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烽火兜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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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烽火兜鍪(上)
胤軒二十四年七月,瞿關。
盛夏,正午過分熾烈的陽光晒得萎靡的樹梢枝葉間一聲蟬聲也無。
雖然北洛氣候西北沿海向東南大陸漸次溫暖,位在洛東,緊靠國門第一堡壘陌城玉乾關的瞿關卻也是邊城故老平生少見的酷熱天氣。
正當中天的驕陽毫無客氣遮掩地將熱度盡情揮灑,白晃晃刺眼日光下,空氣裡到處散漫一片霧騰騰黃土煙塵,把原本就因缺少水汽滋養了無生機的植株蒙得益發灰暗。
瞥一眼嘴脣乾枯燥裂與縣衙門前古樹樹身頗有幾分相似的瞿關縣令,秋原鏡葉心中極快轉過一圈,然而臉上不見絲毫動容。
一腳踏在臺階上頓住,也沒轉身側頭:“一個流民也沒放進來?”“回巡按大人,是!”陸敬聞聲急忙彎腰低頭,本身並不十分沉重的官帽順著被汗水浸透的頭髮又向前壓下了幾分。
回答的聲音透著明顯充血的沙啞,但隨著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是”字清清楚楚響在耳邊,府衙門前的大小官員、巡城駐防的兵將以及跟隨秋原鏡葉同來的一種官員,心中同時一塊巨石落下。
秋原鏡葉點一點頭,腳下加快幾步,徑直到瞿關縣縣衙大堂上主位站定。
抬手取過縣令公案上的傳令火箋,一旁已有機警曉事的令官躬身伺候。
“瞿關總兵何在?即刻取總兵印信與本官手札往玉乾關慕容子歸,火速調三千士卒到瞿關邊境增補人力!副總兵房徵。
持印信到陌城歐陽川處稟報流民情況,請予兵力、物力協助!長吏趙毅衡,即刻率縣城衙役、醫官、文館學士,將城中一切乞討無業流遊之人集中東南西北四處官署倉棚登記看查、統一管理——今夜過後,瞿關縣城之中不許見一個流浪閒遊之人!”三道命令連下,秋原鏡葉聲音不曾提高,府衙大堂眾人卻只覺伴隨語聲一道道強大力量密密滾滾覆壓而來。
回想到片刻之前城牆關頭所見景象,心中俱是一陣驚悚凜然。
“另。
軍士所用糧食、軍械。
以及與?鷚酢?慘亍⒛俺且揮π畔⑽鎰釋?礎8饗嚶ρ盟鏡筆笨碳詠簦?彩掠畔熱繁3侵邪儺照?0捕ǎ?粲幸熳戳⒖躺媳ǎ?眾人一齊大聲應諾行禮。
秋原鏡葉微微頷首:“事務緊急,眾位大人即刻請去,各自應命——瞿關縣陸敬。”
陸敬頓時躬身,只聽年輕的巡按道:“城關巡視已畢。
關於此次東炎逃荒流民,瞿關地方應對地具體細節以及其他預備。
還請陸大人為本官一一奏來。”
陸敬躬身行禮。
抬頭見秋原鏡葉揚手命隨行屬官同眾人退下,也不招喚僕役,自己提過一邊案上茶壺茶碗倒水,陸敬不由一怔。
“大人下官這就命手下……”“斟茶”兩個字尚未出口,一盞碧清茶水已經到達眼前,陸敬頓時慌得拱手躬身,“秋原大人,這……這讓下官如何承受得起?折煞下官了!”“一杯茶水而已。
說什麼折煞不折煞?”將茶碗塞到陸敬手裡。
秋原鏡葉平靜地說一句,隨後坐回堂上座椅。
“從十日前收到訊息奉旨出京,路上趕得不慢。
但想來這幾日邊境壓力必定一天比一天沉重。
陸大人身為皇上的臣子,為皇上守牧邊城,盡心用命做事是好的,但也不能逼到精疲力竭身體不支——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才能更多更好為皇上效命,為百姓謀福不是?且先喝了水,再說話。”
陸敬聞言舔一舔乾枯的嘴脣,向秋原鏡葉行過一禮,然後才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放下茶碗,見秋原鏡葉伸手將茶壺拎過來,陸敬也不客氣,接了茶壺直接對了壺嘴一通痛飲。
飲畢高聲喚了童僕換過茶水器皿,等小童重新送上茶水,親手斟了滿杯遞給秋原鏡葉,又欠身行過禮,方才在下首斜側了身坐下。
“好茶。”
隨口說一聲,秋原鏡葉的雙眼卻是始終注視陸敬眼底濃重的黑影和憔悴枯槁的臉色。
目光在他腳底官靴上鬆脫了地線頭停留片刻,秋原鏡葉勾一勾嘴角,輕輕點一點頭,“方才親眼所見,還有眼下大人打熬到如此……真可見此次情勢了。
請定神,將情況一一奏來。”
“是,大人。”
陸敬稍稍傾身,神態更增一分嚴肅。
“流民蜂湧邊境逼緊國門,實在不是這三五日地事情。
因為天時,草原自今年開春起便有流民逐漸向我之勢,形成一日超出百人地規模則是在四月中下。
到六月第一次上書請援,邊境已感十分壓力,而到今日聚集在國門之外的流民又有三倍增長——流民成災,考其原因,當是今年草原大旱,作物無收,糧食奇缺而使草原饑民迫於生計大批逃荒向我北洛……”沉重肅然的縣衙隔阻著天氣的暑熱,安靜陰森的大堂除了陸敬沉穩恭敬的聲音再無雜音,秋原鏡葉微微閉眼,細細整理著自承安京匆匆而來的一路接受和把握地所有資訊。
北洛胤軒二十四年,即東炎鴻逵二十六年,東炎大旱。
尤其西方的千里草原,以皇都兕寧西面黃石河梁為界,自舊年冬十一月整整五個月時間統共只得了兩場雨水。
草原冬季原本較農耕之地生活艱難,牧民苦熬到開春,指望草木滋長、畜群興發,卻不料一場百年未遇曠日持久的大旱頓將所有人生活推入絕望的谷底。
居於城市的東炎百姓或許尚未能明確感知大災降臨,許多逐水草為生的牧民已經因為畜群大批的餓斃開始滑向生死邊緣。
旱災以鬱木扎茲部所在的疊川草原為重災核心,疊川四面惟有西南地班都爾災情略輕,被迫放棄畜群地牧民為求生紛紛向西而行。
班都爾為草原第一部族,原本實力十分強大。
然而此次受災也相當嚴重,正全力應對苦苦支撐。
大批流民的湧到頓時加重了部族負擔,原本勉強維繫地平衡一夕打破,早已到達極限地草原瞬間不堪承受|,就連原本班都爾部的族民也開始被迫逃荒,模的流民一路向北洛而來。
北洛重商,通關卡、興貿易,只要國家並非交戰狀態。
始終允許並保證各國商人的自由往來。
雁川草原上。
由北洛邊境玉乾關到號稱“東方不夜”的班都爾王旗所在渚南城的官道。
是在整個西雲大陸都負有盛名的繁華商路。
正是這條道路給東炎帶來無數可以用草原各種豐富特產換得地錢糧和珍玩。
大旱、饑荒使得人們對一切糧食地氣息空前**,渚南米糧價值陡然而起,更多地人們則是紛紛湧向糧食流入的源頭——直接的後果,便是五月一月之間,聚集到北洛東方邊境上並且不斷試圖越界的東炎流民數量,已經超出了邊城一線正常的承受能力。
東平郡郡守宋佻緊急之下與玉乾關守將統領慕容子歸協作,收集各種資訊材料分析可能情況。
彼此配合人馬排程;同時上書京城,請求朝廷援助以安定邊城局勢。
而東平郡奏疏到京,正當朝中眾人為東炎旱災會對北洛造成何種影響議論之時,陌城相鄰的瞿關縣有小股東炎流民趁夜越界,不意外地為邊城守軍堅決阻攔。
瞿關八百里加急奏報傳到,承安朝野頓時大為震動:雖然流民偷越邊境並未成功就被阻止壓制,但是這件事情卻再次說明了大批聚集在邊境的流民對於北洛國家地安全構成何等巨大的隱患;更提醒了朝廷上下,決不可以給任何人任何擾亂邊城軍民生活安寧的藉口和機會。
北洛幅員遼闊。
地形地貌極其複雜。
興商重農的國策下。
漁獵農耕各地因地制宜各得其是。
位於國土東南方向、大江大河交匯處的三江平原正是北洛有名的“米綿之倉”,東平一郡加上其南陳郡轄下隨州六州的糧食出產佔到全國全年總量三分之一,而單論夏糧更是高達五分之三的份額。
北洛國土東方只有青木嶺一道山樑綿延護佑。
玉乾關背後千里沃野,均是適於生產耕作地平原。
一旦東方國門有失,不但千里之內無天險可阻攔可據守,更可能直接威脅到整個國家地命脈根基。
膏腴之地,虎狼眈眈,因此東方國門的第一保障玉乾關歷來由國之上將統重兵把守,東平郡郡守也是北洛六郡之中唯一同時兼掌軍政雙項應急隨變大權的地方最高長官。
這種雙重地守護設定使朝廷僅在戰時才需直接給予此一方具體處事的旨令決斷。
然而此刻朝廷竟然收到東平郡守與玉乾守將共同署名的求救文書,可見大量流民聚集關外的威脅已經大到了封疆大吏都不敢自行作主的程度。
崇安殿緊急朝議,胤軒帝一道聖旨,諭令三司監察史秋原鏡葉急領五方巡按,火速由京師趕到瞿關邊境,親自考察流民情勢以呈奏報;同時授予見機應變之權,以助邊境官民嚴守國門。
奉命出京,秋原鏡葉並未按照旨意直奔東方邊境,而是首先南行,用四日時間趕到陳郡首府隨都,向郡守宗墉仔細詢問今年糧食生產狀況。
宗乃是前任郡守宗鳴堂侄,戶部尚書宗熙的族兄,經管一郡大小事務,財政一道深得宗氏一門特有的**和謹慎。
宗熙、林間非同年殿生,又素與太傅柳青梵交好,身為一方郡守的宗墉更是處處小心勤勉。
秋原鏡葉上一年奉旨出使東炎和議彌兵,和議完成後沒有直接還朝,而是以三司監察史的身份停留陳郡督察夏糧徵收的情況。
這一次又是先到陳郡,郡守宗墉自然明白他心中思慮為何,乾脆地檢出一應賦稅賬冊以及各官倉府庫所存帳目,同時調集各州縣具體負責官員彙報夏收之後耕作情況,向巡按官保證今秋收成必無令朝廷擔憂。
在陳郡停留三天後秋原鏡葉方才率了隨行官員離開趕往東平郡。
而一到東平郡境內,不往郡府所在的東也會合郡守宋佻,也不去陌城和玉乾關,而是直接往發生了流民私越邊境的瞿關縣而去。
看到瞿關縣令陸敬混雜在士兵和衙役中間,親自在邊境線上督察巡視。
秋原鏡葉並沒有特別驚訝。
但城關之下衣衫襤褸,三五成群,放眼過去幾乎看不到人潮盡頭的流民,卻是讓十年官場歷練得沉穩鎮定喜怒不形地秋原鏡葉在瞬間蒼白了臉頰。
雖然人群或立或坐或躺,疏疏散散的景象沒有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所能給人直觀的壓迫感,然而國境線外視野開闊的草原竟然已經再找不到一星半片綠色,觸目所及只有滿面塵土神情焦枯的流民和自天邊極盡處陸陸續續然而不斷湧來的更多流民……大荒大慌,秋原鏡葉突然能夠理解離京之前傳謨閣中宰相每當聞得有東方奏報到達。
目中便似不由自主流露的驚恐擔憂的眼神。
幾句話吩咐了瞿關縣大小官員。
其實身為巡按監察。
在不涉及各方聯動地情況下自己不需要也不應當直接對地方官員發號施令。
只不過,看到陸敬與他手下一群數日堅守邊境,精神高度緊張早已到達零界狀態,秋原鏡葉知道自己必須以皇帝欽差使者地身份為朝廷保全這些盡心守職地臣子。
但從陸敬的奏稟,流民聚集的情勢,只怕比自己方才親眼見到的更為嚴重。
抬頭看一眼方才陸敬走出去的房門,秋原鏡葉輕輕嘆一口氣。
都說東炎武備天下第一。
但是北洛風氏兩百年經營,尤其胤軒帝一朝的奮起圖強,玉螭宮之變後新政推行,再加上胤軒二十年冥王主持的軍制改革,北洛邊境一週就算還稱不上固若金湯,距離銅牆鐵壁其實也不差多少。
國境以外地威脅,東炎歷來虎視眈眈。
十五萬重兵駐紮的東平郡,陌城、玉乾關久經戰火。
此刻面對的不過是飢餒疲蔽的流民而非鎧甲森嚴的軍隊。
就算流民數量再多,對上訓練有素兵強馬壯的北洛大軍又能如何?數十日前瞿關的交鋒就是身而為人地憐憫、同情卻不會因為國籍不同就有所差別。
玉乾關是為北洛東方門戶,守衛森嚴隨時備戰,但同樣也是兩國往來、人員物資交往地重要關卡。
北洛鼓勵商貿,東西方眾多商品貨物在玉乾關、陌城交流集散,雖有胤軒二十三年冥王為報妻子之仇兵進東炎曾使兩國商貿足有半年中斷,但兩國和議退兵之後邊境的往來立刻就被修復,邊境的百姓彼此之間幾乎沒有國家戰爭必然會造成地隔閡、對立和仇恨。
天災之下,因饑荒被迫背井離鄉,苦苦掙扎乃至鋌而走險,一切只不過為求一條生路。
國法不容得在此刻對越界者保留半點私情,但真正向手無寸鐵之人出手殺盡,不用說自幼讀書明理的文臣,就是見慣了戰場殺伐計程車兵都會心生不忍。
陸敬等一眾忠於職守的官吏和士卒巡邏檢查遇到一二零散流民時候的努力勸退,言行間的猶豫兩難在自己面前也不加以掩飾,此中的心意實在也不需要他更多解釋。
然而令人擔憂的是,眼看著一路西來的流民在邊境越聚越多,面對緊閉的北洛國門,走投無路的流民何時會再也無法安於等待,又何時會聚眾作奮死拚命一搏,一旦大變發生玉乾關又該作如何對應……這些問題都像巨石重重壓在邊城每一個人心口。
“兵者國之大事,不得已而用之,終究不祥”,沒有人會真心期盼大戰的爆發,但未雨綢繆做最壞的打算,卻是此刻自己必須完成之事。
看一眼窗外天色——因為情勢關係,陸敬安排的住處就在縣衙後院他的居所隔壁,一道矮牆將原本不大的院子隔出了主客。
瞿關位居東方,天色較承安暗得稍早,此刻也臨近了晚飯時間。
但之前自己只聽到陸敬在自己院中停了一刻便又被手下喚走,此後縣衙一直安安靜靜,無聲中反更顯空氣凝重。
看看光線半弱不強,有心呼喚僕役,但隨即便想起為了欽差安全緣故,此刻屋外只有自己隨行的侍衛郝噲伺候。
不願令他一介武者兼做童僕之事,秋原鏡葉取過案上紙筆,微微皺著眉就著日光落筆。
在紙上寫了兩句後又頓了下來,清俊的面龐顯出艱難思索之色。
一支筆在空中懸了半晌終於輕輕擱下,秋原鏡葉搖一搖頭,輕嘆一聲。
一隻手伸向扣得嚴密的官服領口,像是終於不耐夏日酷熱而要舒心喘一口氣一般。
但秋原鏡葉地手指剛剛觸及衣領,就聽屋外院中一聲斷喝“什麼人?止步!”話音未落又是一陣武人交手之聲響起。
秋原鏡葉霍然站起,目光一凝,兩個大步便到門邊,隨手開門:“郝噲,夠了——都給我住手!”看一眼聞聲首先停手的對手,郝噲眉頭稍皺。
銳利的目光在那高大男子身後發出輕咳的男裝女子身上溜一圈。
這才垂了手慢慢退到負手當門而立、臉色肅若寒霜的秋原鏡葉身側。
“秋原大人。”
秋原鏡葉點一點頭。
卻不看他,目光只是死死凝在那張明媚秀麗的臉上。
“,帶這位……壯士到外面廳上休息。
同時你跟他兩個守著這裡,在我開口之前無論誰來一概擋駕,就是慕容子歸也讓回他督護將軍的大營候著!”“是,大人。”
拱一拱手,到院門之時又頓住腳步。
看向秋原鏡葉,“大人有事請隨時吩咐傳呼,屬下就在門前伺候。”
“好侍衛啊……”精亮的黑眸從郝噲背影上收回視線,在接觸到秋原鏡葉目光臉色之時卻像是被突然嚇了一跳。
秀眉微蹙,但旋即仿若恍然一般放開,“啊,我原本並不知道他原來姓郝。”
秋原鏡葉眉頭擰起,目光冷冷盯視身前男裝麗人:“我地侍衛姓什麼與人無關。
而且。
我相信您到這裡也不會是為討論這個。”
男裝麗人微微一笑,黑曜寶石一般地眼睛瞬間閃過一道暗紅色光彩。
“縱是因為各種關係不能按禮儀稱我一聲‘殿下’,身為主人也該讓客人坐下並且奉茶。
秋原鏡葉大人。”
見女子一邊說著一邊徑自走進房門,秋原鏡葉瞳孔陡然縮緊。
掩在袖裡地雙拳狠狠握一握,閉一閉眼,年輕巡按的臉上已然恢復沉靜從容的表情。
轉身進屋,見她已在上位落座,秋原鏡葉似全不在意地自到下首坐穩。
取過幾上茶壺茶碗斟一杯,手裡猶豫一下,但隨即還是雙手奉給女子:“請用——無雙公主殿下。”
眼睛眨幾眨,御華緋熒露出淺淺笑容,接過茶碗喝了一口然後放下。
“怎麼,邊城無甚好茶相待,公主殿下嫌棄粗鄙麼?”“草原大旱,赤地千里,一口清水也價值千金,秋原大人這是在明知故問麼?”“草原大旱,赤地千里,但秋原只聽說有百姓不堪聊生流奔北洛,卻不曉得連堂堂的公主也急於越過兩國邊界!”聽他說話尖刻,御華緋熒頓時臉色一沉:“急於越過邊界?若不是你北洛一點點剋扣出關的糧米,最後甚至國門一關杜絕一切向東糧食,我班都爾會至於府庫傾盡無力應災?”“公主這話不在道理:我國重商,從未以朝廷名義阻礙任何商貿往來。
商賈行事為利,買賣貨物自由,也從未聽說是朝廷干涉了貨主的決定——‘剋扣’一詞殿下從何說起?國門關閉,是為草原饑荒湧來大量流民。
東炎天災,自有東炎君皇朝廷救助本國百姓。
我拒絕出入,阻擋擅自越境逃國之人,是北洛遵循大陸列國共通之義襄助鴻逵陛下治理國政,殿下又因何問罪於我?至於班都爾的府庫儲存,他國他人財政,秋原更是無一絲半點知曉。”
“你——”御華緋熒霍然站起,纖纖玉指點向秋原鏡葉不住顫抖。
但見他神情冷淡,目光沉沉下精光隱伏,少女胸膛急兩下,指著秋原鏡葉地手猛地放下。
摸索著座椅扶穩,“你……很好!閉國鎖關,阻止流民越境叛逃,襄助他國處治內政,果然大陸應有之義!若我說,我將盡快把聚集在玉乾關口的東炎百姓帶走散盡,你可能立即下令恢復邊市,向我出口賑災所需糧食?”秋原鏡葉聞言抬頭,一雙眉頭擰得緊緊。
見到御華緋熒的第一刻起他就猜到她所為何來,但任是自己頭腦飛轉無數應對,也絕不曾想到這位公主說話竟這般直接!跳過了所有虛詞假設,直接要求糧食出口,甚至都不管不問這種特殊狀況必然瘋長的價格。
被她一雙明眸逼視,秋原鏡葉不由喉頭微窒。
轉開目光看向窗櫺上塗染著的金紅色地日光,“公主殿下,北洛朝廷素來不干涉商賈合乎北洛國法的個人買賣,流民散去國門重開,邊境貿易市場自然恢復常態。
但是,如果公主要的是我北洛朝廷向班都爾出售賑災用地糧食,請恕秋原直言:一者,北洛從不曾有過這種先例;二來。
此次天災非只東炎深受其害。
我國陳郡、東平郡也皆遭受到不同程度地影響。
需要糧食賑災救濟的不僅是草原百姓。
在我國中,陳郡的武昌縣也是一百一十五天不落半點雨水。”
御華緋熒抽緊了下巴,雙眼緊緊盯視秋原鏡葉。
卻見他語聲平靜之外面容更是平靜,坦蕩神情不見絲毫作偽——其實,她根本都不曾想過秋原鏡葉會有當著自己作言語欺騙地可能。
聽他說到武昌縣地旱情,精亮地黑眸似是不由地黯了一黯,但御華緋熒隨即昂起了頭:“秋原鏡葉。
我知道你是奉了胤軒帝地聖旨,專程為解決玉乾關下流民聚集而來。
流民一日不散,你的責任一日不解。
若你不能應允我的提議,出售糧食賑濟災民,我想,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能幫你驅散眼前這萬眾之數!”“公主殿下所言不錯:流民一日不散,秋原鏡葉責任一日不解。
玉乾關危機一日不解,北洛東方國門一日不開;國門一日不開。
損失便更多一日。
其數絕難小視。
但是,”站起身,秋原鏡葉冷然俯視御華緋熒。
“國中尚有郡縣受災不能自足,殿下要我從哪裡變出足夠草原百萬人的口糧與東炎賑災?”“秋原鏡葉,你不要欺人太甚!”昂頭迎上對方目光,御華緋熒瞪視著年輕的巡按監察,“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去年九月時候你北洛賣與我的?麥和本稻米,根本都是再上一年的陳糧!十二月從‘四通號’購進地黑粟米和青麥,也都是不能做種糧的兩年陳米陳麥。
去年北洛分明全國大熟,說沒有糧食天災不能自足……騙別人可以,你還想瞞得過我?!”“公主殿下,你需要秋原重複幾次?北洛朝廷絕不干涉合法商人的買賣行為,‘四通’雲老闆賣的是陳糧是新米都與朝廷無關。
當然,殿下是以班都爾族長的身份同北洛個別的商人做生意,只要雙方立下的契約上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寫著種糧新糧,我也並不介意為公主討回這個公道。
但是,如果公主要得更多,請恕秋原無能為力!”冷絕的話語像巨石從高處落地,像鋼鐵兵器無情相交。
凝視著秋原鏡葉深沉漠然地眼,沉默片刻,御華緋熒終於轉開了目光。
又是半晌,秋原鏡葉才聽到她極輕極輕地嗓音:“……所以,你是下定決心要逼著兩國再次開戰了?”秋原鏡葉心中一震,張一張嘴,御華緋熒的聲音再次響起,“而這也是他的意思,北洛東炎,勢不兩立……機不可失?”像是被人重重擊中,秋原鏡葉地身子不能自主地晃動一下,但隨即將背板挺得筆直:“秋原不懂公主殿下的意思。”
御華緋熒淡淡一笑,秀麗的面容一片慘然。
站起身,伸手向秋原鏡葉似要做一個什麼動作,但在他反應之前御華緋熒已然收回手。
目光移向夕陽暗淡的窗臺,“你懂的,我也明白。
我只想盡力去避免……我的族人、我的百姓很可憐,我想給他們的只有一條生路而已。”
抬頭,回眸,御華緋熒的神情肅然,一雙紅光隱約的幽黑眼眸逼得秋原鏡葉一時屏息,“該做的我已經做了,該來的一定會來——不管你怎樣,我會盡力帶回聚在關外的饑民。
就算幾天以後還是餓死,草原人也絕不給無心無情的畜生看了笑話毀了尊嚴!”僵直著身子站在房門,定定看向御華緋熒離開的方向,良久,秋原鏡葉才伸手扶住自己像是被人狠狠重擊的腹部慢慢地蹲下,一點點地,將整個身子蜷縮成團。
無心無情……十八個月前,我的姐姐差點喪命!百姓可憐,百姓無辜,應該照顧草原百姓的不是我,是你那英明偉大、野心狠毒的鴻逵陛下!天降大旱,不是我所為;流民成災,不是我所造;閉關鎖國,不是我所令。
我只是依著規矩,依著身份,為我自己的國家利益做這個時刻最正確的決定:袖手旁觀,沒有趁機市恩,也不落井下石。
就算……北洛東炎勢不兩立,大災下旁觀的結果只有大戰一觸即發,這也不是我所能、更不是我所願改變的事實!只是御華緋熒,你真的、真的不該自作聰明,不該牽扯到他。
你看不到他的焦心苦楚,你看不到他的輾轉掙扎,你不知道臨行前他特意囑託了什麼——那是北洛的大司正絕不該有的私心,“無雙當如此”,不,我絕不會讓你毀了他!也不會讓你毀了靖王殿下苦苦等待的唯一的機會。
眸中光芒驟然一冷,秋原鏡葉扶著門柱,緩緩站起身。
“郝噲,取燈燭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