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悠悠我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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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悠悠我心(3)
十多日一眨眼過去,年關將近。
戶外雖然仍然一片銀白,但街鋪卻漸漸熱鬧。
一起肩轎從龍家出來,幾騎跟隨。
肩轎上有一名清瘦的男子,他有一張略帶蒼白的臉。
但看他那明亮的眼睛,清秀的眉毛,修挺的鼻子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可惜。
他就是龍家的老四,腿部有點殘疾。
龍清潭的不幸似乎是他一生下來就註定了的。
在三歲的時候,他大病了一場,從此便只能在**,擔架上和僕人的肩膀上生活。
龍百川曾不止一次地想結束他痛苦的一生,然而還是留下他。
龍清潭不是沒有志向,他不只一次地向唯一親近他的大哥表示,他最大的願望是騎在馬背上衝上一座又一座的山岡。
但他永遠都沒有這種幸運,用老三的話說,就是騎女人的能力都沒有。
龍百川和龍青水死了,龍青雲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跑到他那裡大談那個女人有多夠味,哪個地方喝花酒最划算。
他也突然開朗了起來,常常讓下人抬著他到大街上閒逛,還經常去看他那個不怎麼歡迎他的三姐。
馬上就要過年了,很多畏懼嚴寒的人也都出來買東西呀,玩呀,等等。
大街上眾人的目光,他不怕,也許他不能鮮衣怒馬,但他依然有著自己的自得之樂。
“我有個很巨集偉的計劃給大哥說。”
他在軟轎上邊晃悠邊給身邊的女子說,“很大的計劃,大哥一定會讚賞的。”
這女子骨架很大,卻有一種說不出灰暗。
看到她的人無不敬而遠之,因為人人都知道她的脾氣如同烈火,一旦高溫就燃燒。
她就是脾氣越來缺壞的龍藍採。
“蓄點精力學會蹲茅坑吧。”
龍藍採打擊他說。
如此刻毒的言語並未激起龍青潭的憤怒,他微微一笑說:“嘿!我就知道我說出來你不相信,不過大哥一定會讚賞我的。”
龍藍採重重哼了一聲說:“大哥讚賞你,那是不想你不高興,你還每次都當真。”
“這次不一樣了,我向大哥提的建議是把紅沙河從鎮外開溝北引,這樣鎮上就可以多出了數畝良田。
你覺得這樣不好嗎?”龍青潭問。
“好!好得很!”龍藍採不耐煩地說,她的眼睛卻盯處遠遠的一行人,露出怨怒之色。
龍清潭好奇一看,卻看到一個素衣的少婦領著一個小女孩和幾個家隨正在遊逛,又細細看了良久,發現那竟然是自己認得的人。
“小倩兒姐!”龍青潭揚手大喊。
“你!你叫她做什麼?”龍藍採生氣地說。
“那不是小倩兒姐姐嗎?你們也不是有好幾年沒見了嗎?聽說她嫁了人,竟然也不回來看看我們,只是讓她丈夫逢年過節送些禮品。”
龍青潭興奮地說。
他自然不知道花流霜和自己姐姐,三哥的關係都微妙,以至許多年來不踏入龍家,避免和他們兄妹糾葛不清。
“她也要有臉回來!”龍藍採哼了一聲,眼中恨意也越發地重了,尤其是“丈夫”那個字眼。
花流霜聽到了喊聲,回頭看到龍家姐弟,便打發一個親隨帶著飛雪到家店裡去選東西買,自個帶著另一個武士走了去。
“是小姐和小少爺!”花流霜微笑著走了來。
“小倩兒姐姐,這麼多年你都去哪了?從來也不回來看我。”
龍青潭高興地說,“是不是生父親的氣,聽說他把你送給了別人。”
花流霜微微一笑,神情高貴而自然。
這隱隱更讓龍藍採妒忌,她有意說:“狐狸精勾了男人,跑出去**也平常得很!”花流霜再不是寄人籬下的使女,知道她是因愛生恨,也不去計較,反帶有一種自豪。
她不動聲色地說:“青潭爺,我和小姐愛上一個男人,她埋怨那男人要了我,我也怕一見面就惹她生氣,所以才沒敢去看你。”
“噢!”龍清潭看看姐姐發青的臉色,心知肚明地應了一聲說,“我姐姐才不會那麼小氣呢,她把脾氣都放到嘴上,心卻不壞。”
花流霜也大度地給龍藍採伸出手來,微笑著說:“小姐!到我家做做客吧。”
“滾!小浪蹄子。”
龍藍採再忍不住,一鞭子打了過去。
鞭子在空中炸開了個花,直直掃向花流霜的臉。
龍青潭喝止已經不及,只好看著這重重的一鞭,無可挽回地打向花流霜的臉上。
“小姐在試探我的反應嗎?”花流霜後退一步,用手指夾住鞭稍。
她身後的武士聽到她的話,立刻把抽出一半的兵器插到鞘內。
“好了,好了!”龍青潭慌忙打圓場起來,“試探也試探過了,大家說說話吧。”
“不用你管,殘廢!”龍藍採有些氣躁,她抽出鞭子把氣都撒在龍青潭身上。
花流霜知道她暴烈而草包的性格,謙和地說:“小姐,都七,八年了吧,你怎麼還像以前那樣暴躁呢。
其實我丈夫也沒什麼好的,還有一大堆孩子要照料,累都累死了,你應該找一個和你更般配的。”
“是呀,姐!”龍青潭點點頭,附和說。
“我對你親如姐妹,你怎麼能跟我搶呢?”龍藍採用鞭子指著花流霜,絲毫不去管身邊越聚越多的人。
花流霜知道自己是說不清所以然的,更清楚地知道龍藍採所謂的親如姐妹就是要自己凡事讓她,給她,伏下身子做牛做馬。
“即使他不娶我,龍老爺會答應你們的婚事嗎?”花流霜努力化解起她的怨恨,說,“我知道你生氣,可你也要想想呀,這門當戶對才好匹配不是?我男人哪敢向你求婚呢?這都是命,小姐要想開才行。”
“好了,好了!家事說出來多不好聽。
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坐,邊喝點東西邊說。”
龍青潭看人越聚越多,即使是家人拼命地趕也沒用,只好慌忙再次勸解。
“阿媽!怎麼啦?”飛雪和那個帶著她的武士擠進來問。
“一些大人的事,你去玩去。”
花流霜把他轉了個方向推了回去。
花流霜的話說得也合情理,龍藍採想想,也再無脾氣可發,又看圍起來偷看的人都面露恥笑,掄起鞭子蓋頭蓋腦地往離得比較近的幾個旁觀者頭上打去。
然後,她調轉馬頭就走,幾個親隨讓路時都踩到圍觀的人身上。
“小倩姐不要生氣,她就是這樣的,我再勸勸她。”
龍青潭邊給花流霜道歉邊給身邊的百姓道歉,“我姐姐脾氣不好,大夥要多多原諒才行。”
接著,他看一個三十對歲的婦女摟著腳面,慌忙讓家人給了點錢,讓那女人看先生。
“青潭爺,到我們家坐坐吧。”
龍流霜熱切地挽留他說。
龍青潭回頭看龍藍採已經走的無影無蹤,便點了點頭說:“我正沒有地方去呢,去倩兒姐家熱鬧熱鬧也好呀,剛才那是你女兒嗎?想不到六,七歲就長這麼高。”
花流霜見他對自己的事一點也不知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是呀,快叫叔叔。”
飛雪看了龍青潭一下,立刻叫了聲叔叔。
龍青潭看她乖巧,伸出手來去拉她,卻被飛雪閃到一邊。
“這孩子有點怕人。”
花流霜解釋說。
龍青潭讓人抬著他跟隨花流霜走,邊大聲地談論著一些事情。
他接觸外面的機會實在不多,對一些事情的看法顯得幼稚可笑。
花流霜一一告訴他哪些可行,哪些不可行,龍青潭都很認真地點頭,聽取。
“倩兒姐,我有一個大計劃要說給哥哥聽,我先講給你,讓你聽聽這樣行不行吧。”
龍青潭很認真地說。
“好的。”
花流霜點點頭,斜著鼓勵他一笑。
“還是不說了吧,剛才說那麼多,都是錯的。”
龍青潭還是退縮了起來。
“叔叔還是說說吧,錯的也有對的地方呀。”
飛雪也鼓勵他說。
“我想建議大哥把紅沙河的河水向北引,這樣可以多灌溉好多農田。”
龍青潭說,接著很仔細地盯住花流霜,看她的反應。
“這個想法不錯。”
花流霜點點頭說,“是應該說說!”“真的?”龍青潭高興不已。
“我看不行。”
飛雪說,“地勢北高南低,引水會很困難的,而且此地山上下來的河流很多,大多地方不是缺水,而是沼澤地,無法引水。
風月老師給哥哥說,將來的防風鎮可以向北擴建為城,向南發展農牧。”
“別聽她瞎說,我覺得你的建議好得很。”
花流霜看龍青潭有些黯然,慌忙安慰起來,“她一個小女孩知道什麼。”
“哥哥也是這樣說的。”
飛雪立刻反駁說,“向北建城可以有利於對山族人的統治,與山區貿易也便利了許多,還可以引山上的水流下來解決飲水和護城河,藉助山勢建成為一座易守難攻的雄城;而南方開闊又肥沃,可以引紅沙河建立排水渠和灌溉渠,進行農墾,同時還可以——”“他也不知道!”花流霜立刻找個糕點堵住她的嘴巴。
“讓她說呀。”
龍青潭臉上又露出光彩來。
“還可以建立很多便於統治的村落,小鎮。”
飛雪拿掉糕點說。
“我就這樣給大哥提,可是不知道他現在建不建!”龍青潭立刻改變自己的計劃。
“我哥哥還說——”飛雪剛一張嘴,花流霜立刻就訓她,“還說什麼?吃飽不餓,一個小孩子不能對民生民計插嘴的。”
“倩兒姐,你就讓她說嘛,我又不是外人。
何況這些都有道理呢。”
龍青潭不滿地喊了花流霜一聲說。
“你自己去問我哥哥去,他一定會給你說的。”
飛雪一邊搖晃一邊走。
“我要我大哥給你哥哥官做,他說的好像都有道理。”
龍青潭說。
“青潭爺,‘好像’有道理的事情能花費無窮盡的人力財力去做嗎?想沒想過其中的花費巨大,一個不妥就是難以彌補的災難。”
花流霜截住他的話說,“他們小孩子喜歡亂想,可你這樣聰明的人可不能這樣想嘛!”“這也是。”
龍青潭點頭同意。
飛雪卻哼了一聲,咬了糕點一口說:“防風鎮越來越大,擴建成城勢在必行,綜觀整個世界,十多萬人口的鎮哪有?何況關外五鎮都歸了龍家,先建一城並不太難。
再說,北部山族人剛剛歸附,他們需要交換,需要教化。”
“這些,你又聽誰說的?”花流霜有些吃驚地問。
“哥哥和風月先生在一起上課時說的,都這麼說的。”
飛雪搖頭晃腦地說。
轉眼間,背靠龍宅的狄南堂家到了。
進去後,龍青潭無心和飛雪下木片棋,纏著花流霜,非要見飛鳥一面不可。
花流霜勸他不住,找人去叫花落開假扮飛鳥。
蔡彩知道事情原委後,只當是花流霜在提拔自己的侄子,一個勁地趕著無自信的兒子出去見龍家的大人物一面。
“你要明白你姑姑的苦心,出去說話有點眼色,表露點才華讓人家看看。”
蔡彩一遍又一遍地安排兒子說。
花流霜先支開飛雪,然後帶侄子來給龍青潭介紹了一番,隨後自己也出去了,只留了他們兩個在客廳裡說話。
“你今年多大?”龍青潭問花落開。
“十七,正是成家立業的好時候。”
花落開巴結地說,“爺,你多關照。”
龍青潭有點不高興,他很不習慣人家在他面前低聲下氣的樣子。
“你都讀過什麼書?”龍青潭問。
“這?多了,都記不清了。”
花落開很有模樣地向後理了理頭髮,說,“爺,你讀過什麼書?”“我沒有讀過,只有倩兒姐教我認過字。”
龍青潭很老實地說,“也就是你姑姑,她很有學問的!”花落開高興起來,現在也就表示兩個人在一個檔次上,他自然就敢信口開河:“我曾經在靖康讀書,什麼七書八經的,都讀過。
靖康王叫我做官,我不幹,為什麼呢?他讓我事事都順著他,這世間的事要是都順著他,哪還有好與壞的分別呢?我這就連夜走了,一口氣跑了三座山。”
龍青潭看著他,露出很敬佩的樣子說:“原來您連朝廷的官多不做呀,田先生也是。”
“田先生?”花落開當然知道田先生是誰,可有機會說老教訓他的田夫子了,他便一點也不吝嗇地說,“他呀,一點也沒有錯。
在靖康的時候,他老是向我問一些愚蠢的問題,有時候我懶得回答了,他就跑過來要給我下跪。
我這人心軟,每次見他這樣都好心告訴他。
不過,他一出去就說我的壞話。”
“那先生對我們防風鎮都有什麼看法呢?”龍青潭有點懷疑了,他對田先生還是很熟悉的,還清楚地記得父親死的時候拉著龍青雲的手說田夫子是長生天賜給他們龍家的財富,學問人品都是沒法挑剔的,讓龍青雲待田先生如待父親一樣。
“看法多了,不好說的。”
花落開越說膽子越大,話也越流暢。
“你就揀主要的說說吧。”
龍青潭很誠懇地說。
“恩!”花落開挖空心思想了起來,好一會才說,“還是不好說的。”
“那你說的向北建城,建在哪比較好?”龍青潭翻起舊話。
“不能太靠北,最好建在有水的地方嘛,人都要喝水的。”
花落開胡說八道起來,“不過向南也沒什麼不好的!”“你不是說要在北面建城的嗎?向南發展農牧?”龍青潭有疑問起來。
“情況不同,選擇不同嘛。
正常情況下還是要向北建的。”
花落開再次避開話題說,“這個城是次要的,關鍵是人,人要吃,要喝,首先要讓人有吃有喝才行。”
“你的意思是,先挖渠?”龍青潭摸不著頭緒,又問。
“對!把渠挖好嘛,越快越好。”
花落開感覺到自己出汗了,他窮於應付,隨著龍青潭的口氣說。
龍青潭見時候不早了,給他說要向花流霜告辭。
被他盤問得一頭是汗的花落開也無心留他,只是趕快去找花流霜。
“爺,這個傢伙在糊弄你,這城可靠北,也能向南,這不跟沒說一樣嘛!”一個龍家的武士說,“而且,他連田先生也看不起,說什麼田先生問問題的時候要給他下跪,根本就是在一派胡言嘛!”“也許他見我不是大哥,不想給我說他的看法。”
龍青潭說,見花流霜出來了慌忙打住。
“我都說了,他沒什麼學問,就愛誇誇其談,你現在信了吧?”花流霜問,“我看你聽到我女兒說的那些,肯定都是田先生在教學生的時候講的,他肯定希望自個的學生快快成材,好成為他的臂膀,是不是?”“這倒也是。”
龍青潭點頭承認,接著問,“那風月先生是什麼人?”“一個閒散弄人,和我兒子一起常去那些不乾淨的地方,你不會覺得他——”花流霜說。
龍青潭發悶起來,確實不能肯定。
龍青潭出了門,繞著龍家大院向南走。
雪被凍上後,經常又被人走,變得非常地滑,下人們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摔倒。
太陽也出來了,空氣裡充滿著五顏六色的色刺,斑斕繽紛,一片大好。
幾人正走間,突然見一個路人在雪上栽倒。
一名下人在龍清潭的示意下走到他跟前,喊晃半天都不見動靜。
“凍死過去了,爺!”一個轎伕說。
武士走到那人跟前,俯下身子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回頭說:“他還活著!”龍清潭探頭看看,見那人臉色青白,頭髮上都是汙垢,身上竹色的袍子單薄得要死,心懷同情,說:“帶他回去灌碗熱湯,看他能不能醒來!”一個武士挾著那個無幾兩重的人,繼續讓人走。
另一個武士說:“我見過他。
他說是要來投靠大爺,路上被人給騙了,給他引薦的人拿光了他的錢。”
“是嗎?”龍青潭問,“那個混蛋怎麼這麼可惡,你見了他一定要教訓教訓!”“他在我們這周圍遊蕩了很多天了,弟兄們可憐他,經常給他的小錢和饅頭,想不到他恁地死心。
今不是爺個見了,他是非死不可!”武士又說。
“龍光,他不是要見我大哥嘛,你怎麼不帶他去見一見呢?”龍青潭問。
“你不知道他多傲氣,給他錢和吃的,他也不謝,還說自個成了大事後會提拔我們。”
龍光一提起來就有些不快地,說,“論說我也是龍家的人,要他提拔我?還是我該貪圖他的提拔?”“這倒也是,咱們都是遠族兄弟,他說這話也太過分了。”
龍青潭說,“那其它人呢?他們可以給大哥說一說呀。”
“大爺這些日子忙著辦老爺的喪事,誰去為這個事捱罵?”龍光說,“他今個碰到了四爺也是他的福氣,說不準他還真有兩把刷子呢。”
“呵呵!那要看他還有沒有命。”
另一個武士笑著說。
這快要凍死的人姓吳名多起,是靖康台州人。
父親是靖康大員,因被牽扯到一樁貪贓案裡而遭到誅殺,滿門就走脫了他一個。
他不遠千里逃到關外投靠了獨孤家,馬踏鎮破,他第一個投降,用全部家當買通了一個軍官,想見一見龍青雲或龍青風。
那陣子,馬踏鎮上的大戶,人心惶惶,都拼命地往軍官手中塞錢自保。
那軍官偏偏是關山合子的人,得了錢就回家了,大概也早忘了這件事。
他久等無信,想見龍青風又見不成,便獨自來了防風鎮希望能見到龍青雲。
一個街頭潑皮又訛詐了他的錢,他這就被逼得淪落街頭。
好在有好心的人兒給他指了幾間無人住的房子,讓他避避風雪,這才沒有凍死就碰到了龍青潭。
也許,這真的是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