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長月怒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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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長月怒潮(2)
老女人淒厲地尋呼,在秋風中唱泣,她一聲聲呼著兒子幼時的稱呼“小乖乖”,一步步爬尋,抓人詢問。
她的兒子呢?她的兒子哪去了?人們大部分都離去,但還有像她一樣的人在。
終於,他們注意到還有一位官員在,便紛紛湧來求問自己的親人。
張國燾默默無息,在癱爬跪泣而來的“做主”聲中低聲說:“跟我來吧!”他的血無聲息地湧到頭上,他也想知道這些人的親人哪去了,便帶著他們再去其它關押候審的地方。
狄南堂也顧不得止血,他抓人問了一下形勢,立刻明白目前的形勢,更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他第一反應就是去軍營,去任上,即使不能對形勢有所補遺,也要按住一部分人。
別人呼喊,別人死去,那也只是別人,聽到看到又如何,何況又聽不到看不到。
在接到訊息前,魯太后正經驗地否決了兒子對王卓的刺殺建議,她侃侃而談:“方良玉窮,心中踏實,他沒有足夠的錢,更沒有足夠的心力去保護自己的安全。
但王卓不同,他養了大量的私兵,護衛,門客。
殺他難!”外面的聲浪響聞到這裡,她一陣煩悶,招手叫人進來。
還未來得及詢問,就聽到幾起雜亂跑過的“咯噔”聲。
幾名連鞋子都沒來得及脫的侍衛氣喘吁吁地跑到外面,將攔路的宮女揮倒。
其中一人跑入室門,一把扯飛帷幄,在光滑讀木地板上跪滑出老遠,大聲報道:“太后!有軍民暴亂!叛賊包圍了內城。”
室中溫度急劇而下,只剩下漏沙器皿中的沙子沙沙地落下。
魯太后只躑躅了一下,表現卻格外地冷靜,她按住驚慌的秦林,詢問侍衛外面的形勢。
很快,她鎮定自若地說:“慌什麼?!天塌不下來!”她看了一下燈火,讓思緒跟上燈火的撲簌,僅想了一會,便說:“林兒,拿上虎符,帶你的人馬從密道出去,城外還有兩萬人馬,速速調集鎮壓!”接著,她又問:“韓安國呢?領侍衛大臣呢?令他們召集九門提督,各大統領,羽林校尉,護軍校尉和其它人等,調集內城侍衛,郎衛,龍鱗,可以調集的一切人手,先抓住王卓,誅殺清河王子,然後佈防。
等城外外援趕來,裡應外合,快速鎮壓平亂。”
停了一下,她又面無表情地補充:“格殺無論!”人去室空,魯太后只覺得渾身癱軟,一下子垮了。
她堆坐在那裡,先想起大長秋,想派人去叫他,但又覺得沒必要。
她想:大長秋這時恐怕已經正在囑咐禁中護軍關禁掖門,使人鳴鐘召集大臣,我要幹什麼?對,找丞相!如今只能找丞相。
丞相何在?丞相呢?丞相安在?魯直終於在第二時間趕在路上,一路跑出自己的府邸,背後跟滿手拿兵器火把的家人。
他感覺到長履難行,乾脆甩掉,提劍攬裙,流著熱汗向城門飛奔。
一路上,內城的街道上也是人馬穿行,兵將喊著超大聲的口令開往校場。
大小官員有的坐了車,有的來不及坐車,紛紛在驚炸的火把中趕向宮廷。
這起突發事件來得毫無徵兆,王卓預先沒得到一點訊息。
他正和兩個小妾在臥室玩鬧,猝然聽聞,來不及穿外衣,只提了把劍就往外走。
“來人!守護府邸!”王卓大喝一聲。
他恨自己怎麼不能早點知道,若是有了防備,自然會在這起突發時間中獲益。
這到底是誰發起的?他是佈置得特別周密,還是傻瓜一樣猝然亂髮?他腦海中突然跳出一人,但隨即就揮去,這個人根本不在長月,他是如何能祕密返回的?即使是他返回,他能調動人事變更的長月軍?他站在那裡,提劍難行,思緒混亂,也不覺得冷風凜冽。
正想著,他的四兒子面帶喜色,帶了兩個文士穿廊越庭而來,口裡大聲叫著:“父親,機會!好機會!”他也不管有沒有閒雜人等聽到,只是大聲說,可剛走到父親身邊就捱了一巴掌。
“好個屁!快調集人馬,守衛府邸!”王卓大喊。
正在此時,慘叫傳來。
“我要知道一些端倪,也不會猝無防備。”
王卓喃喃地說,手中劍落,鏗然長吟,“她既然跟全天下為敵了,自然不會顧忌朝局形勢!丞相呢?他也放任天下大亂不成?”丞相正提劍赤腳跑在通往城門的街道上,這街道是青石鋪就,踩上涼如冰鐵。
他終於因人老體虛,氣喘如牛地停下來,抱著長劍,老氣橫秋。
腳底的冰涼讓他稍微冷靜,他回頭卻等到不到自家的馬車,只看到後面的人趕到他身邊,接著是一輛馬車經過。
魯直也不管是不是自家的,喝令眾人硬將它攔下。
二馬長嘶,直身將車廂甩倒在街心。
魯直不管痛叫的車伕,更不管裡面的人怎樣。
他提步上前,抽劍棄鞘,砍掉纜繩,隨後拉過一匹就爬。
此馬無鞍,幸好性溫伏帖。
見他拉住斷韁就爬,他兒子阻攔不及,只得扶他上去。
他大叫一聲,用劍面拍馬,揚長趕路。
馬蹄“嗒嗒”如鼓,直到到了北門邊,他才收住心情,爬下馬匹登城。
內城北門外已經聚集了足足五六萬人,他們佔據所有能站的地方,連房屋上都爬滿了。
真是人聲鼎沸,火把鋪蓋如繁星。
隨著軍官焦慮響亮的口號,不斷有兵勇增調。
弓箭手速列成伍,趴在垛雉旁的豁缺之上,將箭枝扣弦下瞄,以恐不時之需,其餘士兵也忙碌備戰,裝起火油,運送檑木,石頭。
可這些軍士只一登上城樓,就能看到下面呼嘯的人海,立刻就頭皮發麻。
但看就看不到盡頭,無論怎樣的人都頭皮發麻。
門下人海擁擠不堪,前是混雜的兵將,後是看不到邊的平民。
原先跟來的平民都適當地保持距離,或許是帶著觀戰的熱鬧,跟隨起鬨,表達對太后,對時局的一些不滿。
而後,隨著後來人越來越多,他們終於混雜于軍伍中,一起附和大喊,袒胸露臂。
魯直仔細看了一下,便注意到城門前幾舉稠密的火把間,樹槍的大兵們拱衛著兩騎。
左側一人面目溫文,若是不是那起帶著狂熱的激奮,眾人便可透過他的戎衣,一眼就知道他是一位飽學儒子,謙和的君子。
是的,是他,太傅楊峻,魯直辨認後便感覺到不可思議。
往常他留意過這個人,這位太傅時時都是溫文有禮,有著無人與之爭鋒的風度,鶴立雞群,飄逸出眾,雖然凝視自己時目光冰冷而憂鬱,但那種文質還是顯露無二。
他怎麼換上了一身戎裝,做這些大逆不道的事呢?魯直不明白。
他又看第二人,認得那人是王室子弟,北護軍秦傷。
他雖是出了名的鐵血,但為人也是忠心不二。
怎麼會猝然作亂?魯直更不明白。
魯直看向城下,城下也看到了他。
他立在那裡,手持長劍,褶衣銅膚,給人一種深刻的質感,就像是石頭鑿出的稜峰一樣,任憑寒風緊吹,卻絲毫不動。
他那灰色的眉毛怒張,火光照耀在鬍子上,瘦臉上,活脫脫地帶有一種鷹鳩的蒼兀。
楊峻揚頭和魯直對視,雙方寸不避讓。
兩人都知道,惟有氣勢蓋過對方,才會在底氣中堅定自己所行的才是王道。
楊峻在對壘中分出心神,給身邊的秦傷說:“為了國王,攻進去吧?!”“這城門是先王所修,耗費極巨,怎能破毀?”秦傷猶豫不決說。
楊峻怒目回視,憤然說:“你奉有天子詔書,怎麼顧及這麼多?”“待我責問魯氏逆臣一番,這就攻城!”秦傷邊行馬上前,邊說。
“秦傷,你乃宗室,為何從人反叛?!速速遣散眾人,然後到廷尉處自陳!”魯直大聲喝問。
“我有王詔!來擒你等禍國奸賊!”秦傷大聲說,“快開城門,速行冠禮,讓我王親政!”“誰是奸賊?!我乃先王親任丞相!你要討何人?不是反叛是什麼?是救駕還是還劫駕?!快快下馬,收眾回營!”魯直大喝,但心中卻也咯噔了一下,暗想:難道真是國王年少不懂事,竟發詔書親政?“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楊峻也拍馬上前,揚首討呼,手中還拿出一卷黃絹,並轉手給眾人看,“天子另一詔書,已經送往各地!太后亂國,謀逆之心人人可見……”完了!魯直對天長息。
應不少兵書所言,靖康軍多舉一地之兵,地方漸重,他翻閱四世的起居錄時,親見裡面多有擔憂,到晚年一直想親力改革軍政。
如今,國王年幼,王權不振,這一詔書非惹得各地竟相檄文,私擴軍伍不可。
接著,各路人馬為國之心真假難辨,以君為由,反問國母,豈不要天下大亂?!但他也知道,自己在言語中半點也不能軟弱,否則連眼前都過不去。
於是,他怒問:“天下是何人之天下?!太后謀反,前所未聞!母儀天下之人,謀為何反?你楊峻矯詔誤國,冥冥中不怕神靈?!”“那朝廷為何胡亂抓人?”有人大聲問。
魯直放眼一看,見是一名軍官在振槍責問,頓覺難答。
他早就知道太后為謠言之事抓殺無辜,卻萬萬想不到會鬧出這麼大的風波,便只得為她推委說:“既有矯詔,自然會有矯令!此事,我自當查明。”
接著,魯直斥退城樓怒張計程車兵,他一腳蹬於跺口,丟了長劍,雙手用力扯開衣裳,展幹骨老胸於城門之上,激動怒吼:“你等誰要從反,射殺你們丞相就是!我自受制以來,夙夜未曾安歇,兢兢業業,為朝廷盡心,只求咱大靖康國國泰民安!”“兵災,旱災接連而降,物價飆升,流民四起,聖王駕崩,天下蒼生疾苦難返。
此時,我等應該戮力同心,共圖天下大治才是。
我知道你們心中有很多疑問,責問朝廷為何與西慶議和,責問朝廷為何連死罪都可用贖金來免?可幾人知道朝廷的難處?內外無錢,國庫空虛?拿什麼給別人打仗?拿什麼做朝廷俸祿,軍中糧餉?拿什麼安置流民?我至受任,捐盡家財!為何?咱大靖康國不能倒!你等困苦,朝廷也困苦。
你們今日因困苦輕信矯詔,同室操戈,忠義何在?明日作何?”魯直在冷風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渾身瑟瑟發抖。
他本來就因白眼,不受信任而四受排擠,如今感受交織,眼淚全凝於曠中,晶瑩發亮。
這會更是句句真心,字字漚血。
無論從推十五歲的王子還是後出舉措,他從未偏離國家,另存私心,僅僅是為了調和矛盾而已。
可在各派中,他都落不得半分好,身為丞相,處處都是掣肘。
他有什麼辦法?有什麼回天之力?他真想坐下來哭一番,然後大開城門,放人入內,讓他們看看,最終會怎麼樣?是能救天下,還是能救君王。
同時,他又為楊峻痛惜,他知道,無論那詔書是真是假,無論他楊峻本心何在,那都是禍國殃民。
無論王卓還是太后,他們為何不敢直接角逐?實際上都是忌憚自傷!今日就算這些人進得城,廢了太后,可天下讓誰掌管?城外大營作何反應?以自己的都城作戰場,除非能有絕對實力,威信,大得人心,另有安邦之策,才有那麼一丁點撥亂救國的可能!試想,即使無詔書發向四地,京城亂了,王室權威喪失,畿輔京城因拼殺而無可用壯丁,地方將有何反應,那些擁兵在外的將軍們會去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