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御用文人的末路——武則天與“北門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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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御用文人的末路——武則天與“北門學士”
§中國御用文人的末路——武則天與“北門學士”(1/3)
武則天,中國歷史上惟一的女皇帝,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因為中國是個男權至上的專制社會,因為中國是個“惟女子與小人難養”的蔑視女性的封建社會,因為中國從來不曾有過西方那種女性當國的政治傳統。所以,武則天能夠以皇帝身份統治偌大中國,實在了不起。
數千年來,中國就這麼一位女性皇帝,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雖然,她的“帝齡”(如果有這樣一種計算單位的話)只有十五年,不算長。但是,她作為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實際執政的時間,卻長達五十七年。在中國全部帝王中間,主政半個世紀以上者,不超過十位,她是其中之一。
武則天,幷州文水人。《資治通鑑》稱:“故荊州都督武士彠女,年十四,上聞其美,召入後宮,為才人。”這是公元637年(貞觀十一年)冬天的事情。
才人是個五品級別的姬妾,在擁有皇后、皇妃、嬪娥、婕好等眾多**的太宗後宮裡,她雖年輕貌美,但別人不見得不年輕貌美。因此,要想出人頭地,相當困難。但是,她以她的善謀略,多機變,知應對,巧心計等堪稱了不起的天性,很快,就以先聲奪人的氣勢,拿下唐太宗的眼球,開啟局面。
《資治通鑑》載有她以自詡口吻講述的一則故事:他日,頊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卿所言,朕飫聞之,無多言!太宗有馬名師子驄,肥逸無能調馭者。朕為宮女侍側,言於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須三物,一鐵鞭,二鐵楇,三匕首。鐵鞭擊之不服,則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太宗壯朕之志。今日卿豈足汙朕匕首邪!”頊惶懼流汗,拜伏求生,乃止。
一個小女子,在顧盼自雄、英武自命的皇帝面前,放出如此非凡不俗的豪言壯語,能不引起注意嗎?皇帝雖然有許多女人,但這個出語突兀的武則天,卻有別於以美貌,以聲色,以狐媚,以**浪來取悅他的姬妾。於是,她得以從後宮佳麗中間脫穎而出,進入這位好色主子的床笫之間。
不幸,唐太宗因求長生不老,服胡僧藥中毒不治,很快就晏駕了。按照唐高祖的慣例,先帝的遺孀們,都得從宮裡搬出來,剃度為尼,住進感業寺。武則天之了不起,就在於她早有預謀,早就放長線釣大魚,早就對太宗的王位繼承人進行感情投資,做了一筆很成功的期貨交易。可以設想,這是一個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又有什麼事情不敢做的女人啊!她既然能夠近距離地接近李世民,大談格殺勿論的馭馬之道,那她也就能找到機會接近李世民之子,並使他就範服帖,俯首聽命。這位太子,很快像一匹連蹶子也不會尥的駑馬,被她馴服了。
李世民有若干兒子,獨這個李治智商低,體質弱,能力差,屬於難當重任的阿斗型接班人。但中國最高權力轉換過程中,精明能幹者,因鋒芒畢露而常遭淘汰,凡庸無能者,倒因表現平平而得到青睞。這個沒什麼本事,卻如他老子一樣好色的李治,還在當儲君的時候,就被堪稱“人精”的武則天給擺平了。《資治通鑑》載:“上(即高宗李治)之為太子也,入侍太宗,見才人武氏而悅之。”這一“悅”,李治就被武則天玩弄於股掌之上,一直到死。
按照漢民族的倫理觀,武則天既是太宗的遺孀,就不可能成為高宗的老婆。這種逆倫的行徑,是非常悖謬、荒唐、不恥於人類的。不過,唐代李姓帝王,胡漢混血,蠻風猶存,還未完全進化到中原文明的禮教程度,仍舊秉承匈奴、鮮卑等遊牧民族那種父死妻由子娶,兄死婦歸弟納的習俗。至於叔侄共奸、姐妹互夫的**,更是不一而足。因此,武則天從唐太宗的**轉移到唐高宗的**,為兩代人獻身,也許不應認為有什麼不妥。
所謂“髒唐臭漢”,這種皇室中不文明的性混亂現象,一直備受後人訾議。唐太宗李世民的哥哥李建成、弟弟李元吉,就曾經“烝”過唐高祖李淵的愛妃。在古漢語中,以下奸上曰“烝”,李世民據此向其父告密,並隨即發動了一次殺兄滅弟逼父的“玄武門之變”,奪得政權。所以,李治也好,王皇后也好,認為“烝”一下武則天,無傷大雅。
但是,等到李治當真要冊立武昭儀為皇后,這就不是隨便睡一睡就拉倒的性放縱,可以不當一回事地馬虎過去。既然要堂而皇之地冊封,就不能不考慮這個女人的來路不正,妾身不明,就不能不考慮整個社會的綱常倫理,禮教規範。輿論導向怎麼辦啊?宣傳提綱怎麼寫啊?這著實使當朝待詔的御用文人們,傷透了腦筋。
我一直相信冊立武后的這份詔書,為上官儀手筆。因為,在高宗的心目中,要解決這樣一個意識形態上的棘手難題,非上官儀莫屬。第一,他的官位擺在那裡;第二,他的文名擺在那裡;第三,或許不無重要的一點,他的人品擺在那裡。
在初唐詩壇上,上官儀是出類拔萃的一位。《全唐詩》稱其長於五言,“綺錯婉媚”,承襲梁陳餘緒,沿續江左風格,形成風靡一時的“上官體”,人多效之。他的詩,形式上的華麗浮豔,是足夠的,內容上的沉重切實,就欠缺了。作為御用文學,講究的就是這一套:只要好看,不怕膚淺;只要好聽,不怕肉麻;只要主子滿意,哪怕狂拍馬屁。做到這三點,他也就算得上是恪盡厥職了。
因此,太宗、高宗兩朝,上官儀一直為御用文人的首席寫手,成就最大,聲望最隆。“太宗每屬文,遣儀視稿,私宴未嘗不預。高宗即位,為祕書少監,進西臺侍郎,同東西臺三品。”(《全唐詩》)
在朝廷裡,在宮闕中,在帝王左右,才叫御用文人。同為御用,也是流品不一,爵祿不同,高下區別,親疏差異的。這其中:一等的,出理論,出思想,稱為國士;二等的,出主意,出韜略,稱為謀士;三等的,出筆桿,出文章,稱為學士。上官儀介乎二等三等之間,與李白、王維純粹哄皇上開心,完全為幫閒的文人,稍有不同,層次稍高一籌。
在中國文學史上,真正在朝直接被御用的文人,少之又少,絕大多數連紫禁城的大門都進不去,更甭說想出現在帝王的視覺範圍之中了。這些亂拍馬屁,亂捧臭腳,亂表忠心,亂唱讚歌,亂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者,只是一心想被御用罷了。為什麼在中國,會有這麼多的文人,自覺排隊,自動靠近,自作多情,自我獻媚,冀求擠進御用行列之中呢?
道理很簡單。凡在朝,有官可當,有車可坐,有賞可得,有福可享,什麼都有;凡在野,無職無權,無車無房,無錢無勢,無門無路,什麼都無。所以,逼得他們不得不拼命巴結,拼命表現,拼命炒作,拼命兜售自己,拼命攀附要員,拼命貼緊官方,心癢難禁,做青雲直上之夢,眼紅不已,作一步登天之想。
說白了,就是幻想著皇帝打來電話,小車開到門外,一張大紅請柬,恭請閣下進宮。金殿賜座,引為上賓,成為經筵的侍講,成為御用的筆桿;金榜留名,寵幸有加,成為穿黃馬褂的作家,成為戴紗帽翅的詩人。從此,引導潮流,所向披靡,主宰文壇,領袖群倫;從此,熒屏露臉,媒體曝光,記者包圍,網路追蹤;從此,大眾情人,風流倜儻,美女如雲,追捧物件;從此,官方色彩,身價騰貴,帝王知己,無比榮光。
這就是可愛又可恨,可憐又可嫌的中國文人埋藏在心底裡一個永遠的夢!
民國初年,在北京的胡適之先生,就有過這樣一次意想不到的夢境實現。一天,他當真接到愛新覺羅·溥儀的一通電話:
“你是胡博士嗎?”
“Yes!”
“你知道我是誰嗎?”
“I dont know!”
等到終於弄清楚電話對面是遜帝時,胡適也按捺不住亢奮之情。
無論如何,他曾是滿清王朝拖過辮子的臣民呀!雖然那是一位末代皇帝約他進紫禁城一晤,豈有敬謝不敏之說?他不但去了,事後還相當張揚了一番。這也是人之常情,終究不是北新橋的駱駝祥子,或者三河縣的老媽子約他會面。
從魯迅先生調侃他的文章裡讀到,好像有人問過,你見到遜帝,是不是跪下來磕頭呢?好像還有人問過,你見到遜帝,是不是向他宣講杜威主義呢?他笑而不答。這種無聲勝似有言的表情說明,顯然這次遜帝的召見,有點喜出望外,使他那中國文人的御用情結,得到了大滿足。儘管胡適先生如今已被追捧為當代聖人了,與日月同光,與星辰同輝,差點要在孔廟裡配享了,那時,他也難能免俗。可以想象,當他從東華門走出來時的得意之色,恐怕也是掩不住那一臉賈桂相的。要不然,他後來也不會跟蔣介石走得那麼近。
中國文人,努力削尖腦袋盼著被御用,然而,在嘴上卻絕對諱言御用。所有已被御用的,未被御用的,想被
御用的,都做出一副蔑視御用的清高神氣來。這種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假撇清的表演,胡適先生拜見末帝,便是一則絕妙的小品題材。
唐代的上官儀,似乎不那麼裝假清高,因為在他那個時代,御用文人的名聲,還未頂風臭四十里。從他的詩作題目看,如《奉和過舊宅應制》、《早春桂林殿應詔》、《奉和秋日即目應制》、《詠雪應詔》,頗以此為榮焉!好像這種被御用的情結,後來成為他們上官家的遺傳基因,他的孫女上官婉兒也成了操這一行業的內廷寫手。
肯定是為草擬這封冊立武氏為後的詔書,李治把上官儀找來。“愛卿是先帝的筆桿子,也是朕的筆桿子,這份詔書就拜託閣下了!”御用文人之高明,就在於他是皇帝肚子裡的蛔蟲,你不用張嘴,他就能領會精神;你不用點明,他就能體貼上意;你不用吩咐他如何寫,怎樣寫,他就明白他該說什麼,該寫什麼。所以,當年梁效、石一歌之流,能捧上這碗飯吃,也非等閒之輩。現在好多勇敢者,一張嘴,就罵得人家狗血噴頭,體無完膚,如果真把他放在這個角色位置上,也許未必玩得轉的。
上官儀的腦袋,立刻進入構思狀態。
第一,你不能否定過去她是太宗女人的這段史實,又不能改變如今她是高宗的女人的這個存在;第二,既然事實不能迴避,要怎樣才能以正視聽,既然歷史不可改寫,那麼該如何喬裝打扮呢?這份詔書真是好難做好難做的。
上官儀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大筆一揮,一字千金,把那個廢物皇帝看傻了:
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侍從,弗離朝夕,宮壺之內,恆自飭躬,嬪嬙之間,未嘗忤目。聖情鑑悉,每垂賞嘆,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可立為皇后。(《資治通鑑》卷二百)
真不愧為大師啊!連高宗對他琢磨出如此奇思妙想也佩服得五體投地。
照這個說法,父子聚麀的宮廷穢聞,成為慈愛恩渥的舐犢佳話,既然李世民早就將武則天賞賜給他,也就不存在“烝”,不存在“以下奸上”,不存在“二次使用”上的任何道德問題。而且,還找到歷史上的先例,漢宣帝就曾把內宮的王政君賜給太子,後來太子繼位為漢元帝,王也順理成章成為皇后,有什麼不光明正大的呀!也難怪高宗要格外倚重他了。
於是,本是唐太宗的小妾,如今成了唐高宗的媳婦。歷史就是這樣,許多似是而非的東西,是經不住推敲的,許多解不開的謎,也是永遠找不到答案的。所以魯迅先生說過,“倘要完全的書,天下可讀的書怕要絕無,倘要完全的人,天下配活的人也就有限”,是很有道理的。但是,我怎麼也弄不明白,一個已經被攆到感業寺為尼的女人,是用什麼手段,牽線搭橋,把這個與她已是天地之隔的新科皇帝,拉到尼姑庵來,重敘舊情呢?
太宗崩後,恰逢“忌日,上詣寺行香,見之,武氏泣,上亦泣”。史傳上的這兩句話,看來似乎是一次無心的巧遇。然而細想開去,殊為弔詭:為什麼要到城南的感業寺進香,而不到大行皇帝暫厝的祖廟進香?就在安業坊,既有東南隅的濟度女寺(即感業寺),還有西南隅的資善尼寺,為什麼偏選此寺而不選彼寺?看來,李治這次進香安排,是按武則天的精心策劃而進行的。
那時,既不能發E-mail,又不能發手機簡訊,武則天怎麼能使舊情人得知她的想法呢?因此,歷史上的很多模糊空間,千萬不要那麼較真,只好不怕有識者撇嘴恥笑,依靠想象來填補了。
如果沒有一旁的王皇后,武則天也許要在寺裡青燈孤影,當一輩子尼姑了。但年輕皇后看到老公和這個《思凡》的女主角眉目傳情的眼神,非但沒有生氣,相反,忽發奇想,卻認為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契機。
因為高宗登基後,便敢公然地有寵於蕭淑妃,而冷淡王皇后,使得她很鬱悶。於是,識短見淺的她,想利用高宗與武則天的這段舊情,以制約這個蕭淑妃,使其失寵於高宗。她自以為聰明,把她弄進宮裡來,誰知卻是一個很餿的主意。王皇后鬼鬼祟祟與已經削髮的武則天咬耳朵,“陰令武氏長髮,勸上內之後宮,欲以間淑妃之寵”。
“武氏巧慧,多權數,初入宮,卑辭屈體以事後;後愛之,數稱其美於上。未幾大幸,拜為昭儀,後及淑妃寵皆衰,更相與共譖之,上皆不納。”這樣,引狼入室的王皇后,為此付出沉重代價。從此,她和蕭淑妃,就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
如果說,武則天的這出連續劇至此,其故事情節,仍屬於後宮性飢渴女人們的爭風呷醋,飛短流長;可接下來,就連莎士比亞也編不出下面這樣四幕連臺的精彩大戲:
第一幕:政治+權術=野心暴露;
第二幕:慾望+貪鄙=邪惡展現;
第三幕:無所不用其極+殺人不眨眼=極端恐怖;
第四幕:**+面首+無聊的御用文人=骯髒黑暗。
大幕拉開,武則天第一次出場,就做了一件正常人絕做不出來的可怕舉動。公元654年(永徽五年),這個壞也壞到了不起的女人,親手掐死自己的新生兒,栽贓於王皇后。
(王皇)後寵雖衰,然上未有意廢也。會昭儀生女,後憐而弄之,後出,昭儀潛扼殺之,覆之以被。上至,昭儀陽歡笑,發被觀之,女已死矣,即驚啼。問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適來此。”上大怒曰:“後殺吾女!”昭儀因泣數其罪。後無以自明,上由是有廢立之志。(《資治通鑑》卷一百九十九)
虎毒尚且不食子,武則天敢下這樣大的血本來賭命,這個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到她的對手。嫁禍於王皇后的結果,便是公元655年(永徽六年),武則天被正式冊立為皇后。“十月,廢后及蕭良娣皆為庶人,囚之別院。武昭儀令人皆縊殺之。”
《資治通鑑》對於她報復這兩個情敵兼政敵的女人之狠毒,有著駭人聽聞的記載:
故后王氏,故淑妃蕭氏,並囚於別院,上嘗念之,間行至其所,見其室封閉極密,惟竅壁以通食器,惻然傷之,呼曰:“皇后、淑妃安在?”王氏泣對曰:“妾等得罪為宮婢,何得更有尊稱!”又曰:“至尊若念疇昔,使妾等再見日月,乞名此院為迴心院。”上曰:“朕即有處置。”武后聞之,大怒,遣人杖王氏及蕭氏各一百,斷去手足,捉酒甕中,曰:“令二嫗骨醉!”數日而死,又斬之。王氏初聞宣敕,再拜曰:“願大家萬歲!昭儀承恩,死自吾分。”淑妃罵曰:“阿武妖猾,乃至於此!願他生我為貓,阿武為鼠,生生扼其喉。”由是宮中不畜貓。尋又改王氏姓為蟒氏,蕭氏為梟氏。武后數見王、蕭為祟,被髮瀝血如死時狀。後徙居蓬萊宮,復見之,故多在洛陽,終身不歸長安。
從此,東都洛陽成為武則天的首都,並將其改名為神都。十年浩劫期間,中國也興起過一陣改名熱,溯本追源,老祖宗恐怕就是這位武則天。大概沒有什麼真功夫、真本事、真學問的淺薄之徒,就熱衷於這種表面文章、文字遊戲。武則天尤其喜歡改年號,積習為癖,她一生改過十八次年號,創中國帝王紀年麻煩之最。她還喜歡改字造字,久之成癮,她姓名中的那個組合字“曌”,創中國漢字笑柄的破天荒紀錄。女人搞政治也好,搞文學也好,要沒有大胸襟、大視野,永遠也擺脫不了那種小女人的狗屁倒灶,永遠也根絕不了從廚房走進客廳的婆婆媽媽。
我見過的女政治家不多,我見過的女文學家不少,不幸,證實了這一點。
那個李治奈何不了她,一、懼內;二、懦弱;三、無能;四、多病。估計此人患有神經關節痛、高血壓、視網膜脫落、美爾尼氏綜合症等多種疾患,碰上這樣一個潑婦式的老婆,只好將最高統治權拱手相讓,由她來統治這個國家了。
但是,至少在中國,在封建社會里,女人染指最高權力,絕對是件可怕而不幸的事情。因為第一,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之中,“牝雞司晨”從來被認為是不祥之兆。所以,處於權力巔峰之上的女性,永遠生活在這種精神上的被迫害感當中;第二,在滿朝文武悉皆鬚眉的男性世界裡,勢必要面對這種超強勢的性別壓力。所以,作為單個的女性最高統治者,永遠處在這種性心理的不安全感中。
即使一個最善良的女人被放到這個位置上,早晚也會變為一個最惡毒的女人。不管是若干年前的呂雉,或者武則天,還是若干年後的慈禧,或者江青,只要登上權力的珠穆朗瑪峰,高處不勝寒,必定在諸多壓力之下,要乖戾,要變態,要歇斯底里,要神經質,要惡性膨脹,直到不可救藥,直到倒行逆施。
由於武則天的控制慾望,排他念頭,疑懼一切,扭曲心態,弄得李治也終於受不了,爆發了他們之間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衝突。兔
子逼急了也會咬人,可李治,還沒張嘴,武則天把他的牙全給薅光了。
這事發生在公元664年(高宗麟德元年)秋天:
初,武后能屈身忍辱,奉順上意,故上排群議而立之;及得志,專作威福,上欲有所為,動為後所制,上不勝其忿。有道士郭行真,出入禁中,嘗為厭勝之術,宦者王伏勝發之。上大怒,密召西臺侍郎、同東西臺三品上官儀議之。儀因言:“皇后專恣,海內所不與,請廢之。”上意亦以為然,即命儀草詔。(《資治通鑑》卷二百一)
廢掉皇后的詔書,高宗要上官儀來草擬,由此推斷,冊封皇后的詔書,肯定也是上官儀草擬的。上官儀雖為御用文人可並不低三下四,雖體貼上意可並不無聊無恥,雖巴結討好有之,但正直善良更有之。他旗幟鮮明地站在皇帝這一邊反對皇后,而不是當騎牆派兩邊討好。沒想到,這個怕老婆的君王,尚未交鋒,先豎白旗。尤其沒想到的是,這個廢物皇帝背過臉去,厚顏無恥地將部下出賣,說是受上官儀教唆,這就要了他的命了。
武則天是何許人也,能不布眼線於這個窩囊廢的身邊嗎?李治與上官儀還未密謀完,小報告早打過去了。“左右奔告於後,後遽詣上自訴。詔草猶在上所,上羞縮不忍,復待之如初;猶恐後怨怒,因紿之曰:‘我初無此心,皆上官儀教我。’”
武則天能放過這個背後紿她下刀子的上官儀嗎?“後於是使許敬宗誣奏儀、伏勝與忠謀大逆。十二月,丙戌,儀下獄,與其子庭芝、王伏勝皆死,籍沒其家……自是上每視事,則後垂簾於後,政無大小,皆與聞之。天下大權,悉歸中宮,黜陟、殺生,決於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謂之二聖。”(《資治通鑑》卷二百一)
上官儀事件發生以後,武則天感覺到意識形態方面的工作抓而不緊是不行的了。於是,中國御用文人這個行當,經過這個女人的手,也走上了末路。
在中古以前的中國文學史上,御用文人和非御用文人,事實上是很難截然分開的。屈原、宋玉、唐勒、景差、枚乘、賈誼、司馬相如、司馬遷、東方朔、朱買臣、班婕妤、揚雄、劉向、劉歆等等等等,你可以說他們在人身依附這一點上,是御用的;但也可以認為他們在人格上,具有相當程度的自我意識,並非完全御用的。從他們為人為文的不羈精神看,未必俯首帖耳於御用的。因此,他們在被當道者所豢養,所僱傭,所喝來斥去,所奴僕畜之的同時,在忍辱負重的狀態下,秉筆直書,表達萬眾之心聲,抒憤述憂,記載歷史之真實,就完全不具御用的意味。
這也是後來的中國人,尊敬他們的努力,推崇他們的成就,並不介意他們是否被御用或不被御用,而能夠理解的原因。
上官儀就是這樣一個既“御用”,也“文人”的人,因此,他為人的聲名,風采儒雅,風度優美,備受東都士人的尊重;他為文的口碑,格調高尚,韻味精緻,大為洛陽黎庶所敬仰。宋人計有功在《唐詩紀事》裡,為我們描畫了這樣一個動人場面:“高宗承貞觀之後,天下無事,儀獨持國政,嘗凌晨入朝,巡洛水堤,步月徐轡,詠詩曰:‘脈脈廣川流,驅馬入長洲。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風秋。’音韻清亮,群公望之,猶神仙焉。”
但是,從他腦袋被砍落在血泊之時起,那些受到尊敬的既“御用”又“文人”的老一代,便成絕響。從此,在武則天誘之以利德祿的**威脅迫下,那些在她周圍耍筆桿謀生的鼻涕蟲,以文學混飯吃的跟屁蟲,便成為只有“御用”,而無“文人”的新一代。
武則天統治的五十七年,是中國御用文人的轉型期,從此,中國御用文人走上末路。
通常,談武則天,談她的**蕩,談她的殘忍,談她的酷刑,談她的無往而不利的計謀佈局,談她的為李唐王朝決不接受的“武周革命”,談她的為中國男性社會所不能忍受的稱帝御極……這其中,常被官修史書忽略,也不被文學史者關注的,就是她在意識形態領域裡,如何進行肅反運動,“朝士流貶者甚眾,皆坐與儀交通故也”,徹底清算了與她不夠同心同德的文人。如何重新清理隊伍,將統稱之為“北門學士”的御用文人,攬之門下,高官厚祿,籠絡起來,也像她對待面首一樣地豢養著,為其抬轎子,吹喇叭。
在中國,自有御用文人這個行當以來,不論何朝何代,都不如武則天在位時得到重視,得到重用,因而鼎盛,因而發達,抬愛到從未有過的高度。同時,又是她,將這個行當,徹底汙名化,完全顛覆掉,將討好她的御用文人,作踐得與洗腳店、桑拿房、歌廳的三陪小姐,毫無差別。惟有以“色”侍人和以“文”侍人的不同罷了。
天后多引文學之士著作郎元萬頃,左史劉禕之等,使之撰《列女傳》、《臣軌》、《百僚新戒》、《樂書》,幾千餘卷。朝廷奏議及百司表疏,時密令參決,以分宰相之權,時人謂之北門學士。(《資治通鑑》卷二百二)
太后嘗召文學之士周思茂、範履冰、衛敬業,令撰《玄覽》及《古今內範》各百卷,《青宮紀要》、《少陽正範》各三十卷,《維城典訓》、《鳳樓新誡》、《孝子列女傳》各二十卷,《內範要略》、《樂書要錄》各十卷,《百僚新誡》、《兆人本業》各五卷,《臣軌》兩卷,《垂拱格》四卷,並文集一百二十卷,藏於祕閣。(《舊唐書》卷六)
公元683年(永淳二年),在位三十五年的李治終於死掉了。她立所生第三子李顯繼位,是為中宗,在位三個月,被武則天廢掉。隨後,立所生第四子李旦為帝,是為睿宗,在位七年,再次被武則天廢掉。這一次,她自己要過一把皇帝的癮,終於拉下臉皮,不再以皇太后身份主政,公元690年(天授元年)改唐國號為周後,而正式稱帝御臨天下,這年她六十六歲,已經是個老女人了。
儘管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鑠,儘管老邁龍鍾,但情致不減。這就是美國的前國務卿基辛格說過的話了。他認為權力是催情素,權力是興奮劑,最高的權力,也是最強的催情素和興奮劑。武則天需要面首為她保證**的滿足,需要御用文人為她提供精神上的滿足,並不因年近古稀而降低這兩滿足的要求。乾脆,這個只要一息尚存就風流不止的老女人,將她的男寵隊伍、文學馬屁精隊伍合二而一,“置控鶴監丞、主簿等官,率皆嬖寵之人,頗用才能文學之士以參之”。於是,在這個罪惡的淵藪裡,一個比一個賽著下三爛,一個比一個賽著不要臉。
一直到公元700年(則天久視元年),這年她七十六歲,也是這個老太婆死前五年,“改控鶴為奉宸府”,任命她的第一姘頭張易之為奉宸令。你不能不為這個了不起的女人,其精力之可怕旺盛,歎為觀止,不能不為這個永不滿足的女人,其活力之恐怖強亢,五體投地。“太后每內殿曲宴,輒引諸武、易之及弟祕書監昌宗飲博嘲謔。太后欲掩其跡,乃命易之、昌宗與文學之士李嶠等修《三教珠英》於內殿。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晉後身。太后命昌宗衣羽衣,吹笙,乘木鶴於庭中,文士皆賦詩以美之。”
此情此景,中國御用文人的末路,已經完全墮落,無可救藥了。
唐人張□的《朝野僉載》裡有兩則記事:
唐天后梁王武三思為張易之作傳。雲是王子晉後身,於緱氏山立祠,詞人才子佞者為詩以詠之,舍人崔融為最。後易之赤族,佞者並流嶺南。
唐天后內史宗楚客性諂佞。時薛師有嫪毐之寵,遂為作傳二卷。論薛師之聖,從天而降,不知何代人也。釋迦重出,觀音再生,期年之間,位至內史。
《新唐書》裡有三篇本傳:
一、元萬頃:“時謂北門學士……供奉左右或二十餘年,萬頃敏文辭,然放達不治細檢,無儒者風。”
二、李適:“凡天子饗會遊豫,惟宰相及學士得從……帝有所感即賦詩,學士皆屬和,當時人所歆慕。然皆狎猥佻佞,忘君臣禮法,惟以文華取幸。”
三、閻朝隱:“性滑稽,屬辭奇詭,為武后所賞,累遷給事中、仗內供奉。後有疾,令往禱少室山。乃沐浴,伏身俎盤為犧,請代後疾。還奏,會後亦愈,大見褒賜,其資佞諂如此。”
四、武崇訓,“三思第二子也。則天時……尚安樂郡主,時三思用事於朝,欲寵其禮,中宗為太子在東宮,三思宅在天津橋南,自重光門內行親迎禮,歸於其宅。三思又令宰臣李嶠、蘇味道,詞人沈佺期、宋之問、徐彥伯、張說、閻朝隱、崔融、崔湜、鄭愔等賦《花燭行》以美之。”
讀到這裡,也就明白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御用文人這名詞,御用文學這概念,之所以臭不可聞到極點,之所以來不及掩鼻而逃,其由來,是與這位中國惟一的女皇帝密切相關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