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二十九章 秋夜

第二十九章 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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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秋夜

回到秋水莊時,天色已暮

。便有小廝來尋青石,言離院傳召蘭兮,請他示下。蘭兮眼下雖在端雲身邊當差,但她總歸是秋水莊的人,秋老夫人、秋公子等人自是可以隨時傳召於她,只不過如今端雲在霜院住著,他便是霜院的主子,叫走這裡的人先報備報備也是禮之所至。

青石捏著下巴想了想,點了頭,又叮囑蘭兮:“咱們如今也算是一路的了,你莫怕,有什麼公子和我自會給你擔著!來,先喝杯熱茶,把飯吃了再去。”這一天相處下來,他看這蘭丫頭真是越看越順眼,他也有幾分公子之風的好不好,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入眼的,何況還這麼地入!

蘭兮帶著絲莫名的許是好奇許是期待的情緒,緩步行至離院,在石榴花樹下遇到了秋月,秋月仍是一身淡綠衣裙,見到蘭兮便是一笑:“你來了,公子剛又問了一遍,我正要遣人過去看看呢。”說完攜了蘭兮的手往未語居走去。蘭兮在蒼梧寺見過秋月兩面,那時秋月虔誠而傷惶,在松頤院又見過一次,那時秋月溫和沉靜,這一次所見,秋月卻是親暱可人。

“你的嗓子可好些了?”

蘭兮笑著搖了搖頭。

“回頭我讓人給你抓點藥,吃上幾劑就好了。”秋月在蘭兮臂上拍了拍,安慰地笑笑,“公子就是想見見你,也沒什麼事,你不用緊張,你的情形他也知道的。”蘭兮笑笑,聽秋月往下說:“公子的心思都用在這莊子上,如今雖病著,卻也不肯閒下心來……待會兒,不管公子問你什麼,你照實說就可以了,公子不會為難你的……公子待人,一向賞罰分明,也恩怨分明,不會錯待幫他的人。”

秋月這話聽著有些古怪,似乎意有所指。

秋公子身邊最得力的兩大婢女,秋月溫和少言,秋雪爽利善言,若非傳言有誤,少言的秋月這般多言,其中自然有隱情。

秋月甚至像是對她暗示乃至保證著什麼……

她有什麼能讓秋月看進眼裡的呢?

“公子,人來了。”

半晌,內裡傳來一聲:“嗯。”

秋月挑起簾子,示意蘭兮進去,她自己卻站在了門口

秋夜聽到有人進來,便掩了畫卷,笑著抬起頭。

蘭兮頓了頓,默默地向秋夜行了禮。

溫如玉,清如泉。

秋夜不負秋月公子之名。

蘭兮眼中劃過一絲黯然,曾經,有個人也是這樣的。

“不必多禮,坐下說話。”他的聲音如曉風,她便覺自己是那風中的垂柳,隨風而舞,莫不依從,他話音方落,她便順從地坐到了琴案邊的椅子上,微微垂眸,余光中見他又是一笑,“聽說你隨端雲出去了,可乏了?晚飯吃了麼?”

她笑了笑,點點頭。

雖是才入夜,卻有股子靜謐的感覺,讓人之間的距離忽而變得極近。

有種與摯友秉燭夜談的氛圍。

秋夜的聲音娓娓響起。

“你來梧州日子淺,有些事,你可能聽說了,也可能還不知道……我在襁褓中,父親便去世了,然後,祖母就封了父親的凝碧軒和沉香閣,我……連父親的畫像也不曾見過……關於父親的事,只依稀聽說了一些,不比,外頭茶坊酒肆所傳的更多……至於我的母親,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聽服侍過父親的僕人說,我的容貌與父親並無肖似,我想,我大約是肖似母親……便依著自己,作了這副畫。”秋夜攤開案上的畫卷,目光沈沈地附上去。

畫中的女子花信年華,容貌與秋夜有六七分相似,月下倚欄而立,脣含輕笑,愛憐地看著懷中雪團樣的小貓……點墨之間孺慕之情隱然,哀思之情亦然。

對未曾見過的親人,也可以有綴入朝夕之間的懷念嗎?

蘭兮心中生出些茫然。

她的父母,也不知道是準,她偶爾想起時,只當是陌生人一般,沒有念想,也沒有渴望。

蘭婆婆說她,性子淡,卻重情,婆婆的話都對,唯獨這句,她想不明白。像秋公子這樣,方能算是重情

。她所求的,不過心安而已,若百般放不下,何來心安?若皆能放下,又何來重之?

“昨兒聽到沉香閣解了封,我很高興。我這麼病著,不能到父親待過的地方去坐一坐,看一看,那他曾經得用的物件,能為我所用,也甚好。你看,這個筆架,墨硯,都是父親常用的……他們說父親是大翌第一才子,我與他相去甚遠,我想不出父親讀書,寫字,作畫,是什麼樣子,卻原來,他案上日日所用的東西竟是這樣的……”

“那個鎮紙,聽說是父親從祖父的遺物中挑出來的,他極喜歡,從得了就一直襬在案頭,我父親……”秋夜笑了笑,如流星劃過暗夜,那麼光彩奪目,卻又憂傷莫名,“也是襁褓中,便失了父親……”

秋家數代單傳,但家主英年早逝,卻是自秋夜祖父而始。

喜誕麟兒,父即殤。

那秋夜?

蘭兮不覺心下悵然。她不知秋夜為何要與她說這些,但聽了這些,她於心有慼慼焉。

“我也不知為何要同你說這些,可能是在這院子裡悶太久了,也可能是,這些話在我心裡悶太久了……還有,你看著,就是個極好的聽者,比我那幾個丫頭強許多。”她的眸子,澈然之中隱著一絲洞悉世情的憫色,讓人不知不覺中想解開心防沉浸其中。

蘭兮感覺有些難堪。秋夜說這些,初衷無非是想追回那方鎮紙,鎮紙確是同她有莫大的關聯,卻已不在她手中,而是被端雲拿了去,他還對她下了封口令,瞧著不像要物歸原主的樣子,她能怎麼辦?現在能怎麼辦?

“聽說秋月原是選了你過來離院的,你若是得閒,可常來走動走動,若有什麼事,便同秋月說,她必會與你方便。”秋夜微笑著轉了話題,卻覺對面少女身上那隱隱淡淡的鬱色似乎並未散去,便抬手細細地理起筆架來。蘭兮正苦惱的,卻是另外一件事。眼下,鎮紙之事她是無能為力了,且先拋開不理,恰恰倒有件事撞上來,可以做了投桃報李,但要怎麼做呢?不能直言,暗示也不行,都會將自己扯出來。再說了,她這會兒口不能言,明說暗說都沒法說……

這裡是未語居的東廳,從擺放佈置看,既似書房,又似正廳,應是秋夜日常起居的地方,正在養病的他,除了內室,大概就是在這裡消磨時光。

聽聞,秋夜喜歡蘭花,這裡薰著蘭香倒也說得過去,只是,這香裡可不僅僅只有蘭花

那香爐便擺在書案之上。

或者她可以裝作去欣賞香爐上那栩栩如生的鏤空蓮花,再尋機一個錯手將其打翻?那樣一來,他們會想到香有問題嗎?還是,會由香及人,察覺她也有問題?要不,回頭透給八音樓那邊,可是,他們對秋夜的居心,善惡莫辨,說不定這香便與其脫不了關係,她捅破了反而不美,對秋夜半分好處也無。

“公子?”

門口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不是秋月。

“嗯。”秋夜淡淡應了聲。

秋雪捧了兩杯茶,笑吟吟地走了進來。先奉了一杯至書案上,“公子請用。”再執了另一杯,直送至蘭兮身前,眨眨眼,“你也喝杯茶吧。”蘭兮接過茶,聞了聞,欣然一笑,以脣語道:“多謝,很香!”也眨了眨眼。

“這可是公子喝的梨花清露茶,等閒人喝不到的,你趕緊嚐嚐,可不可口?”秋雪笑眯眯地催道。

秋夜眼中閃過絲意外,這丫頭竟也得了秋雪的青眼,居然勻了他的好茶來獻佛,便是祖母過來,秋雪也不見得會如此。

蘭兮從善如流,淺啜一口。

“如何?”秋雪忙問。

蘭兮輕搖了下頭,又慢慢地飲了一口,閉目,彷彿是在細細品鑑,片刻之後睜開眼,對上秋雪探究的目光,莞爾。自蘭兮開始喝茶,秋雪眼都未瞬一下地凝在她身上,熱切注視著她的神情,此刻被她這麼一笑,心裡好象突然感覺到了什麼,又好象什麼感覺也沒有,怔然著便問:“怎樣?”

蘭兮將杯子放回秋雪手中,笑而不語。

蘭兮糾結的心鬆開了一多半,回霜院時,步履輕快。

秋雪卻糾結了,待秋夜歇下後,便捧了蘭兮喝過的還剩了幾乎滿杯的那茶,在房中冥思苦想,油煎火烤般地熬著。醜未,有道矯健的人影,掠出未語居,直奔西側廂,閃進了秋雪早早為其開啟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