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45章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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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領地狗群的被清洗和這場瘟疫的發生,也就意味著領地狗群的消失。

西結古草原上,奔騰跳躍的領地狗群——一個偉麗的生命景觀,這麼快就被血與淚的風煙吹進了僅靠挖掘才能顯現一絲亮色的歷史大坑。

父親和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天葬了所有被清洗的領地狗。

同時被天葬的還有西結古寺專門給領地狗拋撒食物的老喇嘛頓嘎。

他看到那麼多領地狗被打死了,就覺得自己既然無力保護它們,活著也沒意思,於是就死了。

誰也說不清他是老死的,還是自殺的。

反正那麼多領地狗一死,他就死了。

屬於喜馬拉雅獒種的藏獒壽命一般是十六年到二十年,西結古的藏獒有活到二十三年的,那就是大黑獒果日。

在領地狗群遭到大清洗的時候,父親以看守學校大門和放牧學校牲畜為藉口,把它跟另外幾隻具有岡日森格血統和多吉來吧血統的藏獒帶到了學校。

大黑獒果日以老壽星的姿態一直活到了1972年。

它是父親認識的藏獒裡,唯一一個壽終正寢的。

大黑獒果日去世以後,父親就離開了他的學校,離開了西結古草原,帶著一公一母兩隻小藏獒回到了西寧。

政府對他這個最早投入少數民族普及教育的人給予了一定的關照,讓他留在了“文革”中青海省最早恢復的省民族事務委員會教育處工作。

那一對被父親稱作岡日森格和多吉來吧的藏獒,就依傍著父親,在一座並不繁華的城市裡度過了它們生命的全部歲月。

父親的母獒多吉來吧死在第一胎的難產中,腹中的孩子和母獒都死了,它是飲血王党項羅剎的後代,在離開了雪山草原之後,這隻比石雕更堅強比獅虎更威武的党項藏獒,就這樣脆弱地死掉了。

父親欲哭無淚,不住地對家裡人嘮叨著:真是太遺憾了,我的公獒岡日森格和母獒多吉來吧居然沒有留下後代。

它們是最純粹的喜馬拉雅獒種,它們身上流淌著雪山獅子岡日森格的血,流淌著大黑獒那日的血,流淌著多吉來吧也就是飲血王党項羅剎的血,流淌著大黑獒果日的血,可是它們居然就這樣絕後了。

老天哪,哪裡還有這麼好的公獒和母獒,沒有了,恐怕連西結古草原也沒有了。

西結古草原一沒有,全世界也就沒有了。

父親的擔憂並不是多餘的,有個懂行的客人(他的名片上印著“美國藏獒協會亞洲分會總理事”的職務)拿著多吉來吧的照片告訴父親,像父親的公獒岡日森格和母獒多吉來吧這樣血統純粹、種源古老的藏獒,這樣體大賽驢,賓士賽虎,吼聲賽獅,威儀如山的藏獒,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恐怕也是最後一次看到了。

父親的母獒多吉來吧死後,也不知從哪一年開始,我們家就不斷來了一些陌生人,他們是慕名而來,是來參觀父親的公獒岡日森格的。

有本地人,有外地人,有臺灣的電影演員,有在西寧多巴體育訓練基地訓練世界頂級運動員的著名教練,還有荷蘭人、德國人和美國人。

他們留給我的印象是,見了父親的公獒岡日森格統統都會吃驚,然後就是讚美。

有個北京人的話是這樣說的:“哎喲我操,這麼棒,從來沒見過?你哪兒搞來的?賣給我吧?”許多人來的目的就是想把父親的公獒岡日森格買走,父親總是搖頭不語,笑而不答。

我記得曾經來過一個日本人,帶著翻譯和父親討價還價。

最開始他們說是三千,父親搖頭,長到一萬,父親還是搖頭,長到三萬,長到六萬,長到十萬,長到二十萬,父親都在搖頭。

直到長到三十萬,父親突然不搖頭了,問道:“我的岡日森格真的值這麼多錢?你們不是耍弄我吧?”人家告訴父親,只要他肯賣,他們並不在乎三十萬。

那個時候的三十萬元人民幣對父親對中國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個天文數字,概念中跟現在的三千萬差不多。

父親說:“真的你們要給我三十萬?那我就更不能賣了,我要錢幹什麼,錢越多我越不踏實,還是岡日森格好,岡日森格天天守著我,我就像回到了西結古草原。”

父親始終沒有賣掉他的公獒岡日森格,岡日森格是他的**。

父親的公獒岡日森格死於十年以後。

在父親六十三歲生日的那天,它悄然離開了我們。

它是病逝的,它走的時候眼睛裡流著傷別的淚,也流著痛苦的血。

據說一輩子離開草原的屬於喜馬拉雅獒種的藏獒,死的時候眼睛裡都會流血,那是靈魂死去的徵兆,是拒絕來世的意思,因為離開了草原,藏獒的靈魂也就失去了靈性,也就毫無意義了。

父親再也沒有接觸過藏獒,他很快就老了。

他總說他要回到他的西結古草原,回到他的學校去,但是他老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努力活著,在沒有藏獒陪伴的日子裡,他曾經那麼自豪地給我說起過他的過去。

他覺得在西結古草原,自己生命的每一個瞬間,就跟藏獒生命的每一個瞬間一樣,都是可貴而令人迷戀的。

有一天,一個身形剽悍、外表粗獷的藏民來到了家裡,用一雙遒勁結實的手獻上了一條潔白柔軟的哈達,然後指著自己的臉用不太流暢的漢話對父親說:“漢扎西叔叔你不認識我了嗎?我就是那個臉上有刀疤的孩子。”

父親想起來了,他說:“啊,刀疤,七個上阿媽的孩子裡的一個,你是來看我的嗎?我都老了,就要死了,你才來看我?岡日森格怎麼沒有來?大黑獒那日姐妹倆怎麼沒有來?多吉來吧也就是飲血王党項羅剎怎麼沒有來?”那個臉上有刀疤的藏民說:“會來的,會來的,漢扎西叔叔你要保重啊,只要你好好活著,它們就一定會來的,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它們果然來了,在父親的夢境裡,它們裹挾一路風塵,以無比輕靈的生命姿態,帶來了草原和雪山的氣息。

那種高貴典雅、沉穩威嚴的藏獒儀表,那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藏獒風格,那種大義凜然、勇敢忠誠的藏獒精神,在那片你只要望一眼就會終身魂牽夢縈的有血有肉的草原上,變成了激盪的風、傷逝的水,遠遠地去了,又隱隱地來了。

永遠都是這樣,生活,當你經歷著的時候,它就已經不屬於你了。

父親的藏獒,就這樣,成了我們永恆的夢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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