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王者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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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王者之死
第37章 王者之死 大風曲 青豆
這個夜裡，突厥王呂劾窩在大椅之上，靜靜注視著眼前繪有整個草原地形的羊皮地圖。
像他現在這般重病，本應躺在床榻之上靜靜修養。可是固執的呂劾堅持要坐在自己的大椅上，任誰勸說也起不了半分作用，並且還屏退了王帳中的內官與親兵，下令任何人不得進入王帳，全部在帳外候命。內官與親兵護衛們一來不敢違抗王上的命令，二來心裡也明白，他們的王啊，這是不想讓他們看見自己虛弱癱軟的一面，所以黯然神傷之下，他們也只好退出帳外。
呂劾不甘心啊，正值鼎盛之年的他，兒女初長成，部族形勢一片大好，鼎天的權力就在眼前，可是他卻忽然病倒了，兒女們又死的死，殘的殘，突厥部的未來似乎一下子就被一隻無形的黑手給掐斷了。漫說是雄霸草原的呂劾，就算是換做任何一個人，誰又能甘心
若是他的兒女一切安好，就算他病了，他也不至於懊惱至此，畢竟突厥有後，部族依舊會傳承下去。若是他的兒女死傷大半，他卻沒有病倒，依舊虎虎生風，那也無礙，畢竟他才是突厥部的中流砥柱，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誰能想到前不久還威霸整個草原，縱橫一生未逢敵手的呂劾，居然被一場大病給徹底擊倒了，加之兒女的不孝禍事，他自己已經感覺到病入膏肓是什麼感覺了。現在的呂劾，雖然雙眼在盯著草原五部的地圖，可心裡卻只剩下了一件事情：突厥部究竟該如何傳承下去。
眼下唯一的兒子老四盈野，斷了一條腿。雖然戎族人崇拜英雄，可作為部族之王，能否親自皮甲上陣本也無甚大礙，可老四的心性實在是太讓人失望了，小小的打擊都承受不住，又如何能承受整個部族的重量？
若說傳位給七公主溪顏，那是再理想不過了，論心機、智慧、手段、人望，呂劾所有子女中就屬這唯一的丫頭最出類拔萃。可她畢竟是個女兒身啊，平時人望雖一時無二，可大半卻是因為自己的寵愛啊若是自己不在了，部族內那些居功自傲的大貴族們，會不會聯起手來欺負她一個女孩子？再如何聰慧也好，再如何機警也罷，說到底，她終究是個生長在自己羽翼之下，風吹不著日晒不著的一族公主，若是真真把整個部族的重擔放在她的肩膀上，她一個小女孩，真的就能扛得起來嗎？
就算她扛得起來，也能夠對付族內的大貴族們，那她終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將來的突厥部，還能否姓阿伊納？
想到煩悶處，呂劾忽然止不住的咳了起來，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肝脾胃都要被自己一股腦的給咳出來了，腥紅的血漬濺得到處都是。
王帳的簾子忽然被人掀開，呂劾大怒，一邊咳嗽一邊吼道：“混賬誰讓你們進來的”
呂劾抬頭看去，發現走進王帳的，居然是自己的四子盈野，坐在一張抬椅上，被兩個親兵抬了進來。
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呂劾目光漸漸放緩，強自抑制住咳嗽，不著痕跡的摸了一把下顎上的血跡。
“老四啊，這麼晚了，找父王有何事？”
盈野揮了揮手，兩名抬椅的親兵躬身退了出去，隨後他看了看自己的父王，淡淡一笑道：“盈野此來，是想問父王一件事情。”
“哦？什麼事值得你深夜來此？連天亮都等不及？”呂劾微微笑道。
盈野嘴角微微揚起，語氣頗為詭異的說道：“自然是必須在深夜裡才能說的話，所以才等不及東方魚肚翻白。”他緩緩抬起頭，直視呂劾的雙眼，一字一句的說道：“父王究竟打算撐到何時，才肯把王位傳給我？”
呂劾雙眼陡然圓睜，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隨即拍案怒吼道：“混賬你說什麼？”
話音尚未落下，呂劾忽然感覺自己胸口一陣酥麻，似乎有什麼東西紮了進去，但一點也不疼。
他看了看自己胸口，又看了看盈野微微抬起的右手，驚怒交加的吼道：“你……你這是在做什麼？？居然放……放……”
“沒錯，是毒針”盈野淡淡說道：“因為我實在是等不及了，只好送父王一程。”
呂劾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已經幾乎全部被麻痺了，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忽然間好似明白了什麼，又好像充滿了疑問，最後雙瞳之中，只剩下了弄弄的悲傷，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為什麼……”呂劾虛弱無比的問道。
“為什麼？？哈哈哈……”盈野聽見這三個，平淡的表情忽然就變得猙獰起來，如毒蛇一般盯著呂劾說道：“我有五個兄弟，一個妹妹，你專寵七妹一人也就罷了，可是其他五個你也各個疼愛有加，唯獨我在你眼裡總是一無是處如今你問我為什麼？哼我這二十餘年來也早就想問你一句，這到底是什麼了”
呂劾眼中有悲憤，也有不解，他有太多的問題要問，有太多的原因要跟自己的兒子解釋，可話到嘴邊，他發現那些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半晌後，呂劾無力的問道：“就……就因為這個？”
盈野低吼一聲道：“就這個，還不夠麼？？”
“就算我有錯，也不至於讓你殺掉所有的兄弟吧……”
盈野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想要向你證明，你所有的子女之中，唯有我才是最優秀的。我要讓你明白，這些年來，你都看走了眼了”
呂劾悲憤至極，慘笑著說道：“的確，我的確是有眼無珠啊，居然看不出來自己的兒子之中，還藏著你這麼一條毒蠍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本以為你只是個懦弱到斷了一條腿便萎靡不振的孩子，原來你居然是個為了達成目的，捨得斷自己一條腿來演戲的大奸不僅對父兄狠，對自己也夠狠，為父真的是看錯你了，看錯你了……”
盈野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淡淡說道：“我將來會是突厥的王，我會率領部族去征服每一個敵人，我會問鼎草原，我要讓所有的戎族人都臣服在我的腳下……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我又怎麼會捨得斷自己一條腿呢？”
呂劾聞言大驚，目不轉睛的望向盈野的腿。只見盈野一把掀開蓋在自己腿上的毛毯，露出了一雙完好的健碩的腿。
“你……怎麼會……不可能啊……”
呂劾已經完全陷入了震驚之中，他明明親眼看見過盈野斷了一條腿，創口處在不停往外滲著血，為了給自己唯一的兒子止血，呂劾還親自下令召集了部族內所有最優秀的郎中。可眼前這雙腿……怎麼會呢……
盈野大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腿說道：“雖然在這片大草原上，人口一直增長得極為緩慢，不過若是想找到一個跟自己有七分相似，又故意披頭散髮，扮作萎靡不振的樣子，終日不肯見人的人來做我的替身，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你”呂劾怔怔看著自己的兒子，半晌後忽然垂下頭去，痛苦的閉上雙眼，一個字都不再說了。
盈野踏前幾步，眼中忽然現出一絲憐憫之色，幽幽說道：“我的父王啊，一生縱橫草原，把突厥部打造成一個連天君都要忌諱的絕頂部族，可是誰會想到，不可一世的突厥王，居然會以這麼窩囊的死法告別人世？”
他忽然俯下身子，湊近呂劾說道：“不知道你現在對於自己的有眼無珠，有沒有過一絲後悔？”
沒有得到任何答覆，盈野淡淡笑了起來，自顧自的說道：“權力啊，當真是一個好東西。若我把所做的這些事全部歸咎於你對子嗣的不公上，那的確是我有些牽強了。”他轉身看了看掛在王帳正中央的羊皮地圖，又看了看那把象徵著突厥王權的大椅，繼續說道：“我也喜歡權力啊，一部之王，甚至有可能是草原的天君，誰不想當呢？呵呵。要說我那些兄弟們，誰又有我這個本事？我也是為了部族好啊整個突厥部多少人呢，總該對他們負責才是。你說是不是啊，我的王父……”
話還沒說完，本已全身麻痺，幾近嚥氣的呂劾忽然暴起，一把揪住了盈野的衣襟，雙目怒睜，如同一隻雄獅般撲住了自己的獵物。
盈野大驚，看著眼前忽然暴走的父親，如同見鬼一般，連大叫的勇氣都沒有了看著昔日那個縱橫天下，似乎無比巨大的父親重新回到自己身前，盈野只覺得胸中發悶，似乎連心跳都停止了。
“父……父王……你……”
呂劾很想一巴掌拍死這個不孝子，可最後卻還是沒有下手。
他只是怒視著自己這個最為混賬，同時也最為聰明，最懂隱忍，最為深藏不露的最後一個兒子，一字一句的說道：“答應我，善待你的妹妹”
盈野幾乎都沒聽清父親說的到底是什麼，他只是感覺自己連半點拒絕的勇氣都欠奉，只好唯唯諾諾的說道：“孩兒……孩兒遵命……”
聽完這四個字，呂劾忽然大吐一口血，整個身體都僵硬在了那裡，一動也不動了。
盈野看著那雙依舊在瞪著自己的雙眼，忽然怪叫一聲，鼓足全身的力量和勇氣，狠狠的推了呂劾一把。這才確認，他的王父，是真的變成亡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