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604章 宋境

第604章 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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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4章 宋境

第604章 宋境

陸文龍還穿著金國少年的便服.那便服是華麗的,刺繡著金國人喜歡的一些猙獰的動物.他原本是大金國的小王子.此時,他也是面無表情,提著槍跟在母親身邊,亦步亦趨.他行走在一眾便服的軍人中,腳踏在大宋的土地上,一切都那麼不協調.但也不怪異,因為,這支隊伍裡的人本來就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他們中相當一部分都不是漢人.

宋金遼,統治者們視為巨大壕溝和分野的差距,到此一筆勾銷.宋人並沒因為自己的漢家身份而驕傲,那些貧寒的金人也沒因為遠離故土而沮喪.大宋也罷,大金也罷,甚至已經滅亡的大遼也罷,歸根結底,都不是他們的天下——那是遼國皇帝,金國狼主,宋國君王的天下;跟老百姓無關.

此時,他們只是想去尋找一塊樂土.

他們都向往著那片茫茫的海洋,四季常青的海島.那是劉武和秦大王常常有意無意的動員令,讓他們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有比腳下這片貧寒或者乾旱的土地好得多的地方.

那裡四季鮮花盛開,瓜果豐茂,水產不計其數,有許多大船,海龜,烏賊,螃蟹……他們聽都沒聽過的東西.

所以他們才那麼懼怕著,祈禱著:秦大王千萬不要死.

秦大王被束縛在潦草的臨時擔架上,他早已昏迷不醒,自然無法騎馬,只能被臨時用柳條藤編織的簡易擔架抬著在崎嶇的山路上慢行.他緊緊閉著眼睛,自從昏迷之後,從未醒過.一些人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早已死了.自己等人是否只是抬著一具屍體.

在他身邊,是一頭白髮的花溶.此時,劉武等人都在焦慮著秦大王的生死,她卻徹底冷靜下來,有條不紊地吩咐,怎麼前行,到哪裡投宿,到哪裡尋找良醫.

她的一截手臂露在外面,原本的白生生變成了汙紫的血色,塵土,看不出是女人的手臂.那一截袖子,是她親自斬斷的,用來包紮了秦大王的傷口.

她的傷也經過簡單處置,大大小小的,但是都不致命,只是疼.這樣的經歷下,疼痛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她走在秦大王的身邊,跟著兩名抬擔架計程車兵,不時看他一眼.只要還沒有斷氣,就還有一絲安慰,不是麼?秦大王身材魁梧,又高大.每走出一程,兩名士兵便氣喘吁吁,揮汗如雨,需要輪換.每次輪換的時候,花溶就會停下來,摸摸他的鼻息,摸摸他的心口——看他是否還在與自己同行.

只有她一個人清楚,沒死,秦大王還沒死.

每每這時,便會獲得一種難言的欣慰.

然後,在她的身後,是默默前行的陸文龍.他也渾身血跡,雖然沒有受傷,卻元氣大傷,一路上,從沒說過一句話.只是,每每花溶腳步踉蹌的時候,他總是及時伸出手攙扶她一把,從沒讓她跌倒.

士兵中,有些天性樂觀的人,不時想和這個少年說笑幾句,逗弄他一下,他卻總是不理不睬.所以,這一路上,氣氛都很沉重,沒有人能高興得起來.

花溶便也沒跟他說一句話,只是,每次他若餓了,渴了,她總是會及時提醒一句,恰到好處,彷彿是算準的.

他在背後,默默地看著她一頭的白髮,看著她汙紫的手臂,眼神憐憫著,勝過憐憫自己的身世.那是自己心目中最美麗最溫柔最高潔最慈善的女人,那時,她一頭烏黑的頭髮,如山間的瀑布.那時,他總是得意洋洋地告訴一眾小夥伴,自己的媽媽比他們的媽媽都好都漂亮,自己的媽媽能騎馬射箭能率軍打仗,他們的媽媽,都不能.那時,自己多自豪呀.

那時呀,已經過去.

不知什麼時候,她回頭.

二人目光相對.

他從她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倒影,那麼清晰,那麼惶恐.他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她停下腳步,伸出手臂,輕輕抱著他,拍著他的頭,聲音還是那麼溫柔:“兒子,你哭出來,哭一場吧……”

她的眼淚也掉下來.他還是個孩子啊,面對大人都無法選擇的一刻,他做出了選擇.又豈能不掙扎不痛苦?

他的選擇和掙扎,秦大王的奄奄一息,這些,都壓著她,如山一般壓著她的心靈,無法安寧,無法喘息,無法再思考更多的東西.這一路上,她甚至連小虎頭都忘記了,忘記了要趕回去見他的那種迫切.只擔憂著身邊這兩個人,此時,他們比一切都重要.

那是來自母親的擁抱,毫無偽飾,少年忽然覺得寵愛——自己比一切都重要的寵愛.他哭得更加厲害.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哭過之後,繼續上路.

入夜,在山間的叢林處紮營.所謂的叢林也是稀稀拉拉的,樹葉也都是黃黃的.

長久的乾旱,連樹林都是了無生氣的.林中罕有小動物出沒,只能勉強靠士兵身上帶著的乾糧充飢.又宰殺了一些疲弱的戰馬,士兵們一滴也不敢浪費,用器皿接著,輪流和著大口大口辛辣的馬血,又煮成一大鍋一大鍋的馬肉.

水是去搶來的,遠途,他們剿滅了一小股悍匪;那支悍匪才幾十個人,都是亡命之徒,是乾旱餓極了才佔山為王的,由於搶劫不到什麼東西,不管金軍宋軍,一概殺無赦,殺了當乾糧.山上唯一一股泉眼也被他們霸著,凡是上山尋水的都是死路一條.但是,這一次,他們遇到的是劉武的大軍.不費吹灰之力就剿滅了他們,奪取了他們守著的那一汪泉眼.但也很可憐,許多士兵輪番排隊,也只取回來幾十桶水,但已經足夠眾人維持不死了.

一名郎中被兩個士兵押著,他是從土匪窩裡被帶出來的.他見了劉武就跪下去:“軍爺饒命,軍爺饒命,小的還有八十歲老母,三歲黃口小兒……”

他以為這些人是金軍.

因為這是一段荒途,大軍至今尚未改裝.劉武立刻意識到這個問題,但無暇顧及,催促道:“你馬上治病,治好了人,自然有你的賞賜.”

郎中不敢看他,轉向滿頭白髮的花溶,目光驚懼.花溶拿出一錠大大的金元寶,遞給他,溫和地淡淡一笑:“郎中先生,你先醫治他……”

她的聲音和外型成反比,彷彿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郎中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麼奇怪的女人,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將金子揣在懷裡,立即去醫治秦大王.

所有的藥都用上了,他還用了一種黑色的“黑虎斷續膏”,是專門醫治這一帶的土匪的.土匪們打打殺殺,受傷是家常便飯,看得出,他對治傷很有經驗.但是,秦大王傷得實在太重了,無論怎麼內服外敷,折騰了大半宿,他依然沒有醒過來.

郎中被帶下去休息,也許是看花溶態度和藹,他懼怕之心去掉了不少.

他剛一離開,劉武站在前面,低聲說:“夫人,我想和你談談.”

“劉武,有話你就說吧.”

劉武便直言相告,因為今天郎中的懼怕想起這個問題,眾人穿著的那種特別的鎧甲,不止沉重,悶熱;再往前走,進入大宋官兵百姓的視線裡,可就要後患無窮了.這些鎧甲全是仿造的女真重甲.但是,不能細看,非常粗糙,僅僅只是粗加工而已,完全沒有女真重甲的厚重和實用.何況銀子質軟,不能有效抵禦.當初打造的時候,本來就是抱著混淆視聽的目的.當晚逃生,也正是趁著黑夜混戰,眾人精疲力竭,而且在硫磺彈的掩護下,根本沒人來得及區分鎧甲的真偽,他們才僥倖混入金軍陣營.否則,要是大白天,根本就混不過來.

如今,這些白銀算是穿出來了,但現在卻麻煩了.還在早前秦大王已經考慮過分配的重量,所用的馱馬裡備有寬大的外袍.於是,劉武當即下令眾人脫下鎧甲放在馬背上,人下馬換上便裝.又令一個小頭目前去找留在宋境內的道上兄弟劉志勇.

之前就曾派人給劉志勇送信讓他接應,估算時間,也快到了.當務之急,又是要把這批鎧甲打造成銀子,重新融化,便於攜帶或者安排.不過,總之到了大宋的地界上,總要好辦一些就是了.

劉武即問花溶:“夫人,如今到了宋境,我們再也不能穿這些鎧甲了,我想找人融化,鑄成銀錠,去買一批糧食賑災……”

“可是,這樣大規模的行動,豈不引起官方的注意?”

“夫人不必擔心.之前大王就曾派人傳令劉志勇.他在這邊跟兩股土匪聯絡上了……”由那些綠林大盜出面,的確是最好不過了.花溶想起小虎頭正是劉志勇在照看,想必秦大王留他在這裡,當然不止是為了做一個孩子的保姆,為的便是在邊境上有個接應.她急忙問:“劉志勇什麼時候會趕來?”

“應該快了.”

“好,等他到了,你就全權安排處理.”

“謝謝夫人.我一定盡心盡力.”

劉武告辭,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將一塊乾糧遞給花溶.花溶搖搖頭:“我不餓.”

“夫人,你應該多吃一點東西.你要保重,如果你再倒下去了,萬一大王醒了……”他說不下去,將乾糧塞在花溶手裡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