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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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李金堂在柳城和秦江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乘皇冠轎車返回龍泉。一路上,李金堂沒說一句話,只是默默看著龍泉冰雪覆蓋的沃野。小金從倒車鏡中看見李金堂緊緊鎖著的眉頭,便猜到一場政治風暴就要降臨龍泉了。
中央和H省兩級聯合調查組擬定於下週一到柳城,週二或週三進駐龍泉。中英貿易糾紛王作小組將在本週五到達龍泉。出乎李金堂預料的是,H省委在這個節骨眼上傾向於恢復劉清松中共龍泉縣委第一書記職務,理由是可以更好地配合調查組進行工作。柳城地委的答覆是:我們相信龍泉現領導班子也能有力地配合調查組工作,劉清松同志與龍泉現任常委問矛盾頗深,復職後恐更不利調查組開展工作,此建議妥否,請省委定。眼下省委尚未作最後答覆。
李金堂已經預感到柳城地委無法阻止劉清松復職了,因為從H省的全域性王作考慮,已經到了非棄掉龍泉不可的地步這樣,所有的準備王作的前提必須建立在劉清松復職上。車進龍泉城區,李金堂突然說道:"直接去錢全中家。"小金把皇冠穩穩停在錢全中的小院門前,李金堂又交待說:"等會兒你把任娜和小錢玉接到家裡,你再幫你春英姨買點菜。今天春英要認任娜做乾女兒。"小金在車裡等了上會兒,看見任娜和女兒都穿著節日的盛裝,歡天喜地奔皇冠而來。
屋裡,兩個男人間的談話已經開始了。
李金堂開門見山地說:"中央和省聯合調查組下週就要來了,吳玉芳的案子馬上要重新立案。你跟我做了十來年的事了,我不能一甩手不管你的事。眼下硬包是包不住了,可也得想點辦法。你準備怎麼辦?"關於李金堂這幾十年裡那些傳奇,錢全中十分熟悉,為了一個女人,李金堂硬是讓申玉豹摺進去兩百多萬,錢全中看得心裡有點怵,春英突然間要認任娜當乾女兒,李金堂大清早又帶車來接人,他就知道李金堂對他有點不放心了。申玉豹送給李金堂一百零八萬,這事如今只剩自己一個知情者,不表明白己的態度,恐怕難過這一關。錢全中馬上表態說:"李叔,全中做的事,走不掉的也就這一件。具體該昨辦,我聽你的。"李金堂滿意地點點頭,用拳頭很隨意地搗搗錢全中的肩頭,"李叔沒看錯你,是一條漢子。玉豹做假駝毛羽絨時事也犯了;中英聯合小組就要來龍泉調查處理這件事。要在從前,幫幫他,這一關也不是過不去。如今,就是吳玉芳的事,你能推的也要推。曹改煥先用開水把吳玉芳燙得半死了,你才打她一板凳嘛。出去躲躲,也不是不能考慮,李叔也願意幫你找個地方,給夠你的盤纏。不過,既然死罪可以躲過,這麼做就沒必要了。便是全是你的事,無期不敢保證,判個死緩沒問題。過了這個風頭,事情就好辦了。你到了雞公山**,也就快有出頭之日了。**家阿林在省公安廳三處當副處長,正好管著雞公山**。如果你信李叔,過個七八年,你又能在龍泉場面上行走了。我的意思是趁這案子還沒查,你去自首。"錢全中沉默著,沒有馬上回答。李金堂又道:"李全死了,李叔膝下無子,早把你,......還有玉豹當親兒看哩。可惜玉豹心太野了。你自首了,任娜和錢玉由我和你春英姨照看。小錢玉如今上三年級,十年後,我交給你一個大學生。你這些年的積蓄不太多,都拿回老家孝敬二老吧。我既然認了任娜當幹閨女,她們娘倆就是我的親人。你也知道,我還是有點積蓄,在她們娘倆身上花十萬二十萬,也花不窮我。你說呢?"錢全中看眼下無路可走,只好硬著頭皮說:"這事我聽李叔你的。"又了想,這種空口無憑的事只憑個良心,又補充道:"這兩天我得把家裡安置安置。不滿李叔你,這些年存的三幾萬塊錢都在任娜手裡,家裡老四要蓋房娶媳婦的錢還沒著落。"李金堂眉頭蹙了蹙,旋即笑道:"好說,鄉里蓋個房娶個媳婦,一兩萬撐死了,李叔幫你解決這個後顧之憂。"錢全中無奈地點點頭,"讓李叔破費了。這件事我一直瞞著任娜,自首前得跟她解釋清楚。我倆感情一直不錯;說清楚了她肯定能等我的。"李金堂沉著臉說:"你考慮得仔細。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下。這個工作等你自首後,我也會替你做。不過,這女人的嘴碎,不當講的話一定不要講。你再考慮考慮,是走是自首,這兩天也該定下來了。上午還有個會,中午在家裡吃飯,咱們再合計合計。"錢全中答道:"中。"李金堂邁出錢全中的家門,心裡罵道:事情到了這一步,還敢跟我討價還價!你們要不仁,也別怪我不義。這錢他交給我沒人知道,憑他一張嘴,又奈何了我?
沿著大街漫無目的地走著,街兩邊的工地上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李金堂嘴裡支應著:"你們忙,你們忙,我隨便看看。"心裡一直在想:劉清松回來,事情又該昨辦?
走過兩個街區,他拐進了細柳巷。他很想見見申玉豹。如果能把申玉豹逼走,還可以幫錢全中把殺人的事朝玉豹身上推,事情就可以兩全。申玉豹的院門落了鎖。李金堂悵然若失。慢慢按後路返回。走到一個街口,竟和申玉豹不期而遇了。申玉豹帶著四五個人迎面走了過來,一個白淨的小夥子手裡提了一個密碼箱。李金堂心裡道:"真是一個不知死活的倔種,哪裡像是申寶栓的兒子!"申玉豹搶先招呼起來:"李副書記,這般時候了,你還有閒心逛街呀!聽說工作組過兩天就要到了。"李金堂微笑著道:"還要來個專案組。我今天主要是想看看各街區工程進展情況。天太冷了,水泥不好澆鑄,耽誤事呀。能不能單獨和你說幾句?"申玉豹轉身說道:"小山子,你們幾個先回去,我和李副書記說件事。"兩人走進一片磚石廢墟里,李金堂壓低了嗓子道:"玉豹,都火燒眉毛了,你還在龍泉待著幹嗎?哪裡的黃土不理人,哪裡的小鬼不認錢?帶上你的錢,遠走高飛吧。申玉豹一聽李金堂說中了自己的心思,一時間沒有反應。李金堂繼續說:"你還等什麼?等趙春山帶入**你嗎?吳玉芳是全中一板凳砸死的,你就是打了一拳,移了屍,沒啥大不了的,走了也就走了。你的公司是個體,沒掛靠任何單位,賬上留點錢,英國人來了,找不到你,這事也就過去了。避過這個風頭,你回來認了移屍的罪,頂多住一兩年獻出來了,出來你還是個人物。申玉豹放肆地笑了一陣子,"要翻大家一起翻了吧;我本來就是申家營一個窮光蛋,大洪水你饒了我,我已經賺了十幾年陽壽,我怕個球!"李金堂仍不死心,"讀了幾個月的書,沒見有多大長進。你總提從前幹啥?從前,從前劉備賣過草鞋,從前朱元漳還當過小和尚,後來一個建了蜀漢,一個建了大明。風風雨雨我見多了,你要是趕上這個風頭,數罪併罰,最少判你十五年,錢也要賠個精光。你自己掂量掂量。"申玉豹伸出腦袋小聲道:"哎呀李叔,你對玉豹可真是那個親呢!你是親你那一百零八萬吧?你怕我把你這件事抖出來,對吧?我不走,判十五年。你呢?你算算,一百零八萬能判幾次死刑。再說,全中進去了,也要招出來的。那錢肯定是他幫你取的。我準備留下來會會英國佬,要是免不了進局子,我可要說實話的。李叔,想想你自己吧!"李金堂臉色變得鐵青,刀一樣的眼光在申玉豹臉上割來割去,一字一字說著:"不識抬舉的東西!憑你無根無據的幾句話,能傷了我的毫毛?你太幼稚了!你不懂政治,你什麼都不懂!如果救災賬上能查出我的這一百多萬,李金堂能在龍泉穩穩當當呆三十多年?我扶持你,是因為我主管經濟。你供出我在你名下存一百多萬,就是你蓄意中傷,查不出證據,你又多一條誣陷罪。你有誣陷我的動機!因為處理你偷漏稅的事是我決定的,為此你付出了近兩百萬的代價。你該明白,這兩百萬是上繳了國庫,不是流進了我李金堂的腰包。法律會很快認定你是誣陷。安你這個罪,證據確鑿。我就說你當時送給我二十萬無的存摺,被我拒絕了,硬是堅持加倍罰你。全縣八十四萬人,會有八十萬站在我的一邊。你大概不會忘記我搞過一次禮品曝光,上進省報頭版。你可以說我是因為洪梅整你,不過這件事同樣能成為你誣陷的理由。歐陽會在法庭上承認和你的戀愛關係,只會說和我只是上下級的關係,因為我還主管文化、教育。所以,你贏不了,你不可能會贏!有一個叫林苟生的人,不知你認不認識,現在他是個合法的珠寶商。他從五六年開始,和我鬥了三十多年。最近我才弄清楚,白劍是透過他查到了當年十六個公社的部分救災賬目的。白劍文章中提出一千多萬救災款不知所終,就是根據林苟生提供的賬目得出的結論。實際上,沒有這麼多,頂多有五百萬。那樣大的一筆救災款,差錯五百萬,算多大個事?所以,白劍弄來工作組,他也贏不了。如果你不離開龍泉,你會在看守所聽到我現在就能告訴你的結局:查出一兩個原公社書記侵吞三兩萬救災款的事,查出十幾二十個大隊支書私吞幾幹無甚至一萬元救災款的事,然後都把他們抓起來,判上一到十年。白劍因此也有了面子,也會收場了。不收場他還能怎麼著?所以他也不能算贏了,他沒有傷我一根毫毛。我為什麼要給你說這麼多呢?因為我已經下決心要除掉你!你應該問問林苟生,他會告訴你我當年是怎樣把他從石佛寺鎮鎮長一步步送到雞公山**的。當時我沒準備取他性命,只是準備讓他在**住一輩子。後來他越獄逃走了,才找到了報復我的機會。你不會有他這麼好的運氣。上面這番話你都可以當成耳旁風,最後這幾句你一定要牢牢記住,用刀子刻在你心尖尖上:判你五年也好,判你二十年也罷,我只會讓你再過這最後一個年,明年春天、夏天、秋天或是冬天,你會在**裡病死!"李金堂裹裹大衣,邁著堅實的步子走向大街。
冷風吹亂了申玉豹的頭髮,他佇立在一堆碎磚上,目光漸漸散亂起來。他喘了一會兒氣,瘋子一樣張牙舞爪朝細柳巷跑去。進了家門,申玉豹顯出了分外的冷靜,把四個保鏢叫到跟前說:"你們都給我回公司去,把公司的兩個大保險櫃給我看好,三天後我要帶著那四百萬到廣州做一筆大生意;你們去告訴門會計,讓他帶上錢到柳城預訂五張飛機票,我和你們四個一起去。"保鏢們走後,申玉豹叫過小山子道:"你把那些小炸藥包都捆在一起,剩下的雷管也綁進去。"小山子發現申玉豹今天有點古怪,怯怯地說:"總經理,你要弄啥?綁在一起要頂七八個手榴彈哩。"申玉豹舞著雙臂喊著:"問,問,問個屁!總經理要做的事,能是你問的嗎?一點都不懂規矩!幹啥?你忘了嗎?炸魚!水面上有冰,水涼得很。草魚鯉魚烏龜王八蝦米,轟一聲,漂上來一片。做你該做的事。把我的指紋打火機灌滿氣,在家裡等著我。"小山子聽個將信將疑,又問一句:"總經理,該吃飯了。"申玉約在門口一扭頭,"你先吃吧。"十五分鐘後,申玉豹出現在趙春山家裡。
趙春山正在教永亮修手錶,右眼窩裡夾著一個微型放大鏡,看見兩個申玉豹,一大下小。
申玉豹惱了,"你不能這樣看我!像牛經紀相牛。你為什麼不抓我呀?你不是什麼都明白了嗎?趙春山取下放大鏡,微笑道:"一呢,還沒到時候,二呢,找和白劍都相信你會自首。政策你都知道了,坦白從寬,自首從寬。我相信你一定能重新做人。"申玉豹冷笑道:"我沒有罪,自首幹啥?我老婆的骨頭都要漚爛了,這案還翻個球。這是你的寶貝兒子永亮吧?狗日的,你真是個鐵面無私的趙青天,連兒子也敢鍘!"趙永亮鼻子哼一聲,"好漢做事好漢當,有啥了不起的。"申玉豹眼睛瓷地一亮,"嗨!有種!老子英雄兒好漢。好漢個狗屎。糊塗蟲一個,我是個大糊塗蟲,你是個小糊塗蟲,咱倆一對糊塗蟲。"趙春山仍笑著,"知道自己糊塗就好。自首是要從寬處理的。"申玉豹機警地後退一步,突然間神經質地笑起來,直笑得淚囊上掛上兩顆晶瑩的珠子,"**?我到**還不把我朝死裡整。你那**咱可不敢住。"趙春山嚴肅地說:"你怎麼能這樣看我們的**?你是聽誰胡說八道了?現在是法制社會,天王老子也不敢胡來"你放心;我們的**只能把犯人改造好,給他們提供重新做人的機會。我用人格向你擔保,到了**一點危險都沒有。"申玉豹道:"林苟生的事你知不知道?趙春山愣了一下,"那是非常時期,公檢法都**了。你的擔心絲毫道理也沒有。以後法律只能越來越健全,再也不可能出現林苟生那種事了。"申玉豹神情恍惚了一會兒,獰笑一聲道:"我有啥罪要我自首?打了一次老婆也犯罪嗎?做生意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馬克西姆能不知道國際市場上駝毛和羽絨的價格?我是做了假,可我賣給他的價錢,只是真的三分之一。我這咋說也該叫人造駝毛、人造羽絨,找發明了配方嘛。人造肉、人造雞蛋不都在賣嗎?日他媽是他馬克西姆勾子黑,他明知道是人造的,偏要當真的賣,到聯合國法庭也是他輸理!我有啥罪?他要標個人造駝毛,能凍死人?我還要好好活!我還想出國風光風光哩。外國真好,發生過恁多鮮事。一個貴婦人被姘頭甩了,她就臥軌自殺了;一個爵爺像扔破抹布一樣扔了一個姑娘,後來竟跟著當了**的這個姑娘一起流放了;一個良家婦女找個神甫做野男人,最後竟被別的女人當雷鋒一樣學哩;一個大學生想做拿破崙,把一個放高利貸的老太太當臭蟲一樣殺了,搶了一袋子錢,一個子兒也沒花邊;一個小木匠也想當拿破崙,和市長夫人軋姘頭,後來又**殺了這個女人,記起來了,沒殺死,小木匠被殺後她還抱著血脖子腦袋親哩,錯了錯了,親腦袋的是個千金小姐。我還想看看這些地方哩。"趙春山拍了一下巴掌,"不簡單,不簡單!一年沒見面,連拿破崙都知道了。不過我提醒你,現在走不成;"你走了就是逃犯。自首吧,白劍也相信你會自首的。他說他陪你去太陽村給你岳父認過錯。自首吧,只有這條路可走。**只是改造人的地方,現在的條件越來越好了,可以讀書、看報、看電視。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相信我老趙一回。你自首了,至少能減你一年刊,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申玉豹嘿嘿笑著,轉身出了屋,在院子裡扭頭道:"白劍算啥毯東西!也配管我的事?我要是有興趣,我可以僱十個白劍黑劍王八劍給我抬轎吹喇叭。你說我想逃?沒罪我跑啥跑?再過三天我還要到廣州做生意哩。就是有罪,**能關得住我申玉豹?點上一捆錢,這一把火就把**的鐵柵欄門燒化了。"趙春山道:"那樣只會燒了你的手。如今法制越來越健全了。工作組就要來了,十幾年前誰犯了罪,現在也要負法律責任。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犯了罪該受懲罰,自古都是這個理。自首吧,玉豹。"申玉豹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道:"這個東西你儲存著,將來能治住李金堂。你連兒子都敢鍘,咱信得過你。"申玉豹出了趙春山的家,漫無目的地在城裡遊蕩。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出現在舊城牆外的一截護城河岸上。一個小男孩爬上河堤,被一根裸在外面的老柳樹根絆了一下,撲倒在申玉豹跟前。申玉豹下意識地彎下腰。小男孩自己爬了起來,驚疑而又親熱的目光射向申玉豹,彷彿和申玉豹早已熟識,因有一段時間沒見了,需要辨認。申玉豹顯然感受到了這種溫暖的情愫,愛憐地用手拍拍小男孩的臉蛋,"你爸爸呢?你咋敢一個人出來玩?你為啥不怕我?你是不是見過我?""他爸爸早死了。"一個年輕的、卻像城隍廟廟門一樣黯淡無光的女人走過來,拉了男孩的手說著。申玉豹莫名其妙地丟出一句:"我很喜歡這孩子。"女人側過身,憤怒地瞪著申玉豹:"男人開始都這樣說,可要不了三天就夠了。嫌生過孩子,嫌幹那事像穿了大兩碼的舊鞋,嫌工作是大集體,掙不來錢,嫌手粗糙得像鋸齒,都滾他孃的蛋!老孃離了男人也能過。你走你的路!想看笑話?想去通風報信讓那臭姨子笑話我?"申玉豹一直看著孩子,突然說:"你是真喜歡我。你想讓我抱抱?你爸爸沒死,他和一個阿姨住一起了。你過來,好兒子。"小男孩突然掙脫了少婦的手,撲進申玉豹張開的懷抱,親熱地用小髒手摸著申玉豹蒼白陰沉的臉,"你不是爸爸,找知道。"申玉豹心裡一熱,"你說叔叔是個好叔叔?"小男孩學說著:"叔叔是個好叔叔。""你說申玉豹是個好叔叔。"小男孩又說:"申玉豹是個好叔叔。"申玉豹放下男孩,從懷裡摸出準備交給門會計賣飛機票的一疊錢塞到小男孩手裡,轉身就走。少婦呆楞一會兒,喊著,"你回來,你為啥給俺孩子恁多錢?"申玉豹扭頭答道:"他說申玉豹是個好叔叔。"回到細柳巷呆坐一會兒,申玉豹猛然醒了似的,一拍大腿站了起來。哎呀!趙春山要是把我的證言貪汙了,我一拍屁股走了,誰還能咬出他李金堂?最好也把錢全中煽起來。
下午四點多鐘,申玉豹出現在錢全中家裡。
錢全中剛從李金堂家裡吃完午飯回來,任娜和錢玉去學校給錢玉請假去了。這頓飯吃得他心驚肉跳。李金堂臉色很不好看,眉宇間已露隱隱的殺機。飯後,李金堂打**英和任娜帶著孩子去商場買玩具和衣服,一再重複說:"養虎傷人,當年真該下狠心除了玉豹這個禍害!這回再不除掉他,就太對不起他死去的爹了。"兩人談了一兩個小時,李金堂大都在回憶土改時的舊事,根本沒再提說錢全中的事。錢全中知道李金堂已不再信他了,臨走時表態說:"李叔,後天我就去吧。"李金堂卻又說:"這大事還要靠你自己拿主意,李叔只能幫你參謀參謀。任娜已認在我和春英膝下,她的事我還管。"錢全中沒想到申玉豹會來,驚問一句:"你咋來了?"申玉豹大喇喇地坐下來道:"我咋不能來了?咱們不是還合作幹過不少事嗎?還合作殺了我老婆,眼下都在公安局的門口晃。我來我你談談心。"錢全中冷笑一聲,"有啥好談的!"申玉豹笑作一團,"咋沒啥談的?同一案的兄弟,可談的很多。我已經決定自首了。我那點事,加在一起,頂多住十年,我不自首我弄啥?你要不自首,小命恐怕要丟掉的。我今天來是給你指出路的。"錢全中瞪了申玉豹一眼,沒說話。申玉豹道:"如今,咱倆的敵人都是李金堂。上午他去找過我;勸我跑。我才不跑哩。找說我要自首,你猜他咋說?他說要整死我,一年內整不死我,他的李字倒著寫。為啥要整死我?怕找揭出他貪汙的一百來萬。他有個女婿記得是管**的,證明李金堂也沒說大話。有個叫林苟生的,當年在監裡就叫李金堂整個死去活來。這麼一說,你我自首了,還是難逃這一劫。為啥他也要整死你?因為你幫他取走了那一百零八萬。書上管這叫:狡兔死,走狗烹。你敢說你沒替他取了這一百多萬?"錢全`黑著臉,沒有說話。
申玉豹自倒了一杯開水繼續說:"李金堂這人是啥人,我也不多說了。牽扯這筆錢,你指天發毒誓,他也要整死你!書上管這號人叫奸雄,曹操和他有點像。我呀,還不想死。不想死就得整死他李金堂。中央的調查組就要來龍泉查賬了,李金堂那些錢,有八十八萬是貪汙的救災款。揭發出來夠斃他十回。提早揭發,肯定要獎勵的。明人不說暗話,我剛從趙春山家裡來,已經把李金堂貪汙錢的事寫了一份證言留在這個黑包公手裡了。他說我立這個功,起碼能減刑兩年。你昨不說話呢?我這份證言裡也提到了你。"錢全中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寫我啥?"申玉豹喝了幾口開水,抹了嘴笑道:"沒說別的。我的錢被人取走,銀行有數不清的證人。我寫了這事,並且十分肯定這錢是你幫李金堂取的。你走不走這條路我不管,反正這事早晚要查到你頭上。趁工作組在,你我一聯手,就能整死他。這就是我給你指的路。這一蹲大獄,歐陽是得不到了,我得去給三妞留個話,她說她巴不得我蹲幾年才嫁我哩。"夜幕降臨了。好問酒吧像往常一樣,顯出一片燈紅酒綠。申玉豹獨自走進第一次來坐過的六號包間,四小姐緊忙跟了進來。
"申總經理,好久好久沒見你了。""沒有好久,以後才叫好久。""吃點喝點啥?""啥也不喝,啥也不吃。""那你來做啥?""啥也不做,就是想來坐坐。""嘻嘻。"四小姐眨眨美麗的眼睛,"我明白了,申總經理一定是叫那些姐呀妹呀的吵吵得心煩,來這躲清閒的。"申玉豹笑了,"你的小嘴真會說話呀!哪兒還有啥姐呀妹的?都走了,都走了,就剩你這個小四了。過來,過來陪大哥說說話吧。"四小姐只是倚著門框笑,沒有動。
申玉豹掏了掏口袋,沒有一分錢,從一個皮夾子裡揀出一張存摺,敲敲桌子問道:"咋沒有人唱歌哩?哦,三妞不在了,就沒有人唱歌了。三妞走了,也不知去了哪兒,她哥的朋友還找我要過人哩。想想我也對不住她,說不定真把她逼到老路上去了。再想想呢,還是三妞真疼我。她在哪兒呢?再也聽不到她唱的歌了。"四小姐輕輕走到申玉豹的對面坐了下來,傷感地說:"三姐命真好,這麼多男人都疼著她。要是她能聽到你這番話,我是說直接聽到,不,看不見你的人卻聽到了,肯定會幸福得暈過去的。三姐是刀子嘴,心柔得很哩。"申玉豹搖搖頭,"她再也聽不到了,再也聽不到了。沒準兒她正在哪個地方受苦受難呢!紅遍京城?不管哪一行,想紅遍京城都不容易。"四小姐笑了,"三姐好著呢!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回龍泉了。""真的?"申玉豹忙說,"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她?"四小姐抿嘴一笑,"我可不想看見兩男人打架。林大叔平日裡是個笑面虎,發起怒來可真嚇人哩。她乾爹前兩天從廣州回來了。要是我沒猜錯的話,林大叔肯定和她在一起。林大叔對三姐那份愛,可真沒說的。"申玉豹笑了,"三妞沒出事,我這心裡也少一份牽掛。林老闆是個人物,經過八十一難沒死,可見有後福。三妞跟著他,比跟著我強。小四,把你的筆借我用用。"接進四小姐遞過來的圓珠筆,在存摺背面寫下一行數字,連存摺一起交給四小姐,"三姐和我分手,沒帶走我一針一線,想想真對不住她。這十一萬八千塊錢,是我做正經生意掙來的,存在武漢武昌火車站右邊工商銀行營業所,原是為應急用的,存了四五年了,這是活期,密碼我寫在摺子後面。你把這摺子交給她,讓她十天內一定去武昌把錢取了,退了就來不及了。那八千塊錢零頭算是我給你的跑腿費,她會信的。我還有急事要辦,走了。"四小姐道:"摺子我一定送到,跑腿費就免了吧。"申玉豹走到酒吧門口,聽見錄音機裡一個男人在唱:前方的路雖然太悽迷我在笑容裡為你祝福他嘆了一句,"好歌呀",然後大步衝進夜幕。
回到家,申玉豹再也撐不住,朝沙發上一歪,大口喘著氣。小山子開啟一聽"健力寶"進了過去。申玉豹喝了幾口,看不看茶几上捆好的土製炸藥包,"很好,小山子,你很聽話。我怎麼一點氣力也沒有了,這種時候可不能鬆勁兒。"小山子過去端來一個電飯鍋,揭開蓋子說:"怕是餓的了,我給你買的炒麵,一直熱著呢。"申玉豹聞到香氣,就流了一嘴的口水。小山子一看沒拿筷子,去一趟廚房轉來,申玉豹已把一大盤子炒麵抓吃個乾淨。申玉豹翻出幾張餐巾紙,揩揩手擦擦嘴說道:"小山子,你到院門外給我放個哨,從外面鎖了門。要是有可疑的人來,你給我報個信兒。領頭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長得比我還難看,一笑露兩顆板牙,眼睛像狼眼,亮起來像三節手電。辦完了事我叫你,中間不準進來。"小山子出去後,申玉豹去開保險櫃。誰知忽然間忘了密碼,又踢又拍,急得一頭大汗,總算看見了那裡面堆放的花花綠綠的外幣,他自言自語一聲:"天不絕我!"把外幣裝了大半密碼皮箱,他又去作貯藏室的小屋拎過來一隻破麻袋,又裝了近一百孔百元大鈔。這時,麻袋裡還剩幾十扎錢,箱子已經滿了。他提提皮箱,又罵一句:"狗日的,到底是錢,還不輕哩。"然後,他把麻袋拎過去,扔進了保險櫃。他掏出皮夾子,看看所有必帶證件都在,走出屋子喊了一聲"小山子"。
申玉豹穿上灰毛呢大衣,戴上禮帽,拎上密碼箱,站著對小山子說:"你去到巷子拐角等我。十二點後,我還沒有回來,你也不要著急,不要聲張,安安生生回來睡你的覺。以後呢,你就一個人在這裡住下去。你到街上買飯,要買兩個人吃的。晚上要把所有的燈都開啟,電視機、收音機、錄音機,凡是能響的都叫響起來。等上三五天,要是有人來找我,你就說我到北京和外商做生意了。"他盯著茶几下邊的那把鑲著銀鞘的藏刀看了一會兒,彎腰取了,貼著西服內口袋放進去。小山子問道:"你出門帶刀幹啥?""殺人!"申玉豹支吾一聲,"外、外出做事,防身。你他媽的啥事都要問,該你問嗎?管好你自己的事。千萬不能往家帶女人。你小小年紀,不懂好壞,弄不好就毀了一輩子。你可要記著時間。我走了。"天空正有一輪黃月亮高懸著。申玉豹一路走,一路不時地看那黃月亮。黃月亮在申玉豹眼中變化著,變著變著就變成了輪盤賭的大賭盤。桂花樹、桂花酒、玉兔和吳剛,是黑白單雙,押中頂多一賠五,嫦娥就是那個最大的數,押上就是一賠三十六,要麼上天堂,要麼下地獄。申玉豹要押這個三十六了。
申玉豹到了城隍廟街88號門口前,毫不遲疑地敲響了門。敲了七八下,沒見動靜,申玉豹急了,看著樓門兩邊的牆雖不低,但可藉助石榴樹攀上去。剛準備把密碼箱先扔進去,門突然開了。歐陽洪梅冷笑道:"還想破門而入嗎?"申玉豹忙閃進院子,壓低嗓音說:"我有急事找你,這兒不好說,到屋裡說。"歐陽洪梅穿著雪青色睡袍,冷冰冰地上下打量著申玉豹,"看樣子是準備走了。走就走吧,又來找我幹什麼?"申玉豹不說話,把密碼箱朝矮茶桌上一放,取下禮帽。歐陽洪梅的目光變得侮慢、陰鬱起來,"你把帽子戴上,拎上你這一箱錢走吧。"申玉豹身子一緊,。你咋知道是錢?"歐陽洪梅道:"我太瞭解你了!你是來準備挾持我一起走的。"申玉豹笑了,彎著腰開密碼箱,"你真能,啥事都瞞不過你。有了你,啥都有了,啥都不愁了。我是來約你一起走的。我們去香港,這些錢足夠我倆用一輩子了。有兩天工夫,我們就到深圳。到深圳我就有辦法弄到假護照,一個星期後,咱們就能住進香港的公寓了。那假護照我見過的,和真的一模一樣,像雙胞胎,不是親爹孃,誰一眼也辨不出來。龍泉有啥好的,你吃的苦還不夠多嗎?工作組馬上就到了,李金堂就要完蛋了!大貪汙犯,夠*斃兩三回的。中午,我把一份證詞留給了趙春山。他是個鐵面無私的黑包公,六親不認。白劍也靠不住,像個拼命三郎,凶險得緊。今天他在龍泉僥倖打贏了,明天到什麼虎泉遇上個王金堂,說不定會丟掉小命。跟我走吧。"歐陽洪梅笑了笑,"玉豹,謝謝你為我考慮這麼多。你帶的土製炸藥包呢?"申玉豹一愣怔,"啥炸藥包?"歐陽洪梅道:"很早很早了,你說過要帶我去水庫炸什麼魚,說是做了幾個炸藥包。"一絲陰毒的獰笑在申玉豹臉上打著哆嗦閃了過去,申玉豹說:"是有這麼回事,後來你總是不接電話不開門,也沒去成。都傳瘋了,你還不知道?說是趙河上游水庫裡出現一種魚,長有兩條尾巴。當年劉秀在龍泉落了難,這種魚救過他。"說是劉秀被迫殺得沒奈何,扳倒門口井解了渴,跑呀跑的,跑到了趙河邊。後面追兵又來了,阿里又沒船。劉秀沒辦法,又不會水,這時就想死,眼一閉,就
歐陽洪梅身子一歪,暈倒在地毯上。
小山子看見申玉豹手裡握著一把刀狂奔過來,又沒了手提箱,又沒了禮帽,驚叫一聲迎過去,"總經理,歹徒在哪兒,我和你一起去追。"申玉豹扶著小山子喘喘氣,說道:"扶我回去吧。"小山子扶著申玉豹折向細柳巷,嘴裡安慰著:"總經理,丟了一隻箱子,你也別往心裡去,只要人好好的,就是大幸。"兩人進了院子,申玉豹推開小山子道:"上樓把你的東西收拾收拾,那臺音響也送給你,留著學洋文吧。抓緊一點,已經後半夜了。"小山子不解地問:"總經理,這是啥意思?""啥意思?"申玉豹厲聲喝道,"啥意思你都不知道?從現在起。你被解僱了。明白沒有?就是你被我炒了鮑魚!"小山子咕哪一句:"好好的,咋就把我辭了?"申玉豹大喝一聲:"我遇到了仇家,把我打劫了,公司破了產,你跟著我等死呀!"小山子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拎下來,說道:"總經理,錄音機給你留下,你要再想聽聽外國廣播,就不用花這筆錢了。"申玉豹擠出一個笑,"老子要不是垮了,把你送大學讀兩年,回來真是好幫手。"小山子又說:"總經理,天這麼晚了,我能不能再住一晚明早走。申玉豹吼道:"你等死呀。今晚說不定會出事的。"小山子道:"那我就更不能走了,留下來還能帶幫你。"申玉豹驚奇地看看小山子,"平日裡你老是和我頂嘴,想不到你還是個忠臣。不會出啥大事的,你放心吧。"他看不看錶,順手取了下來,進給小山子,"這隻表送給你吧。瑞士鑲鑽石名牌,五千八買的。上次遭人綁架,只拿走了我的金戒指。先放著,等上大學時戴上,壓壓窮酸氣,壓壓土腥氣,不定還能給你勾搭一個漂亮的老婆。"小山子推辭說:"恁貴重的東西,還是你留著用吧。申玉豹白眼馬上扔過去,"娘們兒一樣,沒一點乾脆勁兒。你走吧。"小山子走進院子,申玉豹一轉身看見了保險櫃,又喊了一聲:"回來。"過去開啟保險櫃,從麻袋裡摸出幾疊錢,"這些錢送給你,復學讀書吧。"小山子一看那一紮扎百無大鈔,驚得直往後縮,連聲說:"小山子沒為你做啥,可不敢要這些錢。申玉豹強行拉住小山子,把錢塞到小山子的揹包裡,"叫你拿著就拿著,留著也是給外國人留著。你走吧,走的越遠越好。以後不要對任何人說我申玉豹僱過你!一旦躲不過,今天送你的東西,一件也不要說。你馬上給我走!"小山子噙著眼淚、依依不捨的樣子,一步一回頭地挪出了院子。
申玉豹關了院門,進了屋裡抽菸,一支接一支地抽。走?往哪裡走?香港是去不成了。泰國?泰國從哪兒入境呢?越南?越南前幾年剛剛捱過我們的打,過去不是當出氣筒嗎?往北走?去蘇聯?錢都送給歐陽了,哪裡也不能去了。這個女人日他媽真是個人精,真是個瘋子。我真的想到要殺死她嗎?我沒有想過?我帶藏刀就是為了要防身用嗎?難道我真想殺死她?殺殺殺,都該殺!偏偏歐陽不該殺。該殺的是李金堂!對,應該殺了他。
申玉豹盯住茶几上的炸藥包不動了。看看看著,他驚得後退一步。彷彿已經看到了李金堂血肉橫下的慘狀。他要整死我。他說過要整死我,他說過要整死我就一定會整死我。誰也鬥不過他,我也鬥不過。林苟生敗了,七八個縣委書記都敗了。劉清松也敗了。都敗了、不能自首,不能自首,自首他就要整死我。申玉豹眼睛裡竄出了幽藍幽藍的火苗。撲過去抱住了捆綁在一起的土炸藥包。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殺了他!
"他會不會不在家呢?"申玉豹又猶豫起來。他要是睡在另一個姘頭家裡,就只能炸死春英姨了。我和她無冤無仇的。炸了他,炸了他!他看見了保險櫃,放下炸藥包,跌跌撞撞拎出了破麻袋。我還有錢,炸了他出去逍遙。他本來是勸我走的,我說要吉他,他才說要除悼我。我搶了他的女人。我真的搶了他的女人。那可是人精一佯的女人!上了*就像鴿子一樣咕咕叫,大都要叫酥麻了。炸了他!炸了他!要是炸不死他呢?趙春山說**裡還能看電視,李金堂要是嚇唬人呢?申玉豹腦子裡亂極了。他看見一個炸藥包已經破了,露出了碎鐵塊和火藥。小山子做的東西能管用嗎?試都沒有試過哩!我拿著不會響的炸藥包去炸李金堂,這個年就過不去了。他下意識地摸出了打火機,腦子裡現出一片空白。他悲哀地嘆一句:"她為啥寧可讓我殺死也不跟我走呢?"我完了,我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呀!
他的精神徹底崩潰了。看著燃起的導火索,臉上露出了怪異的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像節日焰火一樣美麗的火花。他抱出幾疊錢,嘆了一口氣,腦子忽然間清晰起來:"你已經風光夠了。你當過龍泉首富。你睡過龍泉第一美人。你驚動了中央調查組。......"多年來,他一直有早起的習慣。那一聲震動全城的爆炸響,驚得他從*上坐了起來。他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心悸,呆呆地望著濛濛發亮的窗戶。春英悉悉挲娑穿衣服的時候,發現丈夫愣怔得竟不知披衣服,忙停下來,取了壓在被子上的軍大衣仔細給李金堂披上。春英出去洗漱了再回裡屋,發現李金堂仍是那個姿勢沒動,不禁感到詫異。確實太反常了。多年來,李金堂一直把全城、全縣都當成自己的家,哪裡出現了異常和漏子,他馬上就會坐不住,今天這是怎麼了?春英走到*邊,小聲問道:"咋啦?是不是不美了?哪裡不美了?李金堂神色張惶,聲音變了調地說:"你,你先不要做飯,出去,出去問問哪裡出了事。聽聲音在西北方向,你快去打聽,快點。"春英便成了最早趕到現場的一群人之一。問了聽了一些情況後,匆匆忙忙趕到家,李金堂仍一不動坐著。春英有些怕了,吞吐著:"玉、玉豹的房子不知叫什麼東、東西炸塌了,也不知屋裡有沒有人。"李金堂肩膀一抖,身子朝後一仰,頭把牆撞出很大一個響動,喃喃一聲:"玉豹死了。"過了好一陣兒,他又接著說:"僥倖,僥倖。"春英聽不明白,一看男人沒病,出了屋做早飯去了。
李金堂心裡想:是我把他逼死的,不會因為別的。再看了一會兒天花板,低低地咕哪一句:"他應該有殺我的膽量了,僥倖。"基於這個判斷,李金堂有些後悔了。抖掉大衣穿衣服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汗水已將襯衣全部浸透。我不該昨天對他說那番話。過分了,過分了就把握不住。他再次說一句:"僥倖。"他想起了三十幾年來和申寶栓、申玉豹父子交往的許許多多的細節。想起了**中寶天,想起了放衛星,想起了大洪水,想起了在申玉豹名下存了幾年的那筆錢,想起了這近一年來和申玉豹之間的磕碰。他再一次後悔昨天給申玉豹說的那番話。確實,在很長一段時間,李金堂真的把申玉豹當成兒子來看過。
心裡有了悔意,他就開始想為申玉豹身後事做點什麼儘儘心了。申玉豹一死,那筆錢就少了一個重要的見證人,那一股無形的壓力也隨即減了幾分。
早上八點多鐘,李金堂帶著縣委主要領導來到細柳巷查看出事現場。李金堂披著軍大衣佇立在一塊傾斜的樓板前,一言不發。朱新泉圍著廢墟看一圈,走過來低聲咕噥道:"畏罪自殺。"李金堂猛地一埋頭,狠狠地盯了朱新泉一眼,用斬釘截鐵的口吻說道:"可不要下這種結論!致死吳玉芳的主犯已經自首,申玉豹至子怕得要自殺嗎?那件涉外的經濟糾紛案,只是個經濟糾紛,大不了是個賠款,用得著自殺?玉豹肯定是不小心點著了什麼,不是自殺。"他低頭撿起半張百元鈔票,對著陽光看看裡面的水印,"玉豹的榮昌貿易公司,是全縣個體企業中每年上繳利稅最多、創匯最多的一家。對他經營中的經驗和教訓,要給一個正確的評估。這個問題關係著龍泉個體企業的形象問題,萬萬不可馬虎。玉豹死了,龍泉的個體企業還是要發展壯大的。他鬧出的涉外經濟案,應由縣政府出面解決。玉豹做最後一筆生意,回來和我說過,他的貨是運到澳大利亞,不是運到英國。如今出了事情。怎麼能一口咬定是榮昌公司的錯?下午開個常委會議議這件事。問問銀行,看看接到沒接到凍結榮昌貿易公司資金的通知,要是沒有,那就是上邊對這件事也沒認下來,要等調查完才能定論。下午的常委會要讓銀行行長列席,另外,請榮昌公司主管經營的人到會上彙報一下上次出口貨物的詳細情況。讓城建局派個吊車來,還是早一點把玉豹弄出來。讓電視臺來把整個過程錄下來。"榮昌公司的門會計哭成個淚人兒,一聽李金堂這番話,忙擠過來說道:"李書記,俺們總經理絕對不會自殺。昨天上午他讓我今天去柳城訂五張到廣州的飛機票,後天要到廣州做幾百萬的大生意哩。"這時,幾個保鏢也都過來作證;都證實了申玉豹要去廣州的事。其中一個一拍腦袋補充道:"我想起來了。總經理做了十幾個小炸藥包,準備到水庫裡去炸魚。肯定是他抽菸不小心把炸藥包點著了。"至此,申玉豹自殺已不能成立。
白劍聽了李金堂那番話,心裡油然生出了欽佩之情。這種處驚不亂的定力,匪夷所思的應變能力,普通的政客很難具備。經此變故!白劍有點惶惑了。
林苟生帶著三妞趕到出事現場時,被炸七八大塊幾十小塊的申玉豹已經被送到殯儀館做整容去了。堂屋的地面已經**出來一些,滿地都是燒爛的錢。幾個建築二人在搬炸爛的電視機,電視臺的記者正在一絲不苟地拍攝。
三妞倚在林苟生的胸前抽泣不止,一雙淚眼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她十分熟悉的房間。兩個工人抬起炸爛燒焦的沙發,三妞看見了下面的圓餅乾盒。看了一會兒,不顧一切地衝進去,把那鐵盒子死死抱住了。刑警小李子擋了過去說:"你怎麼拿東西呢?"三妞只是重複說:"我的,我的,我的。"小李子說:"裡邊有什麼東西你還記得嗎?"三妞只是說:"我的我的我的......"林苟生走過來很不白然地說:"她,她和玉豹談過半、半年......"小李子再看看三妞,驚奇道:"原來是三妞呀,漂亮得我都認不出了。"三妞強笑一下道:"李哥───"開啟盒子一看,裡面放著一雙紅皮鞋和一個小男孩小女孩撅著屁股親嘴的細瓷玩具。三妞抓住玩具,抱住皮鞋哇地一聲哭喊出來:"玉豹──"林苟生緊緊地摟著三妞的肩膀,無聲地流了兩行老淚。
四小姐早看到了三妞和林苟生,心裡矛盾著,鬥爭著,已經把衣袋裡的存摺捏得水淋淋的。她咬咬牙,退出了人群,塵上一輛三輪車去車站。她要去武漢取錢。
錢全中也在這個時候悄悄退出了人群。他從李金堂變戲法一樣的談話和刀一樣犀利的眼光裡,很自然地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申玉豹是他殺!
被趙春山帶人抓走是死。自首後到了**也難免一死。供出李金堂那鉅款,真能給李金堂定罪嗎?錢全中搖了搖頭。坐在家裡宴冥苦想好一會兒,他認定自己必死無疑。萬念俱焚後,錢全中悲哀地想:就剩下我這一個知情者了,我就讓他徹底放心吧。
錢全中拿了筆和紙,匆忙寫了一封信,看見春英剛給女兒買來的豬八戒模樣的撲滿,他把信疊成一個小方塊,塞進撲滿,又拉開抽屜找出十幾枚硬幣丟了進去。隨後,他又在一張紙上寫道:"任娜,我要出趟遠門,什麼時候回來無法確定。生活上遇到特別困難,請找李叔和春英姨幫助。這隻撲滿似是李叔家的那隻,昨天你可能拿錯了,請你到時候一定把這隻撲滿還給李叔。"寫罷,他用撲滿壓住紙條,無奈地瞥一眼全家福,急匆匆出了家門。
外面,寒風正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