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汝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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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汝何如
與她告別的隔天,張玄雲便從青山居起程,去了鶴鳴山,走時沒有告訴她,也沒讓她送。
青蕪沒有乘船向上去青山居,只是在梅花塢裡,斟了一盞竹青垂虹,望著西南的方向灑在地上,算是送別。
在這個最快只能騎馬的世界裡,他要去蜀中,幾乎就是相隔天涯的距離。
“堂主”背後有人輕輕kao近:“屬下已經找您的吩咐,派出兩個人一路護送。”
“嗯。”青蕪點點頭,算是回答,將杯盞放下,回頭看見南宮尋正站在遠處,微微笑道:“怎麼不過來?你昨日找來崑崙鏡,立了大功……”
話沒說完,南宮尋便冷冷開口:“你的事都處理完了?”
“完了。”青蕪粲然一笑:“來來……你今天必須陪我喝一杯。”
南宮尋皺眉道:“我不喝酒。”
青蕪在石桌邊坐下,就著那.杯盞又傾了一杯:“竹青垂虹後勁很小的,你放心。”
南宮尋緩緩超前走了兩步,看著.那杯中的碧色酒液,久久不語。
“你今天要是不喝……”青蕪沉吟了.一下,低聲笑道:“我就把殺神壇壇主讓給別人做,不會喝酒的壇主要來幹嘛?”
南宮尋臉色一黑,冷聲道:“你不要胡鬧。”
“怕我胡鬧……那就喝。”青蕪將杯盞遞到了他的面前,聞.到一陣清冽的芳香,南宮尋眉頭皺的更緊,看著那杯子,一動也不動。
“你光顧著看什麼?”
南宮尋神色不變,一隻手拿住了杯子,將裡面的液.體倒入口裡,沒有嚐到味道,便暗自運氣,用真氣將酒勁壓住,表情卻是從容,跟喝水一個模樣。
青蕪微微笑著,問道:“怎麼樣?”
“……”南宮尋看著空去的杯子,淡淡道:“跟喝水差不了.多少,不過是有些顏色。”
青蕪大為驚訝:“.南宮尋,你的酒量不小啊,以前真沒喝過酒?”
南宮尋嘴角微微揚起,看得青蕪一呆——原來他也會笑的,她還以為這個人天生就沒有笑神經。
“酒能亂性,不宜多喝,堂主早些回屋吧。”
說著就要走,青蕪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將他拉著坐下來:“你再陪我喝幾杯我就走。”
南宮尋皺眉不語。
“幹了。”不由分說就幫他斟滿酒杯,青蕪舉起自己的杯子,舉到脣邊,只見南宮尋一臉無奈拿起杯子,一口將酒盡數灌下,眼神一瞬有了醉意,馬上又被壓住了。
這麼喝……怎麼還沒喝醉?
青蕪微微詫異,放到嘴邊的杯子只沾了沾嘴脣,便又將杯子放下,往他酒杯裡再倒了一杯:“來,再喝一杯。”
南宮尋想也不想,拿起杯子就往嘴裡灌,再一杯下去,眼前的景色忽然模糊了一下,他再次運氣抵禦,斜眼看青蕪。
青蕪正端著杯子放在嘴邊,兩隻眼睛打量著他,見他看過來,忙抿了一口酒,淺淺一口,又放下了杯子替他斟酒。
“你為何不喝?”南宮尋察覺到有些不對勁,皺著眉問。
“你乾了這杯,我就喝。”青蕪笑著,又將他的杯子斟滿。
注視著碧玉杯裡晶瑩剔透的**,南宮尋探查了一下,身上並無異狀,便也不放在眼裡,仰頭便幹了。
還沒有醉……青蕪睜大眼睛看著他,一副看怪物的表情……
竹青垂虹酒勁最大,小口酌飲還行,他這般猛灌了四杯,竟然一點要醉的跡象都沒有!
青蕪只得硬著頭皮,自己喝了一口,再替他斟滿一杯……
漸漸的……南宮尋忽然覺得視線有些模糊,再運真氣去壓,竟激起了剛才被硬壓下去的酒氣,引起反噬,胸口微微發燙,思維變得越來越鈍拙,看到面前青蕪的臉忽近忽遠,忙棄了杯子,然而已經晚了,剛把被子放下,就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漸漸看不清眼前的東西……
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確定他已經睡著了,青蕪微微鬆了口氣……這個人的酒量簡直和怪物一樣,用了整整一罈垂虹酒才將他灌倒。
從他身上拿走了靈犀閣的令牌,青蕪站起身來,看著趴在桌子上睡著的男子,輕輕湊過去,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謝謝”。
她知道,若不是南宮尋的縱容,自己決計不能當這個堂主。
他們已經幫了夠多的忙。
現在,到了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
南宮尋睡醒之時,暮色已沉。
眼前桃花瓣落了一地,石桌上,杯盞間,到處都是,只是不見了青蕪的人影。
他揉著生疼的額頭站起身來,忽然看見郗越跪在遠處,不動聲色地擋住了背後這一片杯盤狼藉,轉頭問他:“堂主去哪裡了?”
“回壇主的話,堂主已經走了。”
“走了?”南宮尋皺眉:“她去哪兒?碧雲山麼。”
“這個,屬下不知。”郗越道:“只是堂主走之前,拿著靈犀牌去了靈犀閣一趟。”說著,捧出一塊瑩白的玉牌:“堂主吩咐屬下將此物交還給壇主。”
看到自己腰間的靈犀牌在郗越手中,南宮尋只一尋思,便明白了她的意圖,當下微微冷笑,收過牌子:“知道了,你下去吧。”
……
青蕪在走之前成功地做成了自己一直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洗劫靈犀閣。
神器當然是捲走了,路途艱險,又拿了一些暗器,武器和防具,銀子招賊,不敢多拿,只帶了路上的盤纏,原本想將鬼字牌交給南宮尋,但是想到路上對付毛賊還可以用來嚇唬嚇唬,便作罷,收拾東西,帶上卷軸,出了梅州。
此時,江南已經一片烽火動盪。
海天龍戰血玄黃。
亂離四起,鄭成功和張煌言已經起兵,突襲浙江定海,這最後一場鏖戰,已經拉開了序幕。
但是洞庭湖所在的中原一帶,並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雖然人丁比較稀少,但也是一派繁榮倉盛的景象,青蕪本欲打馬北行,但是走著走著,方向卻轉向了東方,遙望那一片戰火燃燒之地,久久沉吟不語。
背後包裹裡的神器不時發出幽幽的長鳴,這些都是神佛堂在大半年的時間內,上窮碧落下黃泉,替她找來的。
一時間,這包裹似乎有千斤沉,她伸手扶住,目光忽明忽暗。
路上還算平安,就算有幾個毛賊看到她腰上的鬼字牌便也不敢動了——神佛堂在洞庭湖一帶的威懾力十分了得。
走到向東的涅羅江邊時,天色已經黑了,她下馬來,在涅羅城裡的一家客棧住下,這客棧kao近江邊,青蕪將行李放好,在kao窗的位置坐下,不一會兒,熱騰騰的飯菜就擺上來了,她一日奔波,飢腸轆轆,忙拿起筷子就要下筷,忽然看到那小二看著外面的江水,嘆道:“聽說咱們的國姓爺從江水口打進來了……唉……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把滿洲韃子趕出去。”
青蕪伸出去的筷子遲疑了一下,正欲說話,那小二已經裝過了頭,去擦旁邊的一張桌子,只聽另一個坐在附近書生打扮的男子用筷子敲著杯沿,長嘆而歌:“鸞輿三顧茅廬。漢祚難扶,日暮桑榆。深渡南瀘,長驅西蜀,力拒東吳。美乎周郎妙術,悲夫關羽雲殂。天數盈虛,造物剩除。問汝何如?早賦歸歟!”
青蕪的手顫抖了一下。
這首小曲說的是三國,概嘆的是漢室君臣苦鬥奮戰爭奪天下的辛勞不易,對漢室氣數已盡的無可奈何。
但是同樣的話,青蕪曾經讀到過,就在張尚顏給她的卷軸裡——
這張卷軸其實非常簡單,只有堪堪幾句話,叫人十分費解。
“天地為爐,萬物為銅,陰陽為碳,造化為工,夫以龍蟠虎踞之勢,滄桑祚祭於天,北高天堡茅,神州為載,炎黃為憑,十大神器俱在,則可翻覆乾坤,改不得改之命,還不得還之數。 縱天數盈虛,造物剩除,皆可逆也。”
除此之外便是一張陣法圖,還有佈陣時的咒語。
青蕪研讀了半年,知道這陣法需要上古十大神器,能改不得改之命,還復不能還復的運數……然而“龍盤虎踞之勢”“滄桑祚祭於天”還有“北高天堡茅”這三句卻怎麼也讀不懂,初步猜測也許是哪裡的地名……但,天數盈虛,造物剩除,兩句……
青蕪沉吟不語……小二見那讀書人生的一表人才,氣度不凡,便也cha嘴道:“先生這等文采,怎不去求個功名,為國效力?”
書生聽見這話,朗聲大笑道:“天命難違,天命難違……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哈哈……”
他連說了兩次天命難違,不如歸去,像重錘一樣敲擊著青蕪的耳膜,她臉色越發蒼白,不由得回頭看了那書生一眼。
只見此人一聲淡藍色儒衫,眉目清秀,眼眸深邃,此刻也正向著她的方向看來……卻不是在看她,而是盯著窗外的流水,喃喃自語道:“當年屈原有投涅羅江之志,總人皆醉我獨醒……呵呵……難道我梁化鳳如今也要看他以死明志麼……”
他這句話說的很小聲,就連小二都沒有聽清,只有坐的比較近的青蕪聽見了。
她若是再清楚一點這一段時間的歷史,聽到梁化鳳這個名字應該會驚訝得立馬站起身來,然而此時,這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只略一聽,便回過頭去了。
天命難違,不如歸去……
緣分到了盡頭,為何還要苦苦強求……一瞬間,她竟有些迷茫,看著滔滔的涅羅江水,不知該何去何從。
不如歸去。
外面浪翻乾坤,不知道歷史會依照以前的軌跡前進,還是會變得面目全非?
耳邊迴盪著那句話,久久不散……
——問汝何如?早賦歸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