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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素衣帝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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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素衣帝師

嘿嘿嘿……欲讀此文,先讀《帝血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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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熠八年的冬天,帝都雷城下了很大的雪。不知什麼時候,執帚掃雪的丫頭們發現,在門庭蕭疏的青王府外跪著一個素衣計程車子,他的衣飾太過簡單也太過悽清,袖口也沒有時下流行的流火紋,但沒有人會懷疑他不是一個貴族——有些人生來便是讓人膜拜的。即使他的手中既沒有名剌,也沒有薦書。

“先生阻道意欲何為?”

“願從侍殿下。”

“青王府不缺侍人。”

“但缺引車之驥。”

“哦?先生可有挽弓之力、縱馬之能?”

“文士未必沒有馳騁天下之勇。”

“哦?先生從何處來?”

“很遠的地方來。”

“哦……”秦雍晗有意無意地敲著黃金縷飾的馬鞭,思慮了半晌,然後頭也不回地踏進了青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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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昏如豆,邢繹一個接一個地打著哈欠,但看到秦雍晗還是極為認真地一頁頁翻下去,也不好意思說什麼。摺子很長,字清麗而頗有風骨。秦雍晗看過很多書,古鏡宮是他最流連的地方。從小他的太傅就傳他各式各樣的濟世之策,但那些都已經太古舊了,古舊到他想要將這一切摧枯拉朽地抹去。

他慢慢地翻回初章,不由得展開了眉心看那裡恣肆地揮潑著的兩個字:治平。

然後他把那本猶帶著雪沫融成的水汽的摺子放在火上,任它在火中痛苦地蜷曲。

“邢繹。”他突然凜聲道,在聽到屬下迷迷糊糊地應聲後說,“我要知道那個人的來歷。”

邢繹迷惘地眨眨眼睛,“誰啊?”

他揚了揚手中快成灰燼的摺子。

“怎麼燒了?”

“若是傳到外面,”秦雍晗冷笑一聲,眼神倏爾變得很悠遠,“恐怕死十次都不夠。”

直到很多年後秦雍晗還無法忘記寫在末頁的,那首被雪化掉的賦。字跡有些潦草,亦有些僵硬,不過仍然可以看到刀劍般凌厲的鋒芒。連他也不曾想過這般恣肆的闊談天下,所以他覺得那個士子是個表裡不一的人,他永遠溫潤如水的外表下有著焚盡天下的炙熱。

盛熠位列,老驥留閽;

四海河寂,九州沉平。

逸久也糜,羈囿古蔭;

壯士折戟,鐵騎迷途。

北辰窅窅,帝星壅蔽;

風鷂疾疾,方伯主朝。

白也素衣拙襟,環佩如水;

遊吟遍野,辭文拾遺。

龍脈起鳳,下承乾霄;

藏玉之璞,遍尋姝人。

翼維垂天之雲,翻流火而開閣;

中懷鯤鵬之志,是所望於青霜。

青王五陵高巍,重瞳復接紫膺;

可裂名世之豐羽,濟坤海晏與河清。

目懷遠而綏近,待拔韍而思久長。

邢繹竄上屋頂一看,馬上又躲回屋子裡,不由得瑟瑟發抖道:“我看不用查了,肯定是個大傻,一天一夜了,還跪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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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廬居的包廂中鋪上了厚厚的一層棉絮,熱氣騰騰的火盆被撥得很旺,還能看到殷紅的火星快樂地蹦來跳去。上好的桂花釀、孤竹酒把這個小小的酒肆薰得醉意朦朧,連小小的酒旗也懸在窗外仄懶地任雪灑滿肩,彷彿喝醉的小人兒那般憨態可掬。只不過酒壺都伶仃地佇立在古舊的方桌上,尖窄的壺嘴空蕩蕩地冒著懶洋洋的香霧。

青廬居正對著廣成坊的期門宮,往常的這個時候早已有一群群的少年軍官們圍聚在桌邊喝酒,所以這裡從不缺打架鬧事之舉。不過年輕人總歸是年輕人,動罷手就可以算作不打不相識,大家明天就是兄弟,勾肩搭背地一同上桌了。

右廂房一個冷僻的角落,兩個青衣的少年正怔怔地看著窗外白泛泛的雪,和陷在雪中悠緩而行的香車寶馬。身著錦緞的公子無意識地輪奏著被油漬染得發亮的桌面,修長的手指好似在彈撥著上好的琴絃。

“我推掉了靜毓詩的婚事。”他有些迷惘地說。

邢繹臉上顯出一番惋惜的神色:“美人吶……”見秦雍晗心不在焉的樣子,又補上一句:“不過沒有關係,天下有很多美人。”

他不言,起身在桌上放下一個銀錠,“走吧。”

“去春盛樓嗎?”邢繹拿起劍趕緊跟上。

“除了女人想點別的吧,魔瘋了還,真不該讓母后允你這份差事。”秦雍晗睨他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近乎耳語。

邢繹一攤手:“誰讓我本性克慎奉職為勤,娘娘選了那麼個地兒我也沒辦法不是?不過我還真要好好謝謝她……”見秦雍晗一個白龍躍江式上了馬,邢繹停住了聒噪問道:“去哪兒?”

“去看看那個你查不出來歷的人。”絕塵而去的背影似離弦之箭般消失在柳汀街的盡頭。

“也該去了,”邢繹牽上馬,朝春盛樓緩緩踱去,自言自語道,“再不去可就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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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在雪中,用皸裂的、麻木的手搓揉著膝蓋。他跪得青石道已經快被雪掩住了,雪上暈出幾絲鮮紅的色澤,好似開在北風中的梅瓣。他用力揉按著凍得如同冰砣的下肢,卻在心裡默默地說,恐怕這腿是要廢了吧。

他掬起一捧雪停在嘴邊。他的脣很乾很黏,喉間滿是腥味,但他命令字跡把那刺骨的冰渣吞下去。他其實不渴,早已感覺不到冷和餓,但他曉得若不如此可能會死得更快些。

已經是第三天了……

青王府的青墀鎖開開合合,只是沒有一道旨意是留他的。那個俊美峭拔的身影在三天前的對話後便始終不曾再看他一眼。

其實他懷裡有師傅的薦剌,當世之人無敢拒此三字於門下。可他不想這樣得到他想要的,他記得來帝都前他對師傅說的話:“我會變成和你一樣的人,甚至比你更有名。”

想到這裡他突然無聲地咧了咧嘴,脣霎時迸裂,鮮血從腐壞的肌理中滲出,零星地灑在他破敗的素袍上,襯得他彷彿暗夜中的修羅。

“白玄雷……你終是要死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一圈圈在雪中盪漾出去,狂傲而恣肆,然後被勁風和疾馳的馬蹄聲踏碎。

“你果真還跪在這裡——為什麼?”清冷的嗓音在他頭上響起,騮馬不安地打著響鼻,撥出的熱氣化開了他結冰的發。

“願從侍殿下。”

“青王府不缺侍人。”

“但缺引車之驥。”

馬背上的少年默默看了他半晌,問:“你叫什麼名字?”

“臣,白玄雷。”他輕笑著長身而跪,重重地在厚實的雪地上叩首,然後,再也起不來了。

很多年後白玄雷想起來,都還會覺得,自己所有的賭局中,這一場最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