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是誰忍,萬骨塗炭(下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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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是誰忍,萬骨塗炭(下B)
已暮。
冬季的雨沁透了寒氣,淅淅瀝瀝細密地落著。
沒有大的風,雨中的一切都顯露出一種穩定的模糊。
傍晚淺薄夜色裡的幾點***光芒,看起來溫暖而鎮靜。
伯勞城,太守官衙。
遠遠看到一隊人馬從街盡頭筆直賓士過來,玄色大旗周圍嵌著的明黃絲絛在火把照耀下異常鮮明,官衙門上侯了半日計程車兵急忙一溜小跑到道路中央伺候。
勒住了玉花驄,柳青梵在馬背上向四下看一看,目光在掃視到一處時突然微微一頓。
翻身下馬,向迎上來幫著揪住韁繩和撐起雨傘的小兵微笑一下,手一伸,將雨傘接過,隨即抬步向官衙街道對面,兩幢屋子之間凹陷的黑暗一角走過去。
跟隨在玉花驄之後的騎士們見狀立刻便要跟上,但注意到他沒有撐傘的手放在青衫背後搖了兩搖,頓時一齊停住了動作,只用目光緊緊跟隨。
一個機靈的侍衛,從守衙小兵的手上接過了火把,遠遠地為柳青梵照亮。
屋舍之間,黑黝黝的角落,露出一張孩子的面孔。
七八歲的模樣,面板是北方海邊特有的紅黑,個頭相比於一般草原上的男孩子顯得高瘦了許多;火光下一雙骨碌碌打轉的機靈眼睛,襯著一張沾滿雨水的臉倒還頗有幾分精神。
看一看男孩身上淋得溼漉漉的外衣上幾處精細的補丁,青梵微微笑一笑。
將雨傘撐到他頭上:“有事找官衙裡的人?等多久了?餓不餓?”“窩頭吃過了,香!”抬頭望著雨中走來地男子溫柔含笑的眼,孩子直覺似的愣愣答一句,但隨即閃動兩下目光,“你是……你是柳青梵嗎”感覺得到這響亮的一聲給身後眾人造成的震動,一道銳利精光從黑眸中閃過,青梵一手負在身後輕擺,微微傾身。
臉上微笑更柔:“你怎麼知道?”“你穿青衣。
沒有穿鎧甲。
看上去不像將軍,可是身後有好多將軍跟著。”
說著一指官衙門口洛文霆、江揚等人,男孩歪了頭,認真地說道。
青梵臉上笑意頓深,回過頭向幾人投入意味深長的一眼,隨即重新對上男孩:“那麼,你是來找我嗎?”“嗯。
我就是想來看看——最強的勇士‘緹多薩’,到底是什麼模樣。”
男孩拍一拍身上雨水,雙眼直視青梵一本正經說道,“可是進去出來的,都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兩個、三個夔因那樣大個頭地——夔因是我們伯勞城最強壯地人,你一定知道。
而且也沒有長著翅膀——嬸子還有姐姐們都說,你們是長了翅膀從海上飛到河口地。
是把翅膀收起來了嗎?”“沒有人生了翅膀。
我們是從海上坐船過來的。”
青梵寬和地笑一笑,把雨傘向孩子的方向傾過去一點。
“唔,我沒有坐過在海上走的船……不過如果你真是柳青梵的話。”
男孩仰起頭,眼裡閃出一道特異的光彩,“謝謝你。”
青梵微笑著,靜靜凝視孩子,沒有說話。
“是這樣……娘病了,家裡的哥哥姐姐也是。
今天早上,我跟嬸子到城西神殿領了藥和吃地,中午之後他們就都好起來了!聽嬸子還有鄰家的叔叔嬸嬸講,城裡還有好多和娘一樣的人都好起來了——這是救命的恩情,娘說,就算我們什麼都做不了沒法報答,說一聲謝謝是一定要的。”
伸手,青梵輕輕撫一撫孩子的頭頂,“你媽媽沒有說,我們佔了你們的城市,是壞人?”“可是,沒有屠城啊!”男孩驚詫地抬起頭,瞪視青梵的眼睛裡滿是不可思議和認真。
“官軍們沒有投降,可是也沒有殺掉全城地老百姓。
之前娘說,就算沒有生病我們也可以不要逃跑,怎麼會是壞人呢?”聞言一怔,凝視男孩片刻,青梵隨即輕輕笑起來。
將手上雨傘塞到男孩手上,“今天是你去領糧……家裡只剩下你一個健康能跑跳地男子漢了?記得明天到神殿領藥和口糧的時候要說一聲,會多給你一份窩頭——小男子漢,要照顧好你娘啊。”
男孩愣一下,隨後用力點一點頭:“是——你們真的不是壞人!”見男孩一邊說著一邊往雨夜裡跑地背影,青梵微微笑一笑,緩緩挺直身板,向不知何時在自己身後撐起了傘的風司冥低聲笑一笑道:“看到了沒有?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都幾個月打過來了,一句‘不屠城’能換到的還是這樣多,甚至連攻打佔領別人的城市都不會淪落到‘壞人’。
由此可見,當年御華焰平定東南的時候手段是怎樣的殘酷,對那些不主動臣服的部族又是怎樣的絕不留情。”
風司冥也微笑一下:“不,是太傅的藥起了效果。”
一邊說著一邊隨青梵轉向官衙,同時小心地將大半雨傘罩在青梵頭上,“因為水土不服,還有紅雨汙染導致的疾……之前完全沒有想到,太傅卻在國中的時候就命令隨軍帶了那樣多的專門醫治的藥。
到了祭魚浦後軍中生火造飯,草藥湯劑平日的預防,都按照太傅的話沒有做得疏落,這才免去了我軍一場大難。
現在一路過來這些城池都已經臣服歸附,百姓也就是我的百姓。
將軍中預備充足的藥物援救自家百姓,這本是應有之義,現在卻是因此而讓這些百姓真正承認自己身份了。”
青梵淡淡笑著,瞥他一眼卻沒有說話:從海路奔襲黃石河口,祭魚浦南下一路到捷遼嶺北伯勞城,這一路北洛軍推進可謂順暢。
其中原因自然眾多,北洛士兵們的勇猛,冥王軍一向的迅速頑強,黃石河谷沿岸素來安定防禦鬆懈、變生倉猝不及抵抗,等等等等。
但有一條絕對不能忽視的。
是月前那場引來東炎民心震動地“紅雨”以及之後數場含沙含土量相當高的降雨,給河谷沿線百姓和東炎守軍帶來的實質性損害。
草原大旱,處於北方的黃石河谷一帶雖然受災不重,但也是長時間不見雨水,糧食收穫只有往年六成,少的地方只得往年的一半。
而大戰爆發後東炎國中的徵調,使得百姓為求飽肚大量食用山野蔬菜和魚蝦類的水產。
雖然是冬天,受汙染地食物和水還是有部分變質。
最終導致食用它們地人地病變。
這些症狀在“紅雨”初時還較輕。
基本糧食的供應和人的抵抗力讓情況看不出其嚴重。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是鷹山一線戰事緊張後東炎對國中其他地區的糧食控制,黃石河谷沿岸季風吹到的大小城邑紛紛顯出疾病的影響。
而北洛軍由於事先預防處治周到,幾乎沒有因此受害,且攻打下城池後普查城內情況,透過神殿又給予百姓相當地援助,獲得東炎百姓的感激和擁戴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只不過,青梵從來不需要從別人的口中來獲得對自我的肯定。
今天這個男孩子一番言語,卻是完全的意料之外。
還有,男孩子謝的是“柳青梵”——分發必需的糧食、這種濟惠百姓又能博得良好聲名的事情,自己向來是全部加到風司冥頭上地。
現在這樣一個七八歲童蒙才開地小孩子竟然也明明白白知道柳青梵,顯而易見的……轉過眼看向執傘並行的年輕地皇子大將,青梵沉默著,嘴角卻是抑制不住向上勾起。
“太傅。”
走進府衙正堂。
風司冥將雨傘與外袍交給隨侍的親衛。
親手取過茶壺倒了一杯,又試過了溫度這才奉給同樣除了外袍在堂上椅子隨意坐下的柳青梵。
注意到風司冥眼光,青梵微微笑一笑:軍中簡樸。
自然不能有特別的好水好茶,平時飲用的就是燒開了的白水而已。
從普通的小兵到最高統帥的大將概是如此,自己當然更不會增添麻煩作什麼例外。
只是自己坦然,在風司冥卻每每有所歉疚不安,以為自己平素並無所好,唯獨對茶水似有特別的講究用心。
他既不能以私權私心為自己在中軍置辦茶葉茶具,每次相處,倒茶奉茶都是儘量的禮儀恭敬。
知道他素來性情和舉動的用心,青梵只是淡淡微笑著,一邊伸手想要去接過茶杯來。
“司冥?”手指觸到了茶杯,卻不見風司冥鬆手,青梵微微一怔,直覺抬頭,見動作穩定、沉靜面容也看不出半點波瀾的年輕皇子一雙眼直直盯住自己,幽黑如夜的眸子深處有光芒激烈閃動。
青梵心上一動,眉頭輕輕一蹙但隨即放開。
輕籲一口氣,收回欲端茶杯的手與另一隻籠在身前,青梵靜靜抬頭,注目青年。
“啊……”瞬間收回神思,風司冥極快地掩飾過眼中神采和手上動作,輕輕一推將茶杯擱到青梵身側方几上。
“太傅……太傅。”
清楚地見到青年那一瞬間的羞赧,和隨之取代其的驚嚇之後重新鎮靜下來那種特有的堅定,青梵伸手將茶杯握到手裡,輕輕旋轉著,又沉默片刻,才揮一揮手示意風司冥做到自己身邊的座椅上。
“怎麼?是……為了軒轅皓的傷勢?”風司冥身子不易覺察地一震,隨後才緩緩放鬆下來:“看到韓臨淵的奏報,我很擔心……甚至有些後悔。”
柳青梵看他一眼,隨後轉開目光。
此時伯勞城太守府衙早被整肅得乾淨,裡外幾層的鐵衣親衛來回巡邏守護,但從正堂卻見不到一個多餘的影子。
目光稍稍示意侍立在堂前陰暗中的影衛,月寫影立時從堂外帶上了廳門,隨即傳來另外兩名冥王親衛劉復和周必退開正堂範圍的腳步聲。
“太傅,我很擔心軒轅大帥。
韓臨淵說他是一直硬撐著,到前天晚上又一次攻城還親自在最前線督戰,可是昨天早上……說是連站都站不起來,全身都燒得滾燙。”
風司冥低了頭,“大帥他,大帥他……是他首先提出了互為掩飾、攻擊主次輪換的計策,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戰機的選擇,也絕對不會放過一絲一毫地機會。
親自對陣賀藍.考斯爾的壓力。
轉移他的目光為我們掩飾行動爭取時間——王楚才、程思……我應該更早一點讓韓臨淵過去的!”“更早一點讓韓臨淵過去,軒轅大帥也不會讓別人代替自己站在南一路主帥的位置吧?”柳青梵淡淡笑一笑,“何況賀藍.考斯爾是名震大陸的東炎‘軍神’,這樣的對手,能夠親自面對上是何等的機會,也是何等地榮耀?他要做地就是騙過這位赫赫有名地大陸智將,鬥勇不輸於人,鬥智。
同樣不在對方之下。
才是他身為北洛一代上將實力和驕傲的直接體現。
司冥。
這些年你與他並肩作戰,雖然經歷的陣仗也是無數,可是真正能夠讓他衝鋒陷陣,真槍實劍對戰的又有幾回?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固然是將帥所當追求,但縱橫疆場浴血拼殺的男兒血性,我想你應該懂得這種武將內心深刻的渴望。”
“是。
太傅,我明白的。”
風司冥輕輕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微笑,凝視著青梵地黑色眼眸裡卻並不見笑意。
“韓臨淵將軒轅大帥強行送回都,然後護送回承安,大帥內心一定非常生氣……遺憾。
可是,這樣對他的身子是最好的,是這樣吧,太傅?”柳青梵微笑著。
輕輕頷首。
“從鷲兒池軍前,韓臨淵奏報末尾附的軍醫的話,眼下對軒轅皓身體最好的就是立刻返回承安休養。
國中穩固。
一切所需又方便及時,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抬頭,映入雙眼的是一雙似乎永遠安寧、沉靜地眼,帶著微微地一點笑意,說出來的話彷彿具有奇特的力量,一點點撫慰住自己驚惶不安地心。
風司冥微微笑一笑,目光一瞥,見他一手擱在几上虛虛護著茶杯,風司冥隨即將拳頭也擱上方几,輕輕動一下,握拳的手背與他的手似觸非觸。
感覺到人體特有的溫度一點點傳來,風司冥輕嘆一聲,低下了眼眸。
袍澤袍澤,在自己不在的那幾個最艱難的年頭裡,到底是那位沉著、勇武而睿智的上將給了他最無私的教導和最真切的愛護啊……淡淡看一看青年俊美然而線條堅毅的側臉,青梵心中不覺一柔,擱在几上的手微微一側,頓時輕輕靠住風司冥手背。
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震,風司冥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抬起眼,更不能驚跳起來:他不想讓青梵知道……也不能讓太傅的柳青梵知道,自己此刻心中真正的所想。
雖然這輕輕一靠傳來的最真切的體貼讓自己幾乎有落淚的衝動,自己卻絕不應該、也不可能像曾經孩提時那樣的淺薄單純,只一心一意,去索求一切讓自己安心的溫暖。
是的,他不能讓柳青梵知道,韓臨淵傳來的關於軒轅皓和鷲兒池軍情傷亡的奏報,真正震動了自己什麼。
兩路大軍分取疊川草原南北,以城和鷲兒池為中心戰場,牽制住東炎君臣全部的心思眼光,掩護自己取道北海,突襲黃石河口的行動。
而在襲取河口成功,對兕寧城形成絕對威脅時候,以北方牽制東炎主要兵力,為城和鷲兒池的一舉攻破,大軍突入東炎腹地製造良機。
當最堅固也最緊要的疊川草原被攻破,失去西方國土三分之一的東炎不僅將力量大損,最重要的是,餘下兕寧以西數道防線都有天然的缺陷和漏洞存在,縱使御華焰調集大軍也很難憑藉一道防線將北洛大軍攔截於京城之外。
而一旦西、南兩路分兵突入東炎腹地,加上自己北面的大軍,就是優勢兵力合圍兕寧的局勢,則這場戰爭,無疑將是最利於北洛的結果——是軒轅皓首先提出了分兵擊破、彼此策應的大計,然後才有自己大膽的北海用兵;疊川草原上“雙頭蛇”的大陣形,是軒轅皓精確到每一日、每一里的設想和提議,也是軒轅皓最堅決完美的執行。
正如曾經的每一次,他對於戰場的運籌自若計算精準,將所有對可能戰況、對戰爭走勢的預想,轉化為分毫不差、真實可見的勝局!十年,為帥、為副,軒自己,似乎總是站在同一杆烈風大旗下,為共同的勝力;彼此完全的信任,無保留地支援。
共同構築起北洛軍隊十年裡戰無不勝的輝煌功績。
也許世人更容易看到冥王軍的赫赫軍功,但真正頭腦冷靜、能夠思考的人怎麼會不知,正是最高統帥的軒轅皓,以穩定的用兵保證了每一次堅定的勝利?只有最少數的冥王軍高階將官知道,自己對於軒轅皓地信任和依賴,也許,遠遠超過了一個普通士兵對於“不敗冥王”地崇拜和信念。
這位以大陸戰爭女神“茵莎”為號地統帥,北洛位列第一的上將。
從來就是自己最尊敬的導師。
最可信賴的統帥。
也最不可失去的同袍。
戰場是殘酷的,腥風血雨,一將功成萬骨焦枯。
親眼目睹無數至親好友的同袍在身邊失去性命,更幾次親身遊走在生死邊緣,曾經以為,對於死生無常,自己已經有了足夠地認知。
更有了足夠的堅韌面對可能發生的一切。
王楚才,十年的戰友,冥王軍建立起第一天便站在自己身邊的人;程思,軒轅皓最倚重的副將,是這個人手把手教會自己在馬上使槍、射箭。
然而看到軍報上兩人戰死的字句,自己甚至不曾更多動容,而軒轅皓重傷可能再不得上戰場的短短一句,就令自己頭生暈眩。
眼前片片閃光。
不是人情地親疏。
也不是因為將才地彼此厚薄,只不過“戰死疆場、以身殉國”這幾個字,想到過別人。
想到過自己,卻唯獨不曾想到過這位為人沉穩作戰謹慎的導師,沙場上真正常勝不敗的大將。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秋肅殿中曾經地教導,是為告訴自己人生修短無常,仰觀宇宙,俯察青史,一身微渺或如露如電,所以能對萬事瞭然豁達。
然而死生之事真正降臨,當最不敢想象的生死的威脅、恐懼真正降臨到眼前,自己,絕然失落了應有的冷靜。
曾經的“冥王九騎”,到今天的王楚才、程思乃至軒轅皓,引發的無邊無際般的傷痛,或許都不及,一個模糊的、遙遠的、其實根本不敢真正觸碰的想象所帶來的驚惶。
一個不曾想象會失去的人——一個不能想象會失去的人。
一瞬的恐懼,像最剛硬的利箭穿透心胸。
這是戰場!這是槍林箭雨的戰場!這是什麼都可能發生的戰場!自己將遭遇如何,這從來不是戰場上會更多思考的問題,如何獲得最終的勝利是一切的前提。
但這一次……為什麼竟然要到現在,才猛然從迷夢中驚醒?或許,是這一路太順利。
從承安大軍出發,到今天、現在、此刻,一切都在被認為嚴密無疏的計算中進行,哪怕預計到的阻礙也慢慢轉化成掩護行動的優勢,就連風塵、雨水、疾病……戰場上所能想象到的一切因素,都在為北洛開道放行。
以至於,自己幾乎忘記了“僥倖”、“意外”、“萬一”這些詞語的存在。
甚至,在還沒有真正對上賀藍.考斯爾大軍的時候。
慢慢收斂神思,風司冥嘴角緩緩上揚,勾起一抹冷靜的微笑。
“司冥?”注意到青年皇子將手收起,青梵微微一笑,抬頭。
“是,太傅。
我在想鷲兒池的情況。”
迎上那雙沉靜黑眸,風司冥眼中透露出精亮的光彩。
“韓臨淵敢將軒轅皓送走,是為了他的身體傷勢,另外的,就是韓臨淵有足夠的把握,在今天晚上……最遲明天以前奪下鷲兒池。”
“是,從戰事的一般情況,這是韓臨淵唯一可能這麼做的理由,也是軒轅皓唯一可以接受的理由。”
將茶杯端在手裡,青梵微微側頭,“軍報是下午,未時剛過時候到的,傳遞過來大約是半天時間,韓臨淵昨天晚上送走的軒轅皓——軒轅是主將,韓臨淵能壓服的時間不可能超過兩天,士氣如果受到影響對他會很艱難。
所以今天晚上……這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如果韓臨淵攻下了鷲兒池,訊息傳出來,城慕容子歸那裡只怕會立刻遭遇到很強的攻擊,但是兕寧本身應該不會有更多軍隊動作。
韓臨淵整修需要兩到三天,扣掉各地訊息往來的時間,則不論城比利斯特下一步怎樣動作。
是繼續固守還是從城撤軍返回兕寧,都留得出足夠的時間反應。
如果是前者,慕容子歸就算一時放鬆倒退也無妨大局,而如果是後者,韓臨淵穿越疊川草原中途襲擊,會是非常漂亮地一仗。
只有鷲兒池的主持,接下來鷲兒池的穩定和鎮守……”見風司冥臉上微微露出遲疑之色,青梵淡淡笑一笑:“誠郡王世子。
風亦璋風小將軍。
現在不正在鷲兒池嗎?”風司冥頓時一怔:“太傅說……亦璋?”“連續的軍報都表明。
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少將軍了。”
掃過一眼,青梵用目光安撫急於張口分辨的年輕親王,“無論是誰,你,誠郡王,還是皇帝陛下,都不會希望看到亦璋殿下受到任何損害。
這一仗他已經打出了風氏王族的威風。
證明了他在戰場上的英勇和實力。
而軍政一道,除去浴血沙場,還有更多地東西需要他去認識學習。
司冥殿下,你應該給予他這樣地機會。”
“那,韓臨淵,他習慣了猛攻狠打,是不是也要讓他有個機會經歷這些?”見青梵淡淡一眼掃來,風司冥心中一凜。
立即斂容:“是。
南路大軍,雖然軒轅皓不再主事,喬非、曹銳、康浩明三個雖然都欠缺些。
但協同會合商議著是能夠處事地,戰場方面則有韓臨淵壓著。
至於和北方慕容子歸的配合,時機把握方面,相信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城方面的訊息已經有一整天沒有送來,戰事應該非常激烈,而從時間上大概也很快就會有奏報。
只有目前我軍身前的捷遼嶺,簡頓之的幾次小股襲擾,對方似乎有快要支撐不住的樣子。
不過可以想象,捷遼嶺下,有賀藍.考斯爾的大軍在等著我們。
鷲兒池和城兩處,兕寧又被牽制住,加上他東炎最大地問題糧草,所以我軍此刻該做的,就是穩定已經歸服的屬地的百姓,保證我方糧草供給,與考斯爾慢慢對耗。
何況,南方又有念安帝在計算動作,便不是直接的損傷,也教他不能捨棄了不顧。”
聽風司冥一句一句說完,柳青梵微笑著點一點頭:“不錯,不用著急,仗只慢慢打——東炎太大,我們已經吞得有些過快。
放慢一點腳步,等一等韓臨淵慕容子歸他們,也等一等念安帝,對我們只有好處,而頭痛的該是御華焰和考斯爾。”
見風司冥聞言露出瞭然的笑容,青梵又輕笑一笑,“我北洛兵精糧足,將才輩出,十年磨劍,忍耐為報當年侵犯之仇。
而今又有神明旨意,百姓支援,正如念安帝國書所說,‘義者之所為’.地——皇上在等著,北洛在等著,你地世子也在等著。”
“是,太傅——”習慣性應“是”,但話音未落風司冥猛然抬頭,“太傅?太傅你說什麼!世子……佩蘭懷孕了?!這是真的嗎?是真的麼?是……真地……麼……”這樣,應該可以徹底消除年輕親王心底殘留的關於軒轅皓最後一點低落情緒了。
青梵微微笑一下,幽黑的眸子裡閃出清明的光:“是真的。
皇上已經將她接到宮裡,由皇后親自照顧著,御醫隨時伺候,一切都不需擔心——我正修書往昊陽山,師傅不日間就到承安,必能保得母子平安。”
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貼身的衣物處取出承安來的密信,胤軒帝紫金絲絡的標記赫然入目,“只看最後三行便是。”
又頓一頓,“還有七八個月時間……承安萬事不憂,你只在這裡用心便是。”
“是,是是,太傅說的正是!”一手早已攥住貼身的荷包,風司冥急急接過密信,就著堂上燭光看起來。
望著年輕親王難得手腳忙亂近乎失措的背影,柳青梵忍不住又是淡淡一個微笑。
隨即腳步輕移,悄然出屋。
將胤軒帝的親筆密信從頭到尾讀過三遍,又將最後描述妻子情況的句子反覆讀過,風司冥終於露出安心的笑容:“太傅,太傅,太……”“大司正大人往城外營帳去了。”
猛聽到周必的語聲,風司冥愕然回首,卻見親衛恭恭敬敬站在廳堂門口。
陡然醒悟,手指磨蹭過荷包竹線。
一股心酸頓時充滿胸膛,“太傅……”兩個字吐出,風司冥隨即斂容,正色向周必道:“傳我軍令,多馬、皇甫雷岸、薄少涵、江揚、龐朔,五人立刻到我中軍軍帳!”“是,殿下!”周必躬身,“那麼這裡?”“副執祭司大人會處置周到。”
一眼看到正穿過重重廳堂向這邊走近的池豫兮。
風司冥從容微笑。
“池先生。
明日地祈福儀式。
拜託了!”“擎雲宮的訊息,風司冥的王妃,秋原佩蘭懷孕了。”
低垂眉眼把玩著腰上裝飾用的佩劍劍穗,上方雅臣安靜地等待主君接下來要說的話,但心裡其實不解,為什麼對“暗流”送上來的一大堆奏報,念安帝單單挑出這一條念給自己。
“雅臣。
你難道不明白麼?”微微抿一抿嘴角,西陵大鄭宮的主人露出平日玉涵殿上絕不能見的帶有真實溫度地笑容。
“北洛和東炎地這場戰爭,實質部分只怕拖不過今年秋花朝了。”
秋季金萼花朝,也就是九月九日,距此刻恰有八個月。
上方雅臣不由錯愕抬頭,卻見念安帝在最高御座上隨意地舒展了身體。
精緻地發冠也被取下丟到一邊,一頭銀練一般的長髮自由散開,襯著殿上雍容的金、豔麗的紅。
顯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透著妖冶的寒洌清冷。
不由自主打一個寒噤。
上方雅臣急忙轉開了直視的目光:“臣愚頓,請陛下明示。”
瞥一眼躬身下拜地鎮國將軍、西陵定王,上方未神淡淡一笑。
手擺一擺示意他起身。
伸手撈起腰間墜下的一枚玉佩——看形狀,卻是一隻淡紫青色的凍玉荷葉小酒杯——上方未神嘴角微揚,一雙紫色的眸子光華隱隱,如有一層霧氣靜靜瀰漫。
沉默許久,“雅臣。”
“臣在。”
“告訴宋僑,他可以向東炎正式進軍了。”
“是,臣遵旨。”
“傳書av國椿生子那裡,就說伊萬沙大人雖然暫時忙碌,但是一定很願意為陳人自己所推戴的國君加冕。”
黑眸閃動兩下,上方雅臣傾身下跪:“是,臣一定將陛下的言語一字不差地帶到。”
“很好,雅臣,朕一向相信你必定能夠讓朕放心。”
上方未神微笑頷首,“所以阿克森提納那裡,你也一定知道該怎麼回答宰相大人的問題。”
雖然當年蒙受了柳青梵大恩,但處治國事卻自有堅持,兩朝元老、上朝廷宰相阿克森提納,大約是大鄭宮裡唯一一個敢對念安帝決定頂真叫板地人吧?所以雖然國書早已遍傳大陸,他還是一遍一遍痛陳所謂地“遠交近攻”、“脣亡齒寒”。
念安帝不願見他,卻也凡事都不真的拋開他意見,就只有勞累自己上下聯絡奔忙。
上方雅臣咬著牙微笑一下,“是,雅臣明白。”
“那就好——去吧。”
上方雅臣行禮,起身,剛剛退到大殿門口,突然殿中一聲悠悠傳來。
“上方雅臣。”
“陛下。”
“……你,認為朕做的,對嗎?”上方雅臣輕輕頓一頓腳步:“雅臣相信皇帝陛下所做地一切,都是為了西陵百姓,都是為了我上方王族。”
北洛胤軒二十四年(東炎鴻逵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夜,風司冥率兵十萬,取海路,大軍突襲黃石河口祭魚浦,捷。
胤軒二十五年(東炎鴻逵二十七年、西陵承恩八年)元月一日,西陵念安帝作國書傳示諸國,歷數東炎御華氏罪惡,號召大陸有識,聯軍共討。
三日,、越、爻、雍國書應之。
宋國宗室子,自領宋君正統,糾兵十萬伺攻炎。
九日,韓臨淵破鷲兒池。
——《博覽.通史.北洛史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