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絃歌幾唱動秋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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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絃歌幾唱動秋聲(上)
“靖王府到了。”
長隨上前一步,伸手打起轎簾,“大人,小的這就向府上通報?”“不,等等!”一句話脫口而出,見長隨臉上微微露出訝色,秋原鏡葉定一定心神又清一清喉嚨,這才正色道:“掉轉轎身,去交曳巷大司正府。”
“是,大人。”
感覺轎子抬起,轉身,然後重新平平穩穩前進,坐在轎中的秋原鏡葉深籲一口氣。
閉起雙眼,只聽自己心跳如鼓,急促的喘息聲大得連雙耳都覺被震得微微作響——便是前些時日站在河堤之上面對澄江、巴溪洶湧澎湃,幾乎破堤倒灌的河水都沒有此刻的心慌意亂。
秋原鏡葉自嘲似的苦笑一聲,一隻手按上太陽穴輕輕揉捏,一隻手用力按在胸口,動作用力地似乎要將跳得太過劇烈的一顆心狠狠按死不動一般。
雨水停收,碗子嶺水系水情終漸平穩。
災情不再擴大,各項救災善後工作順利開展推進。
從東南各地調運的賑災用糧食物資,基本上也都及時準確地發到了所需府衙部門。
不少受災較輕的地區已經基本恢復正常生產生活,而主要幾個重災區則靠著朝廷教宗的協同努力,安置災民撫慰百姓,重建工作多步上正軌。
各種其他地後續工作,也都在三郡郡守範籌、孫壹、唐子儀領導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進行。
這一場百年罕見的特大洪水,雖然給朝廷還有北方三郡的百姓帶來無數麻煩。
而天災造成地種種損失一時還無法徹底計算周全,但經過這二十天的努力終於可以算是平安應對過去了。
身為三司特派執事、督察賑災物資調運以及分派使用的全過程,秋原鏡葉非常清楚自己任務的重大。
職權所在事必盡心,二十天來日夜緊張謹慎,不敢有一絲半點的懈怠。
而在監督賑災錢糧調運和使用的同時,還要利用自己三司監察史以及神殿侍奉秋原佩蘭孿生弟弟的特殊身份,努力去協調中央朝廷、地方郡府、神殿教宗之間關係——這一番心思手段動用下來,當真可謂殫精竭慮。
若非當年得柳青梵國手神技根除了天生不足的身體毛病。
這兩年在傳謨閣執事行走雖然忙碌但生活食用上卻著實無虧。
再加上平素也注意保養身體。
秋原鏡葉不止一次擔心自己會直接昏倒在加固地河堤或是重建地工地上。
不過到底是年輕經得起打熬,救災事務結束、與白肇興在江口登船回京時,看著前來送行地範籌、孫壹等人乾枯憔悴的形容再對比自己,秋原鏡葉對僅僅是衣衫略顯寬大的自己還是十分滿意。
只是,雖然北方災區事務處理得順手,不斷從承安京傳來的訊息卻每每令自己心瀾起伏,焦躁難安。
回想七日前接到傳謨閣寧平軒旨令。
看到旨令內容以及最後那枚誠郡王印鑑的時候那種如遭雷擊、萬念俱空的蒼白茫然,秋原鏡葉就忍不住一陣心驚肉跳。
雖然他只是文官少問武事,但風司冥協理兵部,他身為寧平軒重要幕僚又是姻親內臣,裴徵等人處事議政之時自然不會刻意避開。
上將軍軒轅皓、孟安、皇甫雷岸,冥王軍中飛羽將軍多馬、洛文霆等將領有軍政要務處置而到寧平軒時,風司冥也總讓自己與裴徵一齊跟隨身邊,就算不曾直接參贊軍機。
對於軍隊事務自己所知其實並不為少。
而這一次協同調運賑災錢糧物資。
風司冥更將足以調動各級兵將的關防印鑑交給自己,一句“隨機呼叫,便宜行事”。
其實是把冥王最忠誠精銳地鐵衣親衛的統領權放到了自己手中。
他自幼熟讀史書,進入朝堂後又得柳青梵時時教導提點,如何不知軍權之重甚於雲山?而軍中弊政由來既久,將帥上下各自默然,便是皇帝也不敢輕易動作。
自己曾從寧平軒裡兵部的檔案卷宗以及裴徵等將領無心言語中隱約得知,內心也曾頗覺憂患不妥,但終究不在其位就沒有多言。
此刻京城訊息傳來,胤軒帝以此發難,對於年輕親王在朝堂中的處境,秋原鏡葉實在無法不深感擔心。
加上離京之前他曾經對京城局勢似將有重大變動的分析判斷,直是每日寢不能眠,恨不能腋生雙翼,立刻飛還承安為主君分憂。
但是災區事務未畢、職責未盡,他縱是心急如焚也不敢擅離職守私回京城。
看著從傳謨閣傳來的一道道指點救災工作事項的宰相諭令,寧平軒風司廷一篇篇廷寄回函,在字裡行間隱約透露出來的朝廷局勢以及帝王天心,都在不知覺中催促自己加快動作好儘早回京。
而直到前日傍晚登上順流返京地大船時收到郝噲地密信,信中說到風司冥留戀***,自暴自棄似有一蹶難振之景,秋原鏡葉只覺自己第一次真正懂得什麼叫做“晴天霹靂”,入朝兩年來第一次毫無芥蒂遲疑地為一己私心而動用手中巨大權力——水師提督的旗艦,在冥王關防印鑑的出示之際立即變成了此次派出朝臣返京地快船,順風順水,只用一天兩夜時間便將一行人送到了距離承安不過百里的子初江頭。
但身為朝廷命官,一舉一動皆須符合典制規矩。
無論心中有何疑慮,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都是入宮述職,奏報此次賑災事務的具體情況。
向胤軒帝呈上三郡郡守分別陳情的奏疏,秋原鏡葉隨即以此行督察執事的身份報告了錢糧調運與使用情況、救災賑災過程中各郡各級官員行事以及神殿教宗在救災與重新過程中的各種作為。
秋原鏡葉雖然是胤軒十五年的殿生曾與胤軒帝有過當面對答,但當時其實是胞姐秋原佩蘭假扮;及至胤軒十八年柳青梵將他先天頑症治癒,令姐弟二人重新換回身份。
他在傳謨閣寧平軒這兩年也沒有真正直面天子稱述政務。
而或許是因為他年尚輕而位已高,胤軒帝對首次委以獨當一面重任的他十分看重:不但間仔細詢問了各種問題,還賜下御膳顯示出極大恩寵出來地秋原鏡葉隨即又到宰相臺,向宰相林間非再次陳述救災事務種種情況,最後則是往寧平軒交還旨意——雖然救災是朝廷公務,但請旨令秋原鏡葉以三司監察史參與錢糧調運一事並切實下達明確旨令的,是寧平軒靖寧親王而非林間非。
雖說此刻風司冥被解除了政務,旨令發出之地卻沒有變化。
面對看到自己回京而抑制不住驚喜欣慰的三皇子風司廷。
秋原鏡葉原本便焦躁懷疑的心情頓時更增了三分沉重——連一貫雍容鎮定的誠郡王都表現如此。
京中那些流言蜚語所傳說之事……多半就是確有其實了。
從傳謨閣走出。
秋原鏡葉想也沒想便令從人立即趕往靖寧王府。
可是及到門前,轎簾掀開窺見熟悉的門楣,秋原鏡葉心中突如雷霆大震,驟然驚覺自己此舉衝動孟浪之處,萬般憂慮憤慨頓時如大潮退去,留下一片死寂般的茫然空白。
努力穩定了心神,秋原鏡葉當即做出決定。
前往心中唯一能夠向自己說明事情真相原委,更將這件事情完美解決之人的府上。
交曳巷距離長安街西首靖寧王府並不遙遠。
大司正府在交曳巷巷口百步之處,秋原鏡葉到達巷口便讓落轎,吩咐轎伕還有其他從人先行迴轉,自己獨帶了一名長隨前往府門上遞帖求見——這是臣屬拜見長官地禮儀規矩,而且他又是柳青梵門下學生,到得門前只有步行才顯足夠恭敬。
應門迎接地柳府總管全方維一邊急急打發了僕從往內府報信,一邊按著官員拜望地規矩將秋原鏡葉引到客廳奉茶。
“秋原大人。
我家大人有話。
說若是公務請明日趕早往傳謨閣去回報。”
一杯茶剛剛端到手裡,便見府中長史蘭卿快步走進來行禮說道。
秋原鏡葉頓時瞪大了眼睛:“老師不肯見我?”蘭卿急忙道:“不是這樣的——只是近日京中事務忙亂,督點三司原本掌著官員行事。
大司正大人嚴令一切公務都只在宰相臺的三司公署處置。
府中只是賓客親朋私交往來的地方,不論公事。”
說著看了坐在客廳下手位置的長隨一眼。
秋原鏡葉頓時會意,轉頭向自己長隨道:“德恆,你先回府……不,傳謨閣官署,替我整理一下明天大朝的奏疏呈文——明日我趕早過去好用。”
一邊說著一邊將袖中籠著的兩紙文書遞過去。
“是。”
德恆起身接過文書,向秋原鏡葉行了禮。
“屬下明白。”
蘭卿微微一笑,隨即向全方維頷首示意他領著德恆出去。
見兩人走出兩重屋宇,這才轉向秋原鏡葉微微笑道:“鏡葉公子,大人說你急忙趕回一路勞累,宮中御膳又不一定用得安穩盡興,讓蘭卿先帶你過去小廚房吃了晚飯再到看雲軒見他。”
雖然心中急切,但見蘭卿說完之後頭也不回地徑直前行,秋原鏡葉也只能快步跟上。
大司正府慣例,菜餚不多但道道精緻,手藝滋味堪與御膳廚房所做媲美。
若在平時秋原鏡葉必然不會放過大快朵頤地機會,只是今日心中有事食不知味,胡亂吃了幾口便即放筷起身,向一邊靜靜陪同看視的蘭卿道:“好了。
老師是在看雲軒?”蘭卿深深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略略頷首。
“是。”
秋原鏡葉點一點頭,隨即快步徑直向書房方向走去。
他是柳青梵在風司冥之外第一個正式收入門下的弟子,這大司正府早是跑得純熟。
蘭卿也不多言,只是靜靜跟著步履如風的秋原鏡葉趕去書房。
看雲軒與正堂還有客廳只隔了一重,待客商談,處置日常事務十分便利。
而天井四合院落獨立,閉了正門便不與外界相連,屋中設了床榻之物,柳青梵也經常將看雲軒當作內府內堂之外的起居之所。
而庭院中古藤幽雅,四周又有大樹廕庇,花事爛漫,當著傍晚夕陽斜行暑氣消退,院中景緻正是上佳。
秋原鏡葉踏入看雲軒時,便見那架古藤下放了一張藤製躺椅。
一身寬鬆袍服的柳青梵正躺臥其上,身邊圓几上擱了酒壺酒杯,襯著花木晚霞越發顯出一派安詳悠閒。
幾步走近青梵,秋原鏡葉剛要開口呼喚,但見他雙目閉合地面容神情平靜中透出難得的柔和安詳。
想到這些日京中混亂繁雜,自己身在北方兀自緊張驚惶,柳青梵雖然位高權重素行無拘,但身在局中所受壓力絕不是自己所能比擬。
知道他平日萬事仔細、運算籌謀地行事為人。
沉靜平和表象下常人難以想象地用心。
秋原鏡葉心中輕嘆一聲。
將從北方三郡到眼前此地一路積攢無數、堆得心頭滿滿幾乎就要噴湧漫溢的話語硬生生壓回腹中。
蘭卿從屋中搬了一張圓凳,在秋原鏡葉身邊悄聲放下。
秋原鏡葉看了一眼,向蘭卿頷首表示謝意,但依然站得穩穩,靜靜立在榻前。
庭院中一派寂靜,只有微風流轉。
秋原鏡葉感覺幾乎都能聽得清被自己抑制的呼吸與架上落下面前地紫藤花瓣撞擊的聲音。
夕陽西斜,金光漸弱。
滿天雲霞隨風流動,越發絢麗輝煌。
像是感覺到投射過藤花枝葉地光影變化,秋原鏡葉突然聽得睡得安穩地柳青梵輕輕翻轉一下身子,耳邊隨即傳來自己熟悉無比地沉靜淡定的嗓音。
“現在,冷靜了?”身子重重一震,秋原鏡葉頓時躬身到底。
“老師,是鏡葉魯莽,打擾老師安寧。”
翻身坐起。
青梵理一理袍服。
一邊靜靜凝視身前未及二十的年輕學生。
沉默片刻,“算了,這也沒什麼。”
抬手示意他在一邊圓凳上坐下。
順手拎了酒壺斟了一杯遞到他面前。
“說說你的想法。”
雙手接過酒杯,看到杯中碧水澄澈,鼻中聞得竹葉清香,秋頓時驚訝抬頭。
“……這是繡青,不是酒?”“誰說從酒壺裡倒出來的就一定是酒?”青梵微微一笑,“就像你這趟北方之行,朝廷的政令是負責錢糧的總體調運與使用監督,但你所做地也不完全止於此,不是嗎?”“是的,老師。
這一趟北方之行,讓鏡葉看到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
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隨即將酒杯擱回几上,秋原鏡葉答道。
“天下不均,各地差異使政令所到所行呈現萬千之態。
官員作為,許多在京中坐看廷報而覺匪夷所思之舉,對比實地實情便是順理成章,有些無奈權宜更是非如此則不能。
北方水利歷來為朝廷所重,但宰相臺所得重重奏報與實地細節對比不是複雜,而是簡略到幾乎根本無法以之作為具體指導河工、調撥錢糧或是調節當地賦稅徭役的憑據。
我現在才知道,這兩年老師令鏡葉精讀各國《地理志》,還有今年四月來讓我熟讀北方三郡百年方誌、強記河川地理分佈的詳細圖形,這些要求其中有多麼深刻的意義。
到了碗子嶺下,河堤之上看著滔滔河水,背後是無數災民百姓,我才知道老師讓鏡葉以三司執事身份參與這次賑災錢糧調運監督,是把多大的責任放到了鏡葉肩上。”
青梵微微含笑,輕輕點一點頭:“傳謨閣送上來的廷寄奏冊,還有誠郡王回京時的奏報,鏡葉這一次你做得很好。
太阿神宮以及祈年殿那邊,烏倫貝林主持還有大祭司都說你妥善協調了神殿教宗和當地官府地關係和事務,讓第一次切實介入這種民生大事地教宗的力量能夠得到很好的發揮,白肇興遞交神宮地奏報裡面對此做了詳細說明——雖然這些不直接進入他對皇帝的呈文,但是有這麼一顆種子種在人心裡,這樣的機會還是很難得的。
你把分寸把握得非常恰當,鏡葉,這讓我都感到驚喜。”
秋原鏡葉面上微微一紅,低下了頭:“都是老師教導,鏡葉……鏡葉只是不想讓老師失望。”
“不管做什麼事都是要用心的。
鏡葉,這本就是你的長處。”
青梵淡淡笑著,“而擅長從身邊的各種事情中體悟事理和學習處世的能力,已經不是長處而是旁人用盡心思努力也無法獲得的天賦。
雖然是第一次遇到的情況,但能夠冷靜分析,把大問題分解成數個小問題交給合適的人各個擊破最後完全解決,並且從這個過程中總結經驗教訓運用於下一次類似地情況——鏡葉。
你雖沒有專攻水利工程,在對衡河防汛的分析認識、以及最後開堤洩洪的處理上面卻做得極好。
當機立斷,而後又能及時高效協助百姓轉移並妥善安置他們生活,將受災損失降到了最低。
這些在奏報上平平淡淡波瀾不驚的文字,當時做起來,真是難為你啦。”
“老師,其實……”秋原鏡葉猛然激動起來,端正俊秀的五官扭曲著。
嘴脣也抑制不住地顫抖。
“老師。
其實……其實不是鏡葉當機立斷要破堤洩洪排險。
而是,而是那裡根本就稱不上什麼河堤啊!”見青梵幽深雙眸靜靜凝視自己,目光中熟悉的沉靜帶著強力的鎮定安撫。
秋原鏡葉定一定神,平復一下心緒:“根本沒有河堤。
歷年水情嚴峻次次水災都會傳來無數急報,朝廷下決心更花大代價一定要整修好的關鍵河道,那裡只有一段當地百姓自己築地土壩而已。
北海郡是三郡當中地勢最低地一個,衡河又是地勢平緩、一旦出險就非常危急地地方。
偏偏。
偏偏就是那裡……老師,孫剛剛上任無法得知詳情,而情況危在旦夕又不容許鏡葉做更多考慮——我,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輕輕嘆一口氣,青梵伸手拍一拍秋原鏡葉的肩膀。
“國以民為本,援救百姓是第一,你做得沒有錯。”
“但這樣一來,明明白白的證據被大水衝得一絲不見。
放過那些膽大包天欺君罔上的國之蟲。
偏偏還是我自己去為他們圓謊說話……身為三司屬下,我,實在不甘心!”青梵微笑一下。
又斟了一杯茶水遞給秋原鏡葉。
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秋原鏡葉語聲恨恨:“還有那些縣官縣丞。
什麼民之父母,有多少是對百姓田畝實數這些基本事情都一問三不知!又有多少要麼把當地豪強大戶捧得比親生爺孃還高,要麼當縮頭烏龜不獻殷勤也絕不得罪;要他們去就地徵糧救急,居然就敢跟我陽奉陰違,只把百姓死活當成兒戲……”“所以你就率領官兵打劫了那群豪強,做了一回劫富濟貧的英雄俠客?”聽出青梵語帶調笑,沒有不滿甚至透露出微微的滿意,秋原鏡葉這才定下了心紅著臉道:“救災如救火,我也是一時心急這才……但是以前在京中是真的沒有想到,天底下居然還有這樣地事情,有那麼多不知大局藐視國法、趁火打劫完全不顧百姓死活的昏官惡吏、豪**商。
胤軒十年的新政到今天已經第十個念頭,卻還有那麼百姓對朝廷許多政策制度一無所知。
兩年來三司肅清官場風氣,看著一道道旨令下瀆職枉法的官員落馬,而眾多能臣幹吏得到應有提升,我以為按照您與林相定下的考核官員的種種標準規範就可以做好份內的事情,但是到了實際之處才知道統觀全域性綜合評議的艱難……在京裡我從來沒有想到地方事務、官員地考核會那樣複雜,也不知道關係了百姓民生地具體政務交到手上,份量會是那樣沉重。
跟在您身邊兩年,我自認也算用心勤勉;有您指點朝局,時事人心也看得不差。
可是第一次出去京城,才知道事情完全不是那樣。”
微笑點頭,青梵輕嘆一聲:“你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鏡葉,這才是我要你出去這一趟的目地。
你天性聰明又熟讀史書,官場之中應對往來自是熟悉於真正的官生民情,年不足二十的你又能知道多少?”站起身,青梵負起雙手在院中緩緩踱步。
“都說北洛一國,幅員遼闊物產豐齊。
但這天下物產各有所適廣佈四境,絕不能聚於一地一處任人隨心取用。
耕地分佈不均,土質貧富不等,所產千差萬別,而作物生長也各有所宜不能一概而論。
富庶處一年耕作八月便可安然度日,貧瘠處終年勞作不能勉強餬口。
還有莫測天災,水旱蟲荒,仰賴天時的農業舊習常使農人無意自救以應對災害,將一道道難處通通加諸政府朝廷。
地不能養人則必尋調濟之道,而培植良種、變更作物、鼓勵經商而作流通,正是令天下物資為百姓共有。
多年新政的根本目地意義。
重農興商鼓勵百工的國策大計其中具體事務繁複龐雜之處,鏡葉,你又能真正知曉體會多少?”“老師責問的是。
是鏡葉高估了自己……一切都太過順利,不到二十就當得高位;但論到切實才能,只怕區區百十里的小縣小城也無法治理。”
“百十里的小縣?”青梵頓時停住腳步,一雙眼靜靜凝視秋原鏡葉,眼中透露出十分的嚴厲來。
“百里之丞,雖是官小吏。
卻聯絡百姓根基。
古人說‘不奪農時。
穀物不可勝食;斧斤以時入山林。
材木不可勝用’。
道理簡單,但能真正做到的卻是少之又少。
勸課農桑,問農於民,重農興農的政令下去那麼久,為什麼許多地方成效顯著而許多地方始終不見起色?不稼不,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那些不識農事、不通實政地官員如何讓朝廷政策得行?而放眼承安京中,所謂幹吏能臣,當真從縣丞小吏入得朝堂地,能有幾人?《博覽》所匯各國各朝《地理志》、《食貨志》,《禮運王制卷》中地《農事篇》以及《月令》、《鹽鐵論》等篇目,凡入我門下必須研讀精熟——鏡葉,難道你真的以為,這只是為官做宰之人應有之識嗎?”抬頭深吸一口氣。
青梵緩緩搖頭。
“鏡葉。
你行走宰相臺觀察大局,朝堂眾臣無不是觀察學習的物件。
林間非為宰相首輔,總理國政執掌朝廷。
賢明精細練達無比。
然而,他卻從來只指點方略大政,而極少與人議論政令細節。
宰相臺凡關係民生的旨令下達前必招實職行政執事官員仔細參議推敲,身為主持者他只聽取不發言,部曹公議確定之後才承旨行事。
人都道他規矩嚴正分毫不亂,但是鏡葉,你可知這其中究竟是何種道理?”秋原鏡葉定定凝視青梵,一雙眸子閃出若有所思更有所領悟的光彩。
看他目光表情,青梵微微笑一笑。
“鏡葉,讓你協同督調救災錢糧,便是要你真正知曉北洛之事:天下的寬狹貧富,各地的農事物產、商貿民情——這些,是守在承安京一輩子都看不到也知曉掌握不了地。
鏡葉,你自幼熟讀詩書,國史律令歷歷在心;自入朝便在宰相臺,行走六部之間熟識朝廷理政程式;入督點三司,體會並學習把握朝臣官員遷謫之關鍵。
以你的年紀這幾乎可謂令人讚歎的極限,但是鏡葉,對於你始終保藏的‘野心’,所知所能卻還遠遠不夠。”
頓一頓,幽深黑眸透露出明亮光彩,一字一句如重石擲出落而有聲。
“何謂朝廷,何謂百姓,何謂家國,何謂權力,何謂職責——鏡葉,你才十九歲,這般年輕,你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認真瞭解你將要主掌的一切。
而身為師長,我有責任助你一臂之力。”
秋原鏡葉眼中光彩閃動,與青梵相對片刻,嘴脣動了兩動,但一聲“老師”出口已是語聲顫抖。
深吸一口氣,秋原鏡葉猛地甩過頭去,半晌才輕輕說道:“老師,鏡葉資質平平,又常衝動。
老師卻為鏡葉如此用心,計慮深遠,實在感激又惶恐不安。
鏡葉……鏡葉不想讓老師失望。”
見他側轉了面孔,雙肩不能抑制地微微聳動,青梵不由微笑。
搖一搖頭,走近鏡葉身邊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鏡葉,你不會讓我失望。
這一點我很有信心。”
輕輕笑了一聲,扶住秋原鏡葉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量。
“其實這些話我原不想說。
你原本好強,做事勤勉又處處留心,很多事情不用旁人提點說明便能自行做得周全。
因為年紀,又因為身份緣故,你更是事事力求完美,不肯給別人留下任何話柄指摘。
這一次協同賑災監督錢糧調運也是如此,遇到難事只能獨立處置妥當,時時有背水一戰,不容失敗甚至連稍有瑕疵都不容許。
這其中地壓力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
我不想再用今天這些話,增加你原本地壓力煩惱。”
秋原鏡葉轉過頭,臉上已是純然微笑。
“不,得到老師的肯定,聽到老師所說對鏡葉的期望,我……心中非常開心。”
青梵聞言笑一笑,隨即放開手重新坐回榻上。
“不僅僅是我地肯定,明日大朝皇帝必然還有封賞。
這篇當著滿朝文武的呈文,今晚可還要再下些工夫。”
見秋原鏡葉“嗯”了一聲,少年羞澀般的低下頭,青梵不覺微微揚眉。
“好啦。
還有什麼事情麼?”沉默片刻,秋原鏡葉抬起頭定定凝視那雙幽深黑眸:“老師,靖王殿下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提著酒壺的手在空中幾不可見地微微一頓,青梵隨即將杯子斟滿。
“軍制弊政,皇帝陛下早有心整治,藉機罷了。”
抬眼看向秋原鏡葉,嘴角微揚,笑容裡盡是說不出的意味。
“至於其他事情……鏡葉,你久不在承安,既然回來,王妃那裡該去拜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