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11、局中人⑥

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11、局中人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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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11、局中人⑥

上房暖閣裡。

年諒拿手背蹭了一把臉,道:“姐難道要我回去學那閔子騫單衣順母不成?!”

年諾一時火大,方才出了手。 這一巴掌出去,自家心也跟著抽了一抽,那悔意頓時冒了頭。

可聽了這話,不由怒火又起,悔意也被燒盡,她點著弟弟斥道:“為的什麼打你?哪裡是為了你不肯見她!為的是你自個兒不顧惜自個兒!莫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毀傷失孝,便是擱自個兒說,難道不是自個兒的身子骨!便不回去,你何須自殘肢體?!此等行徑,不當打你?!”

方才進門她就感嘆,原想著五月間大老爺年崴奉旨回京述職,這父子倆能見上一面呢,不成想人算不如天算,六郎這腿又跌斷了,怕是一兩個月動彈不得,如何能回去。 這口上越發惱以夏小滿為首的弟弟身邊伺候的那些人,——因著年崴已有多年不曾回來了,難得現下回來,西北的差事又不能耽擱,怕是住上小半個月便要回去的,這次見不著,又不曉得幾年能見了。

未想,弟弟對此事表現得十分冷漠,依舊替周圍人開拖,反覆強調自家不慎,對於不能去見父親,沒有半點兒遺憾的意思。

年諾一早知道弟弟對大伯父有些埋怨,但她自幼喪父,內心深處渴慕父愛還不及,對於弟弟不肯親近大伯父便就不甚理解。 其實,如果她知道弟弟本心為的什麼。 怕是更不會理解,她地父親有通房,她的丈夫有妾室,在她看來,世間男子專情的,不是沒有,卻是少之又少。 有妾有通房再正常不過。 經年的寡婦見過,鰥夫有幾個?

她只將弟弟的埋怨歸結到家中紛爭上。 但再有紛爭,父親不能不要。

既提到紛爭這事,便不得不提大房他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二夫人與她家書道是十郎年誡、十一郎年諄兩個也到了科舉的年紀,大老爺原就說過想讓他們在京鄉試,也是方便後面地會試殿試,故此這次大房是闔家回來,繼室佟氏夫人帶兩個兒子回京讀上兩年書。 熟悉熟悉環境,好在京考。

她想提醒弟弟些什麼,可弟弟卻徹底冷了臉,言辭僵硬而滿是嘲諷,嫡子、宗長、爵位皆棄如敝履,又冷冷道是有本事隨他們同四房逞去,自家身子骨奉陪不起,眼下正好要關起門養腿。 不回京湊這個熱鬧。

年諾聽了,忽而疑惑起來,若非方才自家帶來的大夫言之鑿鑿六爺地腿確是斷了,她真疑心弟弟是裝病。 然再看他那眼神,那表情,聽著那話裡透著的冷意……她心裡驟然一片冰寒。 ——弟弟這腿,真是“不慎”“跌”斷的?!

她越反覆回想見到弟弟時候他的神情言辭,想越不對勁兒,心裡騰著火,炙得將窒息,手腳卻是拔涼拔涼。 強作平靜,問弟弟道:“你竟是覺得斷腿也好過回去?”

弟弟表情明顯有些僵,卻沒回答,反問道:“回去作甚?”

巴掌揚起來那一刻,她只覺得恨。

昨兒聽說弟弟摔了。 她唬得夠嗆。 一整晚都沒睡,一闔眼便浮起弟弟小時候那些次生重病的樣子。 躺在**,無聲無息,好像隨時都會變成冰冷的屍體;耳旁也老縈繞著弟弟小時候那稚嫩的聲音,他總是拖著長長地尾音,可憐兮兮的喊她,姐,疼……

她也疼。 心疼。 疼得都整個心都抽抽起來。

今兒見了他,才知道,他竟然是為了不回京而傷了自個兒!

她便只剩下恨。 她恨,她這麼疼這個弟弟,怎的他就不知道心疼自個兒?她恨,她這麼疼這個弟弟,他怎麼就狠心作踐自個兒讓她心疼到不能自已。

她原先別說動他一個手指頭了,那都是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可現下她是真惱了,一時恨不得就打死了他,——大家死在一處吧,省得獨她一人兒在這疼著!

“你自是有謀略的,身子骨是你一個人的,可怎的不想想多少人替你疼著?!”她手也顫了,聲音也顫了,尤憋著一口氣,咬牙道。

年諒聽了姐姐一頓斥責,看著姐姐的黑眼圈和眼底閃動地淚光,心裡也不是滋味。 反駁吧,解釋吧,可本心呢……終還是拽了姐姐的袖子,道:“姐!並非我自殘肢體!我豈會為那等人做此蠢事!”

年諾一甩手,冷著臉道:“當真?”

他點頭,咬死字眼,道:“當真。 並非我自殘肢體。 ”

年諾定定的瞧著弟弟半晌,才取了帕子拭去眼淚,猶是怒目,道:“你還知是蠢事?!”

年諒陪著小心,道:“姐,我原是……”

年諾揮揮手,掖了帕子,板著臉道:“你還提單衣順母!上個月袁太夫人過身時我同你說什麼來著?你都拋在腦後了?你回京是為的什麼,衝的誰?難道是衝著她回去的嗎?單她這個人,理她作甚?!可不還有大伯!還有祖父祖母!那‘莫待子欲養而親不待’不單說地兩位老祖宗,你莫忘了,大伯也已年過半百!你便是惱了,也有盡的時候,還有多少年可惱?你又想躲到什麼時候?一輩子不回京了?父親不要了?家也不要了?!你又置兩位老祖宗於何地?!”

“我不曾躲。 ”年諒道。

躲?沒有。 絕對沒有。 既不懼也不屑,為何要躲?他只不想見這些人罷了。 不想見。 尤其這個時候……免得壞事。 就是這樣。 不想見罷了。

“姐息怒……姐說的話我都省得,”他緩緩吸了口氣。 慢慢道,“養好身子我自是要回去侍奉兩位老祖宗。 ”

*

年家姐弟倆地對話並沒有持續很久就被打斷了。

送禮的登門。

經過快馬回城請大夫、年家親戚大隊人馬一夕一朝呼啦啦出城這一番折騰,玫州城中上層人士便都曉得年六爺不慎傷著腿了這一新聞。

無論私下裡是不是幸災樂禍的道一句“可不是做輪椅的麼,倒與自家先用上了”,面上都是要表示殷勤關切的,便是不親自跑來探病,也要打發管家過來送壓驚禮。 不沖年家還衝胡家。 便是誰也不衝,還有個禮尚往來的規矩。

鹽商陳家和馬家都是當家少爺第一時間親自趕來探病的。 聽著門上來報。 夏小滿第一反應是年諒地形象問題,這臉上貼著個紅巴掌可怎麼見人?然進屋通稟時,卻發現年諒臉上連個印兒也沒有,倒是年諾,臉上沒帶什麼,眼圈卻已不是墨色而是泛紅了。

估計是小丫鬟聽錯了。 夏小滿也不好意思使勁瞅著這姐弟倆,也是怕年諾指不上哪一下子就衝自己來了。 便是垂著頭,輕聲慢語稟報了,道是幫年諒更衣。

年諾瞧了她一晌,什麼也沒說,只向弟弟道:“不必陪他們多言,自家身子要緊,禮數到了也就是了。 ”

年諒忙陪笑道:“我省得。 姐放心。 ”

年諾點了點頭,出了屋。 夏小滿聽著腳步聲越過外間門了。 這才直溜起腰來,一邊兒吩咐小丫鬟取外衣來,一邊兒打量年諒地臉。

年諒見她瞧自己,有些尷尬,摸了摸臉,咳了一聲。 低聲問道:“能……瞧出來?”

得,瞧這樣是捱打了。 估計大姑姐也是不捨得,沒下狠手。 又或者大姑姐沒睡好覺,沒體力啊沒體力……》_《

夏小滿搖頭道:“啥也瞧不出來。 ”又往抽屜裡取了妝奩鏡子與他看了。

他呼了口氣,偏頭看了夏小滿,卻不是說話地時候,便只道:“我無事,你不必惦著。 更衣吧。 晚上再同你講。 ”

夏小滿雖然很想知道他們衝突地內容——這決定了一會兒她對大姑姐的態度,若是跟處罰他們的失職罪有關,那她就得加倍小心。 這種狀況下成為炮灰的概率可是相當高的。 但現在確實不是說話的時候,眼瞅著客人都要進門了。

她扯了衣裳過來。 幫他穿了上衣,又整理好了被褥,喊了小丫鬟去催茶,一邊兒退出去,叫二門上請陳、馬兩家爺進來,自家不大情願地往偏廳去伺候紀鄭氏並年諾。

偏廳那邊,方才小丫鬟悄悄報與夏小滿年諒捱打的事,夏小滿並沒告之紀鄭氏。 因此紀鄭氏這會兒瞧著年諾眼圈微紅,只道她心疼兄弟,便就勸了兩句。

年諾雖然已是別過勁兒來了,但還覺得弟弟傷得蹊蹺,而且對弟弟和大伯父的事極為頭疼——現下是回不去了,可將來呢,老這麼別勁真不知往後會如何,這祖父祖母已近耄耋之年……況且,孝道之外,說不上分家也就這幾年的事,弟弟這般早晚是吃虧……。

這會兒聽了紀鄭氏的勸,她心裡又難受心疼起弟弟來,又不好同紀鄭氏說,只得勉強陪笑,反勸紀鄭氏不必擔心。

夏小滿進門行了禮,先便問午飯問題,好藉機開溜——道是時近晌午,廚下有新鮮的魚蝦蟹,問姨夫人和大姑奶奶點些什麼,好吩咐這就做出來。

年諾瞧了瞧她,卻壓根不接那茬,只沉聲道:“便算你忘了先前五六年的事兒,這在六郎身邊兒也有幾個月了,怎麼伺候爺還用人教?你自己說,今兒的事兒當不當罰你?”

夏小滿後槽牙磨得嘎吱吱直響。 陰,真陰!讓她說啥?能說不當罰嗎?那好,死不認錯,罪加一等。 她說當罰,伊就會得擺出民主地姿態——‘吶,這是你自己說的呢,不關我事’。 到頭來成了她自願受罰。 :(

MD,年諒到底和大姑姐說了什麼啊,莫不是他逼大姑姐答應了不罰她,大姑姐就來這招陰的。 讓他們都沒話說?:(

“滿娘自知身上還有許多不足之處,一些事也做地不夠妥當,還有待進一步學規矩,以更高的標準要求自己,盡心竭力讓六爺舒坦、滿意,讓大姑奶奶、姨夫人放心,往後……”夏小滿開始挪移點兒入黨申請書的內容。 半文半白,也管不了年諾能聽懂幾分。 總之是車輪話繞著說,避開實質問題,好含混過去。

年諾聽了一起子表忠心地廢話,心裡冷笑,抬手打斷她,道:“甭說往後,往後豈容再有今日之事?且說今兒的。 怎麼與你長長教訓。 ”

夏小滿勉強一笑,繼續繞圈子道:“大姑奶奶說的極是。 再不會有此類事,滿娘定當自身反省,吸取教訓,好生照料六爺,不辜負大姑奶奶諄諄教誨……”

年諾眉梢抽抽,碰上這麼一個裝滾刀肉的,就只剩下兜圈子了。 偏你還找不出來哪裡說地不對,沒法子直斥。 她手裡茶盞一墩,緩緩道:“話說得好聽,可事兒怎麼辦的呢?若是有記性地,照那話做就是,不必見天的說。 見天說的。 都是些沒記性,怕忘了的,也是心裡糊塗地。 不與些教訓,依樣記不住,怕也明白不過來。 ”

夏小滿垂著頭,抿著嘴,話到這份兒上還能說啥,且裝死吧,看大姑姐到底想咋地吧。 想讓她自裁,那是不可能滴;伊不出實招。 她就挺著。

然大姑姐還沒說話。 小韋嫂子打外頭蹭進來,陪笑道:“姨夫人、大姑奶奶恕罪。 實是有急事找我們二奶奶。 ——石家送了補品過來,這回禮還得二奶奶定奪,再又,給陳、馬兩家爺地回禮還等著二奶奶過目,兩位說了不在這用晌午飯,也是說話間就要走了……”

年諾一皺眉,紀鄭氏已在一旁開口,因笑道:“聽滿娘說的是明白話,也不是個糊塗孩子,怎麼做她自家也當曉得地,眼下,還是照顧諒兒要緊,這還些家務事要張羅著,且記下這一回,讓她去吧。 ”說著瞧向年諾,目光溫和,又向年諒臥房方向微揚下頜,示意還要瞧著年諒。

年諾抿了抿脣,半晌,緩緩綻出個笑來,也未言語。 紀鄭氏也是淡然一笑,又轉向夏小滿道:“你是明白孩子,然我少不得再給你提個醒,好生服侍你家爺,你家姑奶奶的話你也聽著了,可不容有下一遭!”

夏小滿心裡唸了句佛,臉上繃繃著,表情極為嚴肅,一本正經福身道:“滿娘謹記。 姨夫人、大姑奶奶放心。 ”

見紀鄭氏點頭,她又問道:“滿娘這就要下去張羅海貨。 姨夫人和大姑奶奶的晌午飯……?”

年諾復又端起茶盞,慢慢轉著碗蓋,緩緩道:“家裡海貨可還夠?不夠往旁處勻些來,莊子上也就這算得新鮮物什了。 陳家馬家是少家主親自來了,不要怠慢了。 且石家來了,怕還有旁人來,多備些。 ”

夏小滿道:“一早叫年櫓準備了,大姑奶奶放心。 這晌午飯……”

年諾揮揮手,道:“去籌備吧,別耽擱了那邊客人的時辰。 家裡人,晌午飯好說,叫廚下瞧著做便是。 ”

夏小滿應了一聲,畢恭畢敬行了禮退出來,直出了院子,又拽了小韋嫂子走出一段兒,這才深呼吸兩次,低聲笑道:“又蒙韋嫂子替我解圍……”

小韋嫂子忙道:“二奶奶言重了,實是回禮的事得請二奶奶定奪。 旁的有定例,也可照送的東西差不多的回去,只這海貨怎麼個拿法……”

“拿螃蟹吧。 一來這陣子螃蟹好,再來螃蟹看著出數——魚蝦幾十斤瞧著也就那麼一點點。 回禮別用筐,一律拿簍子裝了,瞧著滿滿地。 單個兒沉不沉沒事,主要是挑大個兒的,一定要瞧著漂亮的。 ”夏小滿頓了頓,聲音愈低,道:“一會兒給大姑奶奶帶走的,也要這樣,瞧著‘又大又漂亮’的。 ”

小韋嫂子應了,夏小滿又道:“姨夫人說不住了,估計是下晌和大姑奶奶一塊兒回去。 也給姨夫人裝些螃蟹。 這份呢,”她lou出個大大的笑容,道:“大小不打緊。 但一定要個頂個地沉甸,多挑團臍的!”

*

六爺腿腳不能動,晌午飯自然是房中解決,夏小滿樂不得隨身伺候,跟著一道屋裡吃的,沒在大姑姐那邊立規矩。 大姑姐估計也是樂意於看不見她的吧,沒她伺候的這一頓飯下來。 臉色倒像比先前好了不少。

紀鄭氏母女果然是跟著年諾一塊兒回城,紀鄭氏臨上車前又囑咐夏小滿伺候年諒之餘也注意自家身子。 夏小滿心裡熱乎,一再表示每天都派人送信與姨夫人彙報六爺病情進展,請姨夫人放心,等這邊好些了再請姨夫人過來住上幾日。

聽能過來住這話紀靈書是最高興的。 昨兒晚上來的晚,早上這邊人又忙,也沒個人帶她去海邊兒玩,她站在院子裡眺望了好一陣子。 一直覺得惋惜。 尤其是夏小滿又送了她一匣子自己前幾日撿地漂亮貝殼海螺小石子,她越發心癢癢了。 這會兒直拉著夏小滿的手,悄聲道表哥要是無礙了,還請小嫂子早些來邀她一道撿貝殼去。

送走了紀鄭氏並年諾,夏小滿卻是一個下晌也沒閒著,不時有人家送禮來。 虧得他們有成算,最初海鮮沒可勁兒往外給,不然怕都不夠回禮地。

“這每天海貨能打多少上來也沒個數……”夏小滿陰鬱地瞅著大筐裡張牙舞爪地螃蟹。 以前只管吃,沒琢磨過這些事,等到要送人的時候,恨不得螃蟹是結在樹上地,明晃晃的查得出數來,好能按總數分成份兒。

櫓嬸子陪笑道:“二奶奶說的是。 這海這麼大,龍王爺怕也不省得有多少蝦兵蟹將地。 看天看風看潮,趕著一撥,許能打得多些,實沒個定數。 ”

夏小滿眨了眨眼,問道:“自個兒養蟹呢?像魚塘那樣,挖個大坑引海水進來呢?”

櫓嬸子陪笑道:“早年間也有人做過,然那塘不比河水的,得總換水,——便就是離海近了。 防不得潮。 離遠了不便換水。 且也不知是水深了淺了,還是缺了什麼。 蟹子甩的子也不大活,沒兩三年就棄了。 這幾十年也沒再見有人弄。 ”

夏小滿道:“圈海養呢?”

櫓嬸子愣道:“圈……海?海可怎生圈法?”

“拿長杆子套個網,下到海里攔著……”她摸摸額頭,吃螃蟹她在行,養螃蟹就傻眼了,不過是提個題目,技術問題壓根不行,只得含混道:“唔,再琢磨琢磨吧……我也是怕螃蟹不夠,急的。 ”

“二奶奶說的,那得多長的杆子,能戳到海里!若真要這般,可得好生尋尋。 ”櫓嬸子陪笑道:“二奶奶也莫急,明兒早上船回來便有了,不行再勻去,左近這些個莊子,怎麼還勻不出千八百斤蟹來!也不是日日要回禮的,怎麼也夠了。 ”

夏小滿點了點頭,吩咐了幾句旁的,望了望肥美地螃蟹——生理期只能看不能吃,無比怨念,抽身回了上房。

年諒白晌接待大姐,下晌接待客人,也坐了大半天了,身上也是乏,叫小丫鬟捶打後背鬆了半天筋骨,才被伺候著躺下,再敲肩臂。 瞧見夏小滿進來,他忙打發了人下去,叫她往床邊來坐,拉她手道:“大姐那邊,委屈你了。 ”

夏小滿往床頭坐了,抽手出來,幫他揉掐著脖頸肩窩,道:“有人和你報了?”

他嗯了一聲,又抬手去拉她手。

她繼續揉她的,還道:“不是肩酸?你別動,動了還怎麼捏肩啊。 ”

他的手還是伸過去,落在她指頭上,就那麼覆著,也不動。

她撇撇嘴,微微低下頭,看著他忽閃忽閃的眼睫和一點兒痕跡沒有的腮幫子,問道:“今兒你和大姑奶奶怎麼了?”

他臉上一僵,手也挪開了,收回到被裡,半晌才嘆了口氣,道:“大姐讓我五月回京。 ”

“呃?怎麼話兒說的?不是出來養病,二月出來地,五月回京,這折騰什麼!”她也好奇,大姑姐瞧著極稀罕這弟弟,不像要甩掉包袱的樣子,說這話什麼意思呢。

他抿了抿嘴,道:“父親五月奉旨回京述職。 ”

她手上一頓。 西北的大老爺回京……不知道京中年府會怎樣,五老爺佔大夫人那嫁妝鋪子那樁事,原是因著大老爺離得遠,便是沒個說法也好遮掩,如今大老爺回來,那些由距離產生地遮掩不復存在,這事兒還指不上怎麼發展呢。 家裡人什麼態度?五奶奶那邊能消停那就奇了怪了。 老夫人呢?若是大老爺還表示不管,年諒這邊……

大姑姐又是什麼意思?讓弟弟回去督促父親把鋪子收回來?

她找不到合適的言辭。 不曉得應該鼓勵還是勸慰,只得閉嘴,手上又揉捏起來。

他卻沒有閉嘴,而是又道:“佟氏帶著老十老十一回來,過兩年要在阜澤鄉試,怕是要一直住著了。 ”

佟氏是他父親的填房,他卻連個稱呼也不肯叫。 她聽著那調子也是泛酸。 像個被奪走糖果的小孩子在賭氣,心裡也是一嘆。

這樣的心態,她也有過。 她和他一樣,母親過世,父親再婚。 面對那個取代母親位置的女人,怎樣也親近不起來,瞧著那個女人,心裡就不是滋味。

尤其是。 她的繼母……

想起繼母種種嘴臉,她地心也扭曲起來。 都說母親在哪裡家就在哪裡,從沒了母親那一刻起,她就沒了家。 尤其是,自從父親地結婚證上出現那個女人地照片,家更不是她地家了。 只能叫,父親的房子。

都是沒家的孩子了。 她苦笑,伸手去摸了摸他緊皺的眉頭。 都是一樣的人,誰可憐誰呢?

他望進她的眼底,忽然伸手擒住她手,送到脣邊,低聲道:“滿娘,別捏了,過來。 ”

她一愣神,隨即嘆氣一笑。 起身去了外衫。 在他身邊躺下。

他環住她,下頜貼上她地腮。 汲取那點點溫度,低低的喟嘆。

“我不回去。 ”他話裡透著生硬。

她嗯了一聲,牽了牽嘴角,小孩子啊,也是,就這腿,想回去那是不可能了……她忽然一怔,拉開距離盯著他,道:“莫非你這會兒‘治’腿,是為的這個?”

他把她的頭按回去,避免看她的眼睛,道:“也不盡是。 ”頓了頓又道,“大姐是當我為的不回去自殘肢體……才動手……”

“我就知道大姑奶奶只有疼你的份兒。 ”她扭了扭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 自殘是該打,換她她也打。 他也是,看這樣是不肯告訴大姑姐找人給重新接骨了,何苦來地,瞞的什麼呢。 而他說,“也不盡是”,他到底思量了多少件事,才決定掰了腿?

“那大姑奶奶讓你回京的事……”她問。 肯定有目的吧。

“大姐道,莫待子欲養而親不待。 ”他平靜的道。

她默然。 她還琢磨大姑姐不是要甩包袱就是要幫忙抓鋪子的,事實證明,就她一個窮算計利益,人家都是講感情地。 大姑姐當是至孝吧,當然,也或許和大姑姐亦是單親孩子有關。 唔,如果不是這件事,她幾乎忘了,大姑姐是自幼喪父的。

誰都有個苦難的童年吶。 想起犀利的大姑姐,她暗自搖頭。

“子欲養……子欲養……子……欲養……”他反覆叨唸著,末了咬住那個“子”字,嘴角掛起個冷笑,道:“他也不只我這一子。 自有人養他終老。 我回去做甚。 ”

父親子女雙全吶。 他咬著牙。 他未嘗沒有想過父親回京意味著什麼,不止陸家的親事,自然還有瑾州鋪子的事,可他實在不能確定父親的態度,心底隱隱的,害怕知道父親的態度。 尤其是,那個女人也跟著回來。

她想別過頭去看他,這話聽著已非尋常了。 他卻攬得她愈緊,不由她動彈,她又不敢掙,怕傷了他的腿,只得放鬆下來,低聲道:“你也消消氣吧,左右回不去了,別想了。 ”

他彷彿沒聽見她說地什麼,兀自道:“便是他不認我了……哼,想讓我單衣順母,萬萬不能!”那個女人,算什麼東西!

她初時倒是試圖單衣順母地,但架不住人心不足,終是無法和繼母在同一個屋簷下,後來發展到在同個城市都無法忍受。 她調去總部,雖沒明著提和家裡斷絕關係,但論實際行動,也差不多了。

她雙臂也環緊他,一個同類。 她嘆道:“我明白。 ”

“明白……?”他闔了眼。

誰明白?滿天的白幡紙錢轉瞬變成一府地紅燈喜幛,強烈的色差衝擊眼底,誰明白他心裡做何感想?

誰明白?遠遠看著那個女人牽著抱著兩個小肉糰子站在他父親身邊巧笑嫣然,誰明白他心裡做何感想?

誰明白?他心裡的憋屈了十幾年,年少時候也曾同親近的人含混提過,可大抵是被個“孝”字堵回來,越發不能說,越發憋屈。 到底誰能明白?

他記恨呢,替自己恨,也替母親恨。 若當初父親本就妾室成群,那他也不會這麼怨,偏先前父親執意不肯納妾,好一似情深意重,卻是妻子屍骨未寒便就續絃。 從前的豈非都是假的?如何不恨?

她明白。 她何嘗不記恨?母親重病時,父親也曾日夜守在病榻前照料,沒有半點兒抱怨或是不耐煩,盡心盡力,全然情深意重;母親不治身亡時,父親也曾悲痛欲絕,頹然消沉。 可怎麼那麼快,就可以和另一個女人坐到民政局結婚辦去照相?容那個女人堂而皇之佔有母親的一切,還來算計她?

愛情的保質期有多久?人走茶涼?還是愛情本身就是個笑話?

他低沉傾倒著他的恨意,沒想找什麼明白理解,在“百行孝為先”的世界裡,他怨恨父親就是大逆不道。

她心裡攪合著她的恨意,卻是無法宣之於口,只能道“我懂,我明白”。 知道他不可能相信自己明白,她自然也沒法子告訴他為什麼她懂他的心態,但仍這麼說,“我明白”,仍抱緊這個同類,彼此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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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送來晚了。 這是補前兩天的。 今天的繼續碼去……

甩汗,現在只能說,我儘量寫,不差字數,至於時間……甩汗。

抱抱啃啃安慰我的朋友,也不是心理壓力多大多大的,只是職場習慣,既然來掙這份錢,更新就是責任和義務。 (*^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