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跑了一圈,又回到南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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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節 跑了一圈,又回到南京(2)
在古老的黃鶴樓舊址前,他想起少年時曾經寫過的許多散文和詩詞。小時候他夢想的武漢三鎮如今終於來此一遊,然而他並不是來此瞻仰古今英雄人物的旅遊者,也不是那些趕赴長江大橋旁進行革命串聯的小將。王同山想起自己此行的使命,心底不禁泛起一股悲哀的酸楚。他是為了掏別人的錢夾才跑到他小時候心馳神往的黃鶴樓下,儘管在武漢他不虛此行,先後又掏到了十幾個錢夾,衣袋裡的錢至少足夠他海吃海喝半年以上了。但是王同山忽然感到有了錢以後的自己,心情其實並不很好。有時候他甚至感到自己活得過於無恥,憑著他的智慧和能力,本來可以作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堂堂正正地來到武漢,可是他如今居然如此萎縮,如此地低眉斂氣,甚至他連路人經過時也不敢抬起頭來認真地打量對方。
“既然逃到哪裡也不光采,索性還是回去吧?唉唉,我這輩子就是這樣的命了……”在漢口江邊徉徜了幾天以後,王同山這才忽然知道時光已經到了一年一度的端午,看到武漢城裡有那麼多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購買粽子,他心裡萬分難過。於是他便在端午節那天過了江,乘船直達南京。這裡可是他掏包的老戰場了。同時他也知道南京就與他正在服刑的小茅山農場近在咫尺。跑了幾個月時間,他沒有想到又鬼使神差地返回了原地。那個時候,他真想壯著膽子主動前去小茅山農場自首投案,他認為除了蘇州那個毫無親情的家之外,自己可以落腳的地方也就只有小茅山了,即便跑到天涯海角,他也不會有一個家接納他。雖然他一旦回到小茅山,就要面臨著重鐐加身的嚴厲處罰,但是從武漢回來的王同山已經把這些可能發生的事情都作了充分的估計。沒有什麼比到處流浪更艱難的了。
古城南京。秦淮河畔在端午之夜亮起了盞盞紅色的燈籠。雖然“破四舊”的颶風已經盪滌了人世間的汙泥穢水,可是這古老的秦淮河依然還像以往那樣流淌著潺潺的碧波。王同山站在河中的一座小石橋上,小心地俯瞰著從橋下流過的幽暗濁流,他看見在深夜裡河水中還倒映著附近一幢幢白牆黑瓦的民居。只是那雪白的牆壁上出現了一條條斑駁破碎的標語傳單的殘跡。想起他前一次來南京的時候,自己還是個剛諳世事的毛孩子,再看看如今他已經在小茅山農場成了接受改造的勞改犯。王同山的心裡蒙上了一層薄霧,他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象自己的人生竟會這樣茫然地走下去。這與他當初在蘇州讀小學時給《中國少年報》投稿時的自己相比,一個人的變化簡直有些不可思議了。
三月殘花落更開,
小簷日日燕飛來。
子規半夜猶啼血,
不信東風喚不回。
“小蘇州,怎麼又是你呀?”就在他倚著石橋的欄杆觀看秦淮河夜景的時候,忽然有人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頓時把這如驚弓之鳥般的王同山嚇了一跳。他不知道在南京還會有人認出他來?該不會是小茅山的警察們在暗暗跟蹤他吧?可是,當王同山回過頭來,驚覷了一眼,這才發現自己身後站著個散發香氣的女人。她梳著那個年代女性特有的“五號頭”,微胖的身材,圓而白皙的面龐上生著漂亮的五官。特別是她那彎彎的眉毛和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還顯露出那個革命年代所特有的嫵媚。王同山忽然驚喜地一把拉住那女人的手,說:“原來是老阿家呀,真沒想到我到南京就會遇上你?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不回蘇北,還在這裡鬼混什麼呀?”
“呸,誰不在混呀?”那女人已有幾年不見,越發顯得有些女人味了。只是在那個禁慾的年代裡,**與風流都堅決不允許女人寫在她的臉上,所以即便像“老阿家”這樣風流成性的人,也不得有所收斂。如果說當年她在上海那家菜市場上初見王同山時,他和他的那群小扒手們,充其量還是一些乳臭未乾的毛孩子。那麼如今驀然出現在秦淮河邊的王同山,分明已經長成了一個魁梧的男子漢了。“老阿家”把面前的王同山上下了打量一番,當她發現風塵僕僕的王同山神色中仍有一絲驚惶時,她馬上就以過來人的語氣悄悄問他:“你一定是從監牢裡逃出來的吧?”
“胡說!”王同山一把捂住她的嘴,惟恐她高聲大嗓引起身邊行人的注意。他左右環顧一下,急忙拉起“老阿家”就走,來到一家小飯店裡,他給她叫來幾碟時鮮酒菜,然後陪著這位當年在上海救過自己的恩人,邊喝邊告訴她:“我這是剛從武漢那邊剛過來,這些年我早就洗手不幹了。到處都在鬥私批修,哪個還敢搞‘三隻手’?”
“呸,你少給我耍這套鬼把戲呀,什麼人能逃得過我‘老阿家’的眼睛?”“老阿家”這些年來的遭際也相當曲折。原來她在南京一帶當“盲流”,已經被造反派們抓過了多次,又曾被紅衛兵當成“破鞋”在南京城裡遊過街。後來她被送進流動人員遺送站進行教育,政府先後把她送回蘇北老家幾次,可是每一次又都讓她再次跑了回來。原因是她的丈夫已經另娶了新妻子,見了她當頭就是一頓棍子。最後一次“老阿家”下了決心,就是再被人抓住,死在南京也不再回蘇北老家了。她幾杯酒下肚,對王同山傾吐了自己近幾年在南京遭遇的種種辛酸。而王同山卻不敢對她說起自己入獄和逃走的經歷,擔心隔牆有耳,不慎走露了風聲。
那天晚上,“老阿家”把王同山拉拉扯扯地拖進管家橋附近一條小巷裡。那裡有“老阿家”租的一所民房。進了她的房,王同山這才感到有點不對頭,因為這裡畢竟是單身女人獨居之地,他雖然四海為家,到處流竄作案,王同山縱然人窮志短,偷偷摸摸之事倒是常抓常犯,可是那時他給自己定下的座右銘是:在江湖上決不沾女人的便宜。
“老阿家,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滾!你給我滾,讓我快從這裡出去!”現在的王同山畢竟已經長大了,再不比當年在上海當小扒手時那樣,可以隨便和“老阿家”席地睡在一起。當他剛坐在椅子上喝茶,卻發現去內室換衣服的“老阿家”忽然撩開了門簾走出來,在五月的溫馨深夜裡,她竟然有意無意地把那雪白的**挑逗似地**在襯衫外邊。讓王同山猛地見了,驀然吃了一驚。當他意識到尚有幾分姿色的“老阿家”把他拖回自己的房子裡原來有意**他的意志時,王同山當即大怒而起,一把將“老阿家”推倒在**,然後他就頭也不回地轉身便跑,身影消失在夜裡的南京街頭。
他是一個寧可酒醉也不肯亂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