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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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林苟生,聽說三妞和申玉豹搞在一起,晚上竟住進了細柳巷申玉豹的新家,頓時感到像是一根人生的主要女性坍塌了。二妞這不是在朝火坑裡跳嗎?申玉豹是個什麼人三妞能不知道?有朝一日,申玉豹把她玩夠了,一腳踢了她,她就毀了。林苟生了得不把聯合白劍復仇的大事放在一邊,專心思考勸三妞回頭的事情。
這一天下午,林苟生終於在好問酒吧等到了來上班的三妞。三妞笑吟吟地先問候了一句:"乾爹,你回來了。"林苟生推出一臉乾笑,說道:"早回來了。"四小姐在一旁說道:"三姐,這幾天大叔人天天在這裡等你,你不知道?那天晚上大叔還讓我傳話,叫你來見他一位北京來的朋友,我把話傳到了,不知你為啥沒來看。"三妞甜甜地叫了一聲,"乾爹,小四確實給我說了,本來要去的,誰想唱完歌出了件急事,也沒給你打招呼就走了。這幾天又感冒了,嗓子疼,沒法唱歌,在家歇著。你找我有啥事?"四小姐嬉笑一聲,"你乾爹一個多月沒見你了,想你唄。"林苟生打了四小姐一巴掌,"去忙你的去!我找你三姐有正經事說。"三妞看見林苟生一臉肅穆.不知出了啥事,跟著林苟生進了八號包間。
林苟生把屏風扯直了兩扇,坐下來劈頭問一句:"三妞,你拍拍胸門說,乾爹待你咋樣?"三妞答道:"那還用說,比我親爹還親哩。我媽自從嫁到別處就再無音訊,哥又在住監獄,這世上你是親人哩。""那你有啥事還要瞞著我?""我瞞你啥事了?"林苟生嘴角的肥肉**著,"你和申玉豹的事為啥不跟我說?這樣大的事我都不知道,還是你親人哩!"三妞撲哧一聲笑了,"乾爹,你去北京的時候,我哪裡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個申玉豹,過了年你從北京回龍泉,咱們這不是第一次見面嗎?我咋就瞞你了呢?"林苟生一時語寒了。
三妞露出一副嬌憨相,說道:"乾爹,你想知道這事,我就給你說說.這個申玉豹,是咱縣的一個大老闆,都說他是全縣的首富,具體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去年秋天,這申玉豹死了老婆,就把在石佛寺鎮上的公司搬到縣裡來了,又在細柳巷買了房子。年前,他來了酒吧,一連聽了七八晚上的歌。有一天,他忽然問向俺求婚,俺想了一天就應了他,就是這件事"這玉豹是個能上臺面的正經人,和縣裡的頭頭腦腦都有關係。乾爹,你咋了?臉色咋恁不好?"林苟生盯著三妞手上的戒指看了一會兒,禁不住伸手捉住三妞的手細看了,又撩了三妞右耳邊的頭髮,身子朝後一仰,連連搖頭,三妞訕訕地縮回了手,遲遲疑疑地說:"乾爹,你送的寶石戒揩,我。我收得好好的,鑲翠金耳墜也在哩。玉豹送的這些,我,我戴個新鮮。"林苟生怪笑幾聲,沒說話。
三妞咬咬指頭道:"乾爹,你別生氣,三妞沒糊塗,誰對我好,我都記著哩。"林苟生冷冰冰說道:申玉豹啥角色。坑蒙拐騙弄了幾百萬,求婚竟用這種三流貨色,可見他安的什麼心。"三妞說:"其實玉豹不是個小氣鬼,他還沒對俺衝婚姻事,就送了這耳墜的,還說我不答應,這套手飾就算留個紀念的。昨個他又說了,結婚的時候,再到廣州給俺訂做一副。"林苟生終於按捺不住了,直起腰身說道:"三妞,這申玉豹是個啥人你弄明白了沒有?他是個騙子!你要趁早跟他斷了,你知道他做的是啥生意?""不知道。""他做的是假冒商品生意!""那為啥還要讓他上電視?""我給你說不清楚。他這種整法,早晚要蹲大獄的。"三妞挑挑眉梢,捏著手上的戒指說:"蹲大獄有什麼了不起的。乾爹你不是也蹲過十年嗎?"假冒生意誰不做,乾爹你不是也在賣假古董嗎?我不管他做啥,只要對我好就中。"林苟生急了,拍了一下茶几說:"他是在玩你你知道不知道?他對你好?他能對你好嗎?你知道他老婆是昨死的嗎?說不定就是他殺的!三妞,聽乾爹一次,趕緊跟他斷了吧,這樣做危險可大哩。你要什麼乾爹都給你,這個申玉豹你千萬不要沾。"三妞也變了臉,眼睛慢慢眯著,上下酥酥林苟生,"申玉豹咋就沾不得?你說說,我聽聽。"林苟生也沒留意三妞臉色的變化,低頭扳著指頭算著說:"他做的生意不地道,一不能沾;他有殺害自己妻子的嫌疑,二不能沾;他在石佛寺加工廠欺男霸女,最近聽說還給三個姘頭賣了戶口進城,日後保不準會出啥事,三不能沾;他根本沒起娶你的心思,四不能沾。三妞哇,你聽乾爹一回吧,乾爹錯看不了。"三刀子咯咯咯地笑得身子顫作一團,"這些我都知道,我要和他好,誰能管?你能管嗎?我是個啥東西?金枝玉葉嗎?我要什麼你都能給嗎?說得真輕巧!乾爹,我不想把這層紙捅破了,你不要逼我。我二十多了,我知道該咋辦。你勸我和申玉豹斷了,就沒一點私心?好像跟了他跟跳火坑一樣,不是李副書記救我,我早死幾回了。我總得嫁個人吧?是不是你也想娶我?申玉豹也想娶我的呀!你怎麼會想娶我哩,認我當個乾女兒,不過避避人眼。弄得跟我的真爹一樣,管我這管我那,不過是可憐我。我都知道。玉豹說要娶我,你知道嗎?沒人對我說過這話。為了這,啥罪我都願意受。申玉豹以前找沒找女人,關我啥費?能有我睡的男人多嗎?乾爹,你要是覺得這一年多在我身上花錢太多,你開個價我還"林苟生氣急敗壞罵一句:"混賬!"騰地站起來,揚起了巴掌,"你咋這樣不長進!我要是你爹"三妞高高挺起胸,仰臉看著林苟生的巴掌,"你打呀?!可惜你不是我爹!這種打那些年我沒少挨,打我的都是想包占我的人,覺得給的太多。我又跟了別人,就打我出氣。"林苟生慢慢地放下手。像一袋爛紅薯一樣癱坐在椅子上。三妞用迷醉一樣的眼神看著林苟生,取下戒指和項鍊放在手掌裡。舉在林苟生面前道:"你看看,你看看,乾爹,你看看,玉豹說娶我才送給我這些的。我知道它們不值幾個錢,可我看它們價值連城!你不懂這些。乾爹。玉豹和我是在戀愛,你明白嗎?乾爹,你是個好人,這我知道。要不,這一年多,你也不會只要了我一回。乾爹,一年前我在你眼裡,不還是個過一夜值一千元的妓女嗎?我在進步,我如今正在熱戀。你咋啦?你不高?"林苟生像個木偶一樣呆望著忽然間淚流滿面的三妞。三妞擦了擦眼淚,掏出小圓鏡看一眼,吃吃笑一聲,低頭在林苟生的大腦門上吻了一口,整整衣服說道:"乾爹,三妞啥都懂得,不會上當的。客人已經來些了,我得去化化妝。"望著嫋嫋而去的三妞,林苟生在心裡道:傻妞啊,申玉豹能是一盞省油的燈嗎?嘴裡卻說不出任何話了。為了那一夜。他失去了教導三妞的資格。
兩年前那個秋天在林苟生腦海裡重現了。
三妞從柳城學唱歌回到龍泉,整個身心還籠罩在一片死亡帶來的陰影裡。去柳城學歌之前,李金堂和歐陽洪梅接見了她。歐陽洪梅給了她多少零花錢,她已經記不得了,還清楚地記得李金堂送給她的八個字:"忘掉歷史,重新做人。"可這個人怎樣重新去做,三妞心裡並沒有底。
到酒吧唱了一個月,她得到了平生第一次的工資——一千元。第二個月,客人驟然增多起來。知情者是想來目睹一眼被李金堂救下的小妓女的芳容;受流言蠱惑者是想來看一眼李金堂瞟過的女人到底**到什麼程度。在他們看來,能獨佔歐陽洪梅的李金堂能在刀口下救下一個女人,這女人一定有李金堂割捨不下的奇處。不管是哪類客人,哪怕和三妞有舊,也都不敢再抱什麼和三妞鴛夢重溫的奢望了。因此,三妞在好問酒吧成了紅歌星,並沒引出任何事端。
林苟生知道龍泉好問酒吧有個三妞,是在豐源茶館的一間雅座單間裡,他那天正在驗老七交給他帶到廣州去賣的幾件古玩。林苟生放下放大鏡,伸了個懶腰,說道:"價錢就依你。咱老林做事不會虧朋友的,明說了,你出這個價,掉進去了。可做這一行的,又沒就地要價,漫天給錢的規矩,老弟你就抱個屈吧,日後得到啥好貨,到古堡二0三找我。"老七道:"俺是無本生意,難為林爺說出這番暖心話,你這朋友我交走了。"林苟生收起古玩,悵然嘆了一口氣道:"可惜龍泉沒有啥好玩的地方,要不,你我兄弟也好找個去處樂一樂。"老七轉轉眼珠道:"林爺,有你開的這條金光道,日後兄弟們日子也都好過了。龍泉也是啥樂子都有了,你老想不想解解乏。出出火?"林苟生怪怪地一笑,"喲,這龍泉也真的開放了。只怕這龍泉也沒啥像樣的人物。還是等我到廣州再逍遙吧。"說著,伸了個懶腰。
老七挪一條板凳騎上去,壓低了嗓子道:"若不是最近出了個人物,我也不敢提說這嘴。林爺什麼人物沒見過?可如今這個人物,林爺保準沒見識過。"林苟生眼睛瓷地一亮,"你說說看。"老七眉飛色舞起來,"這是一個十五歲就下水的妮子。本來是入不了林爺眼的,如今有了奇遇。怕就有點意思了。聽說趕上一次嚴打,本來要斃了的,不知為啥,突然間啥事也沒有了。"林苟生冷笑著:"這好解釋,不是權就是錢起了作用。能讓人用權或者錢把她從槍口下救出來。肯定有一身叫人捨不得的神奇。"老七嘿嘿笑著,"林爺解得有理。這女子如今竟做了歌星,前幾天我去好問酒吧踩點,嗨,那幾嗓子,那幾個媚眼,差點叫我誤了正經事。一打聽。才知道劇團的歐陽團長送她到省城學唱了一年的歌。"林苟生一聽歐陽洪梅的名字,臉色就不好看了,自言自語著,"這麼說是從良了。歐陽為啥要送她去學歌呢?該不是為李金堂留的吧?民族唱法聽膩了,這回又培養個通俗唱法,下一步怕是要培養個美聲唱法!李金堂真是李金堂,能讓歐陽給他培養三千後宮,不簡單。他那雞巴難道是用鴉片薰出來的,女人用著上嗎?噢,我扯遠了。你說這女子叫什麼名字?"老七說:"林爺高人,你剛才說的,這城裡也有這種耳聞的,只是人家都不信。你想想,這用男人女人的,吃著順口,誰不想吃獨食?我猜呢,怕是三妞和歐陽有什麼瓜葛,這才吹了床頭風叫李金堂救了三妞,又送她學歌的。"林苟生半天不說話,一個獅子甩頭問道:"人你熟不熟?"老七說:"我自己不熟,可兄弟們總有人熟的,"林苟生捏著腮幫又想了一會兒,"咱們還是先去聽聽歌。那邊呢,見了人問我叫賈先生。"老七笑道:"這個明白,這個明白,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哩。若這三妞真和李皇上攀上了,說不定真有麻煩。"林苟生瞪眼咬牙罵一句:"屁皇上!井底之蛙而已。"有了這種心理,林苟生在**對三妞一點都沒客氣。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收場,還在三妞高聳的**上留下一片牙痕。林苟生開啟上床前忙裡偷閉塞進皮鞋裡的腰包,冷冷說道:"條子給你說的啥價?"三妞怪笑著看著天花板,懶洋樣地說:"隨便!"林苟生不由得咦了一聲,翻了身子支起腮幫子問:"真的假的?"三妞似笑非笑,"不就這麼回事,哼,又找的第二職業,還能咋?"林苟生數了十張百元大鈔甩在三妞的乳溝裡;長吁一口氣道:"你穿了走吧。"三妞麻木地數著錢,嘴裡咕噥一句:"賈先生蠻闊嘛,出手就是一吊,夠意思!"也吁了一口氣,"頂我唱一個月的歌。"林苟生又催促道:"你快走吧。"三妞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笑了笑,"你怕啥?這種單元房,看樣子像是一個家,一個門洞都沒住旁人,著啥急。"林苟生只好改口說:"我不習慣和一個女人睡通宵。"三妞把錢塞進自己的衣服裡,伸出手拂著林苟生的胸毛,"我不會睡通宵的。你的活兒很不錯。像你這把年紀的人,能讓我還想的,也就兩三個。你還想不想浮浮二水?"林苟生連連搖頭。三妞一撅嘴,"小氣鬼,我這回不收費,純粹是想樂一樂。這一年跟住監一樣,把這些樂子都忘了,你今天算是幫我回憶起了一部分。我呢,也是好久沒做了,也想複習複習。日他媽,生就是這種命,躲都躲不過。一連兩天,不是從前的姐妹來,就是從前的朋友來,都要我見見你。我就知道一準是這種事,可還是不由自主來了。人咋都抗不過命。你幹嗎這樣看看我?該硬的不硬,眼神卻硬得像刀一樣。"林苟生不由得坐了起來,感嘆一句,"少見,少見,你咋能這樣無所謂?"三妞自己擠了擠**,咧咧嘴,"不是李副書記救下我,我的屍首早漚爛了。"林苟生**蕩地笑笑,伸出食指彈彈三妞右邊的**,"三妞哇,你說實話,我和李金堂年紀差不多,你說說,到底是我的功夫好些,還是他的好些?"三妞朝後面閃了幾寸遠,眼睛瞪得溜圓,正色道:"你可別瞎說!你我是啥人?別髒了人家。"林苟生臉色頃刻就掛不住了,顫著聲問一句:"你和李副書記沒、沒啥關係?"三妞笑道:"人家是幾十萬人的父母官,我是啥?揀破爛的,千人騎的婊子,扯得上嗎?"林苟生追問一句:"他,他為什麼要救你?"三妞搖搖頭道:"具體為啥我不知道。李副書記救我,還是公安局關局長對我說的。說是李副書記說龍泉出個十五歲就賣**的妞子丟縣裡的人,還說共產黨把舊社會的職業妓女都改造好了,這才不讓殺我。我只見過他一次,他送給我八個字:忘掉歷史,重新做人。你看,這人真不能重做,該是啥就是啥,李副書記和歐陽老師為重新做我,費多大勁,你們輕輕一拉,我又下水了。想想真太對不住他們了。可是賈先生,你咋啦?是不是心臟病了快拿救心丸,你要是死了,這事就包不住,這回怕沒人能救我了。"林苟生伸**了自己一耳光,喃喃道:"我不如他,我不如他。"林苟生想起這一夜,心裡就如刀絞一般的疼。任三妞跟了申玉豹吧,自己這兩年的心血也就白費了,三妞肯定會走上絕路。勸她吧,自己確實又沒這個資格。林苟生在八號包間呆坐到樂聲響了,還不知該怎麼辦。
小四走了進來,關切地間:"林大叔;你吃點啥?"林苟生殭屍一般坐著,沒反應。四小姐朝裡面走兩步,又道:"天要下雨,女兒要嫁人,人家要走,你當爹的有啥法?可別氣壞了身子骨。還是吃點什麼吧。"林苟生道:"眼不見。心不煩,小四,你給我整四個冷盤,給我兩瓶五糧液,我回去找人喝酒去。"四小妞把東西備好,把林苟生送到酒吧門口,又叮囑一句,"可別喝多了。"林苟生走了一截,忍不住開一瓶,仰脖灌了一氣,仰天喊一嗓子,"救救她吧!"白劍早上剛剛洗漱完,服務員妙清就慌慌張張敲門進來了,嘴裡叫著:"不好了,林大叔不知為啥喝成了幹攤泥。"白劍隨妙清走出古堡大廳,只見林苟生正伏在大理石階前酣睡,地上吐著一片穢物,兩隻空酒瓶尚在手裡緊緊抓著。
白劍把林苟生侍候睡下,妙清已經端來一碗熱薑湯,順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白劍拆開信封,見上面寫著:白大哥,你要真是當年的知青大哥,這兩天你抽控回太陽村看看。玉芳姐的屍骨還放在申家營申玉豹家的老宅裡。老天咋就不開眼呢!雪梅。
白劍細想了一會兒,終於弄明白寫信人就是吳天六的乾女兒。在太陽村的時候,白劍常去趙河邊的槐樹林裡看些禁書,十一二歲的張雪梅總是像個尾巴一樣跟著他。白劍到北京讀書時,還送給她兩本《十萬個為什麼》。白劍臨時決定去一趟申家營,看看吳玉芳的屍骨。再不去見吳天六,實在有點說不過去,日後就更難解釋了。白劍對妙清說道:"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林老闆不礙事,麻煩你照顧一下。"說罷,也不等妙清答話,轉身出了門,走兩步,又折回來道:"縣上要是有人問,就說我回八里廟了。"妙清丟給他一個善解人意的眼神,點點頭,算是回答。
遠遠地望見趙河堤岸上的槐林,白劍兀自激動起來。太陽剛剛躍出東面的杏花山頂,光線穿過清晨的空氣,染著一股濃烈的麥葉上晨露散發出的植物的清香。微風撫著剛剛蓋嚴黃土地的綠油油的麥子,一峰一谷地向西鋪排,衍出一道道叫人心醉的綠灰色的光暈。間或聽到一聲澀澀的蛙鳴,便看見一兩隻活物從路邊剛剛露了頭的青草地上躍入麥地裡。那條蜿蜒著的白沙河堤漸漸顯出了輪廓,忽高忽矮忽胖忽瘦甩出幾個粗獷彎兒,向著東南方延伸,一個又一個淺灰色的村莊,像一隻只羔羊,安臥在趙河的臂彎裡。白劍激動得漲紅了臉。爬上河步口的漫坡,清冷的河水如一條長帶飄在白劍眼前。石板橋的另一端,大路分了岔,一個斜向西北,一個通向西南。白劍支好車子,走向那個倚著一棵老槐樹抽菸的老漢。白劍微彎著身子,人聲問道:"大爺,到申家營怎麼走?"老漢緊著黑棉襖外面的草繩,手朝右邊一指,"朝西北,走兩裡,東面村子就是。咦──喲喲喲喲──嗨!"聲音在寥廓的天際響到尾音處,十幾頭大大小小的綿羊朝著老漢撒開蹄子奔來,蹬出十幾道白色的沙線。
申玉豹家的老宅,也就是當年申寶天的藏寶院,在申家管的舊房中,還能依稀透出一些虎威,坐北朝南,青磚青瓦,似乎還能講述出當年申寶栓風光歲月的輪廓。放了一顆馬後炮式的大衛星後,申家營額外上繳了六萬斤公糧。大食堂剛散,申家營餓死了石佛寺鎮的第一個人。以後的半年多,申家營又餓死了老少六十二口。再列全鎮之冠。從此,申寶栓在申家營的地位每況愈下,最後憂憤成疾,在又一次運動的風口浪尖上,死於肝癌。這座老宅在十幾年前的大洪水中,遭過沒頂之苦,卻又是全營僅存的玉座房之一。
開門的人裝束很像舊時的武師,五十來歲,大眼濃眉,聲音洪亮:"你找誰?"說話間已將白劍上下打量過了。白劍掏出記者證,漢子換上一臉笑,"雪姑娘說你一定會來,玉林他們都不信,說來可就來了。走,到玉龍家,他已經給你備好房間哩。"白劍道:"大叔,雪悔捎信兒讓我來,看看玉芳的屍骨。"紅臉漢子擺擺手說:"不用看,只剩下骨頭了,看著讓人心寒。"白劍只好來個客隨主便,等著漢子鎖了大門,問道:"大叔。聽口音你不像本地人。"漢子邁著外八字步說道:"我是河北滄州人,玉龍叫我來教他兩個孩子練武,夜裡呢,就幫太陽村吳六哥看他女兒的屍首。申玉豹在這裡臭了半邊營,都盼著早一天翻了這個案子。晚間排著班兒陪我看屍呢。聽說你能通天,這下就有指望了。白劍支吾道:"大家一起努力,正氣總能壓倒邪氣的。"申家營玉字輩近些年出了三絕,申玉豹對錢痴絕,申玉龍治玉藝絕,申玉全對賭迷絕。申玉豹名頭在外,自不必說。玉龍治玉功夫早已名滿龍泉,每年玉雕節,都能展出一兩件絕品征服海內外客商。如今,他已有《千年龜》、《松鶴流水》和《雙鷹撲兔》三件作品被當成國寶收藏在國內三家博物院,行家評他治玉水平已接近明代大家陸子岡的頂盛期,早兩年已被吸收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申玉全又被戲稱"賭博專業戶",不靠地吃飯,不靠玉雕車吃飯,只吃一雙能把各種賭技玩到出神入化的手。全國專業賭徒成千上萬,申玉全能稱一絕,是他從不濫賭,堅持每月只賭一次,堅持不以賭藝聚財。
白劍對申玉龍已有耳聞,夏仁早向他介紹過,見了面自然就談玉雕。誰知申玉龍根本不感興趣,淡淡地說:"我已經金盆洗手兩年了。中午吃飯,白劍才弄清了事情原委。
申玉龍的父親,就是當年把李金堂送進龍泉政治舞臺的申寶天。申寶天的祖父申德元出外學治玉八年,申家開始發達了。申寶天到了中年,申家的治玉業已遍佈石佛寺鄉,有作坊十餘個。自申德元開始,申家三代人都染上了置地的癮,廣置良田的過程似乎已經滿足了他們的全部慾望。至於租子怎麼交,交多少,隨佃戶喜歡。旱了澇了,只用說一聲,租子就能減一兩成。積下的錢財,一半用於蒐集古玩,一半用於興辦教育,賙濟貧苦人家。所以,申家三代人在石佛寺方圓幾十裡,都有極好口碑。
土改的時候,怎樣對待申寶天,縣委會就有兩種意見。一種是:申寶天有良田百頃,全縣解放那年卻有三萬五千人房無一間、地無一壠,只能靠扛長工、打短工維持生活。這樣的大地主不殺掉,拿什麼證明廣大勞苦人民當了家做了主人?另一種是:申寶天和他的祖上置這麼多地,純粹是一種消遣,講的是一種排場。他家主要經營手工藝品。再說,申寶天家土地的數量雖多,經調查,剝削率卻很低,沒有什麼民憤。龍泉工業不發達,出個歐陽恭良,大量資產還不在龍泉,申寶天雖不能算個資本家。可也能算個開明紳士吧?最後,秦江縣長說:"上報地區。"於是,一個地縣兩級組成的工作組就到了申家營。李金堂是這個工作組的書記員,貨真價實的小角色。工作組不開會,書記員就無事可做。調查階段。失了業的李金堂整日裡在溫溼的春天裡閒逛,聽了很多關於申寶天的趣事"譬如,他招考長工只有一道吃飯關,只要吃下一扁擔白蒸饃和三海碗豬肉燉粉條,就算錄用。譬如,他選丫環、女傭只要遠近聞名的醜姑娘。後來,李金堂知道了住在村邊茅草屋內的申寶栓和曹改煥夫婦,一個連考三次長工都名落孫山,一個曾是申寶栓太太的貼身丫環。曹改換因把太太的補藥換成巴豆湯,被申寶天逐出家門,賞給申寶栓作了老婆,申家管的輿論界認為醜丫頭曹改煥是想洩傷了太太鑽個空門頭當夫人。李金堂不這麼看。他去了茅草屋和申寶栓交了朋友。
開會了。李金堂兢兢業業搞記錄。又是兩種聲音相持不下。於是就有了靜默的空間和時間。於是就有了李金堂的舞臺和節目。李金堂多少有點激動,這幾天我找了四十七個人瞭解情況,提出點不成熟的意見供各位領導參考。每年三月,申寶天都要招考長工,宰殺四五頭豬,蒸十幾籠大頭大小的饃。燉好了豬肉粉條,取來一條新扁擔,擺出三隻大海碗,考試就開始了。"開始我沒有想到這樣一層,就是那些老長工到哪裡去了",因為申寶天家業再大,也不能年年只進不出,這四十七個人中,有五個當過長工的,如今有腰疼、腿疼這樣那樣的毛病。病根在哪裡呢?"李金堂停了下來,低著眼皮盤算著下邊該怎麼說,只用聽聽滿屋的呼吸聲,他就知道這番話已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輕咳一聲接著說:申寶天招丫環女傭,總是轟動十里八村,看大戲一樣。各位領導可能也聽說了,她夫人當主考官,總選最醜的姑娘。四四年春天,他家招六個丫環和女傭,來了十八個醜姑娘。他家招丫環女傭,五年一次,據說是宣統年間留下的家規。一個丫環給太太煎藥,誤放了一些巴豆,申寶天動用扁擔把她趕在門外。剝削率看怎麼算,剝削率高和低和有沒有剝削不是一回事。對這個問題的認識,反映著對黨和人民的感情。老百姓都知道,共產黨是要徹底剷除壓迫和剝削的。申寶天可以買幾十頃地作為一種消遣,申寶天可以藉助考長工的機會欣賞貧僱農的飢餓程度,申寶天可以看盡龍泉五色像看猴一樣看這些姑娘!這比打罵欺壓更可怕,穿著善人的外衣嘛。這是給人鴉片煙抽,把百姓的力氣耗幹!那個丫環想到了死,她沒有去死是聽說解放軍就要打來了,陳謝大軍已經過了黃河。她說她活著就是等共產黨為她申冤的。我這種看法對不對,請各位領導批評。"於是,兩源的意見迅速統一了。於是,有了申家營控訴申寶天的大會。於是,申寶天就不可活。於是,李金堂就在龍泉政界開始扮演主要角色。
申玉龍少年時就成了孤兒。文化人革命後期,玉雕業開始復甦,申玉龍開始當學徒。三年後,申玉龍治玉的眼光和技術石佛寺鄉已無人可比,終於有個姑娘嫁給了他。又過十年,他成了石佛寺富甲一方的人物。忽一日,妻子早上起床開了門],門上插了一把匕首,匕首穿透一張黃紙,黃紙上寫道:三天內送兩萬元塞進河步口南邊歪脖愧樹的樹洞裡。申玉龍送了錢,當即宣佈金盆洗手。第二年,他請來了河北滄州的韓教師,教授兩個兒子練武。
白劍連聲嘆息一番,說道:"你當時該報警的。申玉龍淡淡笑道:"沒有用,這種事太多了。再說,我也看明白了,要麼我學申玉豹,要麼我就洗手不幹。你聽設聽說過一首護商符?"白劍不解地問:"什麼符?"申玉龍解釋說:"和《紅樓夢》裡面的。'護官符'相似,金不金,認個縣長作乾親;龍泉縣,七二行,你不揮官行遭大殃;家中空著保險櫃,請個局長免你稅;想換老婆睡,拜罷鄉里拜大隊。'你都看見了,玉芳妹子死半年多了,申玉豹照樣在城裡人五人六當人物,又上電視又登報的,還買了私房養了個妓女。我們自願護屍首,不過是良心還在嘀咕,氣息也出不順。掏心窩子給你說呢,這麼做不過是儘儘心而已。天六叔他們到北京告狀,去了三次,狀子還沒遞進去,再過個夏天,屍首爛成水了,人也告疲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俗話說,久病無孝子。這告狀,理也是一樣的。"白劍突然就有了要寫文章的衝動,說道:"申大哥,家裡有沒有寫字的桌子?"申玉龍道:"給你安排的房裡有一張寫字檯,早幾年給老大買的,書讀不進去,把一張好端端的桌子也給廢了。我呢,最近總做疆夢,常常夢見爹死的場面,那時我不到四歲,照理不該記這麼清。想來想去,恐怕是我在怕個啥東西。不瞞你說,我還有點錢,存也不是,放也不是,換成黃貨更不是,左右為難,咋個放法都有一個怕字。朗朗乾坤,清平世界的,我怎麼會變得這樣膽小起來了?白兄弟,你說這是為什麼?白劍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申玉龍嘆口氣道,我知道你不想說,說說也沒用,或許是玉芳死這類事經見得多了,就害怕起來了。白劍聽著這種話,像聽進一個個鉛砣子,墜得心都要跳不動了。一股熱血又在胸中左衝右突激盪著,憋不住地吐出幾句豪壯的話:申大哥,我知道你在激將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會盡我最大努力,聚金銀,認個縣長作乾親;在小縣,搞經商,你不拜官員遭大殃;要填家裡保險櫃,攀個局長免你稅;若想花常開,地縣鄉村一齊拜。申大哥,我這麼改你說的'護商符',不知變沒變味道?"申玉龍喜得兩眼放光,連聲說:"改得好、改得好!《龍江頌》裡那句臺詞咋說來著?噢──巴掌山擋住了我的雙眼。還是你站得高哇。那。龍泉縣'換老婆'什麼的,不過是一隻烏鴉。你一改,就成了天下烏鴉一般的黑了。"白劍說:"我想寫篇文章,來個投石問路。題目剛才想了一個,叫《從"護商符"看商品經濟》文章選政論文的氣勢,雜文的筆法,再把你的那些怕、玉芳姐的冤、申玉豹的飛揚跋扈改頭換面穿插進去,弄成一個四不象,投到《柳城日報》試試。捅破了雲,才能見著天。要是泥牛入海了,你可別怪我。當記者的,也就這點能耐。官商成一家,恐怕弊大於利,已經有點怨聲載道了。這可能要捅了馬蜂窩。"申玉龍大聲喊道:"老二,老二,你快到鎮上買點稿紙和墨水回來。對啦,再買倆兩百瓦的燈泡。"白劍拉開公文包的拉鍊,"你看看,什麼都齊備,我用的是圓珠筆。你換上兩百瓦的燈泡,明早肯定把我烤成人排了。"初春的北方,後半夜仍十分寒冷。在沒有暖氣的房間裡寫文章,真是件苦差事。申玉龍吃過晚飯,就給白劍的房間生了一盆碳火,白劍寫了幾百字,感到四肢乏力,昏昏欲睡,站起來又感到兩腿發軟。大驚之下,忙衝出裡屋,到院裡吸了一陣涼氣,頭腦才逐漸清醒起來。申玉龍找了半邊營,也沒找到一隻電爐,只好說:白兄弟,乾脆睡了吧。一時大意,差點搭上你的性命。"白劍執意要坐一夜把文章寫出來,歇了一會兒又回屋裡坐下。最後,申玉龍妻子桂香出去找了三個熱水袋,用褥子裹在白劍懷裡和腿上,這才安心回樓上睡下。
白劍寫完這篇兩三千字的文章,一看錶,已經三點半鐘了,腳手麻木,又無睡意,輕手輕腳出了屋在院子裡跋步。太白星已落到樹杈中了,把東方半個天彎映出一層灰黃,一片片疏疏密密的大小星星懸在遼遠的天際,眨出一縷縷綿長的冷光。整個世界都睡死了,靜得枯燥,靜得讓無眠人顯得孤寂。白劍轉過身子,看見樓門上懸一塊銀色的鉤子,走近兩步,那鉤子也在後移,這才明白是一彎耗盡了氣力的下弦月。驀地,一聲響亮的雞鳴刺破了靜寂,把白劍驚得一抖,第二聲卻又久久不出。正在感受這春夜的滋味兒,突然間聽見了驚慌失措的人聲:"抓賊呀,抓賊呀!"隨即,村子開了鍋一般,雞鳴狗吠人喊,蟋蟀和青蛙也跟著叫喊。白劍拉開院門門栓,申玉龍已從樓梯口閃了過來,一隻襖袖還是空的,"哪裡喊有賊?唉喲,你還沒睡呀。"白劍朝西南方一指,"是不是經常有賊?"申玉龍開了院門,"申家營有兩年沒遭賊了,玉石車每家都有,也就沒人養雞了。"一個黑影躥過來,聲音走了調兒,"玉龍哥,玉、玉龍哥,韓教師叫人打了,有人來盜屍。"幾個人趕到申玉豹家的老宅,韓教師正提著馬燈在停放棺材的堂屋檢視。白劍關切地問:"韓大叔,傷得重嗎?"韓教師一提馬燈,露出一個大青眼窩,"不礙事的,他挨的更慘些,我那丁掏心拳,夠他睡半個月的。可惜昨天多喝了二兩酒,睡得死,聽見動靜出來,他已經到了院子,要不然,他能跑得了!"申玉龍叫道:"還不快開燈。"韓教師拎馬燈進了東里屋,"這人是個行家,早把電線掐了。咦──這櫃子門咋會開了?這是個空櫃子,他來這裡找什麼?棺材蓋沒有開啟,有點奇怪。"白劍腦子飛快地旋轉著。這屋裡一定留有什麼罪證,他們這是來尋找這些東西。是不是他們知道我來了申家營?不管怎麼說,這裡的東西不能再丟了,說不定哪件東西將來就是罪證。他說:"韓教師一個人,顧不過來,你們應該派人一起守,人手不夠,太陽村還有人嘛。申玉龍蹲在門外,"我可是跟吳六叔拍過胸脯的,竟出了這種有!說好了,太陽村負責上訪,申家營負責保護現場,這今晚輪誰值班?一個黑影答道:"玉全!"韓教師說:"昨晚我和玉全喝的酒,他說頭疼,我想著沒啥事,就讓他回去睡了。申玉龍猛地站起來,"韓大叔,你們喝酒,中間有沒有人來過,韓教師想了想道:"像是有個,有個女的喊過他,玉全應了一聲說知道了,我倆又喝了一會兒。申玉龍一把奪過馬燈,氣急敗壞地道:"你上當了大叔!你中了人家的美人計。走,找玉全去。"申玉龍一腳踢開申玉全的房門,大叫一聲:"玉全,你給我滾出來。"一片稀罕聲響過,噶個瘦小的男子從門簾裡拱了出來。白劍看見申玉龍抬腿一踢,瘦男人飛倒在堂屋的牆角里。"那個臭不要臉的,你給我滾出來!"申玉全跪在地上挪兩步,抱住申玉龍的腿央求著,"玉龍哥,玉龍哥,是我的錯,你饒了她吧。"申玉龍一抬腳,又把申玉全踢倒了,"你爹死時,把你託給我,沒想到你這麼不成器!你想女人。這兩年給你提親你為啥躲著不見?你號稱神賭,號稱從沒失過手,贏了錢你弄這書事!什麼好東西,國寶一樣捨不得丟!"門簾一閃,一個長著凹兜臉的女子披散著頭髮,打了一個哈欠歪頭靠在牆上,慢吞吞地從下經上繫著釦子,兩隻肥碩的**都露了一大半,眯眯眼眨巴眨巴說道:"玉龍哥,你又有學問又有本事,話咋說得這樣難聽!我不明白,我咋就臭不要臉了?雖說玉全也算我的本家弟弟,可早出了五服;我和他談戀愛,《婚姻法》都同意,你比《婚姻法》還大呀?你意思是說玉全贏的錢都給了我是不是?你問問玉全,我和他好這麼久,是吃過他一隻冰糖疙瘩呀還是穿過他的一針一線?丟不丟下我,玉全說了算,你又不是他爹,管恁寬幹啥。"申玉龍相一干男人都被說楞了。等了片刻,後面先傳出了女人的聲音。"能說這種話,臉跟茅廁上的石板一樣又臭又厚。"玉全真是的,瞎了眼竟迷上了這樣一個爛貨。""一筆寫不出兩個申。這事傳出去,還不頂風臭五十里?申家營出了個姐弟**的事,風光呀!""還不是仗著她有個有錢的哥!有個哥到城裡賣去呀。""玉龍,你爹在世時,還定有族規呢!傷風敗俗就要跪瓦片,**要填井的。"只見那女子伸手朝鼻子上猛擊一拳,就勢朝地一滾,殺豬一般叫將起來:"救命啊──打死人啦——救命啊──打死人啦──"白劍生怕這女子犯了眾怒,真出了大事,向前擠了擠說:"申大哥,可不能衝動。她說在談戀愛,又和玉全出了五服,可不能動什麼族規,你是不是申玉豹的妹妹?你起來吧,沒人動你一指頭。"申玉玲從地上爬起來,很誇張地拍打著屁股上的塵土。小眯眯眼在白劍身上溜來溜去,厚嘴脣一翕一翕,露出兩顆大板牙和兩顆虎牙直鉤鉤看著白劍說道:"喲,這是誰家來的富親戚呀,樣腔撇得趕上電視臺了。人又長得斯斯文文漂漂亮亮,又會這樣心疼人。我是申玉豹的妹妹申玉玲。唉,這位大哥,叫你評評這個理,我二十八九的大閨女,早過結婚線了、玉全二十四五的小夥子,要是早婚、娃兒也該上學了,**,乾柴烈火,滾了一堆JL犯了哪家王法?又是跪瓦片,又是填井的,嚇唬誰呀?大哥,這人呢都是笑貧忌富的,閒言碎語能把人淹死不成了你知道我哥,肯定是哥的朋友。你要不是有的人的姑父舅舅的,空了到我們新家坐坐,就在村頭靠公路那邊,紅磚兩層樓,白劍想起那陰森恐怖的棺材,不禁介面道:"你家又蓋了新房?"申玉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時呀!有的人呢,扒一輩子坷垃頭兒,起不了一間房;有的人呢,房子當浮財分給了窮人,心裡有恨。這不,氣兒都朝俺家撒了。老宅如今我嫂子當了陰宅,不蓋不行啊。不過,我倒願意住新房,堂屋放個棺材多黴呀,好在那房原本就不是我家的,黴也黴不住咱不是。我娘看得開,尿罐子屎盆子儘管倒,倒得越多俺越發粗越發壯。還有事嗎?沒事我回家歇了。"說著,一個哈欠噴將出來,兩手扯著衣領伸懶腰,拽出一抹白花花的酥胸。
"申玉玲!"一直黑著臉站著的申玉龍喊了一聲,"你爹還在戳牛屁股,該知道出水才見兩腿泥!趙河水你也喝了幾十年,總該明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夾槍弄棒刺刮人也好,你仗勢欺人不怕犯眾怒也罷,今天算是白記者救你一回。我呢,把話拿到天窗外面說,從今以後,你和玉全的事我申玉龍肯定不過問一個字兒。你嫂子的冤昭不了,蒼天總會下六月雪,人常說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你一個姑娘家,也別把路都堵死了,說不定你也有求申家營老少爺們兒的時候。我只問你一件事,希望你摸著心口說。"申玉玲鼻子哼哼,"這話中聽。我嫂子有彌天大冤,六月雪也凍不到我頭上。姑嫂罵架斯打,驚動不了天條,冤有頭債有主,栽不到你,你,你問吧。"白劍**地捕捉到了申玉玲的失言,這一點確鑿無疑:申玉玲是吳玉芳一案的知情者。白劍禁不住**,問道:"你嫂子死前是不是和你打過架?"申玉玲神色大變,支吾著:"沒有,沒有。架,架打過的,我倆不和,常鬥嘴,她脾氣不好,我這手也狂賤,我總是打不過她。玉龍哥,你問啥事快問吧。"申玉龍說:"你哥和他手下的人最近幾天回來過沒有?"申玉玲果真手按在胸口上,答道:"沒有回來。我哥!實心裡有我嫂子,嫂子死了,他很傷心,還說過這是我和娘氣的。房子蓋起後,他送過一回錢就再也沒回過申家營,年下他也沒蹦回個腳尖尖,說是在城裡買下個院子,姘了個歌女過哩。我哥是個死心眼,他恨我和娘。去年秋裡縣裡賣戶口,他花兒萬塊把幾個姘頭送去當了城裡人,我連知都不知道。我知道他恨死了我,恨死了我我說這些幹嗎?俺要回去了。"說著,抹著眼淚擠出人群。
申玉龍拍拍申玉全的頭,"你起來吧。看來這不是個調虎離山美人計。真是這樣,你娃子一輩子能安寧?白兄弟,申玉豹怕太陽村的人砸他的黑磚,一回來總是前呼後擁一大群,怕是另有原因。"白劍問道:申玉豹的駝毛加工廠是不是在鎮子上?"申玉龍道:"是的。你想看看,白劍點點頭。人群裡,突然傳出一聲男人的嚎陶,申玉全知通有人盜屍,禁不住哭將起來,第二天上午,吳天六、吳玉林、張雪後悔來到了太陽村,故人相見,免不了一場歡喜一場悲,一敘就是大半天。
舊事一翻過去,就是棘手的現實,張雪悔剛說一句:"大哥,玉芳姐的事就全靠你了,"捂著臉嗚咽起來。白劍不敢把包皮撐得太大,怕將來包不住漏了無法收拾,只是說:"你放心,我一定盡力幫助你們"我一個記者,力量也有限。咱們還是齊心協力讓法律部門重新立案,聽說你們的狀子遞不進去,是不是沒找對地方?我可以幫你們。"話音還在繞樑,哭玉林惡聲惡氣地說道:"用不著勞你大駕,中南海的門也朝百姓開著,只怕是進去了你也摸不清那些曲曲彎彎吧。"白劍哪裡辨不出這話裡的火藥味,可又弄不清為什麼!竟把這一方炸藥給點著了。細想呢,前些日子他們在醫院弄神弄鬼,用心良苦,自己認出了他,卻又沒去相認,此舉實在有忘本之嫌。太陽村人忠厚而又多禮,該不會是為這書怪罪的吧?想到這裡,白劍解釋說:"那日在醫院。見你們做的天衣無縫,就沒認你們。我這次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暴露了我們的關係,只咱有害無益。現在好了,事情有了眉目,就可以一步一步辦。"接著,屋裡就響個冷笑,"你是大匯人,今天認我們,前生已經多燒了三柱香。好些人,人一闊,臉就變.變了誰也沒法。當年你們知青點的四眼,為了一個招工指標,在六叔面前把頭都磕爛了,如今當了審判員,遞個煙給他,眼睜睜看著滾在樓板上,手伸也不伸一下,再後來,門也不讓進了。你還能答應幫我們找北京的大衙門,也算當年我們沒瞎眼吧。白劍終於掛不住那張平靜的臉了。張雪晦氣沖沖站起來說:"玉林哥,你說的什麼寵話!白大哥不是答應了嗎?你還要什麼?他是總書記還是公安部長:你這種整法,你再斷九個指頭,玉芳姐仍是個孤兜冤魂,人都叫你得罪完了。"吳玉林依然冷笑著,"你的白大哥的信用很好。你說了多少年的信,也沒見收到一封呀!那一日在醫院,你看見他成了大記者,喜得忘了形,好像他動個小拇指,這冤案就翻定了。結果呢?咱要一步一步走,咱們要依靠政府、依靠法律部門,這種官腔誰不會打!雪悔,誰也靠不住!"張雪梅憋得滿臉緋紅,起身出了屋,扔了幾句話在門口上,"吳玉林,你那心胸放不下一根針!玉芳不是我姐,你又會怎麼辦?你要是真以為你幫我們家打贏了這場官司,我就會嫁給你,勸你儘早死了這條心。"屋裡的氣氛更加尷尬了。
白劍隱約覺出吳玉林的氣有些根據,主動換了一個話題,"吳六叔,有人夜裡來盜東西。證明他們心虛了。申家營這邊,你們也要常來看看,就是牆上一個斑點,也不要讓人毀了,說不定就是血跡。雪悔剛才說的一件事可能是玉芳死的關鍵。玉芳為什麼要說:'要是肚裡沒這個孽種。我就把他的老底揭出來,讓他發個鬼財?'是不是玉芳知道了申玉豹的什麼祕密,他才下決心殺人滅口呢?當然,這隻能是一種推測。我準備到申玉豹的駝毛加工廠看看,或許能找到一些證據。"下午,白劍佔了石佛寺街。申玉豹的工廠空空蕩蕩,只剩下幾個守房子的人,看大門的老者說:"放長假了,工人們都回家候通知。說是原料買不來,駝毛和羽毛缺了。可不是嘛,那駱駝毛和鴨毛鵝毛都不像羊毛,可以一茬一茬剪。"白劍的心又灰了一層,查這兩個案子,前景都不會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