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光 寶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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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光 寶箏(三)
回到倚翠樓。
他有些氣喘吁吁,我被放在床榻上,然後,他坐在一旁,喝了杯水,離去。
我緩緩閉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沒有夢,什麼都沒有,彷彿沉入漆黑的潭底。
那年,我二十五歲。
幾天後,霍真跑來向我哭訴,她爸爸,竟然娶了家裡的一個下人,顯兒。
這件事對我的打擊很大。
那顯兒我早就見過,是從前侍奉美心飲食起居的女子,年紀不大,長相很伶俐,卻也不是很美好。
那樣粗糙的女人都可以走進子孟哥哥的生活,為什麼我就不可以?
我陷入深沉的痛苦之中。
拒絕再見他。
也許他並不知道,他的這個舉動,讓我的自尊心受到多大的傷害。
我,可是名貫長安的花魁,寶箏姑娘。
於是,我利用那段時間研習琴藝,創作出了不少高妙的曲子。
雖然被我拒之門外,然而,他仍舊每天必來。一般都是下朝後,這幾乎成了他一生的慣例。
他總是說。
“寶箏,你會懂的。有朝一日。”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我的年紀讓我永遠追不上他的思路,我被他遠遠的拋在了身後。
他看著我幽怨的眼睛。
“寶箏,我顧慮的事情,遠比你要多很多。”
這是我最不喜歡聽的話,可總是被他反覆的提起。
我知道,他在以他的老謀深算藐視我的年輕氣盛。
在他的眼裡,我是虛浮飄渺的風沙,或者,水面上浮動的萍葉,總之,我什麼都是,就不是能讓他駐足的女人。
我甩開他的手。
這時候,我開始時常對他發脾氣。
默默的,卻讓他手足無措的。
我們就這樣,在推開,又聚攏的日子裡,不斷的磨合著。
直到,劉弗陵長成了大人。
我見過他。
那是個長相無比豔麗的男子,他的眉宇間,似乎有種魅惑人心的姿態,連我,風姿卓絕的長安花魁,都會驚羨於他那天成的美貌。
我為他演奏過,帶著我的徒弟,黃少原。
是子孟哥安排的。
他說,其實,劉弗陵從沒有臨幸過任何一位妃嬪,包括貌似得寵的周嫣。
我感到深深的戰慄,男人們到底在想什麼。
記得那天,我挽著子孟哥的手臂離開時,對上了劉弗陵豔羨的眸子。
我知道,即便子孟哥的計謀得逞。
黃少原順利的走到了劉弗陵的身邊,事實上,那個美豔的男子也不是如他想象那般荒**。
他,只是沒有找到真正愛著的人。
他那挺拔瘦削,卻孤獨高貴的身影,在我的記憶深處定格。
直到現在,都覺得那麼的悲涼。
我知道,子孟哥一直都在和劉弗陵爭鬥。
一個想獨霸大權,而另一個卻到了親政的年紀。
我的繡房裡,人越來越多了。
不少子孟哥的親信,時常會被傳來這裡,他們祕密的謀劃著一些事情。
其中,我得知,黃少原的存在是為了不讓劉弗陵誕生繼承人。
而這,讓我多麼的驚訝。
劉弗陵的皇后,上官燕,是霍真的女兒。
為什麼子孟哥連自己孫女的幸福都不管不顧。
權力,已經讓他歇斯底里。
然而,我不會去幹涉他。
我只是他身邊的妓女。
顯兒,才是該給他中肯意見的女人。
可是,事實證明,這個女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禍水。
她一手毀了我的子孟哥。
隨著歲月的流逝,劉弗陵親政的決心越來越強。
子孟哥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終於,矛盾激化。
上官桀聯合鄂邑長公主,誣陷子孟哥謀反。
他們偽造了許多的證據,然而,令人欣慰的是,劉弗陵的頭腦異常的清晰,他並沒有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
並在麒麟閣為子孟哥畫像,聽說,用了大漢朝最傑出的畫師。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天。
傍晚,子孟哥面帶疲憊的跨入了我的房門。
我焦急的撲進他的懷裡。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他。
可他,卻深情的捧起我的臉。
望著我,微微的笑著。
然後,他將我捧在他的膝上。
那是我最習慣的位子。
從十三歲起,便只屬於我的位子。
“你看,如果你是我的妻子,那麼,今天可能會被關進大牢。”他微笑著,緩緩說道。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自知位高權重,若是出事,便是粉身碎骨。故而,才這樣苦心經營著與我的距離。
他仍舊笑著,捧著我的臉。
“但是,誰也不會去抓高官身邊的妓女,那對我們來說,不過是玩物,而非家人。”
我痛苦的垂下眼簾。淚不聽話的滾落。
他卻傾下身子,緊緊的將我抱住。
“寶箏,我的小寶箏,永遠都不是玩物,而是珍寶。”
那一刻,我的淚,如傾塌的雪峰,轟然而墜。
或許,是劉弗陵的舉動感動了他。
此後,他再也沒有謀劃什麼。
相反的,在公主府宴請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拔出腰間的“嗜陽”。
可是,他畢竟已經年過五旬,“嗜陽”再快,也無法追風啊。
如不是一個叫長煙的女子,怕是陛下早已受到重創。
我很佩服長煙。
年紀不大,卻擁有過人的膽量。
這些年輕人,似乎比我們年輕的時候更有**,更敢作為。
我很想認識她。
然而,後來的日子裡,我沒有如願以償。不過,我認識了另外一個姑娘,後來她去了劉徇的身旁。
紅綃曾問我為什麼要去幫她,我什麼都沒說。
我只是覺得,她們的眼神裡閃動著難以磨滅的勇氣,不像我們,始終壓抑著自己的慾望。
我不能無視那些伸出去的手,那些高昂著鬥志的頭顱裡,有我這輩子都想象不到的勇氣和力量。
其實,我是個只會躲藏的女人,子孟哥哥就是我的高牆。
想到這裡,我又覺得,自己比她們都要幸運。
我的生命裡,有個那樣為我而隱忍壓抑的男人,這已經是我和李家,全家的幸運了。
月光終於從烏雲裡露出頭來,外面的風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皎潔的月亮圓滿的臉龐。
今天,是滿月啊。
抬頭吹滅了燭臺裡的火光。
子孟哥似乎仍在沉思。
有月光的夜晚,火光成了多餘的奢侈。
我起身,朝他走去。
直到我近的碰觸到他的面板,他才緩緩抬起頭來。
月光裡,他眼角的皺紋深處,有著閃爍的淚光。
我假裝沒有看見,微微的笑著,握緊了他的雙手,就像,曾經的法場上,他高舉著,握住我的手時一樣,堅定不肯放棄。
我俯下身去,跪在他的腳旁。
他垂著眼。
“寶箏,你本可以置身事外。”
我仰著頭,微笑著看住他的眼睛。
我怎麼能呢!
難道,我真的可以忘記,那一個個血淚交織的過往。
我知道,我的微笑可以給他力量。
他漸漸從恍惚中走出來。
目光從迷離,變為堅定。
“我以為,此時此刻,我什麼都失去了。原來,還有你在我身旁。”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永遠都會陪在我的子孟哥哥身旁。
霍家被滅門,就如同當年我的家一樣。
那轟然而來的倒塌,一切華美的樓宇,都變成了殘垣斷壁,草長鶯飛的深處,早已被血淚模糊。
我,洗盡鉛華的妓女,堅貞的守望著老去的男子。
我,並沒有虛度我的華麗青春,這份深沉的愛戀,和天成的默契,誰也無法演繹。那是我們沉浮於亂世最悽美的戀歌。
“琉璃泛著微光,酒尊盛滿惆悵,你是我的過往,我是你最悠遠的傷……”
“血淚深處的罪,宿世恩怨的淚,我們歸去吧,沿著那來時路的芳香……”
霍光與寶箏,用一隻琉璃盞,飲下鴆毒。
劉徇只對外宣稱霍光病逝,為麒麟閣功臣儲存了體面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