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新燕蹁躚新梁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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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新燕蹁躚新梁廳(下)
承安的佈局,一如都城應有的威嚴整齊。
皇宮禁城整體在北,除了宰相的傳謨閣總理臺和三司前身的御史臺在西華門外,各部與司監的官衙也都在城市的東北方向。
相對的,城市南部是百姓集中的居所和集市,除了五城巡檢司之外不設定其他官衙。
長安街西首向北,經過三條大道,巷口水井邊長著巨大樅榕樹的便是交曳巷。
交曳巷是京城之中文官居住得最為集中的地方,泰半的太學學士都住在這裡;而當朝唯一一位太子太傅柳青梵的府邸,就坐落在巷口第二戶。
從門戶形制上來看,很少有人能夠想到這就是北洛赫赫有名的青衣太傅的府邸:不設照壁,不建門樓,本色的粉牆青瓦,看不見一點飛簷翹角的雕飾。
門上簡簡單單本色的木匾上“柳府”兩個字,字型清雋挺秀,沒有這一條巷子裡各府各門上匾額上特意突顯的落款,也不用描金繪彩——這樣的宅子,放到城南自然被人輕輕一眼便即忽略,但在這裡卻是異常的醒目,便是此刻的夜色深沉,也不能將它的奪人注目消減了半分。
林間非停了腳步,側著頭看向身邊青年。
“我早說過,你這邊雖然有人看顧,但總要收拾些。
這般的鶴立雞群,還嫌不招人注意麼?”青梵淡淡一笑,“我也就來過一趟,哪裡管得了這許多?只怕這邊的管家僕役都不認得我。”
“再笨再呆,當朝宰相總是認得的。”
林間非笑著走上去,抓住門環扣了兩下。
門房立即亮了一個小窗,裡面的人端了油燈湊到窗前,“誰啊?啊——林相大人!您稍等,我就來開門!”說著只聽一陣吱吱嘎嘎的門樞響動,燈光照亮處一個灰色衣服的門房小廝已經迎了出來。
“小人問林大人安。
大人有什麼吩咐?”看一眼端端正正下跪行禮的小廝,忍不住和青梵相視而笑,林間非跺一跺腳,“快去叫府上管家出來,柳青梵柳太傅回府啦!”那小廝頓時驚得抬起了頭,像是這才發現林間非身後的青梵並非他原本想象中的僕人隨從,呆了一呆,然後才拔腿飛一般地向屋裡衝去。
聽到裡面傳來一迭聲的呼喊叫人、半夜驚起的人在門檻走廊上磕磕碰碰的聲音,青梵忍不住好氣好笑搖一搖頭,“就是到擎雲宮也沒有這麼大動靜排場……”話音未落,一個穿著規規矩矩官家服色的中年男子已經快步迎了出來。
到門口頓了一頓,隨即趕上前兩步在兩人面前跪下,“小人全方維給大人見禮!請林相大人安。”
林間非笑著向他擺一擺手,“罷了罷了,趕快起來將你家主子迎進去。
青梵,我可是將你安全送到府上了,明日卯正二刻我過來同你上傳謨閣。”
青梵笑道,“好。
要收拾車馬送你麼?”頓一頓,“或者讓小廝往你府裡傳個話,就在這邊歇一晚?”林間非微笑不語:他的相府離此其實並不遙遠,碧玉苑在城西北的暢柳湖邊,與交曳巷只隔了一條寬街。
雖然天晚,但月光明亮,行走在街道上也是十分舒服。
片刻,見有機靈的小廝牽了馬過來,林間非笑容頓時加深,“真不負了你青衣太傅的見事靈便,什麼樣的主子什麼樣的下人,真是一點不錯。”
見他穩穩地坐上馬背,青梵笑著伸手握住韁繩,“是胤軒帝陛下的好心好意,間非兄需要的話,青梵自然去求了天恩也給兄長配上這麼一批。”
林間非頓時搖頭苦笑,“若我也落到這個份上,宰相不當也罷。”
說著一提韁繩,縱馬直奔而去。
看著他背影在巷口消失,青梵這才斂起了笑容,轉身向垂手侍立的全方維,“進府去吧。”
“是!”※夜已深沉。
所以,全方維領著青梵直接向臥房走去。
主家的臥房是一個套間,用四面繡錦的屏風隔開內間的臥室和休憩用的外間,但不完全隔斷。
室內很明亮,床前的一丈紅錯落有致地點著十來支淡紅色蠟燭——這種蠟燭是宮中的特製,雖然細,卻極耐點熬,歷來供深夜使用。
外間的書桌上兩盞極大的紗燈,燈罩用極細薄幾乎透明的絹絲製成,當中點著白色的大蜡,發出十分柔和的光芒。
空氣裡沒有半點油煙味道,青梵不由微笑著點一點頭,隨即環視室內陳設。
屋子收拾得很整齊,很舒適。
每一樣東西都在應該在的地方,從床鋪上的被褥到書架上成套的《博覽提要》,放眼所及都是自己在秋肅殿時用慣了的什物。
書桌邊花架上是青蔥的望月蘭,雖然過了花期,但碧綠纖長的枝葉卻是柔美可愛。
窗前案几一隻青玉雕的小巧香爐上輕煙嫋嫋,清幽恬淡,襯得整個屋子益發寧靜舒暢。
“很好。”
全方維訓練有素的臉上表情絲毫不動,只是躬身道,“已經命人準備了熱湯水,大人現在洗漱麼?”青梵微笑頷首,“好。”
“請大人稍待。”
浴桶很快就抬進了屋子,兩個直衣短打扮的小廝在桶裡注滿熱水,再抬了一大桶熱水放在浴桶旁邊,然後垂著手退了出去。
隨即兩個侍女進來,手上分別抱著浴巾、肥皂、皁角提煉的浴液一類洗漱用品和換洗的衣服。
看著她們兩個將東西放在浴桶邊隨手可及處,青梵隨即向她們揮手示意可以退出房去。
試一下水溫,青梵剛剛解了衣服入了水,突然聽房門一響,兩個侍女又走了進來——不像方才的衣著整齊,薄薄的輕紗幾乎遮不住任何女性的柔美。
微微怔愣間,兩個侍女已經走到浴桶邊,伸手拿起浴巾,沾了水便往他身上擦去。
青梵雖然凡事獨立,但在擎雲宮的時候洗漱擦澡這一類的事情還多是由小太監服侍。
畢竟背心一塊不是一個人便可以擦洗乾淨的,他也沒有完全容不得人近身的習慣。
當即放鬆了身體,任兩個侍女為自己擦洗身體。
只是……看著兩個女子越來越親近曖昧的動作,青梵不由微微皺起了眉。
那一層薄紗早已被水打溼,貼在女子柔軟豐滿的身體上,勾勒出極誘人的曲線;探手到水裡,擦洗他前胸時低頭俯身的姿勢,更是將大半個飽滿的胸脯直接湊到他眼前。
一時鼻子裡充盈著女性嫵媚輕柔的氣息,混合了屋中薰香更是令人骨銷魂?。
青梵低頭默然,一根柔軟纖細的手指卻已經大膽地觸到他的小腹,抬起眼,頓時與一雙柔媚如水的眸子相接——“出去!”厲聲一喝,那侍女頓時嚇得跌倒在地,青梵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揚聲道,“全方維!”精幹整齊的管家立時出現在臥房門口,“大人有什麼吩咐?”“帶這兩個女子出去。”
“是,大人。”
全方維抬起的眼睛裡透出些微的驚訝,卻沒有多嘴,只是躬一躬身道,“請大人稍待。”
看著全方維領兩個顯然被嚇到了的侍女走出房去,青梵隨手加了一些熱水,重新將身體埋入水中。
水溫有些稍稍的偏高,但對於春天的夜晚這樣的溫度卻是正好。
青梵輕輕舒一口氣,將浴巾疊了幾疊枕在腦後,隨即閉上眼睛,放鬆了感受水溫水流。
這一次服侍的人顯然吸取了前面兩個的教訓,擦洗的手算是十分規矩也十分賣力。
青梵閉著眼睛任其動作。
感覺到擦洗的手微微的停頓遲疑,青梵不由暗暗嘆氣:女子畢竟是女子,和宮裡的小太監到底是不同的。
“好了,做到這裡便行了,到外面伺候吧。”
不料話音未落,那隻抓著浴巾的手像是驟然下定了決心,徑直往自己小腹以下而去。
青梵眉頭一皺,左手疾伸頓時將其扣住;一拖一拽,已經將人反手按在浴桶邊上,“大膽你——”話音在看清那人面孔的時候戛然而止,青梵眉頭皺緊,但扣著對方的手卻輕輕放開。
咬一咬脣,和方才侍女一樣只披著薄紗的男子退後一步跪下,也不聲響,只是安安靜靜垂著頭。
“寫影!”輕輕一聲,月白色的身影從視窗躍入。
月寫影隨即拿起一塊乾燥的浴巾遞給跨出浴桶面色陰沉的青梵,一邊極其順手地用另一塊將他滿頭溼淋淋的黑髮擦乾,然後再拿起一邊圓凳上乾淨的衣物抖開,一件件穿到青梵身上。
一邊任寫影從上到下將衣服整理妥帖,一邊盯著面前跪著的一聲不響的男子,青梵臉上神情變了又變,終於咬著牙一字一頓喊道,“全、方、維!”“公子。”
察覺青梵神情大異尋常,月寫影頓時開口。
青梵卻是不應,趿了鞋子大步走到屋外階上站住。
全方維已經伏跪在地,原本的精明強幹鎮定從容一掃而空,月光下身子竟似有些微微的顫抖。
看到這樣的情景,青梵張了張口,一時沒有吐出話來。
感覺到月寫影慢慢走到自己身後,周身都是抑制不住流露出來的緊張,本來波瀾滔天的幽深眸子漸漸恢復沉靜。
再定一定神,出口的話已是一如往日的溫和平穩,“叫人過來把屋裡收拾了吧。
以後,只准備熱水衣物就好。”
頓了一頓,見小廝急急地往屋裡去,才又開口問道,“府裡的這些人,有契嗎?”“回大人,府上所用之人都有契——死契。”
死契,終身為奴的契約,即使主家願意放了奴隸解了契約,簽了死契的奴婢僕役還是不能擁有身為普通“人”的資格,北洛的戶籍律法也不承認他們同其他百姓一樣的地位。
這樣剝奪了人之權利的契約,通常只有宮監、罪人、死士才會簽訂。
青梵微微皺一皺眉頭,沉吟片刻,“今天的這三個,就罷了,別為難了。
以後不要再出這樣的事情——我不喜歡。”
“是,大人。”
“天晚了,讓大家都睡下吧。
早上再起來伺候。”
“是,大人。”
“去吧。”
回過頭,見那一身薄紗的男子站在屋門口,身子顫抖得彷彿風中殘葉,青梵不由又皺起眉。
“進屋裡去!”男子頓時呆住。
“否則,染風寒死了,也是選擇。”
轉開目光,青梵深深吸一口氣,身形頓時展開,便如一隻大鳥直衝而去。
月寫影看了那男子一眼,丟下一句“主上叫你進屋!”,也是急急展開身形,向著月下那道身影急趕而去。
※“說吧,寫影。”
負手站在暢柳湖邊,望著月下盈盈波光,青梵臉上卻沒有任何的波瀾。
“主上要不要去一趟霓裳閣?”聽到小心翼翼的探問,青梵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寫影,你可真是出息了!功夫沒精進多少,問東答西故作糊塗的本事倒是一天比一天見長!”冷笑一聲,“當朝唯一的太子太傅,回京第一天便眠宿青樓,成何體統?!”“但是……”“不過是一點點‘天蘿酥’而已,對我又算得了什麼?”天蘿酥是上品的助情藥物,藥性溫和,於人體損傷極小,藥效作用卻十分長久;但既然是溫和舒緩,和薰香混用在一起使用便不易覺察。
天蘿酥價格不斐,普通的青樓楚館都極少使用,就連月寫影也只在青梵配製各類藥品時見識過一次,怎料承安的學士府里居然也會有這一味藥物?只是看到青梵此刻臉色,月寫影不敢多言,只是躬身道,“是寫影照顧不周。”
“你要是能把胤軒帝的心思全部料到,這北洛的天下豈不是要換你來坐了?”雖然說的尖刻,但到底不是針對自己,月寫影不說話,只是慢慢地將被反覆搓揉的柳枝從青梵手裡一點點解放出來。
見他緩緩鬆開了手,月寫影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輕輕叫一聲,“主上。”
“是我的錯,不該發作你。”
頓了一頓,“回去吧——今夜不回去,總得一府的人睡不安生。”
簽了死契替主子賣命,都是可憐的人——寫影清楚青梵言下未盡的意思,默默點一點頭,然後跟在他身後一步的距離,慢慢地向交曳巷的學士府走回去。
“寫影。”
“屬下在。”
“什麼樣的女人,才會被你承認為主母?”月寫影頓時一怔,腳下頓了一頓這才急急趕上兩步,“主人選擇的女子,自然是屬下的主母。”
微微側過頭,青梵輕輕笑了起來,“當年君離塵不顧眾人議論勸阻,迎娶大神殿名聲被汙的神女,傳下我君氏一脈……啟明夫人巫卜曜,才智絕代豔冠天下,與離塵公結?五十七載,最後同一日登仙而去。
去的時候盛裝宛若新婚,一句‘生生世世,夫妻一體’讓後來人多少感嘆!寫影,若我說,我只要這樣的女人做妻子,你以為上天會為我再創造一個啟明夫人麼?”“主上的妻子,只會是主上的妻子,不是啟明夫人——主上必然會找到屬於自己的一生摯愛,便如當年離塵公找到啟明夫人一樣。”
青梵頓時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月寫影的眸子裡竟是笑意閃動,“寫影,你果然聰明。”
慢慢伸出手,看著掌心裡流動的月光,“被夾在東炎、西陵、北洛三大國的漩渦裡不得脫身,任何輕微的舉動都可能會引來三國激烈的動盪乃至兵戎殺伐——對比今日此身所處的情境,真是不得不佩服先人的舉重若輕履險如夷。
當著兩三個試探之人便失去了一貫的鎮定,君無痕……果然是不如其祖多矣!”“主上只是重情而已。”
突然想到數月前在西陵國都淇陟,五皇子府雲石軒中的那個令人長嘆的月夜,月寫影深深地吸一口氣。
“主上重情,所以對任何試圖以情為誘餌取利者深惡痛絕。
但無論如何,還請主上萬事小心,能屈能伸,方為智者處事之道。”
“啊?”發覺月寫影想得遠比自己複雜深遠,青梵愕然之下不由微微苦笑。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寫影。”
“嗯……寫影有一事稟告主上。”
雖然對他突然明顯地岔開話題感到微微的怪異,但難得月寫影會有這般遲疑不絕的表情,青梵倒是有了興趣。
“什麼?”“剛才屬下說到……霓裳閣。”
雖然一直低垂了眉眼,此刻卻偷偷望一眼青梵的表情,月寫影字斟句酌地慢慢說道,“屬下提議主上去那裡,是因為收到花閣報告,弄影……已經到承安了。”
青梵呆了一呆,“紅丫頭她……把淇陟那邊都丟給照影一個了?影閣花雲柳月四天,倒有三個做主的跑來承安,這算是看戲湊熱鬧?怎麼紅兒還是這般小孩子脾氣?還有照影——他不是素來拘束著丫頭不讓她亂跑,怎麼這次倒肯替她接下那一大攤子事情了?”頓一頓,輕輕喘口氣,這才又向月寫影問道,“在霓裳閣,她現在算是個什麼身份?”見成功轉移了青梵的注意力,月寫影不由微微一笑,“是頭牌的舞姬——主上何不如以前那樣,將計就計順水推船?”青梵微笑著,輕輕搖一搖頭,“寫影,知道嗎?假戲做了太多次,終究會有人當真的。”
負手邁步,有意無意數著腳下一塊又一塊青石街板,“紅兒雖然伶俐,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再說,要當著老客演戲,有的時候,還是換一個新角兒更能取信觀眾。”
“那主上的意思是……”“就像你說的那樣——偶然,順著他的意,也不完全是一件壞事。”
青梵笑一笑,抬起頭,“柳府”兩個字已正懸在眼前。
============笑盈盈地溜達上來,想看色誘的大人們,咳咳咳咳,滿意嗎?不滿意吧?咕嚕嚕咕嚕嚕,相親大宴還請再等一小會兒,嗯,我發誓一定不會虧待我家寶貝兒子的(嘆氣,兒子咧,不要娘一個一個往你屋裡塞,你一個一個丟出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