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四十三 來之不易(1)

四十三 來之不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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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來之不易(1)

長月城人口超過百萬,加上四方來客,平時大街小巷,往來行人如織,真個是舉袖成雲,揮汗如雨,繁華如中大陸明珠。

光亮閃爍之地,便永遠是商人出沒之所。

狄南堂對此地並不陌生,家中也有生意設在這裡,生意上的故交也多。

雖說他來並不聲張,也不去拜訪,可是來接風的人還是很多。

落日牧場的人,貿易行裡的老交情,甚至一些世代商家累富。

他心中清楚,這些人中,許多都不齒他的來路,家鄉,卻又因生意上的互動來往而美其名曰“接風”,其實是大商賈在一起鬥心聯合之舉動。

生意大了,合夥的內地掌櫃就多,家中事就如朝中事,風聲是把不住的。

不少生意人都主觀認為他這是用錢買官,或者巴結上了要人,來此地只要個名義上的名爵,通商交往方便一點,卻沒有人真正認為他放掉了生意,滿足於一個小官。

商人身上雖然背有朝廷上的苛法,但錢入的是自己口袋,就算真不穿絲綢,但未必就不讓吃好喝好,養群歌舞女郎,也未必不能和高層貴族交往。

他住在一處破舊的行館,左右推辭,逢到這些邀請都說是生意交給了弟弟,自己已經洗腳不問行路了。

時日一長,眾人慢慢冷了下來,只有牧場中的黃氏子弟如故。

因為雙方的淵源,他真是沒法推辭的盛情,這就去了一次。

宴席擺在內城朝天門旁邊的驚風閣,車馬很多,其中不只是單馬小車。

從這方面也可以看出黃氏對他的重視,以及黃氏的人望。

他應酬了一番,早早借故回家。

行館旁邊是東市,繁華非常,他習慣地停住觀察,接著才醒悟自己犯了商人的毛病了。

自己笑了笑,打發身邊送他回來的黃文煥回去。

“長月蕭條了許多!”黃文煥有些感慨地說,“若是朝廷要打去西慶,就衝這一點,我就有心捐上萬金。”

狄南堂笑笑,心中不以為然,覺得他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不清楚那鄉間難民的痛苦。

他換了緩和的口氣站到黃文煥的角度說:“朝廷缺馬匹。

就是想和西慶人打仗,那也是要馬的,兄弟要把握機會。”

“我大哥也在讓我活動,怎麼樣?算世兄一份?”黃文煥反過來拉他下水。

狄南堂知道他想讓飛馬提供更多的馬,甚至插手北地,自個交換遊牧人的馬匹,便笑了一笑,說:“我和老二分家了,大小事情都留給了他。”

黃文煥有點失望地離開了。

狄南堂也不留他去行館喝茶,畢竟大家不是一行的人了,生疏也是就在早晚,也只能能早就早。

不然,他們與狄南良有了紛爭還是來找自己,自己要是動口,那就是遙控指揮,不管狄南良會不會聽,自己也違背了本意。

過了東市,前面就是行館了,他看到飛鳥,飛雪坐在路邊看人,看牛車,一人手裡捧著一隻碗,在揪裡面的麵條吃。

狄南堂雖然有點不忍,但也不動氣,畢竟他們從來沒有去過這樣繁華的地方,雖說也經常用筷子,但也沒吃過幾次麵條,和當年自己剛入關也差不了多少。

他嘆了口氣,下馬牽著到他們身邊。

“快回去,看看你們,吃麵條用手揪!走,快回去!”狄南堂驅趕他們兩個說。

“飛雪說她想玩一會,可是我們都沒地方去的。”

飛鳥發愁地說。

“我們回行館問問有沒有可以遛馬的空地好不?看,好多人都在看你們。”

狄南堂哄他們兩個說。

“就是不怕看,又看不少東西!”飛鳥故意伸頭看路說,“我們也在看他們呢。”

“好吧,阿爸!”飛雪卻聽話地站起來,騎上狄南堂的馬。

她手裡還端著碗,幾乎沒有用手,不少路人紛紛投眼看過這奇怪的仨人,有人還停了下來。

“來!哥!”飛雪伸出一隻手給飛鳥招手。

在路人的驚訝中,飛鳥也牽著她的手爬了上去,上馬也沒分左側右側。

馬首輕微跳動著,嘶幾兩下,溫順地走了幾步。

對面的麵攤老漢還沒收回自己的碗,似乎有點著急,想衝過來,但又被行人擋住。

飛鳥慌忙說:“阿爸,碗還沒還人家呢。”

狄南堂從他們手裡拿過碗,跨街去還。

他剛走過半條街,駝著兩個人的馬就先走回行館了,他回頭看到,無奈地笑笑。

他回到行館,花流霜提醒狄南堂不要忘了田夫子託的事情。

狄南堂點了點頭,心中也在發愁,他問了人,可是一點也問不到田夫子的世交在哪住,便說:“明天我去吏部省,順便問問。

次日一早,他就去吏部省了。

在一個小吏那裡登記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住處,然後拿出官文讓他抄錄。

完畢後,在他的央求之下,小吏最後指引他和一幫述職等任的官員坐到側房。

裡面有十多人,把廂房桌子坐得滿滿的,大夥兒都在吐沫橫飛地講一些各地趣聞和煙柳中的事。

他聽了好長一陣子,心中悶得發荒,往時從來沒有這麼閒坐,竟不知不覺有點瞌睡。

一個大鬍子的低品官員,看來是候補的縣長或郡令,處處和別人搭不上話,便捅了捅狄南堂,和他客套幾句。

聽說狄南堂是剛入京簽過到的,便笑了起來。

他看狄南堂不解,這就說:“恐怕需要十多天才到你呢,要是不嫌棄,一塊出去吃杯水酒。”

狄南堂沒想到會這麼久,他也想打聽點事,這就點了點頭。

兩人出了門,就看到一挑酒旗。

狄南堂伸手指了指,說:“我們到那裡坐坐吧。”

“那裡酒貴。

這裡官員出入,人家看準了下手,酒價高出市場一倍。”

大鬍子笑著說,“無論在各地喝飽沒喝飽的人也都不缺那個錢,人家都進得起。

我看老兄應該和我一樣一窮二白,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最後,兩人走出了好遠的路,才尋了一個髒髒的酒家進去。

喝了兩杯酒後,兩人天南地北地談論著。

“國燾兄,你不怕這會宣了你的職事嗎?”狄南堂怕誤了人家的事,就提醒說。

“嘿嘿!你還沒見識過這些抱著茶水的署員們的拖沓。

據說丞相在的時候,好過一陣子,也是整了好一點,稍後一個樣。

辦事總在你意料之後,不會跑到前面。

我看咱大靖康國,那是遲早要毀到這上頭。”

“怎麼?”狄南堂好奇地問。

“這比如遼州的地方官,備州的地方官,他們述職到這裡要多長時間?到了這裡簽了事,吏部省才覺得他真正卸職了,接著再委派人,這一來一回了得嗎?要是武將還好,家世好點的也好,像我,拿著兩條腿,一個毛驢,一個家人從台州過來,等了這十多天了,無個訊息,氣都氣瘋了。”

大鬍子張國燾擺著道理說。

“不能改一改?這規矩確實不好!”狄南堂想想有道理。

“怎麼改?交割在地方上?外任的官員不誤事了,可京官的冰敬就少,誰願意?天子也無辦法,這等事擺明了,就是京官整個不滿。

聽說就因為這個觸動別人的利益太多,丞相才被解職,死在獄中。”

張國燾似乎時刻都為丞相鳴不平,又說,“丞相現今缺著,聖上老邁有病,御史監督給誰去?”他一點也不諱言,整整把朝廷體制批評了體無完膚。

要是其它人,一定站起來找個藉口不給這樣獨臣糾纏,怕惹上疙瘩,狄南堂卻新奇而又感興趣地聽他講了又講,最後才問了田夫子的好友鞏度。

“他是禮部省的吧,好像是的,你過去一問就知道。”

張國燾想了一下說。

兩人喝了不少酒,都有些晃悠地走出來。

狄南堂真有些怕他趁著酒性,進去一個朝廷就要毀到這個什麼什麼上面,就掐著他那沒幾兩肉的身量,說:“我送國燾兄回去休息休息。”

張國燾被風一吹,看來實在不行了,含糊不清地說著話。

狄南堂挾著他走,一路問了一路,才知道他也在自己住的那處別館。

就要了個人力轎,自己牽了馬送他回去。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去問了禮部省,接著又打聽了鞏度的家。

下午時,提了一些野山參過去。

鞏府在內城,在一些內藏樓臺水榭的府邸,顯得格外地寒磣。

半舊的大門,缺個條腿的震獅。

狄南堂扣著門環,給出來的胖家奴說著客氣的拜訪話,說是故交託信的人。

家奴用精練的眼神打量狄南堂,吸了口氣在想,手指拿在胸前拈著。

狄南堂真想扭頭走掉,可想想田夫子的囑託,就給了他一個銀幣。

“這是?銅子的吧?”胖子堵上門口,拿著那個銀幣給狄南堂看。

“恩!”狄南堂不去管他,自己用手著勢要拿回來。

“好了!服你了,鄉下人!”胖子收回自己手裡的錢,很鬱悶地說,“老爺忙得很,看,那邊也有人來了。”

說完也不去引薦,笑吟吟地跑到一個騎馬的老人身邊,叫了聲,“陶爺,你又找老爺下棋了。”

“這位是?”狄南堂提著山參拱手給面前的老人打招呼。

“陶老爺也不是你這樣的人認識的。”

惡奴洶洶地回頭說話。

馬上的老頭摸了摸上面沾著汗水的厚須,打量了狄南堂一番,呵呵笑了一下,說:“陶仁山就是我。”

接著,他把眼神放到狄南堂手上,說:“鞏兄可不好這個!”“一些土特產,受人託來給鞏老爺的。

尊下莫非是陶老公祖?”狄南堂也沒顯得什麼不好意思的,拱手就說,“老公祖有禮了,在下放地防風人,久聞老公祖大名,卻未曾拜訪過,失敬!”陶仁山大為親切,兩人一同進門。

“我和龍百川老爺子有過幾面之緣,聽說他撒手駕鶴,心中惋惜呀。”

陶仁山把馬扔給那胖奴,又說,“你小子要喂黃豆,喂糠看我怎樣你。”

說完,他看看狄南堂的馬,眼中現出光芒,誇獎說:“關外的好馬呀,不知道性子烈不烈,要是年輕時,我二話不說就試試。”

穿過一條走廊,天氣正熱,也沒碰到家人。

狄南堂就跟著陶仁山進了庭院的池水邊。

一個高瘦的老人,頂多有五十多歲,兩鬢卻有了白髮,他正坐在密不透太陽的葡萄藤下彈琴,神態幽閒,一看就是博雅之人。

狄南堂慌忙上前拜詰,奉上懷裡的書信說:“鞏大人,這是田晏風先生讓我捎來的書信,他讓我問問你還記得當日同遊歲月不。”

老人狐疑地看了一下,接了過去。

狄南堂拎著山參放到他跟前說:“這是一點土特產,不成敬意。”

“不要來這一套!”老人冷冷地說,說完展開書信。

狄南堂有些尷尬,心中有些疑問,難道田夫子和他關係並不好?陶仁山卻招呼他坐,問問放地的春耕和設郡的事情。

狄南堂給他簡單地說了一下,這就聽到旁邊的老人喊人要茶水。

“田兄在信中多方誇獎你,卻不知道你何能擔當一個‘國士無雙’。”

老人尖刻地問。

狄南堂更是被他刺得尷尬,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他生性刻毒,不要管他。

田先生身體還好?”陶仁山不給面子地說。

“還好!”狄南堂說。

“不如給我說說‘六藝’怎麼樣?清談之士多了,也都是誇誇其談。”

老人看茶上來,邊招呼兩人喝茶邊說。

狄南堂猜測不到書信的內容,只覺得這是面前老人的嗜好,只是奇怪地說:“六經不曾讀透,六藝更不能精通。”

“這都是基本的,也不要謙虛,彈首曲子怎麼樣?”老人溫和了一些,指著面前的古琴說。

狄南堂奇怪不已,告訴他自己不會。

陶仁山也奇怪起來,拿過書信看,口裡說著:“你這老傢伙,都是這樣見客人的?”老人不去管他,拿把涼扇,悠閒地扇著,詢問說:“那你最擅長幹什麼?”“養馬!”狄南堂想都沒想就說。

老人搖頭苦笑,說:“六藝都不識,我很難舉薦你呀,恐怕對不住你田師了!”“噢!”狄南堂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笑了一笑說,“山野粗鄙之人,卻想不到田先生是想讓老爺舉薦在下。

這大可不必,大丈夫求功名,只能直中取,豈能曲中求。”

說完,茶也不喝,站起來告辭。

“你看?脾氣還大得很。

田兄有厚恩於我,向來不開口求人,即使是自己兒子也不例外,我若不替他說句話,恐怕不義呀。

我看他既然擅長養馬,就為他求個相應的馬職吧。”

老人拿著扇子指著狄南堂的背影給陶仁山說。

“我看他兩眼如炬,外柔內剛,不卑不亢。

信中也提到他大功於朝廷,恐怕不是個庸人。”

陶仁山放下書信說,“放地民風甚是粗獷,少年人都騎著羊射老鼠,我看田先生的意思是舉薦他為將。”

“天下大事唯有祀和戎,兵戈大事豈能輕易託付於人。

我調一下他的宗卷看一看就知道了。

放地不甚開化,也難怪田先生把他說的好像有經天緯地的本事一樣,說不定這在暗指他事,反話而已。

這男子也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從六品,這又神出鬼沒挖出田夫子,看來確實是典型的狡猾鑽營,我看遷他個九品也已經是給人面子了。”

老人哼然而說。

陶仁山也無什麼可說的,“六藝”都不怎麼知道,如何能博古通今,教化一方?恐怕和一些祖蔭子弟一樣,也難怪信中提到錢糧之事,無出其右者,鑽營一說不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