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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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
阿薩知道。他眼前出現了那個在荒山頂獨自面對一隻如同戰爭堡壘一般的食人魔的英勇身影。
“我再告訴你,二十年前,蠻荒高地周圍的村莊和城鎮每年都會遭受獸人們的襲擊。那些野獸就像打獵一樣狩獵人類,將活生生的人抓去殺死,吃掉。我領軍去剿滅這些野獸的時候在它們的部落間看到滿是人的骨骼所做的裝飾品,他們拿人皮當紙書寫,當衣服穿。而現在,那些野獸卻大模大樣地建立起了城市,要和我們人類談判。不用作為一個戰士,即便是作為一個人,你能夠允許這樣麼?”
將軍的聲音已經不再那麼地激昂,只有悲傷和一種疲倦的憤怒。但是阿薩的心開始不平靜了。
沒有人會不知道獸人們曾經吃人的事。過去這些亞人類給人最大的印象之一,就是那種血腥邪惡的野蠻作風。和在雄才大略的塞德洛斯城主口中一帶而過的瀟灑相比,現在從一個失去妻兒的老人口中聽到這種慘事,確實令人熱血如煎。
但是阿薩確實知道,派兵出去進攻絕對是死路一條。而且從今以後在塞德洛斯的領導下,獸人們和人類的關係將完全不同了。這樣純粹是為過去的仇恨而發動的戰爭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阿薩深呼吸了幾口氣,看著將軍,輕聲說:“對不起。”
將軍高大的身軀猛地顫抖了一下。絕望,失落,痛苦在他的臉上扭成一團,然後慢慢地變成憤怒。殺氣在他的眼中已經顯露無疑。
只要殺了阿薩,他依然有可能指揮軍隊,依然有可能報仇!
看著面前已經像一隻露出了獠牙,憤怒的獅子般的將軍,阿薩平靜地搖搖頭,說:“如果你的妻兒在天有靈,也絕不會希望你用這四萬條性命去替他們報仇。他們如果知道你要把這些活著的人當祭品去祭奠他們,你覺得他們會高興嗎?你覺得他們希望你自己也去送死嗎?”
將軍還是瞪著阿薩,但是慢慢的他眼神變得茫然無力,殺氣也逐漸消逝了。他就那樣站立著,最後默然轉身,再沒有理會阿薩,獨自一人朝來路走回去了。
如血的晚霞下,高大的背影已經沒有往日的威風和雄壯,只有些蹣跚無力。看著這個背影逐漸遠去消失在夕陽下,阿薩現在只希望姆拉克公爵能夠快點過來,快點退兵結束掉這一切。讓他可以向主教大人交差,然後出去旅行忘掉這些討厭的事。
一隻貓頭鷹在旁邊樹枝上瞪著大眼咕嚕咕嚕地叫了兩聲。聽見這個聲音,一向很喜歡動物的阿薩突然生出厭惡的感覺,回過頭去瞪了這只不祥的食肉鳥一眼。
夜晚,朦朦朧朧的半個月亮掛在天上。這是個高地少有的陰天。
將軍躺在**睡不著。這是他自從十三歲那年第一次殺人後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失眠。
但是和那時的緊張,莫名的恐懼和興奮完全不同,現在他只感覺到疲累,無力。
這不是疲勞,而是實實在在壓在心上的倦怠和絕望。不只是每一條肌肉都提不起勁,連精神都要崩潰,彷彿身體就只是個軀殼而已,再也沒有任何的活力可供驅動。
全身的每一處新老傷口一起趁這個時候呻吟。這數十年的戎馬生涯,到頭來卻一無所有。妻子,兒子都死在了獸人的手裡,現在卻連想要為他們報仇都做不到。而自己,也將在那些政客們的手段下離開軍隊,從此後就像只無用的老狗一樣吃著那些政客們施捨給的剩飯渡日,直到老死。連像一個戰士那樣用自己折斷的骨頭刺進敵人的胸膛,死得轟轟烈烈那都只是奢望了。
活著已經沒意義了,連死也不能死得像樣點……將軍閉著眼,在無力的哀傷絕望中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彷彿成了一灘泥,慢慢地消融,變形,爛掉……
“父親大人。”一個低沉的聲音把將軍喚醒。將軍睜眼,看到了自己的兒子。那個最小的,自己最喜愛的,最有天賦的兒子。
那依然是和自己年輕時一樣的威武沉穩的臉,精斂凝重的表情彷彿他是剛從一場激烈的戰鬥中走來。他手裡握著一支光禿禿的劍柄,筆直地站在那裡,額頭上一個被撕裂的傷口流出的血把他整個臉都染紅了,但依然不能夠掩蓋他英勇的神情,胸口那裡有一個被什麼恐怖的武器透過而留下的血淋淋的大洞。
“你……”將軍沒敢亂動,怕這影象受到驚擾突然間就消失了。他不知這是兒子的靈魂,還是自己思念所造出的幻象。
“父親大人,我遵從您的教誨,直到最後也在竭盡全力地戰鬥,在最輝煌的戰鬥中失去生命,我的死是一個戰士的最光榮的歸宿。”他站得很威武,牢牢地握著手裡的那支劍柄,胸膛上的那個可怕的傷口彷彿就是個勳章。
“是嗎?你做得好,做得很好啊,是我的好孩子……”將軍喃喃地說。
“我看見了無數的死在獸人手裡的無辜百姓,他們都死得很慘啊。但是他們也都在稱頌您,說您是個大英雄,殺了很多殘暴的野獸為他們報仇。我也看見了那些在和獸人的戰鬥中死去計程車兵們,他們都鼓勵您,希望您繼續您的戰鬥。您一直都是為了為那些死去的生靈復仇而戰鬥的。也許您不是最偉大的將軍,但是您卻是最偉大的戰士。”
“是嗎……”將軍點了點頭,一滴眼淚從那早就乾涸了的眼眶裡滴了出來。
將軍原本一直都是最痛恨也最鄙夷眼淚這種東西的。他認為這是軟弱的象徵,戰士最不需要的東西,但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所有活力的生機都隨著這滴眼淚在心中湧了出來。
“我還遇見了媽媽,她說了,希望在天堂等著您,等您用最光榮的方式去見她。我也希望再看到父親大人戰鬥的英姿,那才是真正的您。”聲音漸漸遠去,影象也慢慢模糊。“再見了,父親大人,我先走了。”
“孩子啊……”將軍從**猛地撐了起來,天色已經矇矇亮了。
這只是個夢嗎?將軍發現自己的臉上真的有淚痕,他擦了擦臉,半坐起來茫然地環顧四周,看到一個小東西在不遠處的地面上,迎著晨光發亮。
將軍緩緩走過去,用發抖的手把這個東西揀了起來。這是個光禿禿的劍柄,劍身彷彿受了什麼大力而碎掉了,只留下了一點殘破的留在劍柄附近。
大概是長久的日晒雨淋顯得它很陳舊,即使是扔在路邊也不會惹人注意,但是將軍認得這是什麼東西。劍柄末端一面是一個聖十字的凹紋,那是聖騎士團的標記,而另一面則是‘勇氣’和‘榮耀’兩個詞,那是將軍自己親手刻上去的。
將軍把這個劍柄按在自己的胸口,好象要把其中的意義放進自己的心裡去,然後他站起身,感覺自己又充滿了力量,而且是從來沒有這樣地有力量過。
第三十二章 笛雅谷的春天
將軍出去散心了。
遭到阿薩的拒絕後的第二天,他就把部隊的事務暫時交託給阿薩,說要出去散一下心。原本阿薩還擔心他會失控地去做什麼亂來的事,也終於鬆了口氣,但是好象又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對勁。
因為在那一晚過後,將軍臉上的表情很顯得平靜,完全沒有了昨天那些激昂情緒的痕跡,甚至連平時的威嚴和煞氣都不見了,反而透露出一個老人正應該有的平淡穩重。
這樣強烈情緒反差出現在這樣一個老人身上。面對著將軍暴怒的殺氣的時候阿薩並不畏懼,但是現在看著那平和得平靜的面容,他卻總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一個人暴怒,失控的時候並沒什麼大不了的,情緒的失控只會淹沒理智,那並不難對付。只有將所有的情緒力量都收斂進內心的時候,將所有的衝動都回歸於平靜,融入理性和人格的時候才是最可怕的。
但是按照道理來說局面確實已經是穩定了的。阿薩已經將聖旨的內容告訴了部隊中的每一個將領,將軍即便是強要調動部隊也是不可能的了。也許那種平靜是終於接受了現實後的淡漠吧。
希望如此。阿薩惴惴不安地在布拉卡達靜等著。
三天後,將軍終於回來了,他還帶來了二十多個人。這些人看起來彷彿都是普通的村民,其中有年近古稀的老翁也有年輕力壯的。將軍把他們安置在市政廳中後就將部隊中的中小將領都叫了過去,悄悄地吩咐他們一些事。很多將領都是將軍數十年的老部下,這些小事還是可以調動他們的。
然後將軍又設了一個龐大的豐盛的宴會,慰勞部隊中所有的牧師們,當然神官大人也是包括在其中。這個宴會在完全符合教會對牧師們飲食嚴格要求的同時又不乏豐盛,將軍大人說是要感謝牧師們長久以來對士兵們心靈上的指導,請大家盡情地享用。
按照禮儀來說牧師們吃飯是很麻煩的,必須先祈禱,然後慢慢地細嚼慢嚥,吃完了後還要再祈禱才能離桌。雖然這套煩瑣的規矩不見得每個人都很老實地遵守,但是在這數百個同行的大場合下旁邊還有神官大人,那自然是不能馬虎的,於是數百名牧師一起祈禱著,彷彿一件很了不起的大祭祀,然後再開始吃飯。
“你到底搞什麼鬼?”這數百名牧師的頭目,神官大人卻沒有祈禱。他坐在最上面的席位,一臉不耐煩地問坐在他旁邊的將軍。
將軍很平靜,像一個修養十足的主人般微微一笑:“只是想請諸位好好地吃頓飯而已。放心,我還不敢也不會在牧師們的食物中作手腳。”
阿薩嘆了口氣,有點無奈地說:“算我請你老人家幫個忙,不要再做什麼了,安安靜靜地在這裡等姆拉克公爵來好不好?”
將軍沒有說什麼,只是安安靜靜地笑了笑。阿薩看了背上只感覺發冷。這個面容平時全融合了許多各種各樣的強烈表情,現在突然的溫柔下來反而顯得很詭異。
“神官大人為什麼不吃呢。”將軍淡淡一笑,指了指桌上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