的歐肖在我跟前停了下來,我才意識到,我怎麼在陌生人面前傷心地痛哭呀。歐肖彷彿如夢初醒,瞪著大眼,吃驚地望著我。我趁他恢復了注意力,大聲地嚷道:“我騎馬趕路累啦,我要上床睡覺!女僕在哪兒?她不來的話,帶我去找!”
“宅子裡沒女僕,”他回答說,“你得自個兒伺候自個兒!”
“那,我該在哪兒睡覺?”我又嗚嗚哭了起來,全然不顧自尊啊、體面啊什麼的了,疲乏和沮喪早就把我壓垮了。
“約瑟夫會帶你上希斯克利夫的臥室去的,”他說道,“開啟那扇門——他就在那兒。”
我正打算按他說的去做,但是,他突然把我叫住,用一種最最奇怪的腔調說:“最好把門鎖上,插好門閂——別忘了!”
“行!”我說,“這又是為什麼呢,歐肖先生?”我可不喜歡這種念頭,把自己和希斯克利夫一起反鎖在屋裡。
“瞧這兒!”他一邊回答,一邊從背心裡拔出一把結構很奇特的手槍,槍筒上安著一把雙刃的彈簧刀,“對於一個鐵了心的人,這傢伙的**力可大咯,可不是嗎?每天晚上,我總是把它別在腰裡,總是憋不住走上樓去推推他的門。一旦發現門還開著,那他就沒命啦!雖然一分鐘以前,我還想出了一百條理由應該剋制自己,但是,每天晚上,我總這麼幹,有魔鬼在唆使我推翻自己的計劃,非幹掉他不可!你愛希斯克利夫,會跟魔鬼鬥,你愛鬥多久可以鬥多久;可時辰一到,所有的天使下凡也救不了他!”
我以好奇的目光盯著那個武器,腦子裡出現一個可怕的念頭:要是我手裡有這樣一把槍的話,那該變得多麼強大有力啊!我摸了摸刀刃,想從他手裡把槍拿過來,在那一刻,他看著我臉上的表情驚呆了——當時我臉上沒有絲毫恐懼的表情,有的只是恨不得把槍佔為己有的那種貪婪的慾望。歐肖把槍收了回去,折攏刺刀,放回原處。
“你告訴他吧,我才不在乎呢,”他說道,“讓他提防著,你也給他守著。我看出來了——你知道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了吧。他的性命有危險,可一點也沒有把你嚇住。”
“希斯克利夫對你幹了什麼啦?”我問道,“他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讓你把他恨得這麼深?乾脆下個逐客令,把他攆走,這不更明智些嗎?”
“不!”歐肖發出了雷鳴一般的吼叫聲,“要是他提出要離開我,那只有死路一條。要是你勸他一走了之,那你就是殺人犯!難道我所有的老本輸得精光以後,就連翻本的機會都沒有啦?難道哈里頓只有落得個要飯的下場?哦,該千刀萬剮的!我一定要討回我所有的一切。我也要拿到他的金子,然後再榨乾他的血,然後再讓地獄帶走他的靈魂!有這麼一位客人大駕光臨,那地獄就要比以前黑暗上十倍!”
艾倫,你曾經跟我講過你那老東家的脾氣。顯然,他已處在瘋狂的邊緣啦;至少,昨天晚上他就是那個樣子。我一挨近他,他就全身發抖,相比之下,那個男僕沒有教養、脾氣乖僻,反倒不讓人感到那麼彆扭了。
你那老東家又開始悶悶不樂地踱方步啦,我撥開門閂,逃進了廚房。這會兒,約瑟夫正站在爐火跟前,彎著腰,盯著火上懸掛著的一口大鍋,旁邊高背椅上放著一木盆麥片。鍋裡的水煮開了,約瑟夫轉過身來,把手伸向木盆。我猜,他可能是在準備晚飯吧。
我肚子餓了,決定要把這頓晚飯做得可口一些,好吃得下去,所以不禁尖叫了一聲:“我來熬粥!”我把木盆挪開,不讓約瑟夫夠著,接著,脫下了帽子和騎馬服。“歐肖先生,”我往下說,“叫我自個兒伺候自個兒,我這就照辦。我才不準備在你們這兒當少奶奶呢,就怕活活餓死。”
“老天哪!”他咕噥著坐了下來,摸著他那雙帶螺紋的長筒襪,“啥,又有啥新道道啦——俺剛剛才摸熟了伺候兩個東家。這是咋搞的,我頭上又蹦出個少奶奶來啦。這日子咋說變就變哪。俺哪想到有一天得離開這個待過那麼老長時間的家呢——我瞅著,這一天說到不就到啦!”
約瑟夫說的這番傷心話一點也沒有引起我的注意,我只顧趕快乾活。一想到過去,如果下廚房做飯,那該多快活多好玩,我不由得嘆了口氣。可我馬上強迫自己把這些回憶從腦子裡趕走,
回憶過去的幸福使我感到傷心,過去的幻影越是在頭腦中出現,我越是感到危險,我手裡的匙把兒攪得也就越快,抓著一大把一大把麥片往鍋裡扔得也就越多。約瑟夫瞧我這麼熬粥,火氣越來越大。
“嘿!”他大聲地嚷了起來,“哈里頓,今兒晚上你甭想喝什麼粥啦!等著吃麥片疙瘩,吃跟我拳頭這般大的麥片疙瘩吧。嘿!又扔了一大把!俺要是你的話,乾脆把木盆一齊往裡頭扔咯!嘿!全給刮掉了,這就完啦。砰,砰,砰。謝天謝地,鍋底還好沒給砸掉!”
我把粥分成了四份,盛在四隻盆子裡。我承認,我熬的粥糟透了。這時,有人從牛奶棚裡拿進來一罐一加侖的牛奶,哈里頓捧起來就大口大口地喝,牛奶從他的嘴角兩邊直往外流。我好聲好氣地對他說,希望他把牛奶倒在杯子裡再喝,並且宣告,絕不喝被人喝過了弄髒了的牛奶。
看見我這麼講究,那個沒完沒了挖苦諷刺我的老傢伙火冒三丈。他一遍又一遍地說,這娃哪一點都跟我一樣好,哪一點都跟我一樣講衛生。他怎麼也不明白,我怎麼會這麼自以為了不起。這個時候,那個小惡棍還在那兒繼續喝牛奶;他一邊抬起了眼睛,惡狠狠地瞪我,一邊往牛奶罐裡淌口水,絲毫不買我的賬。
“我要到另一間屋子去吃晚飯,”我說,“你們難道沒有叫做客廳的地方嗎?”
“客廳,”約瑟夫冷笑著學我的腔調說,“客廳!不,俺們可沒啥客廳。你要是不樂意跟俺們待在一塊兒,那就去找東家,你要是不樂意跟東家待在一塊兒,那還有俺們。”
“我要上樓,”我回答說,“帶我上臥室去。”
我把盆子放在一隻托盤上,親自去取了些牛奶。
約瑟夫嘟嘟囔囔了好一陣子,這才起身領我上樓。我們登上了閣樓,走過了好幾個房間,約瑟夫不時開啟這一間或那一間向裡張望。
“這兒有一間屋,”他說道,終於推開了一塊吊在鉸鏈上有裂縫的木板,“坐在這裡頭喝喝粥,夠好的啦。牆角有一袋穀子,就在那兒,還挺乾淨的。怕弄髒你那華貴的絲綢衣服的話,把手絹往上一鋪,不就行了。”
他講的“那一間”是一個堆放雜物的破屋子,裡面有一股沖鼻子的麥芽和穀子的氣味,裝著麥芽和穀子的各種各樣的袋子堆在四周,中間留著一大塊空地。
“怎麼,僕人!”我氣得衝著他大聲嚷嚷,“這哪是睡覺的地方?我要看我的臥室。”
“臥室!”他用嘲笑的口吻重複著,“你已經看過所有的臥室啦。那邊一間是我的臥室。”
他指著第二間閣樓,那一間跟第一間差不多,只是牆腳下沒有堆什麼東西。還有,那裡頭只有一張又大又矮的、沒有掛帳子的床,床頭疊著一床靛藍色的被子。
“我要你的臥室幹嗎?”我頂了他一句,“我想希斯克利夫先生總不會住到閣樓上來吧,是不是?”
“哦,你要的是希斯克利夫東家那個臥室?”他大聲嚷道,好像是有什麼新發現似的,“咋不一開頭就說明白了呢?甭費那份心啦。俺得跟你說明白了。偏是那一間屋,你甭想看到。東家老是把它鎖著,除了他自個兒,誰也甭想進去。”
“你們這個宅子可真好,約瑟夫,”我不禁說道,“住在這兒的人可真討人喜歡。我琢磨著,從我的命運和你們聯絡在一起的那一天開始,全世界一切瘋狂的念頭都集中起來,鑽進了我的腦袋來啦!然而,當前最主要的可不是那個——還有別的房間吧。看在老天的分兒上,快點兒把我安頓在什麼地方吧!”
約瑟夫對我的請求沒有答理,只顧拖著沉重的腳步一個勁兒地沿著木板樓梯往下走,最後在一間房跟前停了下來。從他站在那兒的表情和房間裡精緻的傢俱來看,我猜這是整個宅子裡最好的房間了。
房裡鋪著地毯,地毯的質地很好,但是由於積滿了灰塵,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圖案;壁爐上面貼著的牆紙早已粉碎,一片片地掛著。一張漂亮的橡木**罩著闊大的深紅色的帳幔,用料很貴重,式樣也很新穎,但顯然有人在使用時用力太猛,掛布上的穗邊脫環垂了下來,帳幔鐵桿的一端已彎成弧形,那兒的帳子拖到了地面。再看那一把把椅子也都殘缺不全,有的損壞得很厲害。護牆板佈滿了一道道很深的凹縫,全都變形了。
正當我想下決心走進房去住下來的時候,我那呆頭呆腦的嚮導宣佈說:“這個,這兒就是東家的房間。”
這個時候,端在我手裡的晚飯早已涼了,我的胃口早已沒有了,我的耐心也早給磨光了。我堅持說,一定得給我找一個安身的地方,一定得給我提供可以休息的裝置。
“見鬼咯,咋的,上哪兒去,”那個虔誠的老頭說,“上帝保佑俺們吧!上帝饒恕俺們吧!你究竟要上哪兒去啊!你呀,真添亂,真煩人!除了哈里頓那一小間以外,你不全看過了?這個宅子裡再沒有什麼別的窟窿可以讓你鑽的啦!”
我又氣又惱,把手裡的托盤連帶上面放著的粥統統摔在地上;然後,一屁股坐在樓梯口,兩隻手捂著臉,哇哇地大哭了起來。
“嘿!嘿!”約瑟夫嚷道,“摔得好,凱茜小姐!摔得妙,凱茜小姐!希斯克利夫東家要踩著這碎盤碎盆的,準會摔個大跟斗。瞧。他說什麼來著,瞧他怎麼號來著。沒出息的瘋婆子!發火、鬥氣,竟把上帝那麼寶貴的恩賜扔在地上,從現在到聖誕節,該罰你捱餓,掉肉,瘦下去。不過,你的脾氣會再這麼發下去,我可不信。希斯克利夫會吃你這一套嗎,依你看,會不?俺巴不得讓他瞅見你這會兒的這種醜相。俺巴不得他能瞅到。”
約瑟夫就這麼一邊罵,一邊回到他那窩裡去。他拿走了蠟燭,把我一個人撇在黑暗裡。
我幹了這些蠢事以後,靜下心來思考了一番。不得不承認,我得剎剎自己的傲氣,壓壓心頭的怒火,起身收拾眼前的局面。
不一會兒,來了一個意外的幫手,那就是掐脖兒。這會兒,我一眼認出它是我老家老狐狸的崽子,小時候是在田莊長大的,後來我父親把它送給了亨德萊。我琢磨它認得我:它用鼻子頂我的鼻子,向我致意,接著就趕緊去舔潑在地上的麥片糊。我呢,只得一步一步地摸著黑,撿起那些碎片,用手絹把濺在樓梯扶手上的牛奶抹掉。
我們剛乾完活,就聽到過道里傳來歐肖的腳步聲。我的幫手立馬夾緊了尾巴,緊貼著牆根站著,我偷偷地溜進最近的門洞。那條狗想躲開歐肖卻沒躲成;聽到它慌慌張張地跑下樓去,不斷地發出可憐的叫聲,我猜準是那麼回事兒。我的運氣好些:歐肖雖然打門前經過,但他接著便走進了自己的臥室,關上了房門。
緊接著,約瑟夫帶著哈里頓上樓,送他上床睡覺。原來,我是躲在了哈里頓的屋裡。
那老頭看見了我,說:“這個宅子,俺看,總算有個房間可以安頓得下你,還有你那傲氣啦。這會兒,房間空著,你一個人可以先待著。跟壞人在一塊兒,魔鬼總會充當第三者出來作陪的。”
聽到他那麼說,我滿心喜歡,心領神會,倒在火爐邊的椅子上便打起了瞌睡,接著就睡著了。那一覺睡得很死很香,可睡的時間並不長。希斯克利夫先生把我叫醒了。他剛進屋,擺出他那一副可愛的架勢問我待在那兒幹嗎。我跟他說,我之所以那麼晚還沒有上床睡覺的原因——是因為他把我們房間的鑰匙揣在兜裡帶走了。
聽到我們的這個附加詞,希斯克利夫勃然大怒。他詛咒發誓說,這個房間不是我們的,也絕不會屬於我;他,他,他要——這裡,我不想再重複他的話了,也不想描述他那慣常採取的行為:為了引起我的厭惡,他真可謂用盡了心機,無空不鑽。
有時,我覺得他這個人實在無法讓人琢磨,想多了,頭腦也就變得麻木了,心裡也不再那麼害怕了。可是,我敢說,他在我心裡引起了巨大恐懼,這種恐懼即便是猛虎毒蛇也是無法引起的。他跟我說凱瑟琳病了,並責怪我哥哥,說是他逼出來的;還說什麼,在收拾埃德加之前,我得做他的替身,代他受罰。
我真恨他——我真倒黴——我真是個傻瓜!在田莊任何人面前,可別提信裡談到的事情。我天天盼著你來——可別讓我感到失望啊!
伊莎貝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