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六章 何人解我,華容縱虎深意

第十六章 何人解我,華容縱虎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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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何人解我,華容縱虎深意

“有破解《璇璣譜》中所有殘局的青衣柳太傅,西雲大陸誰人敢稱軍神?”看到前方山道上緩緩轉出的駿馬背上的兩人,他忍不住微微苦笑:不好的預感總是容易成真,在不屬於自己的戰場上,“常勝不敗”四個字只能當成是對自己的嘲笑。

目光轉向被那一身青衣的男子輕鬆提著後心的人,“他怎麼了?”“沒什麼,只是讓你這位忠心的副官放鬆心情睡一覺而已。”

青梵淡淡一笑,隨手輕輕將趙堅擲到一邊,然後將坐在他身前的風司冥手中的馬韁重新握到手裡。

一雙幽深沉靜的黑眸靜靜地凝視著眼前面帶苦笑卻神情從容的敵手將領,嘴角漸漸扯出一抹清冷的笑容。

“北洛太子太傅,柳青梵。”

沉默半晌,青梵率先打破充滿著壓抑氣氛的寂靜。

“北洛第九皇子,風司冥。”

風司冥緊接著報出自己的身份姓名。

“東炎鎮國大將軍,定北侯賀藍·考斯岱爾。”

戴邇,或者應該說是賀藍,按照武將的習慣,在馬上舉一舉隨身的佩劍以示禮節。

青梵微微一笑,隨即目光一沉,“定北侯……於西陵取利無數,更想一舉拿下北洛,御華焰真是好大胃口!”“柳太傅心思算計,實在不輸與我主陛下。”

東炎王族御華一脈,御華焰正是東炎青年君主鴻逵帝的真名。

聽到柳青梵直呼其名,賀藍也不十分氣惱,只是一徑微笑,但心裡卻已經驚如擂鼓。

他潛入西陵五年,原是為尋隙挑起西陵北洛爭端,使兩國邊境戰事連續不斷以消耗雙方兵力國力;但更重要的,卻是為東炎在西北邊境上對北洛的用兵做準備。

此刻被一語道破,若說不驚恐就真是假話了。

“只可惜,西陵軍士太過柔弱,又有一眾高階貴胄的將領和死板無比的軍隊規矩阻攔,不能讓考斯岱爾將軍真正一展長才。”

“不能與冥王平起平坐地作戰,也是賀藍心中憾事。”

“確是如此——東炎世家的考斯岱爾家族,自莫西·考斯岱爾入朝官拜上朝廷戶部丞,至今三百七十七年中出過十七位部丞長官,四位宰相首輔,三十二位皇妃,七位皇后,可稱得上是真正的簪纓貴胄豪門世家。

然而,以軍功得列朝堂、為君主倚重的,近四百年來,僅有賀藍·考斯岱爾一人。

十四入軍營,十五為校尉,十七破群寇,十九登將臺,二十六歲平定東南藩屬諸國,為東炎第一將軍,統帥百萬將兵,西雲大陸皆知東炎戰神威名。”

一字一句皆以深厚內勁吐出,在山道漸急的晚風中益發深沉。

賀藍目光一緊,面容卻絲毫不動,“江山代有才人出,與冥王相比,賀藍實在是慚愧。

只是,柳太傅和冥王殿下孤身來此,不是為了考校賀藍生平,好為《博覽》增加足夠材料的吧?”“亂敵方邊境,傳軍政資訊,謀一國大事,原是各為其主,無可厚非。

青梵佩服將軍膽色,更敬仰將軍對鴻逵帝的一片忠心。

今日見將軍沙場中英姿,越加不願輕易與將軍為敵。

因此,”嘴角微揚,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只要將軍留下一樣東西,青梵便立即讓開道路,為將軍放行。”

“不知柳太傅要賀藍留下什麼?”青梵卻不立即答話,仰天一聲長嘯。

谷中山道上四人頓時抬頭,只見巨大的巖鷹彷彿一朵黑雲冉冉而降,停在青梵伸出的左臂上一聲長鳴,隨即歪過頭打量眾人,一雙渾圓精亮的黑色眼睛中滿是傲睨之色。

將安撫的目光從巖鷹蒼羽身上收回,青梵凝視著賀藍的眼睛,“青梵要考斯岱爾將軍留下的,就是安塔密斯最後一片城防地圖。”

賀藍頓時大笑出聲,隨手從懷中掏出一節封住兩頭的細緻竹管拋到青梵馬前。

“真不愧名動天下的青衣太傅!不想我五年經營,到頭來還是為他人作嫁!但,柳青梵,冥王雖有你為輔弼,到底年紀有限根基不穩;東炎兵力雄厚人馬彪悍,我主陛下天縱雄才英明果決,絕非西陵王族可用可欺——未來天下之大勢,遠未可知,你……明白麼?”左手一振,任巖鷹飛去,青梵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這個,青梵自然明白。

若非如此,定不會如此輕易放過能與將軍交手的機會。”

說著,拉動馬韁,讓開攔住的山道。

“柳太傅果然信人。”

“青梵還請考斯岱爾將軍為我給鴻逵帝御華焰帶一句話。”

已經快到他身前的賀藍頓時勒住馬,靜靜凝視著他。

“戰必兩敗,和或雙贏;但凡於國有利,承安都絕不閉門而拒。”

鐵灰藍色的眼睛受驚一般地眯起,半晌,賀藍才猛然一提馬韁,順手抄起被擲在地上的副官趙堅,和家臣亞羅一起從柳青梵坐騎身邊急速掠過。

看著轉過頭來的風司冥黑眸中滿滿的驚愕疑慮和不敢置信,青梵終於輕輕笑起來。

“現在你可以發問了,司冥殿下。”

※風司冥眼珠轉了數轉,終是低下了頭,未受傷的左手握住韁繩稍稍使力,訓練有素且極通人心的青鬃駿馬頓時調轉了馬頭,循著來時的山路緩緩前行。

良久,坐在他身後的青梵才輕嘆一聲。

“司冥。”

“為什麼帶我來……太傅的心裡,還是信不過司冥麼?”又是一段長長的沉默,風司冥才靜靜地開口。

“雖然佔盡優勢先機,卻截不下飛往兕寧緋焰宮的羽報。

若不放過他,不放過東炎第一將軍的賀藍·考斯岱爾,只怕頃刻之間陌城所屬東平郡十三城七十七縣便是紅蓮地獄。

大軍不及回撥,就算可以長途奔襲禦敵國門之外,不過是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慘局,卻使我大軍不得修整、國力不得恢復、百姓不得安生。

何況此戰雖然大勝,損傷……卻是四年來最為慘重的一次,牽連戰局國勢,司冥……責無旁貸。”

感覺到身下山道崎嶇馬背上突來的顛簸,青梵伸手攬住風司冥穩住他的身子,“不,不是你的錯,司冥。”

“對戰場估計不足,連自己的對手究竟是誰都沒有弄清楚就貿然出戰,致令絕龍谷一役冥王軍死傷慘重;正面戰場上無法用計策謀略保護自己計程車兵,只能用數不清將士的鮮血換取勝利;因為力量薄弱無法自保,導致朝廷諸事遭受牽制,改革和用兵的計劃一再變更推延——太傅,對不起,司冥真的辜負您的期望了……”搖搖頭,下頜輕輕擦過風司冥柔順卻被綰得緊緊的發,青梵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滿滿的憐惜和歉疚。

“不,司冥,你做得很好,比我期望的要好得多。”

“從對戰的最初就應該有所感覺,柯岷和曼緹霏的用兵不是那樣。

軍隊的指揮,戰術的運用,進退的時機把握……城下交戰了三天,還一味認為只是對方一個擁有極好軍事天賦的侍從長,不是為了穩定將官之心,而是給自己沒有根據的自信。

這是司冥的錯,那個時候內心的軟弱,無論太傅怎麼開解辨說都不會改變。”

心中驟然一緊,剛要開口,卻聽風司冥繼續說道,“東炎擾我東南邊境,就是看準了我們沒有分兵兩路同時開戰的實力。

鴻逵帝派遣賀藍·考斯岱爾潛伏在西陵軍中,除了牽制我軍消耗戰力之外,更重要的應該還有檢視北洛軍隊真正實力的目的吧?發動會戰的損耗不是一年兩年就可以彌補恢復得過來的,在明知道東炎對我國威脅的時候,身為將領卻做好事先的準備,也沒有努力去想解決戰爭的更好辦法……太傅,你說過的,心裡只有戰爭勝利的將軍是最糟糕的將軍,可是司冥卻……”“司冥殿下。”

心裡重重嘆一口氣,青梵終於打斷了他的話。

“殿下這樣說,是在用自責的方式指責青梵的失職。”

風司冥頓時怔住了。

“沒有能夠教導皇子使其儘可能少犯錯誤,是柳青梵身為太傅的失職。

身在西陵五年,探察各種資訊,自以為對其瞭如指掌,卻沒有發現一直處在兩國戰爭前沿、最重要邊塞城池潛伏著這樣的敵人;發現可能的變化異動,卻無法及時通知相關的戰將官員,是柳青梵作為間諜的失職。

如果說殿下有戰場之失造成國家兵士的損傷,那青梵的過錯造成的損傷更是難以估計。”

放鬆了馬韁,任座下愛馬在山道上緩步而行,青梵的聲音透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動,“會戰是為了彌補青梵過錯而提出來的決策,如果殿下一定要說責任,那些戰死的冤孽青梵一力承擔,與殿下沒有任何關係。”

“太傅……司冥不是為了這個……”深深吸氣,出口的聲音已經帶上微微的哽咽。

“放過考斯岱爾,雖然看起來失去了一個除掉最麻煩對手的最佳機會,可是現在殺掉他,對於北洛沒有任何實質上的好處。

就像你說的,截得住考斯岱爾的快馬,卻截不住飛往兕寧的羽報,北洛大軍的實力、冥王軍的實力、西陵北洛兩國邊境的資訊,鴻逵帝已經掌握了十之八九。

因此索性放過他,讓他將北洛大軍的情況和天命者的傳說完整地傳達回去,加上他的勸諫,即使是好戰喜武的御華焰也會識時後退。

身為第一將軍又親眼見識親身體會過北洛大軍實力,他有足夠的力量壓制東炎朝中極力主戰一派的聲音,會給我們贏得更多的時間。”

輕輕嘆一口氣,青梵伸手撫上風司冥的額頭將他壓向自己的胸膛,“沒有事先告訴你,是擔心你反對我的主張。

你是這一場戰爭的主將,追求戰爭的勝利才是天性。

司冥殿下,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不,太傅……無論太傅做出怎樣的決定都是為了北洛打算,司冥無論如何也不會反對的。”

感覺到記憶深處那股久違的溫暖,風司冥努力放鬆著早已疲憊不堪的身子,慢慢靠進他的胸懷。

“太傅,我很難過……總是無法跟上太傅的思考,無法追上太傅的腳步;雖然知道太傅都是在為司冥考慮打算,可總是感覺太傅離司冥越來越遠——我相信太傅,可是無法相信自己。”

說到最後兩句,風司冥語聲已是極輕,聽在柳青梵耳裡卻是震如驚雷。

越行越遠……司冥,終於是把這句連自己都不願認真去想的話說出來了。

原來,自己真的是刻意在他和自己之間,劃下了不允許跨越的距離。

重逢與解救的驚喜恐怒交加,軍中大帳分析戰局的故作沉靜,校場宣旨點兵的思考計量,蝴蝶谷中大戰排兵佈陣的設計,還有方才放行考斯岱爾的決定……一樁樁一件件在任何人看來都沒有破綻沒有缺漏,從絕龍谷達到北洛軍中後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映證著青衣太傅和天命者的傳奇,卻是一點點將那個需要保護的孩童從記憶裡完全驅除,取代以需要賢臣良將輔佐建立不世偉業的帝王。

君、臣、師、生,謹守著身份不邁錯一步,因為知道,這才是身為上位者的準則,這才是當初自己選擇的唯一正確的道路:情意深厚親密無間,但也尊卑有別涇渭分明。

就像早已習慣了做的那樣,無論是從前的君無痕,還是現在的柳青梵,面對著必然涉足權力漩渦的命運時,最本能地用精心計算過的距離保護著自己——從那次決然地離去,到林間非、多馬、靛繡、冥王九騎……多少事情、多少心機,與其說是為了保護他的成長,不如說是努力安排下一道道屏障努力將他與自己隔離。

因為知道,只有這樣才能有一天安靜從容地退場。

他不是孩子,無論是柳青梵還是君無痕,都不是。

思慮周全,精密計算安排一切,為自己籌劃好進退的空間,在有條件的前提下選擇對於自己最有利的一切方式手段——是血脈裡的天性,是自我保護的本能。

卻因此必然地傷害了……自己最不想傷害的人。

“我相信太傅,可是無法相信自己”,一句話,包含了多少恐懼和無奈。

無論他是否未來的帝王,無論他選擇什麼樣的道路,他終究是自己一手培養教匯出來的孩子啊!明知道親手將他從身邊推開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傷害,自己竟然真的忍心至此?六年相處無間,培養出彼此全然的信任和依賴,也真的要就這樣毀去麼?為了塑造所謂完美的上位者,已經徹底打碎孩子充滿了依戀孺慕的天真快樂,還要用最殘忍痛苦的方式取走他最後少年**的感性,自己……真的做得到麼?重複了十年的夢境在一瞬間回到腦海,夢中那個化成青鳥終日哭泣的孩子陡然顯出初見時小小皇子的面容。

青梵長嘆一聲,終於伸手將風司冥緊緊摟住。

“司冥、司冥,我會和你在一起……你在的戰場,我也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