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100節

第1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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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節

半夜,村莊裡的朝鮮人,絕大多數是老人和女人,抬著中國傷兵開始轉移。李剛在離開朝鮮老人和那位朝鮮姑娘的時候,落了淚。躺在擔架上的李剛被腿上傷口的劇烈疼痛折磨得渾身顫抖,但他不敢出聲,因為現在還在敵佔區。這些朝鮮老人和女人拾了一夜,直到把這些中國傷兵交給了中國東北地區來的支前擔架隊。這支由中國東北農民組成的擔架隊,在朝鮮戰爭中表現出極其勇敢的精神,常常深入到敵我交界處尋找中隊掉隊的傷兵。這其中有中國的老人。當有的傷兵對讓年齡能當他們父親的老人抬著而不忍時,老人說:“孩子,咱還不老,聽說在蘇聯不到六十歲就不算老人!”那個時候,新中國百姓生活的一切標準,都是以蘇聯人為準的。

天亮了的時候,為了避免空襲,李剛被抬進一個村莊隱蔽,他被安置在只有母女兩個人的朝鮮人家中。母女兩個為李剛喂水餵飯,但是,李剛突然出現的高燒令母女兩個害怕起來。高燒

中的李剛大小便失禁,母女兩人燒水為他擦洗,如同照顧自己的親人。更嚴重的是,美軍的飛機開始轟炸這個小村莊了。朝鮮母女冒著轟炸,揹著昏迷中的李剛往山上轉移。

後來,李剛終於被轉交給了向祖國方向開去的一支車隊。

車隊向祖國方向開的時候,又遇到空襲。李剛所乘的汽車被打中,燃燒起來。車上的其他傷員都跑了,可李剛不能動。司機喊:“上面那是誰?不想活了?快下來!”沒有回答。司機爬上燃燒的卡車,把渾身已經著火的李剛背下來,把他拖到溝裡,用鐵杴往李剛身上蓋土,將火撲滅了。

李剛被轉送到一列火車上。這是傷員專列,車廂中的人擠得滿滿的。李剛的昏迷不醒令火車上的軍醫為這個志願軍戰士的生命擔心,認為要想讓他活下來,惟一的希望是立即動手術。

火車上沒有麻藥,傷員們圍成一圈,看著醫生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在李剛身上動刀子。這是令李剛不斷疼昏過去的手術,傷口擠出了一大碗膿血,在貼近骨頭的地方,醫生取出了一塊彈片。

一個月之後,李剛在還有一口氣的情況下回到了自己的祖國。

在長春的醫院裡,醫生們對這位已渾身潰爛的志願軍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搶救。傷口嚴重感染帶來的持續高燒今醫生幾次絕望,感染最後延伸到李剛的腦袋裡,他頭頸僵硬,痛苦萬分。

醫生的診斷報告上寫著:顱內壓力極高,隨時有生命危險。

經過多次的腰椎穿刺,腦壓減下來了,但是,已八個月不能吃東西的李剛已經成為一個骨瘦如柴、渾身國大面積生著褥瘡而一動也不能動的人。最後,他體質虛弱到連**都輸不進去了,醫生和護士把他抬進急救室,日夜護理。

李剛還是活下來了。

最後的一關是腿部傷口的治療。他的傷是炸裂型傷,肌肉翻開,骨頭外露。多次手術均不能治癒,最後在切除了新生的大片肌肉之後,用不鏽鋼絲才勉強縫合。他的膝關節由於嚴重的骨髓炎,每天必須抽出大量的積液,醫生認為必須截肢。幸運的是中國著名的骨科專家陳景雲先生從美國回來,知道長春醫院裡有這麼一位志願軍同志,於是親自趕來為李剛的膝蓋做最後的努力。手術進行了八個小時,手術做完,陳景雲先生昏倒在手術檯邊。

李剛真的活了。這個訊息令三四四團的官兵們歡樂了很久。

令九死一生的李剛沒想到的是,活下來,等待他的是歷次政始運動中的不斷的政治審查。最後,他被內部審查機關定為“負傷後被俘,被美國人訓練成特務,被派遣回國從事特務活動”。

他被趕出部隊,當了裝卸工。“文革”中,這位在朝鮮戰爭中炸掉了敵人的地堡,被中國士兵、朝鮮百姓以及無數的醫生所救治的志願軍被關押和勞改達十年之久。

東線的中隊已經開始撤退。而西線的第三十八軍和第五十軍在漢城正面節節阻擊聯合後,也已逐漸後退準備撤過漢江。而此時,那個被寫進日本軍隊教科書的中國團長範天恩卻受命堅決頂住,一步也不準後退。

範天恩和志願軍其他師團主官一樣,在第三次戰役後受命回國去集訓,在回國的路上,範天恩覺得自己很神氣,他坐著一輛美國吉普車,司機是南朝鮮軍隊的俘虜,美軍的鴨絨“北極睡袋”暖和極了,躺在車裡雖然顛簸一點,但他想,在戰場上麥克阿瑟也不過是這個待遇了。誰知,樂極生悲,也許是連續的戰鬥令範天思難得能有時間安心睡覺,所以一路睡得昏天黑地,還沒進入中國邊境,露在睡袋外面的臉就被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尤其是雙手,已經嚴重凍傷。

到了瀋陽剛開始治療凍傷,卻接到了立即回前線的命令。

範天恩雙手流膿潰爛鑽心地疼痛,但他還是立刻動身了。在回前線的路上,他無論如何也不坐美國的吉普車了。他爬進了一輛向前線運送物資的卡車的駕駛室裡,身邊帶著好幾箱餅乾和罐頭,駕駛室由於有發動機的烘烤,範天思神氣而舒適的感覺又回來了。吃飽了之後,他認為這回可以好好睡上兩天了。但是,卡車剛進入朝鮮境內就翻了車,範天恩被從駕駛室裡甩了出來,餅乾和罐頭損失了不算,他的大腿被砸傷了。為了儘快趕回前線,他不得不沿路攔車,日夜兼程,神氣的心情一掃而光。雙手的凍傷加上腿部的劇痛,範天恩在天寒地凍的旅途中吃盡苦頭,等他終於趕到師指揮部,見到師長楊大易的時候,已蓬頭垢面,腿腫得又粗又亮。楊大易師長看他這個樣子,說什麼也讓他留下來治療,範天恩說:“用擔架把我抬上去!”

就是在那一天,第三十八軍—一二師的三三五團奉命上去,把堅持了數天之久的三三四團從陣地上換下來。因為楊大易師長的關照,範天思騎著一頭黑騾子上了陣地。在察看地形和調整部署的時候,士兵們看見他們的團長拄著棍子走路,都心疼地攙扶著他。

範大恩向全團下達的命令是:“各營做死守的準備,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我範大恩所在的團指揮所決不後退一步!”

三三五團在“火海戰術”的沖天火焰中連續八天頂著美軍的猛烈攻擊,陣地巋然不動。

美軍的攻擊在15、16日達。

範天恩知道,東線正在打一個叫做砥平裡的地方,聽說戰鬥進行得不很順利。楊大易師長把目前的形勢說得很明白:部隊都集中到東線去了,在這裡阻擊的,只有三三五團以及第五十軍的一個團。為保障東線的戰鬥,這裡就得堅決頂住,如果東線還沒打完,這裡垮了,指揮員掉腦袋是小事,對整個戰線引起的嚴重後果就不是一個腦袋能承擔得了的。

580高地是距離團指揮所最遠、美軍攻擊最猛烈的一個陣地。堅守在那裡的一營傷亡嚴重,而且早已斷糧,幾天中士兵們只能吃雪充飢。白天,陣地丟了,晚上再反擊回來。彈藥沒了,就組織人在敵人的屍體中尋找。陣地再次丟失的時候,一營100多名傷員自動組織起突擊隊,堅決要把陣地奪回來。範天恩在指揮所裡坐立不安,雖然在師長不斷的詢問中他總是回答一句話:“陣地丟了我負責!”但是,右翼的三三大團撤退了,美軍的榴彈炮都打到指揮所來了,炮彈直接命中指揮所的掩蔽部,把範天恩和政委趙霄雲埋都在了塌陷的土石中。

在命令警衛連把右翼的缺口堵上之後,580高地支撐不住了。一營所剩無幾的兵力根本再也抵擋不住美軍的輪番進攻,陣地丟了,奪回來,又丟了。範天思不得不把三營派上去,但沒過多久就聽見報告:美軍的炮火太凶猛,三營出現大量的傷亡。

範天恩手上的兵力就這麼多了,於是他破天荒地向軍長梁興初請求增援。梁興初在提醒範天恩要掌握好“九分之一”的預備隊之後,把軍偵察連給了他。軍偵察連上去之後,一營還是在電話中說:“光了!打光了!”

軍長在電話中的口氣嚴肅了:“你可得注意了範天恩!戰爭本身就是殘酷的!不要總聽下面叫苦!預備隊不能輕易出手!”

其實,梁興初最瞭解範天恩,這個人如果叫了苦,情況就真的危急了。

梁興初要求軍作戰科長親自上三三五團去看看。

作戰科長不但到了三三五團指揮所,而且上了最危急的580高地。

午夜的580高地簡直就和白天一樣,美軍的照明彈一個接

著一個地懸掛在天空,把高地和部隊隱蔽的小樹林照得雪亮。

只有一條小路可以上山,小路上擁擠著人流,補充計程車兵往上爬,負傷計程車兵往下抬,在美軍的炮擊中,時而有序時而混亂。

作戰科長跟在冒死往山上送乾糧的炊事員的身後爬到山頂,山頂上所有的樹全部被炸斷,只剩下了燒焦的木樁。不知被炮彈翻了多少遍的凍土已經變成了鬆軟的淨土,踏上去沒腳脖子。

作戰科長找到了一營營長,發現這個營長不但活著,而且精神依然飽滿:“對軍長說,只要給我點反坦克手雷,我就能守得住!”

根據作戰科長的彙報,梁興初軍長把—一四師三四一團的一個營調來了,他親自把營長劉保平、教導員劉德勝領到一個高地上,從這裡可以看見580高地:“聽說你們兩個打仗一貫勇敢。

我讓你們聽從範天恩的指揮,配合三三五團的一營,在580上守三天。要有思想準備,準備犧牲生命。”

教導員劉德勝回答說:“我只有一個要求,別忘了在哈爾濱的烈士陵墓上,把我的名字寫上去!”

從來英勇無畏的範天恩得到了軍長親自派來的援兵。

美軍炮火的猛烈程度是範天恩前所未見的。除了天空的飛機不間斷地輪番轟炸之外,向580高地射擊的美軍炮兵至少還有三個炮群,同時在前沿還有數十輛坦克圍著射擊。580高地防禦面積僅僅有600平方米,但是每天落在上面的炮彈就有兩萬發以上。所有通往高地的小路全部在美軍炮火的封鎖下,傷員轉運下來和補充隊伍上去,以及彈藥的補充,都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電話線不斷地被打斷是範天恩最惱火的事情,電話班計程車兵連續出擊搶修,搶修計程車兵們一個接~個地犧牲。戰後撤退的時候,範天思數了一下收回來的最後一根電話線上的接頭,竟有30個之多。幾乎每一個接頭都是一個年輕的生命換來的。

15日白天,東線砥平裡的中隊在進行最後一搏,西線範天恩的580高地也到了最危急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