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混混的看家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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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混混的看家本領
沈惟敬,嘉興人,關於此人的來歷,史料上眾說紛紜,但有一點倒是相當一致——市中無賴也。
所謂市中無賴,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市井的混混。
對於這個評價,我一直有不同意見,因為在我看來,沈惟敬先生不是混混,而是大混混。
而之後的事情將告訴我們,混混和大混混是有區別的,至少有兩個。
大混混沈惟敬受聘後,很快就出發了,他的第一個目的地是義州,任務是安撫朝鮮國王,在這裡,他見到了避難的朝鮮官員。
據朝鮮官員後來的回憶錄記載,這位沈惟敬先生剛一露面,就讓他們大吃了一驚——天朝怎麼派了這麼個人來?
因為據史料記載,沈惟敬長得很醜(貌寢),而外交人員代表國體,一般說來長得都還過得去,如此歪瓜劣棗,成什麼體統。
但接下來,更讓他們吃驚的事情發生了,這位仁兄雖然長得醜,且初見此大場面,卻一點也不怯場,面對朝鮮諸位官員,口若懸河,侃侃而談,只要他開口,沒人能插上話。
於是大家心裡有了底,把他引見給了朝鮮國王李昖。
李昖已經窮極無奈了,天天在院子裡轉圈,聽說天朝使者來了,十分高興,竟然親自出來迎接,並親切接見了沈惟敬。
接下來,他將體會到沈大混混的非凡之處。
一般說來,混混和大混混都有一項絕技——忽悠,但不同之處在於,他們忽悠的檔次和內容差別很大,一般混混也就騙個大嬸大媽,糊弄兩個買菜錢;大混混忽悠的,往往是王公貴族,高階幹部,糊弄的也都是軍國大事。
而沈惟敬很符合這個條件,他只用了幾句話,就讓準備去尋死的李昖恢復信心,容光煥發。
他主要講了這樣幾件事:首先,他是代表大明皇帝來的(基本上是沒錯),其次,他很會用兵,深通兵法(基本上是胡扯),希望朝鮮國王不要擔心,大明的援兵很快就到(確實如此),有七十萬人(……)。
在談話的最後,他還極其神祕地表示,和平是大有希望的,因為他和平秀吉(即豐臣秀吉)的關係很好,是鐵哥們(我真沒話說了),雙方攤開來談,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每當我覺得人生過於現實時,經常會翻開這段史料,並感謝沈惟敬先生用他的實際行動,讓我真正領略了忽悠與夢想的最高境界。
綜合分析沈兄的背景:嘉興人,會說日語,還幹過進出口貿易(走私)。當過混混,我們大致可以推斷出,他可能和倭寇有過來往,出過國,估計也到過日本,沒準也有幾個日本朋友。
當然,說他認識豐臣秀吉,那就是胡扯了,人家無論如何,也算是一代豪傑,日本的老大級人物,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
但是李昖信了,不但信了,而且還欣喜若狂,把沈惟敬看作救星,千恩萬謝,臨走了還送了不少禮品以示紀念。
話說回來,朝鮮也有精明人,大臣柳成龍就是一個,這位仁兄搞了幾十年政治鬥爭,也是個老狐狸,覺得沈惟敬滿嘴跑火車,是個靠不住的人。
但這兄弟偏偏還就是明朝的外交使者,不服都不行,想到自己國家的前途,竟然要靠這個混混去忽悠,包括柳成龍在內的很多明白人,都對前途充滿了悲觀。
十幾天後,沈惟敬又來了,這次他的任務更加艱鉅——和日本人談判,讓他們停止進攻。
李昖沒在社會上混過,自然好忽悠,可日本人就不同了,能出征朝鮮的,都是在國內摸爬滾打過來的,且手握重兵,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所以在柳成龍等人看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事實證明,這是一個不太靠譜的世界,正如那句流行語所言:一切皆有可能。
萬曆二十年(1592)九月,沈惟敬再次抵達義州,準備完成這個任務。
作為國王指派的聯絡使者,柳成龍饒有興趣地想知道,這位混混準備憑什麼擋住日本人,忽悠?
事情似乎和柳成龍預想的一樣,沈惟敬剛到就提出,要先和日軍建立聯絡,而他已經寫好了一封信,準備交給佔據平壤的小西行長,讓小西行長停止進攻,開始和談。
這是個看上去極為荒謬的主意,且不說人家願不願和談,單說你怎麼建立聯絡,誰去送這封信?你自己去?
沈惟敬道:當然,不是我去。
他派了一個家丁,背上他寫的那封信,快馬奔進了平壤城,所有的人都認為,這注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除了沈惟敬外。
一天之後,結果揭曉,沈惟敬勝。
這位家丁不但平安返回,還帶來了小西行長的口信,表示願意和談。
然而問題並沒有就此解決,因為這位小西行長同時表示,他雖然願意談判,卻不願意出門,如要和平,請朝鮮和大明派人上門面議。
想想也對,現在主動權在人家手裡,說讓你去你還就得去。
柳成龍這回高興了,沈惟敬,你就吹吧,這次你怎麼辦?派誰去?
然而他又一次吃驚了,因為沈惟敬當即表示:
誰都不派,我自己去。
包括柳成龍在內的許多人都愣住了,雖說他們不喜歡這個大忽悠,但有如此膽量,還是值得佩服的。於是大家紛紛進言,說這樣太危險,你最好不要去,就算要去,也得帶多幾個人,好有個照應。
沈惟敬卻哈哈一笑,說我帶個隨從去就行了,要那麼多人幹嘛?
大家想想,倒也是,帶兵去也白搭,軍隊打得過人家,咱也不用躲在這兒,不過為了方便,您還是多帶幾個人上路吧。
當然,這個所謂方便,真正的意思是如果出了事,多幾個人好收屍。
於是,在眾人的注視中,沈惟敬帶著三個隨從,向著平壤城走去。大家又一次達成了兩點共識:第一,這人很勇敢;第二,他回不來了。
但沈惟敬卻不這麼想,作為一個混混,他沒有多少愛國情懷。同理,他也不做賠本生意,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為在他的身上,有著大混混的另一個特性——隨機應變,能屈能伸。
而關於這一點,還有個生動的範例。
曾盤踞山東多年的著名軍閥張宗昌,就有著同樣的特性。這位仁兄俗稱“三不知”(不知兵有多少,不知錢有多少,不知老婆有多少),當年由混混起家,後來混到了土匪張作霖的手下,變成了大混混。
有一次,張作霖派手下第一悍將郭松齡去張宗昌那裡整頓軍隊,這位郭兄不但是張大帥的心腹,而且還到外國喝過洋墨水,啃過黃油麵包,一向瞧不起大混混張宗昌,總想找個機會收拾他,結果一到地方,不知張混混那根筋不對,應對不利,竟然得罪了郭松齡。
這下就不用客氣了,郭大哥雖然是個留學生,罵人的本事倒也沒丟,手指著張大混混,張口就來:X你娘!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軍閥應該是脾氣暴躁,殺人不眨眼,遇此侮辱,自當拍案而起,拔劍四顧。
然而關鍵時刻,張宗昌卻體現出了一個大混混應有的素質,他當即回答道:
你X俺娘,你就是俺爹了!
說完還給郭松齡跪了下來,我記得,他比郭兄至少大一輪。
這就是大混混的本領,他後來在山東殺人如麻,作惡多端,那是伸,而跪郭松齡,認乾爹,就是屈。
沈惟敬就是一個大混混,在兵部官員、朝鮮國王的面前,他屈了,而現在,正是他伸的時候。
小西行長之所以同意和談,自然不是為了和平,他只是想借此機會摸摸底,順便嚇唬明朝使者,顯顯威風,用氣勢壓倒對手。
於是他特意派出大批軍隊,於平壤城外十里列陣,安排了許多全副武裝計程車兵,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和火槍,決定給沈惟敬一個下馬威。
柳成龍也算個厚道人,送走沈惟敬後,感覺就這麼了事不太地道,但要他陪著一起去,他倒也不幹。
於是他帶人登上了平壤城附近的一座山,從這裡眺望平壤城外的日軍,除了平復心中的愧疚外,還能再看沈惟敬最後一眼(雖然比較遠)。
然而在那裡,他看到的不是沈惟敬的人頭,而是讓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當沈惟敬騎著馬,剛踏入日軍大營的時候,日軍佇列突然變動,一擁而上,把沈惟敬圍得嚴嚴實實,裡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然而沈惟敬卻絲毫不見慌張,鎮定自若地下馬,在刀劍從中走入小西行長的營帳。
過了很久(日暮),沈惟敬終於又走出了營帳,毫髮無傷。而柳成龍還驚奇地發現,那些飛揚跋扈的日軍將領,包括小西行長、加藤清正等人,竟然紛紛走出營帳,給沈惟敬送行,而且還特有禮貌(送之甚恭)。
數年之後,柳成龍在他的回憶錄裡詳細記載了他所看到的這個奇蹟,雖然他也不知道,在那一天,沈惟敬到底說了些什麼——或許永遠也沒人知道。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沈惟敬確實幹了一件很牛的事情,因為僅僅一天之後,日軍最高指揮官小西行長就派人來了——對沈惟敬表示慰問。
來人慰問之餘,也帶來了小西行長的欽佩:
“閣下在白刃之中顏色不變,如此膽色,日本國內亦未曾見識。”
日本人來拍馬屁了,沈惟敬卻只是微微一笑,講了句牛到極點的話:
“你們沒聽說過唐朝的郭令公嗎?當年回紇數萬大軍進犯,他單人匹馬闖入敵陣,絲毫無畏。我怎麼會怕你們這些人(吾何畏爾)!”
郭令公就是郭子儀,曾把安祿山打得落荒而逃,是平定安史之亂的主要功臣,不世出之名將。
相比而言,沈惟敬實在是個小人物,但在我看來,此時的他足以與郭子儀相比,且毫不遜色。
因為他雖是個混混,卻同樣無所畏懼。
馬屁拍到馬腿上,望著眼前這位大義凜然的人,日本使者手足無措,正不知該說什麼,卻聽見了沈惟敬的答覆:
“多餘的話不用再講,我會將這裡的情況回報聖皇(即萬曆),自然會有處置,但在此之前,你們必須約束自己的屬下。”
怎麼約束呢?
“日軍不得到平壤城外十里範圍之內搶掠,與之相對應,所有朝鮮軍隊也不會進入平壤城內十里!”
很多人,包括柳成龍在內,都認為沈惟敬瘋了。當時的日軍,別說平壤城外十里,就算打到義州,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讓日軍遵守你的規定,你當小西行長的腦袋進水了不成?
事實證明,確實有這個可能。
日本使者回去後沒多久,日軍便派出專人,在沈惟敬劃定的地域樹立了地標,確定分界線。
柳成龍的嘴都合不上了,他想破腦袋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只有沈惟敬,知道這一切的答案。
一直以來,他不過是個冒險者,他的鎮定,他的直言不諱,他的獅子大開口,其實全都建立在一個基礎上——大明。如果沒有後面的那隻老虎,他這頭狐狸根本就沒有威風的資本。
而作為一個清醒的指揮官,小西行長很清楚,大明是一臺沉睡的戰爭機器,如果在目前的局勢下,貿貿然與明朝開戰,後果不堪設想,必須穩固現有的戰果,至於大明……,那是遲早的事。
萬曆二十年(1592)十一月二十八日,沈惟敬再次來到朝鮮,這一回,小西行長終於亮出了他的議和條件:
“以朝鮮大同江為界,平壤以西全部歸還朝鮮。”
為表示自己和談的誠意,他還補充道:
“平壤城亦交還朝鮮,我軍只佔據大同江以東足矣。”
最後,他又順便拍了拍明朝的馬屁:
“幸好天朝(指明朝)還沒有派兵來,和平已經實現,我們不久之後就回去啦。”
跑到人家的家裡,搶了人,放了火,搶了東西,然後從搶來的東西里挑一些不值錢的,還給原先的主人,再告訴他:其實我要的並不多。
這是一個很不要臉的人,也是一個很不要臉的邏輯。
但沈惟敬似乎並沒有這樣的覺悟,他本來就是個混事的,又不能拍板,於是他連夜趕回去,通報了日軍的和平條件。
照這位沈先生的想法,所謂談判就是商量著辦事,有商有量,和買菜差不多,你說一斤,我要八兩,最後九兩成交。雖然日本人的條件過分了點,但只要談,還是有成功的可能。
但當他見到宋應昌的時候,才知道自己錯了。
因為還沒等他開口,宋侍郎就說了這樣一段話:
“你去告訴那些倭奴,如果全部撤出朝鮮,回到日本,講和是可以的(不妨),但如果佔據朝鮮土地,哪怕是一縣、一村,都絕不能和!”
完了,既不是半斤,也不是八兩,原來人家壓根就沒想過要給錢。
雖然沈惟敬膽子大,敢忽悠,確有過人之處,但事實證明,和真正的政治家比起來,他仍然只是混混級別。
因為他不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有些原則是不能談判的,比如國家、主權、以及尊嚴。
沈惟敬頭大了,但讓人驚訝的是,雖然他已知道了明朝的底線,卻似乎不打算就此瞭解,根據多種史料分析,這位仁兄已把和談當成了自己的一種事業,並一直為此不懈努力。在不久之後,我們還將看到他的身影。
但在宋應昌看來,目的已經達到,因為他苦苦等待的那個人,已經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