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東宮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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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東宮契約
自七夕,霰汐宮裡頭的來人漸漸多了起來。
那個半弦月夜,精緻的亭臺,繁豔的桃花,一叢又一叢豐縟的樹叢映出江南的春煙水澤。庭下,美人拂汗而棲,與才子共憶一段江南事。
只不過,花琤音演了祝英臺成了後宮第一寵妃,楚軒謠演了梁山伯成了後宮第一宮草。
這廝兒長成女孩有點浪費。
但是第二天見到太后她就惴惴不安了半天,大有伸頭一刀作算的衝動。不過太后倒像個極想聽故事的孩子,去青瑞樓的路上催著她講梁祝。楚軒瑤就磨著性子細細道來,把太后煽得不行。楚軒瑤想,聽梁祝就煽成這樣了?於是撩開錦障時道:“太后想聽,我還有不少呢。”
“不少?”美眸一勾,笑著執起她的手:“那就一個個講吧——每一個都那麼悲嗎?”
楚軒瑤沉吟了一會兒,道:“那倒也不是,不過絕大多數都是悲劇。”
“悲劇?”
“是把美好的東西撕裂在你面前。”
太后好像被電到了一半停下了腳步,眼神有一絲絲空靈。楚軒瑤覺察她剎那的失態,耐心地等著。她想太后也是有故事的人吧。
於嫣絡回過神,幽幽地說:“因為他們都有執念,都不懂得放手。”
楚軒瑤被看得涼颼颼的,強笑著說:“每個人都有執念。”
“有時候看淡了就不苦了,”太后轉過頭進了內室,“洪澄,把哀家放在床頭的那本佛經拿來——謠兒,你要多看看佛經。”
啥?看佛經?我說的人又不是我,除了回去之外我沒有什麼執念啊。她低下頭擺弄著手腕上的景泰藍手鍊,唸叨我可是名正言順的基督徒啊。
“呃啟稟太后娘娘,謠兒……不太識字……”她支支吾吾地低下頭,想這應該不算撒了一個彌天大慌吧。
“什麼?”太后和太妃一齊轉過頭來,不識字?!
於嫣絡不由得嘆了口氣,眸子裡映出深深淺淺的疼惜。“那麼聰明的孩子,就被這樣荒廢了——也都是哀家疏忽。”
“姐姐,汐兒在東宮唸書不總是吵著沒個伴兒嗎?那些入宮陪讀的女孩兒她又都不喜歡,不如讓謠兒去和她作個伴,也好有個照應。”
太后思量了會兒,宮妃在東宮陪讀,似乎是沒有過先例。不過方國公主陪讀倒是有的。長長的天青色指套在沉香蝠椅上輕釦了。“也好,謠兒,過幾天你就到楚先生那裡去上課吧。”
看到楚軒瑤一臉難以置信的驚惶,太后忙安慰道:“皇上那裡你不必去理會的,這事,哀家說了算。”
其實楚軒謠想的是,不會吧,上了那麼多年學,穿越了還要上?!
“還有,”太后輕輕坐在太妃榻前,“皇上最近國事繁忙,總是忙到三更半夜。皇上是不會體恤自己,但哀家心疼。以後啊,你就每天晚上都去一趟龍翔宮,把哀家熬的夜宵送過去。”
好直接的套近乎手段啊,那萬一皇上不悅了……
“可是,皇上的御書房……”楚軒瑤十分沒骨氣地跪地求道:“還望太后娘娘三思。”
太后剝了顆龍眼放到嘴裡,“哀家也沒讓你進御書房呀。怎麼,謠兒不想為哀家做好這份差事?”
腹黑,強烈腹黑!楚軒瑤只好悶悶受差。
聊了會兒,楚軒謠找了個託詞便回去了,留下兩個太字輩在那裡八卦。
“這兩個孩子,沒有我推推是不行的。”
太妃抿著嘴笑了笑說:“姐姐也真是費盡心機了,就是不曉得他們兩個人會領姐姐的這番心意嗎?”
“但願……”於嫣絡嘆了口氣,無奈地向下望那個漸行漸遠的嬌小身影。
“若是皇上真不喜歡,怎麼辦?”
“嗯?”
“不如許了我們家睍兒,”景渝擺弄著青帷頗為淘氣地笑笑,“也許他喜歡也說不準。”
“睍兒?”於嫣絡腦子裡很難把這兩個人湊到一塊兒。說實在的,除卻楚軒謠是楚恃兮女兒這一條,她也很難把秦雍晗和她湊一塊兒……
“還怕他看不上謠兒啊?”太妃一抿嘴微揚了揚頭,“謠兒指給他還不是便宜了他小子?”
“說我什麼呢母妃?”墨王用簫挑開青帳溫和地問,“皇兒不過出去半日,母妃就在背後數落皇兒的不是?”他隨即對太后行了禮,安靜地垂立在她身邊。他身後,九五至尊正慢慢踱進內殿。
秦雍晗見太后也端坐在榻上,不免微微一怔,心不甘情不願道:“皇兒給母后、母妃請安。”
景渝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年輕君王,尷尬地笑了笑。皇上對太后,甚至沒有對太妃來得親近。
“皇上最近宵旰勤政,可要保重身體。”
“謝母后關心。”
“御膳房的吃食,總歸沒有兩儀宮的精緻。不如,以後就讓哀家為皇上熬夜宵……”
“謝母后。”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生生截斷了。
“撲哧,”景渝的笑打破了氣氛的凝滯,“皇儲妃第一次來青瑞樓,也是這樣坐得筆直筆直的,問一句,答一句。”
墨王眯起眼想象那個在傳言中倔強、清俊如士子、罵他不肖子的皇儲妃,想象她坐在木椅上拘謹的樣子,雖從未見過面也不由得輕笑。
“你這可冤枉謠兒了,看哀家不告訴她——誰成天講笑話給你這個如花似玉的老太婆聽啊?誰成天陪著你端茶送水地伺候啊?”
“還因為母妃的事被罰跪了出雲宮。”墨王淡然接上一句,立刻被秦雍晗冰冷的目光絕殺了。不過墨王面不改色,嘴角不自覺噙著一絲狡然。今上多少把柄捏在他手裡啊,小到某年某月尿了褲子,大到某年某月逛青樓還讓他瞞著太后……有恃無恐大概就是形容他這種人。
“皇上以後可莫要隨著性子,我大夔自立國以來,哪代先帝曾經做出過那麼荒唐的處置?”
“是,母后。”可怎麼聽怎麼像是在說,“是,下次一定變本加厲。”
“呃……以後這夜宵就由……”
正在這時,突然有腳步聲從外殿傳來,穿過了複道與樓梯,急促得像是在奔命。
然後一隻手撩開了錦障,氣喘吁吁道:“太后娘娘,我……”
哎呀媽呀,大家都在啊——楚軒謠訕訕地笑了笑,早知道就不躲了,寧願被秦矜汐撞得滿懷。四雙眼睛懷著不同的意思刺到她身上,不由得讓她全身發毛。
聽聞最近墨王殿下衣不解帶地服侍太妃,太妃的病有了很大的起色。有心想見見這個傳說中的才子王爺,不過天不隨人願,墨王剛剛跟著皇帝朝議去了。
可是……有必要現在出現看她出糗嗎?
這時,另一個脆亮的女聲在樓下大呼小叫起來:“母后!母妃!……”
楚軒瑤剎那失去了呼吸——匆匆趕路的舞陽公主不上青瑞樓找母后,又是作甚?低階技術型失誤!
苦笑一聲退後,在夔宮祥瑞——舞陽公主秦矜汐粉墨登場、閃亮登場的腳步下祈禱,做一抹不起眼的陰影吧。
秦矜汐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衝上青瑞樓,一邊“呼呵呼呵”一邊“哧活哧活”,把已經躲得很遠的楚軒瑤撞了個滿懷,然後衝進門撲進太后懷裡。“母后……皇兒不要在矜泉宮裡住下去了!”
眾人不由得都圍了上去。太后拍著她的背急急哄著“好了好了,不哭……”
秦雍晗拿出大哥的樣子皺著眉頭問:“怎麼了皇妹?又受了誰的氣?”大有哥哥幫你滅了他全家的義薄雲天。
太妃心疼地拉過她的手,看她埋在太后懷裡不肯抬起頭來,道:“是什麼把汐兒嚇成這個樣子啊?”
墨王擔心地勸道:“別光顧著哭,到底什麼事告訴三哥啊。”話落不由得擔心地回頭,看了眼被撞得七暈八素的人——她正在艱難地扶著門框站起來。
“矜泉宮裡頭有、有鬼!都是皇兄不好,把出雲宮裡的成年老鬼放出來了!”秦矜汐把矛頭對準秦雍晗開始炮轟,於是他立馬被眾人轟得抬不起頭來。什麼祭祀、超度、移居一系列方案在一盞茶功夫裡頭立馬成型。皇帝天大地大,就是碰到弟弟妹妹和孃親沒轍。心中憋屈,出雲宮裡頭明明是人怎麼就成了鬼?
“皇妹,這鬼神之事……”
“玄虛是吧?!”秦矜汐抬頭憤憤地看了他一眼,小臉哭得通紅通紅的,“那鬼傷了我宮裡三個丫頭!一個已經……”她一想到侍女慘不忍睹的死相就又放聲大哭起來,顯然是受了驚嚇。“母后……母后……皇兒在矜泉宮裡頭住不下去了……絡牧,絡牧昨晚上還……還活生生的,被鬼……被鬼害得……皇兒都不敢看……結果沒熬過今早就……”
眾人一聽傷到人了不免緊張起來,楚軒瑤在門邊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照理說,這種鬧鬼的事情一般都是人乾的,不過有什麼理由去這樣受寵的長公主宮裡頭製造麻煩?
“母后,”秦矜汐擦擦眼睛,“皇兒要搬回來和母后一起住……”
秦雍晗剛想說這怎麼行,秦矜汐就楚楚可憐道:“皇兄若是不答應……我……我就搬到龍翔宮和皇兄一塊兒住……”
楚軒瑤看著秦雍晗很吃鱉地乖乖噤聲,不由得lou出很邪氣的笑來。嘿你小樣也有怕的啊……果然是皇上的親妹妹!
“當務之急,”墨王驚鴻一瞥瞥到楚軒瑤臉上那抹太過邪氣的笑,不由得打了個寒噤。“是把背後作祟的東西查出來,移宮遷室反而不是好辦法。若是傳到了宮外,怕又是一場風波。”
“怎麼查?”太后和秦矜汐同時吼道,母愛氾濫的太后抱著女兒任由她眼淚鼻涕亂灑。
“三皇兄的意思是不管汐兒了,不要汐兒了,就讓汐兒在矜泉宮裡被鬼吃掉了!”
兩個明顯是無神論者的男人悲哀地對望了一眼,對視中生出一番同病相連的默契來。
是什麼把一貫冷傲的長公主嚇得花枝亂顫朱顏凋敝?
結果楚軒謠回霰汐宮一告訴曇姿芙影她們,就遭到了集體鄙視:“公主從出雲宮回來的時候,恐怕有過之而不及吧?!”
話說秦矜汐在太后懷裡扭了半天,絮絮說著要報仇,要雪恥,間隙地冒出幾句命苦啊、天理何在云云。冷不丁用餘光瞥到了門邊站著的人,隔著淚眼看不分明,也不甚在意。但端詳了半日,居然是十天前見過的皇妹。對了,皇妹!她居然忘記這茬了。於是抬頭有些迷濛地回頭喚道:“皇妹?”
眾人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一臉被捅了刀子的楚軒瑤。當初又不是她誑長公主殿下的,是她聽錯了嘛……反應不過來的太后趕緊抱住女兒,汐兒汐兒喚了半日,還當她被鬼神控了心神,看到了什麼穢物。
楚軒瑤趕緊撅起屁股,臉貼在地上。“拜見長公主殿下。”
秦矜汐感覺到好像有點不對勁,狐疑地從轉過臉端詳太后,發現母后長得實在不太像她……啊呸,是她長得不像母后!
“她是……”在太后懷裡差點被悶死的公主問:“母后,她是誰?”
太后的思維明顯跳躍得沒那麼快,還是一旁的太妃接道:“哦,這是晉國的嫡長王女謠兒,你們小時候見過的。謠兒再過幾天就要到東宮陪皇兒你念書了……”
墨王聞言再望望那個看似柔懿、實則倔強的女孩,脣角輕輕上揚。
秦矜汐聞言黑著臉望望那個看似老實、實則鬼靈的女孩:“哦晉庭王女,皇儲妃啊……母后,聽說皇儲妃在出雲宮裡受了千年老鬼而毫髮未損,不如矜泉宮裡的事就讓皇儲妃打理吧。”
一臉清稚無害,還頗有皇室門風。
楚軒瑤痛苦地發現這個公主比她還能編,大夔立國才一百五十年就有隻千年老鬼。
不過當務之急是挖個地洞往下鑽。
“這……”秦雍睍輕皺著眉想說這不太合適,不料被秦雍晗冷清的聲音打斷:“好!”
你們這對狗男女!楚軒瑤咬牙切齒地想,耳邊還回蕩著某人那個“好”字裡頭幸災樂禍的心緒。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芙影聽聞,嚴肅道:“可能是皇上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