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21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三)

第21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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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三)

第二十一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三)

“馬九哥,你膽子還真不小!”耶律浚坐在他的御座上,一面聽著蕭嵐的稟奏,一面陰著臉盯著馬九哥。

雖然一直是低著頭,但是,馬九哥仍然能夠感覺到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甚至知道皇帝此時的表情是怎樣的他是耶律浚XX之初就一手簡拔的官員追隨他的皇帝已經有十幾年了,這種能力是他能得到皇帝的賞識,十幾年來歷經風浪而始終不倒,反而步步高昇的本錢。揣測皇帝的心思,對於馬九哥來說,幾乎是一種本能。

他知道當耶律浚這樣看一個人時,意味著什麼。

他雖然感到自己的臉部肌肉繃得緊緊地,小腿一陣的XX,幸好此時他是跪在皇帝的面前,衣服會掩蓋這些細節,不會被皇帝發覺。

他了解皇帝,所以知道不能讓皇帝察覺他的緊張。

今日之變,的確是他始料未及的。

昨日他甘冒奇險,私見唐康之時,已經知道是瞞不了多久的。但他素與蕭嵐相厚,又知道蕭嵐覬覦北樞密使之位已久,如今蕭右丹正是失勢之時,大遼朝中人人懼怕蕭嵐,因此,他算定在這個時候,絕大部分大臣是不敢輕易下注的。所以,最壞不過是被蕭右丹的死黨彈劾而他們是不可能有多少真憑實據。

但他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會是蕭嵐翻臉不認人!

而且,時間不過過了短短一個晚上蕭排亞率人來時,他正與幾個心腹在帳內商議進一步的行動,結果蕭排亞不由分說,就帶到了南院大王大帳。到了那裡,又被蕭嵐一通質問,然後幾乎被蕭嵐挾持著前來面君。

這一連串的變故,的確打了馬九哥一個措手不及。

馬九哥非常的瞭解蕭嵐這個年輕的新貴,最發的本領與自己是一樣的,他們都是最懂得揣摩,迎合皇帝的人。

以他和蕭嵐的關係,這樣翻臉,自然不可能是為了蕭右丹。

蕭嵐一向是順承耶律浚的旨意行事的,所以,他如果這麼做,之能是因為他知道皇帝並沒有真正想要將蕭右丹置於死地。

這也正是馬九哥此前所一直擔心的。

這也正是他要冒險的原因。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無論如何,都要置蕭佑丹與死地而後快。

所以,他必須逼得皇帝騎虎難下!

雖然他也計算過退路,報了這不共戴天之仇,若是僥倖不死他已經暗中聯絡好了一個高麗海商,到時候便遠赴南海,以他的才能,在南海諸侯國中,富貴仍是唾手可得……

但是,若有必要,即使與蕭佑丹同歸於盡,他也在所不惜!

雖然局面極為不爽,雖然心裡有難以剋制的慌亂與緊張,但是,他也絕不會就此認輸。

馬九哥心裡很清楚,如今能暫時保住他命的辦法,只有一個。

他咬咬牙,揚起頭來,忘了一臉怒容的皇帝一眼,旋即一面使勁叩著頭,一面放聲哭道:“陛下!臣確無所懼!君父之仇,不共戴天。父死賊手,為人子者卻懵然不知,以仇為親,此匹夫知其辱,何況天子?臣聞‘主辱臣死’,陛下有此奇恥大辱,臣死且不懼,更有何懼?!惟陛下父仇未報,為天下笑,臣雖死,亦無面目見先帝於九泉之下!”

“放屁!”一瞬間,耶律浚的臉色更加難看,他騰地從御座上站起來,怒聲吼道:“馬九哥,你還敢胡說八道!”

“罪臣萬死!但是陛下!臣已查明,南朝前職方館知事雲陽侯司馬夢求即是當年引薦給陛下的馬林水!”

金帳之內,瞬間死寂。

過了一小會,便聽耶律浚惡狠狠地問:“證據呢?”

“唐康已經親口承認!”馬九哥硬著脖子回道

但他話音剛落,已聽蕭嵐厲聲喝道:“馬九哥,你敢當面欺君?!”

馬九哥毫不示弱,馬上頂了回去,“罪臣萬死亦不敢欺君!若陛下不信,請召唐康,御前當面對質。臣若欺君,願受車裂之刑!”

無非就是一死!

就看皇帝敢不敢將此事鬧得天下皆知!若真能將這風浪掀起來,皇帝一時半會,更不會殺他。

“陛下!”雖然在某種程度上,這是事不關己,但蕭嵐此事仍然是又驚又懼,他這時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狗急跳

牆”,什麼叫做“困獸猶鬥”唐康有沒有說過那些話,真相倒不難查明,而皇帝絕對不會捨不得馬九哥一條小命,但馬九哥仍然不顧一切地挑釁者皇帝……

蕭官奴、楊引吉他們是對的,若他果真想要阻止一群瘋狗去咬人,結果只會讓那群瘋狗來咬他自己!

然而,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制止住馬九哥這條瘋狗。

“陛下!馬九哥已是喪心病狂,陛下豈能聽此瘋言狂語,便輕易召見南朝使者,辱及先帝,為天下萬邦所笑……”

但他話還沒說完,已被馬九哥聲嘶力竭地打斷,“陛下,衛王勾結南朝,鐵證如山!”

馬九哥一面叩頭如搗蒜般,撞到地面砰砰直響,一面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放聲大哭,“陛下試想,若非衛賊私通南朝,暗

中早有交易,為何我大遼內亂之時,南朝不乘我之弊,反而去攻打西夏?為何五六年之前,南朝疲敝,國內騷然,衛賊使宋覷其虛實,回來反而力陳宋不可伐?為何今日南朝復振,便欲毀約,而衛賊卻又敢與樸彥成私定密約?陛下!陛下!陛下不可再為此賊所欺”

蕭嵐終究還是年輕,馬九哥擺出這不顧一切同歸於盡的架勢,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攀咬,他一下子竟是舌頭打結,想不出

什麼詞來駁斥。

但耶律浚卻早已聽得勃然大怒,“放肆!”他一掌擊在御案之上,怒聲喝道:“來人!”

帳中侍衛立時應聲而出。

耶律浚指著馬九哥,怒道:“將這無父無君的XX賊押出去,送夷離畢”

“陛下——”馬九哥被幾個侍衛如狼似虎般撲過來,他還要掙扎,耶律浚已是雙眼噴火,又喝道:“把他狗嘴給我塞了!”幾個侍衛不由分說,從馬九哥身上撕下一個魚帶,一把塞進他的嘴裡,連拖帶拉,拖出帳去。

“蕭嵐!”耶律浚餘怒未消,又轉向蕭嵐,幾乎嚇得蕭嵐一個哆嗦,“臣在!”

“你立即給朕查清楚,馬九哥究竟還有沒有餘黨?全部抓起來,一個也不要漏掉。”耶律浚沉著臉,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挺清楚,朕不想再聽到任何胡言亂語,令先帝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領旨!”蕭嵐連忙應道,叩頭退了出去。

人在突然陷入絕境之後的愚蠢與瘋狂,往往會令正常人無法理解。

離開皇帝的金帳之後,蕭嵐仍禁不住後怕,他一面慶幸自己的果斷——若是給了馬九哥充裕的時間,真不知道他會惹出多大的亂子來無法收拾。而且,這個亂子,到時候毫無疑問會被算到他的頭上。搞不好,連皇帝也會疑心是他暗中縱容、唆使。所謂“瓜田李下之嫌”,有時候的確是有口難辯的。

另一方面,蕭嵐這才算是真正明白蕭官奴、楊引吉們的先見之明。其實,他到現在,仍然無法理解馬九哥為何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要挾皇帝?這是蕭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他卻不得不來處理這種蠢事。

人人都說他蕭嵐是個沒有堅持的人,但他自己知道,他雖然不是什麼忠臣義士,但還不是那種對大遼的命運完全漠不關心的人,所以如馬九哥所策劃的這一類事情,即使與他命運無關,他也一定會阻止的。

然而,同時,便如蕭官奴、楊引吉們所告誡的——他絕對不能得罪那些與馬九哥站在同一邊的人。

他現在無比認同這一點。

他恍若覺得自己如雜耍藝人一般,正踩在一根懸在高空,又細又長的竹竿以上,須得小心翼翼的維持著平衡,否則,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第二十一章??雲重陰山雪滿郊(四)

“也就是說,韓林牙算對了,咱們應當可以安枕無憂了。”

耶律昭遠放下手中的《謀略例說》,抬起頭來。與大部分的契丹人不同,他的帳內,除了一張胡床,一個書案,最明顯

的,是那幾箱子書籍,全是從南朝或買或抄回來的。

“但願如此。”和耶律昭遠說話的人坐在他的右下首,長相平凡,從穿著來看,似個高麗商人——至少他的表面身份如

此,這個叫王淳的人,有一個高麗姓氏,能說一口流利的高麗話與契丹話,但耶律昭遠並不是很相信他是個高麗人。

誰都知道高麗商人比宋商更加方便。

大遼皇帝為了能夠表達他對能帶給他豐厚稅收的商賈們的歡迎,每年都會允許一些外國商人到廣平甸與他的臣下貿易——但宋商會受到嚴格的限制,而高麗人則因此受益。他們是大遼最活躍的商人之一,充當著大遼與宋朝、南海諸侯、日本國

之間的中介。

遼麗之間的關係複雜,作為一個曾經長期臣屬於大遼,被大遼視為“家奴”的國家,即使他們現在倒向南朝一邊,但近百年的糾葛不可能在一夜間完全切斷。兩國在地理上更加靠近,而高麗如今對大遼至少維持著表面上的臣禮,大遼對高麗亦更加懷柔……

因此,大遼的貴戚官員們也不怎麼避諱他們的座上客中,有那麼幾個高麗商人——誰也不會拒絕他們帶來的好處,大遼的契丹貴族,或明或暗,誰不曾賣給過這些高麗人奴隸?誰又不曾從這些高麗人手裡,購買過南海奇珍?

不過,這個王淳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高麗商人。

韓拖古烈需要一些與南朝保持私下溝通的橋樑,但他不便直接出面,於是耶律昭遠與這個王淳,便成為他的橋樑之一。在王淳的背後,站著宋朝駐遼正使樸彥成。

“但願如此?王先生以為還有什麼需要擔心的麼?”

“蕭嵐此人,斷不可小覷,何況他身邊還有楊引吉這些智謀之士。”王淳用契丹話說道,“大人須得提醒韓林牙小心提

防。”

“但若非蕭嵐阻止,馬九哥XX謀幾乎得逞,何況他如今又窮追馬九哥XX黨……”耶律昭遠覺得王淳有點過於謹慎了,“這還不足以表示蕭嵐已經接受了韓林牙的條件麼?”

但王淳依然搖搖頭,“蕭嵐反覆無常之人……”

“此事不必過慮。”耶律昭遠笑道:“樸公擔憂的,不過是怕耶律信XX,損害兩國通好。蕭嵐是什麼樣的人不要緊,只要他決意與韓林牙結盟,那他日後就必須倚重韓林牙,如此衛王與樸公所籤的密約,仍然有可能被承認。”

王淳沉默了一會,“此外,樸大人還想請大人轉告韓林牙,望韓林牙從中周旋,令他與使館能儘快返回廣平甸。”

“此事只怕還需要耐心一點。”

“樸大人自可耐心,然拖延日久,大宋國內,恐再生他變。”

耶律昭遠不由皺了皺眉頭,他聽得懂王淳的弦外之音,“我會將樸公的意思,轉告韓林牙。”

但願南朝不要在這個時候火上澆油。

同一天。

夷離畢獄。

“蕭兄……”馬九哥看到蕭官奴突然出現,不由得又驚又喜。他與蕭官奴交情匪淺,次子馬孝娶的就是蕭官奴夫人的侄女。

但蕭官奴得臉色與眼神讓馬九哥的驚喜在剎間就變成驚疑。

“馬大人。”蕭官奴身後,只跟著兩個看不清面容的親隨,他們一到,不由分說,就將獄吏全部趕了出去。馬九哥的心

頓時沉了下去。

“你的罪名已經定了。”蕭官奴望著馬九哥,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但馬九哥卻更加絕望,他只看到蕭官奴的嘴中,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交通宋使、圖謀叛國——這個罪名如何?”

“你?你!”馬九哥猛的跳了起來,雙手緊緊抓住牢門。

蕭官奴憐憫的望著他,溫聲道:“馬大人也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多餘的話,就不必多說了。”

“我想知道為什麼?!”馬九哥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瞪著蕭官奴。

“不知馬大人問的是?”

“蕭大王為何要幫蕭佑丹?!”馬九哥壓低了嗓子,“我死不足惜,但蕭大王為何不利用我出去蕭佑丹那廝?”

“馬大人又如何知道你死得一定沒有價值呢?”蕭官奴嘿嘿笑道,他朝一個親隨呶呶嘴,一個親隨拿著一根繩子走了過

來。

“你想幹什麼?”馬九哥只覺得背後一股寒氣沿著脖子冒了上來,他嚇得退後一步,“你想幹什麼?我也做過北院宣徽使,你就敢……”儘管他早就立志一死,但當死亡真正臨近,他仍然抗拒不了那從心底冒出來的驚恐。

“我當然不敢……”蕭官奴慢條斯理地看著另一個親隨開啟牢門,“好教馬大人知道,你是畏罪自殺而死。”

“你……”

“當然,以馬大人的身份,這樣死在夷離畢的大獄中,免不了還要找幾個替罪羊來賽罪……不過你也可以瞑目,你的

死,說不定是求仁得仁。”

但馬九哥此時,已經被恐懼所佔據。他被蕭官奴的親隨狠狠地按在地上,感覺一個粗麻繩穿過脖子,疼痛、窒息、死命的掙扎……讓他根本無法仔細思考蕭官奴的話中之意。

蕭官奴也不再說話,只是冷冷的望著牢中漸漸死去的馬九哥。有時候,解決麻煩,掩蓋真相,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

交通宋使、圖謀叛國!

這個罪名還真是諷刺,但也絕妙。楊引吉那個老頭,真是又狠又絕。

馬九哥死了,他的同黨也完了,但蕭官奴得差使還沒有完,他還得和耶律直、蕭不哥他們一道,把謠言悄悄地散播出去。

馬九哥當然不是無緣無故的死的,下獄、畏罪自殺,這全都是“奉行上意”。皇上不想讓衛王蕭佑丹死,衛王很快就要東山再起……所以,馬九哥才遭此下場。他們要讓每一個痛恨過蕭佑丹、曾經攻擊過蕭佑丹的人,都感覺到懼怕。他們要讓這些人只要想起馬九哥,就彷彿看見自己未來的命運!他們不會再輕易信任蕭嵐,但至少在蕭嵐重新贏得他們之前,他們的目標將不會是蕭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