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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廖心芬的話,江雲昭沉默不語。

李媽媽在旁邊說道:“紅燕?她能說什麼。無非是將晨暮苑的事情透露給王爺而已。”語氣頗不以為意。

“這位媽媽莫把話說死了才好。需知同樣一件事情,百個人說,便是百種效果。同樣的一句話,換一人去想,就全然變了味道。”

廖心芬說著,偷眼看了看江雲昭的神色——無悲無喜,但是好像還有那麼一點點感興趣。

廖心芬的勇氣又多了兩分。

她自動忽略聽到的讓人臉紅的那些嬌吟喘息聲,回想先前紅燕所言,“紅燕說,王爺是這世上最為有擔當的英武男子,知道疼惜憐愛女兒家……”將紅燕所說溢美之詞盡數講了,又道:“紅燕還說,王爺比世子爺可是要好上許多。世子爺鎮日裡說自己多麼喜愛世子妃,不也是整天早出晚歸,忙個不停,冷落了世子妃麼?前幾日的時候,有一天世子爺拿著本賬簿看了大半宿,世子妃都累了先歇下了,他也不聞不問。這個時候,父親打斷了她。”

“王爺怎麼說?”江雲昭見她停住,適時問道。

“他說:當時世子看的賬簿是何模樣?首封上寫了哪幾個大字?紙張多大?裡面的字,寫的是何種字型?紅燕一問三不知,只道自己是遠遠看見了,並未細瞧到。後面……後面便沒有話了。”

看著廖心芬緋紅的臉頰,江雲昭和李媽媽心知恐怕不是後面沒有話了,而是隻剩下調笑之語了。卻也不戳穿,只將廖心芬先前說的好生細想了下。

廖心芬等了許久,沒有聽到江雲昭開口,心中極為失望,面上就顯露出了些。

她揪著衣裳下襬,盯著腳尖,緊緊咬著脣,脣邊都泛了白。

江雲昭這才說道:“我知道了。你的荷包,在適時的時候,我會交給桃姨娘的。”

“真的?”廖心芬心中驚喜,卻因剛才失望時間太長,有些不敢置信。

江雲昭朝李媽媽輕輕頷首示意。李媽媽會意,去到內室取出了一根金簪。

簪子細長,雕紋精緻,頂頭還嵌了個小巧可愛的珍珠。

“這個送你。”江雲昭說道:“你先回去吧。若有事情,還得麻煩你幫忙看顧著。”

廖心芬接過簪子,只看了一眼,便喜歡上了。越瞧,越是中意。

——這簪子看似不起眼,但是做工和用料都是頂級。她若小心些戴,旁人也不見得能瞧出什麼來。

明知這個時候拒了可能更好,但是愛美是少女的天性,廖心芬對著這件小東西,還真狠不下心來。她斟酌半晌,最終還是歡喜地收下,朝江雲昭行了個禮,說道:“世子妃放心。”

江雲昭笑著微微頷首。

廖心芬將簪子小心擱好,這才往外行去。

這時候,江雲昭突然問道:“你先前聽到他們說話的那個西北角的院子,是哪一個?”

廖心芬正巧走到門口。

她不知道江雲昭為何特意問起這個。停住了步子,扶著門框慢慢迴轉身子,說道:“碧空苑。”

待廖心芬離開了晨暮苑,江雲昭方才微翹的脣角慢慢抿緊,輕聲與李媽媽道:“你看如何?”

李媽媽思量半晌,說道:“賬目這東西,自家弄清自家的就也罷了。世子爺查賬,若是無關之人,基本上都不會去留意。王爺那般連問,倒是有些可疑了。二姑娘倒是機敏,竟是發現了這一點。”

“嗯。”江雲昭頷首道:“往後讓人多留意她一下。”

李媽媽應了聲後,江雲昭遣人喚來了封媽媽。

她拿出那個荷包,遞給封媽媽,問道:“媽媽在宮中多年,見多識廣,可能看出此物有什麼特別之處?”

封媽媽接過那個荷包,仔細查看了下面子裡子所用布料,又對著繡的絲線看了半晌,最終說道:“瞧不出什麼不對的。雖然老奴離開宮裡多日了,但是名貴的料子卻還是認得出的。都是尋常物什。”

見江雲昭抿著脣半晌不言語,封媽媽遲疑著問道:“老奴實在看不出有何不妥之處。夫人可是不放心這個?”

“不知道。”江雲昭輕輕說了三個字,依然盯著那荷包,半晌不挪開視線。

今日梅夫人將董氏請了去。那麼巧,廖心芬就拿來了個繡著梅花的荷包要給桃姨娘。

若說此物可疑,偏偏它從頭到尾都沒甚麼特別,而且,看廖心芬的樣子,並不十分急切地將它送出去。

可若是說它完全尋常……江雲昭又覺得不太可能。

就在江雲昭費心細想的時候,封媽媽的一句話提醒了她。

“老奴雖然認得出料子好壞,可是分辨不出這針法如何,只能瞧出來陣腳細密,應當是繡工極好之人所做。夫人若是還疑它,倒是不如讓精於此道之人來看看。”

江雲昭恍然大悟。也不讓人跟著,獨自拿著荷包去了繡娘住的那個跨院。

這個時候已經快到晚膳時間了,天色已經稍暗。

繡娘們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工作,不再堅持在這昏暗的光線裡做繡品,以防傷了眼睛。

大家正湊在一處閒聊,突然有個未留頭的小丫頭跑了過來,說是世子妃過來了。

她話音剛落,繡娘們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就見江雲昭已經進了院子,朝著她們所聚集的地方行來。

雖說江雲昭看上去嬌嬌弱弱的,但誰都不敢小瞧了明粹坊的這位東家。

繡娘們連忙站了起來,想要迎過去。

江雲昭卻是笑著說道:“不必如此。我過來,不是想擾了大家休息的。而是有件事情想要拜託大家。”

因著她先前對諸人的體諒,繡娘們對她極為感激。此刻聞言,齊齊說道:“世子妃有事儘管吩咐便是。何來‘拜託’一說?可是折煞我們了。”

江雲昭在一個錦杌上坐了,又讓大家一起坐下,這才拿出那個荷包給她們看。

“你們瞧瞧這個是否有特別之處?”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年齡最輕的繡娘進到屋中提出了兩盞燈,擱在荷包旁邊。六人湊到一起,將那小東西來來回回細翻了好幾遍。

“也沒什麼太特別的。料子隨處可見,做工雖然不錯,倒也算不得頂級。”先前過去提燈的那個繡娘最先開了口。

有三四人隨聲附和。

江雲昭暗暗一嘆,心道可能真的是自己有些多疑了。正想著將荷包拿回來,年齡最長的蔣姓繡娘卻是抬起一手,止住了她過去拿的動作。

蔣繡娘拿過荷包,獨自翻來覆去看了幾遍,輕聲說道:“這個繡法,倒是不多見。”

其餘五人‘咦’了聲,湊過來說道:“哪裡不多見了?我們怎地沒看出來?”

“天光昏暗,自然看不甚清。而且,就這一處地方有些特別,故而不太容易察覺。”

聽她這樣說,大家方才發現,蔣繡娘看的時候,還在用手指細細摩挲。

“你們瞧這個地方。”蔣繡娘將荷包翻過來,指了內裡一個側邊的鎖針,“如今大部分人已經不太用這種針法了。”

其餘幾人就著剩餘的日光和身旁的燈光,眯著眼細細瞧了片刻,頷首道:“真的是與平日的不同。你不說,我們還沒發現。”

“不過,這種繡法不如我們平日裡用的好使。”

“許是某種古舊的繡法?”

五人嘰嘰喳喳說著,蔣繡娘卻是側過身子,問江雲昭:“世子妃拿它過來,僅僅是想知道它的特別之處,還是說,有旁的目的?”

江雲昭說道:“我想要個一模一樣的。不知可否做得出?”

“一模一樣的?多久之後要?”

“最好在三日以內。”江雲昭說道。

她也不知道這段時間會發生什麼事情。若是有點突發狀況,東西或許就不在她的手上了。儘快做好才是上策。

繡娘們聽了她們的對話,陸續搖頭,“那種針法沒有用過。想要上手,得練個幾天。不成。做不出來。”

只有蔣繡娘斟酌了許久,最終說道:“明日將它仔細看下後,我可以試試看。不過能不能做好,就不敢保證了。”

蔣繡娘針法極好。她若肯試,那就已經成功了大半了。

“我明日上午讓人將布料和絲線湊齊。”江雲昭說道:“中午或是午後能夠回來。到時將東西交給你。”

蔣繡娘笑著頷首。

晚上廖鴻先回來後,江雲昭將廖心芬今日到來之事講與他聽。

因著廖鴻先每日裡十分繁忙,她並不想讓他再因後宅而分神,故而暫時沒有說出荷包一事。而是將永樂王廖宇天關注賬本的事情告訴了他。

聽聞之後,廖鴻先也有些詫異。

在他看來,廖宇天是個萬事不管的人。家中之事,都是王妃董氏在操辦。他則做個閒散王爺,到處吃喝玩樂,日子逍遙自在。

“會不會是最近你查的那些與他有了牽扯?不然怎會突然關注起這個來了?”江雲昭奇道。

廖鴻先也沒有甚麼頭緒。

他鎮日裡查的都是官員,有時還會查到與官員牽連頗深的商戶與世家。但是廖宇天這邊……

他還真沒留意過。

“明日我著人去打探打探。”他說著,將江雲昭摟在懷中,吻了吻她的鬢髮,“只是有一件事,我脫不開身,還得你去幫我做了。”

江雲昭問道:“易家?”

“嗯。”廖鴻先緊了緊摟著她的雙手,“幫我去看看木林。”

易木林便是易大少爺。

江雲昭明白,雖然廖鴻先未說出口,但易木林這次默默承受這些、分毫都未辯駁,廖鴻先定然愧疚非常。

她伏在他的胸前,輕聲說道:“你放心。我會去探望他的。”

第二日一早,天只微微亮,江雲昭就出了門,去往明粹坊。

薛老闆早已等在店中。江雲昭的馬車剛一出現的巷子口,薛老闆就出門候著了。江雲昭一下馬車,她就將銀票塞了過去。

“兩萬兩整。”薛老闆低聲說道。

她以為江雲昭收了銀票後會緊著給易家送去,故而未備茶水點心招待。誰知江雲昭將銀票收好後,卻是喚了她一同往店裡行去。

此時還早,店裡還未正式開門。不過有幾個夥計,在清理打掃,為待會兒的開門做準備。

江雲昭與薛老闆去到內室,將屋門合好,江雲昭這才拿出荷包來給薛老闆細看。

“布料和絲線,湊齊的話,半日可夠?”

薛老闆細細看過後,方才說道:“無需半日。一個時辰就也足夠了。”

“那就好。我去易家,來回少說也要兩個時辰。荷包先放在那裡這裡,將布料和絲線儘快湊齊,等下我回來取。”江雲昭叮囑道:“只是這東西不要讓旁人看到。”

薛老闆做事素來穩妥。先前看到江雲昭謹慎的模樣,就心中有了底。如今聽了她的話,忙低聲應了。

江雲昭去到易府的時候,剛一通報上身份,門房的人忙恭敬地將她迎了進去。

“夫人昨兒就吩咐了小的們,一定要好生招待世子妃。今早夫人原本是要親自迎您的,無奈……府裡有些事情,夫人走不開,還望世子妃不要見怪。”門房歉然說道。

想了想,他又壓低聲音,“等下世子妃若是遇到夫人發脾氣,還請世子妃勸上一勸。夫人總這樣生氣,怕是對身子有損。”

江雲昭隱約猜到了些,忙加快了步子,問道:“可是你家少爺的事情?”

“可不是!”門房的人間江雲昭猜到了,索性直言:“也不知道少爺做了什麼,引得夫人大發雷霆。這都好幾日了,每日裡夫人都要對他發幾次火。世子妃……世子妃還是勸著些吧。”

江雲昭心中頗不是滋味,“那是自然。”

她到的時候,遠遠就聽到了易夫人斥責易木林的聲音。

易夫人拿著家法怒指易木林,“你看看你做下的好事!若是能夠解決,是你命大。若是不能夠,你便等著被丟到天牢去罷!”

易木林別開臉,嘀咕了幾句。

易夫人沒有聽清,揚聲叱道:“有本事你就大點聲說!”

“我說就算真的事情敗露,也得是先讓刑部和大理寺的審了。哪有直接丟到天牢去的。”易大少爺梗著脖子說道。

見他到了這個地步還要頂嘴,易夫人氣得身子都抖了,揚起手中長鞭就要揮落下去。突然,一聲清喚傳來。

“等一下!”

江雲昭急急喊著,顧不得其他,拎著裙襬就朝這邊奔來。

易夫人看到是她,知道事情有轉機,頓時心中安定許多。再瞧瞧跪在地上的易木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看你做的好事!淨讓人給你收拾爛攤子。我看你如何心安!”

易大少爺扭頭看過去。江雲昭正好朝他淺然一笑。

易大少爺心中瞭然,呲著牙朝她咧嘴笑笑,又悄悄搖了搖頭。

江雲昭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要聲張。再看他跪在地上,心中頓覺五味雜陳。

她生怕易夫人再朝易木林生氣,就將易夫人請到了院外,拿出銀票,給了易夫人。

易夫人看也不必看,只摸著這厚厚一疊一千兩的,就知數額必然少不了。

“這事真是麻煩你了。都是犬子不爭氣,惹下這等禍事。若是無你相幫,易家怕是完了!”

易夫人說著,心中有感而發,竟是泫然欲泣。但對著一個晚輩,她雖極為感激,卻也不好在面前哭,只得硬生生忍住,任由淚水在眼裡盈著。

江雲昭心中極為愧疚,忙道:“您且放寬心。易少爺他不是胡來的人。”

說起這個,易夫人更是氣極,“什麼不是胡來的人?這事兒若是被人捅開,全家都要遭了秧!軍餉啊。怎是任由人伸手去取的!”

本朝關係到軍中物資的罪行,一般都會從嚴處罰。如今易大少爺碰的東西是軍餉,按照律例,易大將軍和易夫人當真是也脫不了關係。

真相就在脣邊旋轉、輕繞。可是江雲昭現在卻不能說出來。

那種想說卻不能說出口的滋味,當真痛苦至極。

易大少爺認識她多年了,看著她在那邊垂眸不語,就也有些明白過來,曉得江雲昭許是知道了。

望見江雲昭那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忙跳將起來,說道:“別!你可別給我求情!不然我這罪不是白受了?”

他說的是他為了廖鴻先所做的一切。但是聽到了易夫人的耳中,卻只覺得他在無理取鬧,好似受家法如同兒戲一般。當即氣昏了頭,揚起鞭子就要朝他抽下去。

江雲昭趕緊抱住易夫人的手臂將她拉住。

“伯母您別急!這事兒還可緩緩,但是將此事處理掉,卻是刻不容緩!”

她說的,便是將那兩萬兩填上一事。

易夫人看看手裡的銀票,又看看立在門側的濃眉大眼的少年,緊了緊握著長鞭的手,正欲上前先給這臭小子一些教訓,身後響起了女孩兒的呼聲。

“娘!你這是怎麼了?哥哥做錯了什麼,竟是請了家法?”

原來是易菁兒聽說了這邊的動靜,趕了過來。

江雲昭忙藉機說道:“夫人還是先去把銀子處理掉吧。這事……”她喉嚨有些發澀,“這事往後再說。許是過上些時日,就有轉機了呢。”

易夫人到底顧忌女兒的想法,不願讓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作出那種有辱家門的事情。

她重重的哀嘆一聲,頹然丟掉長鞭,“罷了。我先將這孽障的事情處理好再說。”

語畢,她整整衣衫,神色一斂,竟是要行禮。

江雲昭大駭,忙上前扶住她,硬是止住了她的動作。

“伯母這樣,可真是折煞我了。”

“你這般出手相助……”

“沒什麼。”江雲昭苦澀地道:“您不必放在心上。”她朝快步走來的易菁兒望了眼,“您先去罷。恰好我還有幾句話想與他們說,還需停留一會兒。”

易夫人不知她有話要同易大少爺說,只以為她是要和易菁兒說話。

時間緊迫,來不及細想。易夫人匆匆別過了她,趕緊吩咐人,去尋易大將軍昔日的副將,一同往兵部去了。

易菁兒看著兄長,見他毫無異色,稍稍放心些,又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惹了母親生氣了?”

易大少爺咧咧嘴,說道:“我與昭兒有些話要說。你幫我們在門口守著去。”

江雲昭與他們相識多年。昔日之時,也有過少年們拉了江雲昭一同在屋裡嘀嘀咕咕商議事情,為了怕被父母撞到大家在商量‘好事’,他們就會遣了自家弟弟妹妹在外面守著,時刻留心外面。

易菁兒就是在這種情形下,見過江雲昭不少次。故而雖相識,卻不甚熟悉。

此刻聽了易大少爺的話,她並未覺得江雲昭和易大少爺有何需要避諱,只是順從地點了點頭,這便往院外去了。

易大少爺就將江雲昭請進了屋內。

兩人湊在屋子正中,並未關門。既可以時刻留意著周遭動靜,又能保證輕聲說話不會被人偷聽到。

不待江雲昭開口相詢,易大少爺已經急急開了口。

“你讓鴻先當心著些。那些人手裡有些極狠的東西。我差點中了招。幸好及時發現,裝得很像,這才避免被他們真的暗算上。”

“你指的是……”

“是一種能夠讓人神智不清的東西。”易大少爺煩躁地跺了跺腳,“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