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萬里終風天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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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 萬里終風天不老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稽首送別離,豈惟萬里徵。
松花移明滅,靖陵春猶深。
柳笛催遠道,誰堪著烏衣。
靖陵,大周開國之主,天嘉皇帝帝陵。
因天嘉帝風司冥統一大陸,受禪登基前位封靖寧親王,故帝陵亦取徽號中“靖”字為名。
靖陵位於承安京北,安葬北洛風氏歷代君主的北山西南隅,天然有一帶清溪環繞的青河帝陵範圍。
作為一統西雲大陸的大周開國皇帝陵,同時也是青河帝陵中第一座帝王陵,靖陵的建制規模自然極大。
但因承自北洛帝王“因山為陵”的傳統,站在“靖山”之下只見一片青山林海鬱郁蒼蒼;惟有山前巨石鋪就的寬闊神道,神道兩側無數巨大的人、獸石像,以及神道盡頭高聳的石碑,顯示出皇陵主人無上的威嚴。
遠遠望一眼神道碑前寬袍緩帶、一身黑衣的身影,章回安撫一下身邊馬兒,一邊心底暗暗計算時刻。
三月下旬,將入四月的承安京,春色正好。
申時近半,日頭雖已偏西,天光卻很明亮。
若即刻啟程,一路快馬,從青河皇陵到京中也不用小半個時辰,正好能趕在暮色降臨之前。
不過,既然主人還未發話,自己作人下屬的也無意催促。
只是目光不經意瞥過身邊素衣小帽的年輕人,見他不住地左右腳倒換著身體重心,章回忍不住開口笑道:“這是怎麼了?地上有蟲咬腳?”年輕人聞言一怔,搖一搖頭剛要答話,卻又被他笑著打斷:“不是蟲咬,難道是站乏了?但魏公公每天皇上身邊跟前隨後站班服侍的,會這半會兒就站不住?我還不曾覺累呢。”
“章大人真會說笑。
小滿一個伺候人的,怎麼好跟您這傳謨閣裡副相大人比?”年輕人…澹寧宮領班太監,魏小滿輕笑道,“您位高份尊,天生端著官人的架勢,走到哪裡都一個樣兒。
哪能像我這出了宮、少了人監視就站沒站相。
骨頭軟立不穩的?”得前代天嘉帝歡喜常侍駕前,又是當代君主熙元帝的親信,魏小滿原不是普通內監宮人可比,就是對朝中大臣,平日也一般地說笑。
見他口齒伶俐地反擊。
章回頓時一笑退卻,“是我說錯了,只不過見你倒腳側得這般頻,忍不住想起從前上躥下跳、沒一刻安穩的皮猴樣“也就是在碧玉苑裡皮了一回,居然還有人惦記到今天!”瞪一眼章回,年輕人嘻嘻笑一笑,眼裡漸漸閃出追憶的光彩。
“說起來。
那次還是先皇陛下親口的旨意,調我到碧玉苑裡服侍……只有你一個外頭沒有家人,因此從沒出過宮,就趁機出去轉轉,街市上舒散舒散也好。
先帝爺當時的表情,還有那樣溫和的說話……都說天底下沒有他老人家不知道地事,可陛下待我們都能這樣體貼。
真是讓人想起來就要掉眼淚。”
幾句話勾起曾經記憶,見他說著伸手在眼角擦一擦,章回也覺眼中微微溼潤。
“先帝確是非同凡……啊,陛下似乎要過來了。”
“西蒙斯提,是西蒙斯提…人間的神王。
怎麼和凡人比?章大人又說錯話。”
立即挺身抬頭,望向熙元帝所在,見他只是動一動並不曾向這邊走來,魏小滿隨即回頭又輕笑起來,“這可是在靖陵,先帝爺和柳太傅就在這裡聽著,章大人怎麼每次都在這裡說一堆錯話?可是專門要惹先帝爺、惹太傅大人生氣。”
“如果能真氣到他們。
就夢裡見上一見也是好的。”
一句出口。
兩人不禁相對苦笑,同時想起這是天嘉帝最後幾年。
在歸葬帝陵的柳青梵神廟前、在北山行宮春蔭殿、在擎雲宮御花園,回憶青衣太傅時最常說的話。
天嘉帝與太傅柳青梵情誼至深,柳青梵辭世後時時懷思,盼望神靈入夢重逢地真情真意讓每一個身側之人動容。
章回和魏小滿,一個是天嘉帝晚年最器重的青年朝臣,一個是天嘉帝晚年最常隨侍的宮人內監,都與他極其親近。
此刻身在帝王最終所歸的靖陵,萬千思緒,不記天嘉帝多少偉績豐功,竟全是平日最細膩微小的點點滴滴,如春日裡和風細雨,潤待心頭一片酥軟溫煦。
“先帝爺……唉,陛下過來了!”首先從追憶中回過神來的還是魏小滿,猛一眼見神道碑前熙元帝已經舉步向這邊走來,急忙快步迎過去。
章回也籠一籠馬匹,見熙元帝幾步行到身前,躬身行禮道:“陛下。”
頓一頓,“是這就返宮麼?”“嗯。”
頷首,目光瞥見章回眼角溼痕,熙元帝動作微頓,但隨即揚脣,“還是按一貫的,來路回去,不用驚動他人。”
“是,皇上。”
章回行一個禮,與魏小滿牽了馬跟隨在熙元帝身後。
三人靜靜走出皇陵地界,這才翻身上馬,馬鞭一揚,快速折上官道就往承安京馳去。
時近傍晚,離承安越近,官道上往京城地車馬也越多。
三人漸漸放慢了速度,一路沉默的熙元帝這才回頭向章回輕笑著道:“懷英,你可知道,今天是為什麼往青河?”聞言在馬上欠身,章回笑一笑道:“若屬下猜得不錯,是為了新誕生的小主人而去向先皇還有太傅報喜的。”
看一眼沉靜從容的臣子,熙元帝風涪廚目光裡露出真誠笑意:現在是熙元興平三年,天嘉帝迴歸神界,他繼位登基為帝的第四個年頭。
身為天嘉帝與太傅柳青梵親自選定的太子,從天嘉三十五年後又得整整十年地朝事政務歷練,風涪廚繼位以來諸事平穩,政通人和國泰民安。
而上一個月,風涪廚的元配正妻,出身昔陵舊主上方氏的皇后上方婉瑩。
繼生育三位公主後終於誕下麟兒。
雖然熙元帝膝下已先有兩位皇子,嫡子的降生還是使朝野一片歡騰。
宗室、朝廷都為之大興祭典慶賀,熱鬧一直到前日小皇子滿月,|更新:|祈年殿中祭祖儀式結束才稍稍告一段落|下|。
西雲大陸傳統,|載|初生嬰兒滿月後才得輪次排行、|美|記入族譜。
|少女|熙元帝在嫡子滿月後第三天前往先皇天嘉帝地靖陵,其心意也是容易得知。
只不過。
聽章回答句裡“先皇”之後緊跟地“太傅”,語聲中毫無遲疑,風涪廚還是頗覺幾分愉快和滿意。
“除了報喜,其實還有一事想要問父皇和太傅,希望為朕解難。
懷英可還猜得出來?”熙元帝輕輕一句入耳。
章回不由一怔:這不是他第一次隨駕到青河帝陵。
事實上,天嘉四十五年五月天嘉帝大行之後,近四年來他到北山帝陵的次數極多。
不止各種祭典、禮儀國法規定的謁陵隨扈,更多的時候,是跟熙元帝隨時地、“即興”一般地策馬北山,到青河靖陵拜謁。
出身殿生,為天嘉帝晚年時信臣。
又蒙天嘉帝欽點,與傳謨副相蘭卿、睿親王風亦琛以及太子風涪廚共同編修柳青梵生前鉅著、藏書殿中教材《異國史錄》,十二年來章回與熙元帝可謂親厚。
常在駕前,自然知道風涪廚這些即興的出行謁陵多是國事紛擾煩難之際,或是有不能對他人言地心思情緒而只願對至親至愛至敬者傾訴。
但最近幾月,國中昇平,朝廷無事。
官員各安其職,內宮又有嫡出之喜……章回細細想了一圈,還是想不出風涪廚“解難”一詞所指,只得在馬上又欠一欠身:“屬下愚鈍,實在想不出來。
還請主上賜教。”
風涪廚聞言微笑。
斜睨章回莊重嚴肅的面龐,嘴角突然掀起一抹深感興味地笑容:“當年你還拿這個煩過我,現在倒想不著了?”見章回越發疑惑,風涪廚終於忍不住哈哈笑起來,“就是孩子地名字啊!煩惱了大半年,眼看著百日卻連個家常呼喚的小名都拿不定,難道不是你這堂堂地殿生大人做過的事?竟忘了個乾淨。”
熙元帝言語打趣。
章回頓時赧然低頭:當年他侍奉姑父李沐之父、前朝尚書李寂十年。
直到他歸去神界,又為之守孝三年;隨後便上京趕考。
到二十三歲還不曾訂婚成家。
天嘉帝喜他對李寂真心純孝,又憐他孑然一身再無親族,為他指婚自己的長孫女,即皇長子風泓溫的嫡長女巾瑞郡主,天嘉三十七年親自主持兩人成婚。
婚後夫妻和美,次年就添了一子。
章回雙親早亡,唯一的姑母也過身十餘年,無族無依;及至成婚,始得家人天倫,初為人父,心中喜悅自非同常人。
但也由此,孩兒名字想了又想擬了又擬,卻始終不能拿定,最後還是身為“叔父”的風涪廚看不過眼,這才最終為他決定。
不過從此每每玩笑,說他枉負殿生之名,連個名字都不能取。
此刻聽熙元帝這樣說,章回臉上微微發燒,嘴角邊卻露出十分溫暖的笑容。
“則少主地名字,先皇與太傅大人可曾告知,或有所提醒?”多年君臣相得,彼此又是至親,對章回同樣帶了幾分打趣的問話熙元帝並不以為忤,而是輕鬆答道:“告知是沒有,提醒麼……倒也差不多。”
眼見城門就在前方,風涪廚目光一轉,嘴角輕揚,“一會兒,陪朕去一個地方,你便知道。
熙元帝故作神祕並不直說,章回心中好奇,卻也不能發問,只是笑一笑策馬隨之入城。
見風涪廚先是經城北德勝大道,隨即便轉入暢柳湖畔映波路,經過草亭街繼續一路向西南,章回心中隱隱預感。
果然,片刻見前方學士路、文慧街相交的三叉路口,相對於天色尤其顯出熙熙攘攘的人群,尤其人群中最多文士裝束,章回忍不住嘆一口氣:“若是這個,國史館、藏書殿裡什麼珍本沒有。
專程跑到這裡,人往人來,萬一衝撞了倒不好。”
風涪廚輕笑搖頭,策馬趨近街沿,隨即翻身下馬;順手把韁繩丟給身後伺候的小滿,帶著章回就向文慧街道口處,門上高高一塊“百納齋”金字匾額的書肆走去。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正堂上天嘉帝御筆手書。
昭示了這家書肆的非同一般。
作為承安京乃至整個大周王朝最負盛名地書肆,官府之外第一私人刻坊,百納齋向來是天下文人嚮往,而門前學子士人云集。
因是前朝宰相林間非正妻白氏陪嫁產業,並由林間非次子林玄與其嗣兄袁子長共同經營主持,多年來百納齋與朝廷關聯極其深厚。
而這樣的身份背景。
又使百納齋自然成為朝廷和士林溝通聯絡地最重要途徑……按天嘉帝開國建朝時定下的規矩,每三年會試大比;而新皇登基改元,最初三年每年加開恩科。
時熙元興平三年,當有春、秋兩屆科舉,京中試子學人正多。
而二月萬壽節恩科方罷。
這一科會試得中、殿生們的文章策論已經由百納齋選取成冊,刊刻了出來,恰是這兩天正式上市發行。
因而時間雖已交酉時,暮色漸下,百納齋兀自人流不絕;門庭若市,全無一點晚來顧客漸疏地意味。
熙元帝前往百納齋,章回原已猜到他是來尋看市上所行柳氏文集。
欲由此獲得靈感。
雖然宮中藏書殿與國史館聚會天下珍本目書,且朝廷早已依柳青梵當年所奏建立大圖書館,並規定國中一切書籍刊物,凡出版,無論官府或官府所允私人書商,刻成必先送兩冊入館以為存樣。
如此數十年,國家館藏書籍資料自然極豐。
所括也極全。
但藝文書目,到底不能反應時下文壇推崇,也見不出尋常士人之偏好。
再者,柳青梵生前著述宮中儲存最全,然而與市面上出版、尋常士人所見多有不同;百納齋數度刊刻。
也都有微妙的差異出入。
熙元帝既有意從他的文集中為皇子取名,卻是不能不小心了……想通這一點,章回心中略安,看向風涪廚背影地雙眼也透出微微的笑意:與其父天嘉帝的莊嚴沉穩不同,熙元帝性情中常有隨心任性的成分出現,為人處事也多活潑,顯出無限旺盛地精力。
比如這文集版本差異。
令太學學官比對了遞上條呈便可。
根本不需他親自考核。
但稍一轉念,想到同樣身為人父。
對風涪廚心血**地舉動決定,章回心中倒生出幾分格外的寬容來。
隨著人流,兩人在書肆正堂中慢慢測覽,部分書架前則駐足檢視。
看到正堂門前,最顯著位置呈放地果然是最新的《通考策》,附了二月貝科會試策文,而圍擁了挑選購頭的文士也最多,風涪廚和章回不由相視而笑。
隨即看到專列個人文集的書架上,林間非《謨臺集》、《湖畔集》,上方未神《念安手稿》、《兩京記》,宗熙《日知齋文集》,蘭卿《拾屑集》、《蘭賓客集》、秋原鏡葉《承蔭記》、《從學錄》,謝邁、特爾忒德合集《雲中集》、嶽虔《霓裳音律百二十種》、《下載-美少女更-新》……天嘉朝幾乎所有名臣名士詩文著述列得整整齊齊,從封皮書頁都可見翻閱之頻繁。
看一眼身後青年朝臣,風涪街突地嘴角輕揚,略一俯身從架上取過一冊在手,卻是章回新撰的詩集《後浪詩稿》。
望見君王眼中戲謔,章回面上一紅,快速湊近一步,躬身低語:“林大人親上門索討,實在推不得,主上就不要取笑了……”章回參試入朝前,曾經六合居上與人議論柳青梵是非,恰與偶然微服出宮地天嘉帝相遇,因而與其時相隨帝駕的太子風涪廚,以及副相蘭卿、睿王風亦琛、慕容雲恩、秋原澤玉、林玄等有過接觸,章回在得中殿生、正式入朝為官後,與這幾位朝廷重臣交情也不同尋常。
他得天嘉帝器重,朝中行事從來謹慎小心,稱職、謙恭為群臣公認;惟有當年狂妄,常被相熟的幾人當作把柄引為笑談。
他原本詩文俱佳,但因聖眷盛隆,實不願更多招搖,屢次拒絕百納齋撰文刻印的提議,情況風涪廚也都知曉。
此刻聽章回言,知道是林玄“一旦認定目標則百折不撓”的脾氣發作,其中怕更有“威逼利誘”……想到這位重臣、愛卿平日行事,熙元帝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父……父親從前就誇讚過你的詩文,蘭大人也說過唯有你得老師與他文字真傳,誰又能取笑你?只是夾在其他書裡一起呈獻,像是唯恐被發覺了一般,教我險些錯過。
才是真該打。”
說著瞪章回一眼,見他陪笑低頭,風涪廚也笑一笑。
順手撂下書冊,隨即抬頭掃視店堂中,“懷英,這裡這麼多的集子。
應有盡有,怎麼獨不見柳太傅地?這可真奇了怪了……”熙元帝一句出口,章回心中猛地一跳,忙要開口解釋,旁邊剛巧經過的一名書生已經不客氣地嗤笑出聲:“真是空有一身漂亮衣飾人物。
竟是個不讀書的……趁早回去,這裡可不是讓人裝點門面,附庸風雅地!”“這位兄臺,怎見得我就是裝點門面,附庸風雅了?”章回緊張中,風涪廚卻笑吟吟向那書生開口。
“海納百川,不拒向學之人。
我想尋柳太傅文集觀摩學習。
難道竟然有錯?”伸手不打笑臉人,那書生雖說話刻薄,但見熙元帝面容含笑,溫雅中自有一種雍容,倒也不敢再加無理。
只訕笑兩聲,隨即向大堂東南角收銀櫃臺一努嘴:“到百納齋的,誰不知道柳太傅地所有集子要直接問堂上掌櫃?所有版本種類都在隔間的小室裡陳列著。
自然是到那裡去看去挑。
再說,真到這裡尋百衲本柳氏文集的,又有哪個什麼都不知?哪個不是直接報了書名版本印次,讓從庫裡請的?”“原來如此,倒是我確實不知了……謝過這位兄臺。”
風涪廚聞言一笑。
轉頭招呼了章回,“懷英,來!”徑自往那書生指點地小間而去,倒把那書生鬧得一時傻眼,呆立了半晌才搖搖頭走開。
跟隨熙元帝步入小間,章回向門口伺候的店員略略頷首。
見他目光閃動,隨即顯出瞭然。
轉身將小間的屋門從外面帶上。
章回這才安心回頭,卻見風涪廚瞪視房中四面水晶玻璃地書櫥內各種文集書冊。
面容微微顫抖,臉上異常複雜地表情。
知道風涪廚從皇子到君王,平日書籍皆是由屬下進呈,雖與林氏素來交情深厚,真正見識百納齋卻是三十年來第一遭,一時間自不免被室中佈置景象所震驚。
因此章回也不說話,只是垂手侍立門口,靜靜望著熙元帝每一個舉動和表情。
《四家縱論》,《二十二雜經》。
《國史札記》,《博覽箋》。
《館閣編》,《歸鴻錄》,《語林》。
《君音統箋》,《首丘集》。
《柳青梵箋註上方皇幹文集》。
《林英正公詩柳氏箋》。
。
《碧苑酬唱集》,《步亦趨集》,《(柳氏)師門問學錄》,《未嵐文蹤》,《毗陵駐馬集》。
過、移過,風涪廚以一種近乎出神地專注,細細審視著籠罩在夕陽金光裡地每一部書籍。
從柳青梵自身的論著、治學、詩文創作,到他整理、箋註、編撰、修訂他人的詩集文集,再到同僚、知交、學生、門人整理編訂他的作品選集……滿室書香,就這樣靜靜呈現著這位青衣太傅傳奇而波瀾壯闊的一生,呈現出他志存高遠、兼濟天下的經緯雄才,呈現出心懷澄澈、山水樂我地智慧風流,也呈現出正本培源,因材施教,廣育天下英才的無私情懷。
一篇文字,就是一記深刻烙印;一部文集,就是一道永不消逝的聲音;一間書室,赫然融會了這個大周王朝必將千年傳承的精髓。
火盡薪傳,師道萬世……師者萬世。
“《四家縱論》裡曾經有言,人間謂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良久,熙元帝才回轉過頭,對視面容沉靜而安寧的章回,緩緩開口。
“這,是不是就像當年太傅為林相做的祭文一樣,也是說的太傅自己吧?……懷英,直到今天、此刻,朕終於是懂了父皇地話:天生聖賢,而我凡人何幸,大周何幸,能得此萬世不朽?”“陛……下?”見風涪廚突然邁上一步,向著面南櫥窗中一套的《天嘉帝御批青陽公全集》屈膝跪下,章回一驚之下也忙跟隨跪倒。
耳邊只聽熙元帝字字深沉堅定的語聲:“使月無沉,日升之恆,民以康寧,浩蕩長風……雲山滄浪為鑑。
父皇、太傅神靈得聞:朕……必不為有負先人之子孫!”步出百納齋,夕陽西斜,晚霞滿天。
目送熙元帝策馬向擎雲宮而去,章回隨即撥轉馬頭,往草亭街上,先後為君霧臣、柳青梵私宅。
現為致仕宰相、自己的老師蘭卿府邸旁邊,自己的家門緩緩行去。
暢柳煙波,夕陽輝光撒落水面,波光中浮現碎金萬點。
而大湖周圍一片柳煙花海,籠著餘暉。
襯著遠方數百年滄桑古老城牆、與城牆外遠山一抹淡淡黛色寫影,越顯得朦朧如畫。
水面上,無數地漁船歸帆,又一日豐收地歡聲笑語混合著行船擺渡的丹子歌聲,被春日輕柔的晚風遙遙地送來。
……那是暢柳湖畔,已經唱了許多年的,柳青梵的歌兒:“長堤外。
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嘉長寧五年(天嘉四十五年)四月,帝染風寒。
旬日痾漸轉沉,至不能起。
乃令太子涪廚代行一切國政,宰相秋原鏡葉輔佐之。
移秋肅殿,不見外臣。
惟召副相蘭卿侍駕。
五月五日,帝崩秋肅殿。
朝野震動,天下莫不慟之。
六月六日,夏花朝、國慶日。
太子涪廚率百官拜太阿神宮,拜大行皇帝靈。
並靈前即位,帝號熙元。
奉天嘉帝廟“西蒙斯提”,隘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功德大成靖寧仁皇帝”,三月,歸葬青河靖陵。
次年改元,為興平元年。
開科舉,大赦天下。
……《皇朝(周)國史天嘉帝實錄》柳太傅青梵者。
道門掌教之至尊也。
年十歲。
隨其父衍謁胤軒帝,言行睿敏。
胤軒帝大悅之,使為皇九子太傅。
年十三,加太子太傅,登藏書殿,以特非凡之學教導諸皇子。
其時帝年尚幼,與之處不稍離,深得教*……”登基改元,帝號天嘉。
高陽臺上,帝對天誓曰,必達成柳太傅所願之太平天下,建恢弘盛世,使萬世承其澤……”將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異人。
使其名高一時,學貫千載。
智足以達其道,辯足以行其言。
瑰拂之文,足以藻飾萬物;卓絕之行,足以風動四方。
用能於期歲之間,靡然變天下之俗……先丞相林間非病故柳太傅作文悼之。
帝閱此文,喟然長嘆曰:此非制他人者之賦,此太傅自謂也……正史公曰:或曰,青梵者,原君氏巫觀之後,異世而來,變更天下,數也。
然,天命微茫之說,或為偶然;下開萬代之世,豈是兒戲。
教導一代明君而功延後世無限,成就無雙聖帝則名垂史冊千古,豈幻渺能盡道耶?蓋其才高、其行卓、其恩廣、其惠眾、其友博,百世無出其右者,遂成一代之傳奇。
…《皇朝(周)國史》,《列傳第一大傅柳青梵本傳》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徵。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李白《送友人》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春秋左氏傳,襄公二十四年》朕式觀古初,灼見天意。
將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異人。
使其名高一時,學貫千載。
智足以達其道,瓣足以行其言。
瑰拂之文,足以藻飾萬物;卓絕之行,足以風動四方。
用能於期歲之閒,靡然變天下之俗。
具官王安石,少學孔、孟,晚師瞿、騁。
罔羅六藝之遺文,斷以己意;糠批百家之陳跡,作新斯人。
屬熙寧之有為,冠群賢而首用。
信任之篤,古今所無。
方需功業之成,遽起山林之興。
浮雲何有,脫展如遺。
屢爭席於漁樵,不亂群於麋鹿。
進退之際,雍容可觀。
朕方臨御之初,哀疚罔極。
乃眷三朝之老,邈在大江之南。
究觀規模,想見風采。
豈謂告終之問,在予諒暗之中。
何不百年,為之一涕。
於戲。
死生用舍之際,孰能違天;贈賻哀榮之文,豈不在我。
是用寵師臣之位,蔚為儒者之光。
庶幾有知,服我休命。
可。
……蘇軾《王安石贈太傅制》————《帝師傳奇》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