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4.難以抉擇的愛

4.難以抉擇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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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難以抉擇的愛

儘管關尚文由於吃澱粉而肚子脹得難受,大便乾燥,渾身疼痛,但他默唸著范仲淹的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他想:在這困難時期,身為一名共青團員,一個黨在培養的中學生,可要為黨分憂,為國家分憂啊!堅持讀書,可千萬不要加入盲流隊伍啊!

“尚文那!想啥呢?幫我來扒榆樹皮,你二姐好給咱做飯吃。”關尚權見弟弟在院裡發呆,便喊道。哥哥正在牆外扒那棵百年榆樹的皮,他那細高而健壯的身軀,如今更加消瘦了。

“哥哥,再這樣扒下去,這榆樹不就死了嗎?”尚文走到哥哥面前,見這可憐的老榆樹,下面的樹皮早被扒光了,哥哥正踩著摘梨的高凳向上扒。

“死就死吧!人都要餓死了,還管得了這榆樹?”關尚權又說:“這年頭是老二插進死人腚,管他有命沒有命!誰還顧得了榆樹的死活啊!”

聽了哥哥的話,尚文想笑笑不出來,說:“哥哥你下來!我扒一會兒。”

“你在下邊挑嫩的撿吧!”哥哥說著又往上上了一個凳,“怨不得下邊都被人扒了,上邊沒人扒,這上邊還真不好扒。”

扒了一會兒,哥哥下來了。哥倆像小時候一樣,一邊撿樹皮一邊嘮個沒完。

“哥哥你說這天災咋這麼厲害?全國就沒一個好地方?”

“什麼他媽了巴子天災!這是一場王八吹牛比賽災!”哥哥不假思索,一針見血地,“你想,全國大大小小的官來個王八犢子吹牛大比賽,老百姓還有好嗎?”

“報紙上不是說七分天災,三分**嗎?這**是蘇聯向我們逼債呀!哥哥你是幹部,可要站穩立場啊!”尚文誠懇地說。

“啊哈!三兒你出息了!哥沒白供你上中學,竟學會教訓哥哥了!”哥哥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弟弟,嘲弄地說。

這一下尚文受不了了。哥倆兒從小在一起,哥哥處處護著弟弟,向來沒說過弟弟。可今天這話,剜弟弟的心哪!尚文的臉刷地白了,淚水像斷線的珠子,落了下來。

“哥!我是怕……怕你像我二姐一樣捱整啊!”尚文抽泣著說。

“別哭——是哥哥錯了!”說著用粗糙而乾瘦的大手,為弟弟擦淚。自己的淚卻流了下來,“都怪我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你知道,我是說慣了嘴的人,心裡憋氣能不說嗎?”

關尚文深深地點點頭,抽泣著說:“可是說話不注意行嗎?我們學校有多少老師,因為說話被打成右派?在這天災**面前,像我們這樣的人,能不和黨一條心嗎?”

“尚文那,你在學校念本上的,人家說啥你說啥,你不知道這天災**是咋回事啊!”哥哥語重心長地,“這二年雨水是大了些,可不至於遭這樣的災呀!就拿咱關屯來說,公社化開始那年,不把梨園那路溝給毀了,能被水毀了三大梨園嗎?能淹了房屋和農田嗎?這可好,至今一個梨也不長。”

關尚文不由得點點頭。

“再說那深翻,那是他媽那巴子的鬧著玩兒!挺好的地,挖成一個個墳丘子,生土熟土這麼亂摻和。你看吧,明年連草都長不起來。小苗只露頭不出土,就是出來了,有點雨水都滲到翻鬆的沙土裡,能長莊稼嗎?社員明知這麼幹不行,可是當官的不聽,你想社員幹活能不磨洋工嗎?”

關尚文親自參加過深翻,知道當時的情景,便說:“這深翻不是科學嗎?”

“科學個屁!講科學得根據農田的實際情況,因地制宜,這樣胡翻一氣,你看著吧,明年更完了!”

關尚權以老農種地的經驗,給弟弟上了深刻的種田課。又說:“再說這鍊鋼,農民不種地,比著吹煉多少鋼,在哪兒呢?光咱馬家堡公社就吹出了一千噸,我這個副社長可只看到十來噸,這不是欺上瞞下嗎?”他越說越來氣,竟站了起來,“大躍進就是吹牛皮!你看看咱們公社那個陸副主任,什麼本事沒有,大字不識一個,可吹牛比誰都能!我真懷疑這小子不是他媽生出來的!而是鼓足了勁,在他媽肚子裡一吹,把他媽的肚皮吹出個洞,自己爬出來繼續吹。”

關尚文見哥哥這麼罵陸副社長,不由得笑出了聲。說:“他怎麼吹的?”

“怎麼吹?他在今年秋收時,在縣裡開會,說馬家堡的穀子,一畝地打三千斤,你說這不是放屁嗎?再好的穀子,連穀草算上,一畝地也沒有三千斤哪!”

“他那麼吹,有人信嗎?”尚文又問。

“誰敢不信?”關尚權又說:“你還別說,當時縣委劉書記就問他。‘老陸哇,你說你一畝地打三千斤,是怎麼種的?’這小子一聽縣委書記有懷疑,就胡說一氣。什麼執行農業八字憲法了,主要是深翻密植了,說得條條是道。劉書記一聽,便說:‘好!等明天開完會,我帶各公社的主任到你那兒看看,取取經。’這小子一聽,嘴說歡迎,心裡可毛鴨子了,連夜跑回公社,讓人連夜把所有的穀子,都一捆捆的立在路邊的地裡。等參觀的一看,見一塊地這麼多穀子,也無話可說了。結果給公社吹來一面‘高產狀元’紅旗。”

關尚文聽到這些,不由得直皺眉。

“有人吹出三千,就有人敢吹三千五,這樣比著吹,你說還有好嗎?”關尚權嘆了口氣,多虧我在水庫管會計,不然我在公社,你說我受得了嗎?”

“嗯!是這個理。”關尚文又問:“他們愛吹就吹唄,反正吹牛也不犯死罪,這與災有什麼關係?”

“我說尚文那!這書可真把你念呆了。想想:咱們國家這樣困難,人家還跟咱逼債,農民種地打那麼多糧食,國家正好還債,然一畝地打三千斤,國家給你留一半,其餘的賣給國家總可以了吧?”

“對,對!農民把收成的百分之五十賣給國家,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做口糧和種子,也用不完,應該的,應該的。”關尚文立刻算出了這利國利民的帳。

“可是你要知道,這產量是吹出來的,上報的產量高出實際產量的幾倍,國家以為老百姓吃糧不成問題,就拿糧還債。誰曾想,農民種的糧食就這樣自己吹跑了,能不捱餓嗎?”關尚權說到這兒,問弟弟:“你說這吹牛皮究竟犯不犯死罪?你說這是天災還是吹牛災?”

“哎——看來這天災**的比例,真難以說清啊!”關尚文聽了哥哥的一席話,更加迷茫了,“這樣下去,如何得了啊?為什麼就沒人把這事兒向上反映呢?”

“反應?運動一個接一個,個個整人!能說真話嗎?”關尚權嚴肅地,“你想想,除抗美援朝,確實給中國人出了口氣外,以後接下來的三反、五反,是有了好轉。可後來的整風,反右,大躍進,人民公社,總路線,還少折騰了?那個運動不整一些人那?我的傻弟弟,不是你都怕我捱整,不讓我說心裡話嗎?”

“唉——怎麼會這樣呢?”關尚文無言以對了。

都沉默了,心中充滿了無奈……

尚文那,你也不小了。淑香對你一往情深,她這個學期就畢業了。公社缺老師,已經把她要回來了。等她回來,你好好跟她聊聊,她在學校為了你,可犯老難了!”哥哥關切地說。言外之意,趙淑香在苦等著你,“不行的話,把你們倆的關係明確下來,免得有些人妄想。等你念完書,結了婚也了卻我一樁心事!”

“哥哥,這事難那!”尚文聽了哥哥的話,頭嗡的一聲險些沒暈倒。他本不想過早的讓哥嫂為自己操心,沒想到這事竟找到了頭上。想了想說:“哥哥,我正念書,不想和她交往下去了。”

“怎麼?變心了?”哥哥從弟弟的表情,看出弟弟對趙淑香的冷漠,便問了一句。見弟弟沒有否認,也沒承認,覺得這裡有問題,“尚文那!咱可是忠厚老實之人,你與淑香青梅竹馬,心可不能變那!”

“哥哥——我——我——”他支吾再三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你怎麼了?難道你在中學有了女朋友?”

尚文只好紅著臉點點頭。

哥哥吃驚了,很不滿自己的弟弟,但不願弟弟再落淚。氣惱與疼愛的感情交織在一起,使哥哥冷靜平和了。

“你呀你!從小就有一群女孩子圍著你,念小學讓女同學發狂,佩服你的人品才華。你不知躲著她們,惹事上身。難道你到了中學,那是人裡拔人的地方,你還被女孩子圍著?還不知道男女之間要避嫌嗎?”

“是我錯了,可是……可是……”關尚文囁悄著說。

“可是啥呀?你跟哥說。看看哥能不能幫你解決!”哥哥不耐煩地“你在中學的朋友,與淑香比起來,究竟怎樣?”

“我也不想接近任何女孩,我知道趙淑香對我的一片心。但有些事躲也躲不開呀!”尚文只好把與嶽蘭之間的糾葛,說給哥哥聽。

哥哥再也坐不住了。突然從高凳上跳到地下,來回地走著。哥哥是何等聰明,從弟弟的言語表情中,已知道弟弟與這個叫嶽蘭的同學已不是一般的關係。可她這腳踏兩隻船,不是要人命嗎?

尚權突然仰天長嘆:“老天那!老天,你怎麼這樣作弄我弟弟?這不是陷他於不仁不義嗎?這不是讓他做薄情寡義之人嗎?”

尚文聽哥哥的長嘯,渾身一陣顫粟。他知道哥哥借問天在說自己,只好低頭不語。

“怎麼辦?那個嶽蘭不能丟,丟下她,不但是要她的命,就連她那當局長的父親和那當老師的媽媽,也會絕望終生啊!這個淑香,傾心於你,全關屯的人無一不說你們是天生的一對,她為了你,被折磨得……哎!這也拋棄不得呀!”

“這……這讓我如何是好?做人咋這麼難哪?還真不如死了好!”關尚文狠狠地打自己的耳光。

“廢話,好死不如賴活著,死就能解決問題嗎?”哥哥拉下弟弟的手,握住不放,看著自己這個弟弟,說不出是愛是恨。“急也沒用,這事只有等我和你二姐商量,她也是從女孩過來的,理解女孩的心,說不定她會有辦法解決。”哥哥安慰弟弟,“等淑香回來,你還得跟她好好聊聊,可千萬別傷害她的心吶!唉!前年趙二叔死了,媽媽又瞎了,夠難的了。”

“怎麼災難都降在我們頭上?”

“何止我們?中國現在七億人,有多少人不在災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