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的絕美大小姐 婚情告急,總裁步步逼婚! 惑情:邪魅總裁的雙面情人 不朽妖帝 異界之逆天殺神 超級保安 偽萌少主勿靠近 我是藍染 有隻眼睛看著你 行夜人
第二十六章
李金堂和劉清松之間爭奪上層的較量,把歐陽洪梅的事業帶進了輝煌的金秋。七月裡,柳城地委當書記兌現了諾言,應地委宣傳部的邀請,歐陽洪梅率龍泉曲劇團到柳城演出了七場。《杜十娘》、《陳三兩》等七出戲在柳城引起了料之不及的轟動。這件事出現在傳統戲劇普遍衰微的時候,當即引起柳城傳媒的極大興趣,一時間,歐陽洪梅的名字頻繁出現在柳城地區的各家報紙上,成了明星式人物。第六場演的是傳統名劇《竇娥冤》,臺下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的一句話,又把歐陽洪梅引進到了省城。省委主管宣傳、文化、教育工作的副書記看完《竇娥冤》,在接見演員時對歐陽洪梅說:"請你們到省城把拿手的七場戲都演一遍,你有信心再次轟動嗎?"於是,歐陽洪梅在省城的報紙、電視上又連續出現了十多天,她成了H省的著名戲劇表演藝術家。只是因為這兩次演出官方扶持色彩過濃,H省演藝圈內的專業評論人員才對歐陽洪梅帶地方戲參加全國一年一度的春節聯歡晚會不抱太大希望,可一點,他們普遍認為歐陽洪梅作為一位地方舞臺表演藝術家,年齡偏大,送到全國舞臺,缺乏競爭力。這樣,歐陽洪梅才沒能一鼓作氣殺人中央電視臺的現場直播廳。即便如此,H省四個直轄市還是邀請龍泉縣曲劇團去各演了一場,從而給歐陽洪梅征服H省戲劇界劃上一個完滿的句號。
這巨大的成功,反倒激出了歐陽洪梅的激流勇退之心。在省城的七場演出,歐陽洪梅在臺上已經感覺得出自己從事的這類地方戲的巨大的侷限,大多數觀眾進場觀看,只是因為可以花很低微的門票錢觀看一個陌生。以自己的年紀,進軍全國的夢根本不能做了。如果硬撐到五十多歲再告別舞臺,多收穫的只能是英雄末路的酸楚。坐在從柳城開往龍泉的大交通車上,歐陽洪梅不由得想起了李金堂提出的那個從政的計劃。這麼一想。歐陽洪梅心裡立刻湧出一股暖流,暖流裡擠滿了對李金堂的愛情。如果今生今世不遇上了這樣一個偉丈夫,品評往事時將會是怎樣的寡淡呀!這一兩個月的風光,他在龍泉會知道嗎?真該給他打一些長途電話,不往家裡打,也該往他辦公室裡打一些呀!劉清松花那麼大的代價留在龍泉,難道僅僅只是為了保級?這幾年,我對金堂的事業確實關心太少。我究竟是不是一個特別自私的人呢?從不從政。回去要和他好好商量商量。
車沿著313國道進入龍泉境內,車裡眾演員突然間發出了參差不齊的怪叫。"婁阿鼠"眉飛色舞道:"歡迎橫幅出迎三十里,這可是真風光。"有人說道:"多少年了,都沒有這樣揚眉吐氣過。"又有人說:"乾脆讓馬師傅再開回去,咱們全體在大橫幅下合個影,這大交通是省裡送的,後面的大卡車裡地區送的,大獲全勝,該留個紀念。"歐陽洪梅收起思緒,扭頭看著李玲說:"玲兒,他們說的啥事?"李玲笑道:"都是沾你的光唄!縣裡在公路入境橫欄下綴一幅大橫幅,熱烈歡迎咱們凱旋龍泉。看你正在睡覺,也沒喊醒你。"歐陽洪梅只感到心尖尖猛地一顫,一股熱血便把雙頰充得**辣的,心裡默想著:原來他什麼都清楚呀,嘴裡說:"也是你們齊心協力。玲兒,這次巡迴演出,為你將來的發展打了個基礎,回去可不要鬆勁兒。"李玲做個怪相道:"演了十八場,骨頭都要散架了,你能給個三五天假歇歇,我真要千恩萬謝了。"歐陽洪梅打了李玲一巴掌,"再給我頂三兩天。看縣裡這陣勢,慶功會要開,說不定還要安排一兩場彙報演出。這種節骨眼上,千萬不要鬆勁,一鬆勁,武戲準出醜。過了這幾天,我給你們放十天長假。"一車人歡呼道:"團長萬歲!"滿車人正在喧譁,大交通車突然停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省裡給的新車也是假的嗎?"馬師傅扭頭笑道:"你們看看前面是什麼?"歐陽洪梅抬頭一看,前面不遠處的龍泉公路收費站簇擁在一片鮮花中,路兩旁各擺著十來個大花籃,三幅巨幅紅綢把收費站整個變成了一個凱旋門,左邊巨幅紅綢上寫著:龍泉曲劇中華瑰寶;石邊巨幅紅綢上寫著:十年辛苦橫掃六市;收費站額上橫幅上寫著斗大的四個字:歐陽辛苦。演員們蜂擁而下,擺出各種姿勢相互拍照。歐陽洪梅激動得渾身酥軟,心裡道:"你有這份心,小梅梅心裡能不明白?搞出這麼大動靜,也不怕別人說你假公濟私。別的話誰也挑不出什麼,這歐陽辛苦四個字不好,為什麼不改成大家辛苦?劉清松會不會用這事做文章?他可是剛在這方面吃了虧的呀!見面我真要說說你了。"懵裡懵懂被李玲拉下車照了幾張像。歐陽洪梅看見後面已經堵了十幾輛汽車,心裡一緊:別得意忘形出了車禍,忙喊道,"都上車,都上車吧。"心裡又在叫苦:城外都弄成這樣,進了城不知又要遇到多少驚喜。
誰知道進了城卻十分平靜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運轉著。歐陽洪梅心裡又不免嘀咕:這是搞的什麼名堂!車輛一路開到劇院門口,沒碰到一個龍泉縣黨政要員。歐陽洪梅下了車,看見劇院兩個守門人正在劇院頂上扯一條寫著"熱烈歡迎我縣曲劇團凱旋歸來"的橫幅,"劇"字和"凱"字墨汁還沒幹透,顯然是個急就章。文化局文藝幹事小呂見了歐陽洪梅,忙跑過來道:"辛苦了,辛苦了。"歐陽洪梅碰碰呂幹事的手冷冷地說:"不辛苦,你們才辛苦。"眼睛盯著草草做成的橫幅看。呂幹事搓著手說:"歐陽團長,我,我是下午兩點才知道你們下午要回來。聽,聽說路上縣裡中午已經佈置了,這才......我的字不好......"歐陽洪梅淡談一笑,"沒關係,尹副局長新官上任,又加班搞創作,能派你來接,我們已經感到十二分溫暖了。"呂幹事指著額頭上直冒的冷汗熱汗,"尹局長本來......可是。今天,今天縣裡開會,他來不了。"歐陽洪梅嘆了一聲:"藝術團體,不過是個點綴,出去演了幾場戲,龍泉國民總產值不會因此增加一分錢。呂幹事,我也沒怪你,更沒怪尹局長。這件事本來就該是這種結局。李玲,集合一下,我有話要講。"演員們歪七豎八站了一片。歐陽洪梅清清嗓子道:"演出任務已經圓滿完成,大家都很辛苦。從明天起,所有外出演出人員,一律放假十天。"演員們哪裡知道歐陽洪梅為何臨時改變了主意,呼喊一聲"萬歲",一鬨而散。
歐陽洪梅安排完後勤人員卸器材,自己進了辦公室發起呆來。解釋不通,實在解釋不通。巨大的反差已經把歐陽洪梅弄得不知所措了,李玲推門進來,笑著說:"省城咱也風光過了,縣裡冷清些,管它呢,犯不著。"歐陽洪梅冷笑一聲,"哼!忽熱忽冷的,誰受得了。好在這回縣劇團也算為龍泉長了臉嘛。縣領導不出面迎接事出有因,尹常青也不露面也太不給面子了。運動員得了世界冠軍,體委領導也要到機場送束花的。"李玲說:"橫幅都貼到界碑上了,我看這回縣裡做得也不錯。我陪你回去收拾收拾房子,一個多月沒人住,不收抬可不中。"歐陽洪梅笑了,"你這個死妮子可真讓人疼哩。我總琢磨著今天這事有點奇怪。"李玲道:"啥也別想了,趕緊回去睡個安穩覺才是要緊事,省城演的最後一場你扭壞了腰,後面又撐了四場,趕緊歇歇。"說著,拖著歐陽洪梅出了門下。
兩人走近城隍廟街88號,李玲眼細,一眼看見大門口擺了四隻大花籃,一邊兩個,都是龍泉無法買到的鮮花,叫了一聲:"團長──花都送到家了,能說人家工作不細?"歐陽洪梅心裡一沉:"難道是他?"走到門口,歐陽洪梅自言自語一句:"不可能。"李玲推她一把,"還不快拿鑰匙開門。"一個老者從石榴樹後面閃了出來,看看歐陽洪梅,又看看李玲,"果真是劇團的歐陽團長,這幾籃子花我可交給你了。"歐陽洪梅忙問道:"大爺,這是誰送的鮮花。"老漢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下午開來一輛卡車。裝了這麼些鮮花,我跟過來看熱鬧,人家給了五十元,要我在這裡把這些花看到天黑。"李玲生了好奇心,問道:"大爺,送花的人長得啥樣?"老頭認真看看李玲,"一個司機和兩個姑娘。哦,對了,對了。他們說是柳城鮮花店的,本該把鮮花送到你們手裡,怕回去遲了,這才託我看哩。"歐陽洪梅更加糊塗了,開啟門道:"管它誰送的,先搬進來吧。"師徒倆收拾好屋子,吃了晚飯,李玲回家了。歐陽洪梅站在香椿樹下,藉助皎潔的月光,從花籃裡取出一株鬱金香放到鼻下嗅著。想給李金堂打個電話,又不願壞了自己立下的規矩。十幾年前,歐陽洪梅暗自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永不登李金堂的家門。後來裝了電話,她又加了一條:永不往李金堂家打電話。這樣好的月光,又刺激出歐陽洪梅另一種深深發自體內的期待。難道他真的遇到了天大的難題?他就不知道這兩個月對我的一生意味著什麼?他不是一個粗心的人。這些花籃是你在花店訂的吧?
正這麼想著,電話鈴響了。歐陽洪梅拿起話筒就說:"你佈置的歡迎方式我已經領教了。這麼好的月光,你就不能抽出點時間來和我分享點什麼嗎?"李金堂那邊解釋說:"正在開會,我在辦公室給你打的電話。正是文化局尹局長來說,我還不知道你今天回來。尹局長中午才看到地區文化局的電話通知,怠慢了你這位大英雄。等過了這個關口,我一定加倍補過。"歐陽洪梅怔怔地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又問一句:"演出的情況你都知道嗎?"李金堂那邊說道:"你在省城演出那些天,我都知道。這些都在我預料之中,也是你早該得到的。後來,你去巡迴演出,詳情我還不清楚。等忙過這一陣,我一定給你彌補。"歐陽洪梅生氣地說:"你是個大忙人,又是我踏上戲劇道路的導師,我取得這一點點成績,其實不算啥,頂不了你現在開這個會重要性的萬分之一,與你的期望還相距十萬大幹裡,用不著再補給我什麼了。"李金堂那邊急不,"你別生氣好不好,要不我等這會開完了過去?"歐陽洪梅道:"算了,你先忙著,這些日子我很累,今晚想早些歇了,改天再約時間吧。"說罷,也不等李金堂回話,把電話壓了。
歐陽洪梅哪裡能睡得著!先是在生李金堂的氣。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這麼大的事,竟裝不到你心裡去!你一個自詡最懂女人的男人,竟不知道我現在最需要什麼?接著又顧影自憐起來。我有什麼權力要求他隨叫隨到?你以為你是誰?他是個天生的政治家,女人只是夾在他人生盛宴滿漢全席中的小小的果盤!最後又在自責。多早晚你才能改掉你這種臭小姐脾氣!看了橫幅標語喜上眉梢,聽了掌聲奉承洋洋得意,受了一點委屈上頭上臉,幾十幾的人了,竟還有這種虛榮心!他說的哪點不在理?他說在他預料之中是在吹牛嗎?真不該這樣待他,為什麼忘了問他開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會?實在大自私了!
歐陽洪梅接連撥了幾次李金堂辦公室的電話,都沒有人接。這時,她又在期待著李金堂能來,希望能消除誤會,把這一個月夜,一個非常的月夜釀得更甜。
聽到敲門聲,歐陽洪梅小跑著穿過院子,甚至無暇多嗅一口滿院四溢的玫瑰和鬱金香的芬芳。開門一看,月光下站著一個稚氣未乾的小男人。
歐陽洪梅遲疑地問:"你。你找誰?"小男人有板有眼地說:"我就找你。我叫小山子,是今年的高考落榜生,現在找了一份工作,正在試用期。今晚是我第一次工作,來給你送東西,順便看看你收沒收到這些鮮花。"說罷,彎腰拿起一個紙包遞到歐陽洪梅手裡,"這是兩盒錄相帶,據說錄的是你這次外出演出的一些情況,留給你將來用。"又彎腰拿起一個牛皮紙袋,"這裡面裝的是啥,我就不知道了,封著哩。"再彎腰抱起一個白色塑膠箱,"這是一臺日本產的電磁按摩器,你的腰在省城東方紅劇院演出時扭傷了,這個東西供你療傷。當然,平時也可以作保健器械。我要把這臺按摩器搬進你家,告訴你簡單的澡作方法,可以嗎?"歐陽洪梅下意識地朝下邊一閃,小山於抱著按摩器大步走進院子。
小山子拿出按摩器接通電源,對著自己的腰按了一下綠色按鈕,"機器沒損壞。這個綠按鈕是常力按摩程式開關,紅的是強力開關,黃的是可變開關。操作就這麼簡單。我今天的工作就是這些。"歐陽洪梅搶著紙包紙袋,看著這個一本正經的小男人,心裡已經判斷出這些都是申玉豹的傑作,又想從小山子嘴裡證實這個判斷,淺笑著道:"小夥子,能不能告訴我你僱主的姓名?"小山子搖搖頭道:"我不能告訴你,這可能算是商業機密吧。僱主說你肯定能猜到他是誰。"歐陽洪梅罵道:"鬼鬼祟祟的,他自己為什麼不來送?"小山子緊接道:"他怕你罵他,又怕你不收,這才想到......我說的已經太多。告辭了。"面對這個高考落榜生,歐陽洪梅只好嚥下一肚子要說的話,看見小山子真要走,問道:"你做這麼機密的事,也不問我要個收據?"小山子愣了一下,沒立即回答。歐陽洪梅狡黠地一笑,"你不要這個收據,這些東西我可不敢收。"小山子為難道:"他說萬萬不能問你要收據。其實我會從你這兒拿收據的,我們老闆一點都不傻。"說著話,朝院門口躥幾步,一彎腰,"老闆讓我取回一朵紅玫瑰和一朵黑鬱金香當收據。剩下的就是你們之間的事了。"聲音還在花香中飄蕩,人已經不見了。
歐陽洪梅望著滿院的花籃和空蕩蕩的院門,嘴角慢慢綻出一個意味難辨的長笑。回房呆呆地裡了一會兒,她撕破牛皮袋子。裡面裝著歐陽洪梅這次出去演出情況的見報資料,有訊息,有劇照,有觀眾評論,有專家評論,歐陽洪梅又拿起那個紙包看了看,終於又放下了。
又等了不知多久,仍不見李金堂來。也許是坐人的緣故,歐陽洪梅感到腰部有了陣陣的痠疼遲疑了好一會,她拿起了按摩器靠在後背上,兩隻像人的拳頭一樣的東西蠕動起來,一股股麻酥的舒適感慢慢傳遍了全身。
十幾天前,《時代報告》新的一期刊出了,當即在首都文學界引起了轟動,各種沙龍式聚會,新老朋友一見面,總要重複著這些相似的話:"《洪荒作證》你看了沒有?""你以前讀沒讀過白劍的文章?這篇《洪荒作證》出手不凡。""結論性的話還需要等一等再說,前車之鑑很多,這種批判鋒芒太露的東西,最好不要先對它說什麼,免得將來改不過來口。""這是一個白大膽,文章涉及面這麼寬,又有理性鋒芒又有例項分析,馬上就會有人來對號入座。""不管是什麼樣的結局,這個白劍都會一舉成名,肯定了它夠這個地區,特別是這個縣喝一壺,白劍各利雙收;埃了批,白劍又會臭名遠揚。"H省政界的反應也異常迅速。
H省委的幾個大祕書忙著審讀雨天,把這樣一份解剖報告和化驗結果寫了出來:第一,《洪荒作證》是一篇帶有鮮明傾向性的報告文學作品,它試圖透過對龍泉縣當年上千萬救災款不知所終這一事實的剖析,找出官僚腐敗的根源,針貶針貶現實的目的顯而易見;第二,該作品涉及到了當年全省的救災工作,有些段落容易讓讀者誤解龍泉的問題,也是全省的問題;第三,該文章作者系中華通訊社國內部記者,三個月前曾在《柳城日報》發表《從"滬商符"看商品經濟》一文,省報次日**,作者這篇文章歷數官商合併之弊,很有影響,作者兩篇文章都涉及龍泉個體企業;第四,在沒弄清事情原委前,省委、省政府似不宜過早表明態度。以免被動;第五,鑑於目前正在開展懲治貪汙腐敗這一重要工作,必需儘快查清該文所反映情況的真偽,如屬實,應產加查處,如與實際情況有大大出入,應儘快向上級、雜誌社及作者通報,消除不良影響。
第二天,H省委指示柳城地委:儘快查清此事。
第三天,柳城地委明確指示龍泉縣委:第一,當年大洪水過後,龍泉縣的救災工作做得很好,這在當時已經作過結論;第二,這是一篇嚴重失實的報告文學作品;文中所列事實,一半似有出處,一年僅依靠邏輯推理,很多地方顯然是主觀臆斷,這種行文的模糊,很容易給上級領導及一般讀者一種全部真實的錯覺,對其失實的部分,必須引起高度注意;第三,作者借古諷今,借史刺今,提出很多聳人聽聞的觀點,藉機攻擊蓬勃發展的鄉鎮企業和個體論業,要一一據實加以駁斥;第四,儘快上報一份龍泉十幾年發展變化的詳盡材料;第五,五天內寫出一份關於《洪荒作證》的詳細報告上報地委。
剛剛由龍泉礦業有限公司黨委書記兼四龍鄉鄉長職位下臺,被降一職出任龍泉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的鄭秋風從保密室拿到地委的批示和《洪荒作證》的影印件,隨手一翻,驚出一身冷汗,忙帶了東西直接進了李金堂的辦公室,把門反鎖上,低聲說道:"白劍捅出大漏子了。"李金堂看見一向穩重的鄭秋風驚成這樣,忙接了東西翻看起來。扔了三個菸頭,他抬起頭說:"劉書記是不是又上山了?記得你說起過,幾個月前他曾打電話讓你查四龍鄉的救災賬。"鄭秋風道:"他昨天又上山了,說要把礦業公司的事理清楚後再回來。他是問過賬目的事,我問他作什麼用,他又說是隨便問問。"李金堂陰沉著臉把批件朝抽屜裡一放,說道"不用通知他了,該叫他回來的時候再叫他。白劍能做出這樣長的文章,靠他上次四面碰壁的採訪不行,沒有內應,這篇文章也沒人敢發。清松不服氣,也不該出此下策。你馬上通知各部、委、局、鄉正副職,明天上午八點在小禮堂開會。"又把抽屜開啟,取下地委批示,把影印件交給鄭秋風,"下午你看半天,把你認為重要的都劃出來,寫一個五六百字的東西,安在前頭,影印三百份。四龍鄉暫不通知。你再通知副局以上離退休老幹部明天下午在小禮堂開會。你先去影印二十份,下午召開四大家正副職會議時用。順便把朱部長給我叫來。"白劍能從一片汪洋般的人情中掙扎出來,一拳打出這麼個大動靜,李金堂感到又震驚又很舒服。要是白劍被那份人情化掉了,就證明他還不配和李金堂交手。
記者從小縣一直鬥到京城,不是很新鮮、很刺激嗎?然而,他確實又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他請朱新泉坐下,望了一眼窗外初秋的景色,隨意地說了起來。"你還記得吧,四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金秋的好天氣,你把副字去悼了,塵上現在的位置,我一直認為,作為政工幹部,你有三大優點:原則、穩重、心細。劉書記是不是準備引進外資重新開礦啊?"朱新泉已經感覺到李金堂口氣的異常,謹慎地答道:"前兩天記得他說過一次。近來,他很關心宣傳工作,閒談也就多些,說是龐副縣長聯絡的,能不能成還難說。"李金堂笑了,"秋雁對清松可算是一往情深啊,這話現在可以說了。秦專員療養前說秋雁已經在鬧離婚。秋雁是個很有前途、也很有犧牲精神的女人,清松福份不小哇,有這樣一個幫手,前途無量。"朱新泉選擇良久答道:"劉書記和我從不談個人的事,我還不知道秋雁已經要離了。"李金堂突然殺向了主題:"宣傳部長可不好當!蓋章的事,是不是都要透過你?"朱新泉警覺起來:"凡是常委門用章,我小夏就可以了,常委都能管嘛。"李金堂又道:"白記者找沒找過你們蓋過章?"朱新泉權衡過了說:"好像有個什麼文章,劉書記本來說讓我也看看,一忙就沒看。好像後來夏仁說過劉書記在一份審讀意見上蓋過章,當時我到地區開會了吧,或許是下了鄉,反正我不在。"李金堂把地委的批示遞給了朱新泉。
李金堂說:"白劍的奇文我讓秋風拿去影印了。不是龍泉容不下他們,是他們容不下龍泉。誰的褲襠裡設點臭氣呢?誰不想留下一個美名呢?我不相信秦儈巴望的就是遺臭萬年!清松這樣幹,說不過去。新泉,你覺得該不該讓清松看看這個批示?"朱新泉脊背上已經出一回冷汗了,如果剛才沒及時洗刷自己,他自己也不配看到這份批示了。其實,劉清松看不白劍的文章我他談過。估摸著要蓋章了,他在鄉下泡了三天。朱新泉乾乾脆脆說道:"按組織原則,他該回避。"李金堂點點頭道;"你看該怎麼辦?你還有法和他劉清松一起工作嗎?"朱新泉道:"沒法共事了。"李金堂道:"白劍一篇文章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厲害。你看這事該怎麼處理?"朱新泉笑道:"李副書記,縣裡中層幹部給你起了個外號叫李三高,看問題高瞻遠矚、想問題高屋建瓴、解決問題高山流水。你說咋弄,就咋弄吧。"李金堂盯著朱新泉看不好一會,寬厚地笑了笑:"這事還得大家一起幹。人心齊,泰山移。中午開個在家常委會,把調子定下來。來而不往非禮也。咱們一起和白記者打一場筆墨官司吧。地委要的十年發展材料,我看不用寫了,我們不是剛拍了一部十集電視片嗎?複製幾套,地區、省裡都送兩套。事實勝於雄辯嘛。連錦是個有發展前途的年輕人,先讓他在縣團委書記的位置過渡一下,然後接你的班。中午正好把這個問題議議。幾個會我已經佈置了。你組織幾個得力的人搞個寫作班子,準備寫幾篇大文章。我幾個當年救災的典型事例,再拍一個備忘錄式的資料片,調子等幾個會開過了定。明天的會上佈置開縣、鄉、村、自然村四級受災群眾座談會,搞現場錄音,到時整理成錄音帶報上去。這些事都等拜讀完白劍的文章後確定。中午你和連錦到我家吃飯,議議備忘錄的事。我還欠他一筆債呢。朱新泉不解地問:"什麼債?"李金堂笑道:"我欠他一個媳婦。政協張主席的小女不是剛剛大學畢業分回龍泉了嗎?我看挺般配。"這一天,歐陽洪梅帶著劇團恰好從柳城回龍泉。
李金堂用了幾乎一週時間,完成了反擊劉清松和白劍的一攬子構想:第一步,在事情尚未搞到水落石出時,逼劉清松離開龍泉,使龍泉上層對白劍文章的認識達到絕對統一。為達此目的,李金堂先撰寫一封群眾來信寄到柳城地委,反映龐秋雁和劉清松在近期合謀引進外資救活龍泉礦業時出現的經濟問題,希望能觸怒地委當書記。第二步,利用柳城地區的各種傳媒對白劍的文章進行批駁,同時逐級向上反映白劍利用報告文學洩私憤的目的,希望北京有關方面迫使雜誌社和白劍認輸。
在這段時間裡,胡眉心中鬱積了幾十年對李金堂的仇恨暴發了。也是一個月夜,胡眉去了歐陽洪梅那裡。
歐陽洪梅仰坐在李金堂常坐的沙發裡,看著一言不發的胡眉道:"胡姨,以前你幾次來家,似乎都想和我說點個啥事,可一直都沒說出來。我媽早沒了,我又讓你照顧了三年多,我也一直把你當個親人看,洪梅有啥不是,你儘管說就是了。"一看歐陽洪梅慵懶華貴的樣子,胡眉心裡就有點怯,一肚子話一時間都尋不見了,囁嚅著:"小姐,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來看看你。"歐陽洪梅會心地抿嘴一笑道:"以後就別喊我小姐了,哪兒百年的老皇曆了,現在還要翻它。你肯定有話,記得申玉豹第一次來的那天晚上,你功過我趕緊嫁個人,還用。寡婦門前是非多,勸過我,咋能沒什麼呢?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關於我的閒話,心裡不放心?你只管說,洪梅不就是你的女兒嗎?說吧。"胡眉橫下一條小說:"說就說。李金堂不是個好人。"歐陽洪梅微笑著問:"他哪裡不好?"胡眉道:"他這個人記仇,四十年前,他像個小偷一樣,就站在這房子外面偷看你爸、媽和我唱《斷橋》,我罵了他,他就把我和富貴弄到鄉下受了二十幾年的罪。"歐陽洪梅低頭看看地毯,揀起一片紙屑道:"還有沒有別的錯?"胡眉口吃地答道:"沒,沒有了。"歐陽洪梅道:"胡姨,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當年全國有兩千萬人從城市轉到農村,大部分都不是自己申請的。就算是李金堂把你們弄到農村的,這回你們回城,也是他一手辦成的。你們現在住的印染廠的房子,也是他給找的。我也是三十好兒的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明白。你們年紀大了,要多保重自己才是。你知道,這一條街的房子原來都是我家的,按政策,我還能把住宅之類的房子要回來。等忙過這一陣,我再要一處宅院,你們就搬進去安度晚年吧。"胡眉老淚縱橫,心裡道:小姐這不是中了邪嗎?勸她是勸不醒的。從衣裳呈摸出那封信,顫著哭聲說道:"小姐,你早長大成人了,胡眉老了,不中用了。你媽臨死前讓我儲存這封信,二十多年了,我按她的囑咐交給你。我啥也沒對你說過,我啥也不知道,我只是個下人,一個老丫環,好吧,李金堂是個好人,又送給我胡眉一隻金飯碗的大好人呀。胡眉心都操多餘了,不該操呀。小姐,你歇著吧。念起胡眉老不環恃候了八年少爺、少奶奶,念起胡眉老不環在你媽死後陪你三年。別把我和富貴再攆到鄉下去,啊?"歐陽洪梅忙跳起來攔住就要出門的胡眉,"胡姨,你說的都是氣話是不是?洪梅不會說話,讓你傷心了是不是?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別生我的氣,這些年我的脾氣一直不大好,請你原諒。"胡眉艱難地笑笑,"小姐。我怎能生你的氣呢?也沒有這個道理是不是。胡眉嘴臭,看來這輩子也改不掉。我該回去歇了。"歐陽洪梅關上門,拿起信封看了又看,才蜷在大沙發上撕開了看。洪梅愛女:這封信算是媽留給你的臨終遺言,託胡眉儲存,待你成年後再看。其實,如果萬一你生活得很幸福,也用不著看這些傷心的文字。
媽足自覺自願隨你爸去的,我和他有誓在先,不能背叛對他一如既往的忠誠。本來,我想把你撫養成人後再走這一步。現在看,我做不到了。我們家的出身,恐怕躲不過這一大劫。我自己也怕,怕我違背和你爸發過的誓。做女人很難很難,慢慢你就能體會到了。我對你爸爸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選擇這條路,是想求得他的寬恕和諒解,足想證明媽對他的忠誠,是啊,我怎麼能背版他!是他這個大資本家的少爺給了我這個女戲子在亂世不可能擁行的一切:貞節、聲譽和愛情,關於你爸的死,不要相信任何別的說法。誰都無罪,只有媽是個罪人,能夠帶著清清白白的身子去黃泉上見你爸爸,我已經感到滿足。
爸、媽都很自私,很少考慮你的將來。我甚至想在臨走前毀了你的容,毀了你的嗓子。我怕,我怕你將來再受媽的這種痛苦。很可怕,生不如死。我沒有做,是我覺得沒資格這麼做。我很想給你立下一個遺囑,我很想請求胡眉讓她強行讓你執行這個遺囑。後來,我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覺得沒資格這麼待你。我真怕你唱戲,怕極了。我多麼希望你能嫁一個普普通通的愛你的人平平凡凡過上一生呵!那樣你就能遠離官場,遠離**,遠離一切罪惡之源了。
媽走了,這是無法選擇的選擇。你要好自為之。
媽絕筆歐陽洪梅沒有流淚,只是感到心裡一股股地作痛。她從母親的遺書裡讀到了另外的東西:母親對父親的怨恨。多舛的命運已經使她遍嚐了女人的全部幸福和苦難。在母親和父親之間,彷彿還存在著另外一個男人。這個判斷一旦明晰,把她自己嚇了一跳。這個男人和母親之間發生過什麼故事呢?似乎什麼也沒有。她百思不得其解。記憶裡,父親和母親並不十分和諧。父親總是憂鬱地坐著,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母親總是沉默地做著家務,這種關係,母親為什麼還要為父親殉情?
第二天,歐陽洪梅去了印染廠,想讓胡眉揭開這個謎。她推開了胡眉和張富貴的房門,把母親的遺書一攤,"胡姨,這封信你看過沒有?"胡眉被歐陽洪梅的目光嚇壞了,一下子想起了孔先生那天說的那些話,搖了搖頭。歐陽洪梅把信進給胡眉道:"你先看看,我有幾件事要問你。"胡眉看完遺書,心裡暗自叫苦:少奶奶呀,你咋留下這樣的糊塗賬!你怕李金堂追到陰曹地府害你嗎?你親口對我說少爺是李金堂逼死的,咋不在遺書裡寫幾句?你親口對我說李金堂想你想了十來年,想得你怕得要死,昨不在遺書裡露個縫?你露了這個惡人的狐狸尾巴也好,小姐也好看出來李金堂是她的殺父仇人,報不了這個仇,從此也能正正經經活個人。少奶奶,你真讓胡眉作難呀!歐陽洪梅問道:"我爸我媽兩個人是不是一直都很好?"胡眉道:"傻小姐,難道你沒讀明白?少奶奶若不是苦戀著少爺,咋會扔下你隨他去呢?你可別瞎猜疑,這可是對你父母的大不敬。"歐陽洪梅冷笑道:"這種話我記得李金堂也對我說過,他好像很羨慕爸媽的愛情。我怎麼會覺得媽並不想死呢?這很奇怪。"胡眉小心說道:"小姐,我想起一件事,少奶奶在去之前一個多月,給我說她查出來得了絕症。你想想,少爺死時,瘦得只剩下個骨架了,少奶奶也怕熬成這種樣子拖累了你,這才想到了死。她當然又不想死。你想想當時你才多大一點。"說過了,又在心裡罵自己:這是少奶奶騙我的話,咋又說給小姐聽哩,這不是在為那個大惡人說話嗎?你真是老糊塗了。歐陽洪梅輕輕點了點頭,將信將疑地看著胡眉:"媽為啥那樣恨官場?是不是有人逼迫他們。李金堂說他和我爸媽神交了十年,卻連我家的家門都沒進過,這話我有點懷疑。你說實話。李金堂是不是真的只喜歡聽媽媽唱戲,我真的很想知道,很想啊!我爸的死到底為什麼?胡姨,你就給我說說吧,你好像知道很多事。你別瞞我,我想把事情弄個明白。"胡眉聽得心驚肉跳,目光再不敢和歐陽洪梅對視,笑一下再笑一下又笑一下道:"你想到哪兒去了。那個李金堂惡是惡了點,倒還沒長出犯上的大膽。他也就是敢欺負欺負我和富貴這樣的下人。老爺回龍泉時,很喜歡李金堂的,本打算帶他去省城,後來不知因為啥事設去。那一年正好李金堂老母親死了,老爺還賞了他一百大洋。解放後李金堂發達了,自然也不願到家裡去。你想想,他到底是咱家的小夥計。你那時還小,記不得。少奶奶幾次對我說,這個李金堂還不是個小人,能記恩情。至於看少奶奶的戲,見第一眼就喜歡的。聽人說,他如今也很愛看你的戲。他,他可能看戲有德。小姐,你別瞎猜了。胡眉心眼窄小,受過李金堂的欺壓,又聽信一些閒話,心裡自然有點恨他。昨天你一批講,我也明白了。"伸手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你不救小姐,誰還能救她?她已經猜到了。你為啥不順這竿子一古腦都說了?
歐陽洪梅臉色驟然變得慘白,倚在門稜上的身子傾斜了。富貴扶了一把梅子坐下,眼淚滾落下來,嘴裡喃喃著:"他不是個戲迷,他看戲是有目的,我明白了。他,他用了九年,逼死了父親......母親怕,怕他總,總也不會熄火的**......"猛地把頭一甩,"胡姨,胡姨,洪梅猜得對不對。你說,你說,你說呀──?"胡眉用哆嗦一下,口吃起來,"你,你一個弱女子,咋能鬥,鬥......"話沒說完,一直蹲在黑影裡抽菸的張富貴突然竄起來,一巴掌把胡眉打翻在*沿前,吼罵著,"鬥你媽呀鬥!女人家家的,越老越不知個進退,盡放些閒屁。"轉過身對歐陽洪梅道:"洪梅,這個老貨怕是瘋了,最近說話做事一點都不照板。你爸和你媽的事,我清楚。為了能娶你媽,少爺又是動刀,又是動*,又是絕食。少爺這樣剛烈的人,咋會叫人逼出毛病?這都是命,與人家李金堂有啥關係。這老貨一回到城裡,早年的臭毛病又犯了。你別聽她胡扯淡,"胡眉爬起來接連打自己幾個耳光,"我該死,我該死,你家的事真與李金堂無關呀。"歐陽洪梅慢慢站了起來:嘴角了一扯一跳,自言自語著:"沒關,沒關,都是命,沒關。"一步步晃出了印染廠。
歐陽洪梅在城隍店家裡一連坐了兩天兩夜,自殺的念頭才漸漸淡到了無。如果再走這條路,無疑於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當年,如果從巫山縱身跳進長江,自然是一了百了的大解脫。可是,如今再走這條路就大感情用事了。即便最終還是避免不了這種命運,那也要死個明白,不把幾十年的恩恩怨怨弄個明白,那就太對不起這些萬難忍受的煎熬了。這一場大起大落的情感起伏,她的肌膚、她的神情、她的思維、她的心理,都發生了奇異的變化。肌膚表層掛上了薄薄的如水晶一樣閃爍的東西,皮下時隱時現的節節青脈**著她神祕莫測的心跡。神情裡,時不時會散射出可怕的猙獰。思維常常出現間歇性停頓,心理活動常常發生跳躍和錯亂。第三天,她自動恢復了進食,中止了這種自我虐待。
恢復正常狀態後,歐陽洪梅做出的第一個決定就是迴避李金堂。在這種心境裡,這恐怕是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的唯一辦法。她發現眼下面臨的困境酷似當年那段最黑暗的日子後,無聲地流了一天眼淚。一個聲音漸漸清晰起來:我要好好看看他心裡到底裝了些什麼。他為什麼對我百依百順?是要掩蓋他心理陰溝裡的罪惡之念嗎?我還沒有直接面對過他的惡呢!難道他計劃留著這些惡與狠給我致命的一擊嗎?難道這十多年我看見的僅僅只是一張畫皮?我要剝開了看看他。只有親眼看清了,我才甘心。我要看見他憤怒。看見他歇斯底里,直到看出他的原形。如果我看清了一切,我決不會沉默。
滿院的殘花把申玉豹託進歐陽洪梅的意識裡。就從這裡開始吧。
申玉豹沒敢奢望十幾個花籃、兩盒錄相帶、一本報紙剪貼就能贏得歐陽洪梅的心,自覺自願做這些,只是想從此改變一下自己在這個女人眼中的形象。第一次作為客人被請進這個院子,他還有點忐忑不安。滿地零亂的殘花,似乎又預示著一種不祥。歐陽洪梅一身素白長裙,眼眶深陷,眼珠轉到之處,處處閃爍著捉摸不定。申玉豹一下子就聯想到傳說中的女狐仙,心裡隱隱發怵。
歐陽洪梅甜甜地一笑,"不認識了?回到龍泉我就病倒了。這麼幾天,你也不來看看我。"申玉豹再細看去,認定這又是一種前所未見的美麗,心裡頓時坦然,說道:"你連演了十八場戲,我想著不該打擾你,怕你看見我又煩了。"歐陽洪梅倒了茶水,開門見山說道:"玉豹,你送的東西我都很喜歡,我準備認真考慮一下和你的關係了。不過,這件事怎麼辦,由我決定。我讓你做什麼,你能無條件做嗎?"申玉豹答道:"能!"歐陽洪梅突然又問:"讓你殺人你也殺嗎?"申玉豹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
歐陽洪梅一本正經起來,"咱們不說笑了。我準備在近兩年就告別舞臺,必要時也準備走向婚姻。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了,用不著再說。我答應跟你建立戀愛關係。你我都算曾經滄海的人,能不能最終走到一起,難說。所以,我們這種關係又可以隨時終結,你同意嗎?"申玉豹連聲答應道:"中,中,中。啥時我都聽你的。"申玉豹帶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回了細柳巷。三姐放下手裡織了一半的毛衣,進了出來,嗔怪道:"走了幾十天,連個招呼也不打,到公司問你,說你帶了八萬元現金出去了。吃飯了沒有。申玉豹神祕地笑笑:"我出去買了幾個書架和一批書。"三姐還沒來得及問,只見幾個人抬書架的抬書架,搬書的搬書,擁進了一院子。申玉豹說:"小山子,你領他們把樓上東邊的房間打掃出來,再把東西擺進去,西邊的房間有*,以後你就住那兒。"三妞疑惑地看看那一捆捆自己聽說過名字的和沒有聽說過名字的書,隨手抽出一本《西遊記》翻了一下,又隨手扔過去,書就掉在地上了。申玉豹忙跑過去,撿寶貝一樣撿起來,嘟嚷著:"看看,弄髒了,弄髒了。"三妞哼著鼻子冷笑道:"搞什麼鬼名堂!看個電視劇都能打呼嚕的主兒,還用買這麼多’安眠藥’幹嗎?你能看得懂嗎?"申玉豹得意地笑了,"什麼事能難得住我申玉豹?那書上的字,大部分是它們認得我,我不認得它們,這是不假。不過,我有一雙好耳朵和一個好記性。興人家過目不忘,就不興我過耳不忘。剛才那個學生叫小山子,高考得病還考得只差一分,很會講瞎話的,我聘他來給我當家庭教師。用他的眼和嘴,用我的耳和腦,一年下來這些書根本不在話下了。"三妞沒再說什麼,扭身進了屋。申玉豹跟了進來,把門關上了。三妞臉一紅,嗔罵道:"看你急的,一時半晌都等不及。申玉豹正在牆上摸開關,隨口答道:"這事一定要現在做。"三妞眯著眼瞟瞟燈光,咕嘟著:"出去這麼久,你先洗個澡再說。我出去拎壺開水來。申玉豹明白三妞誤會了他的意思,鄙夷地晾一眼三妞:"你媽──我不說髒字了,你他媽就知道弄這。從今天起,我要脫胎換骨了,需要把你我的事作個了斷,又怕閒雜人聽見,這才關的門。"三妞楞怔一下,問道:"你要了斷啥事?""啥事?申玉豹掏出一張支票推放在飯桌上,"你坐下來慢慢說。咱們夏天時可是說好了的,紅口白牙的,你也算個人物,不能說了不算數。雖然你誇口說不要我一分一釐,可真要這麼做,又顯得我太不仗義。我給你說過,除了對玉芳,我還沒對哪個女人虧過心。那四個女工的事,你也知道,前些日子碰上那個嘴最甜的,硬把我當日本啥子音樂指揮家崇拜,她穿得挺時髦,人五人六真成個城裡姑娘了,見了我裝作不認識,我也沒後悔去年把她弄進城。她們還沒法跟你比。你和我是正兒八經談戀愛,說黃就黃也不合我申玉豹的脾氣。這是一張現金支票,三日內去取有效。五萬塊當你的青春損失費,等你結婚,我一定另送一筆厚禮。你收下吧。從今天起,我和小山子過了。"三妞心裡道:"這一個多月沒聽說啥事,咋突然間提說起這件事了?心念一動,說道:"我說話當然算話,只要歐陽洪梅答應了你,我馬上走人。然後呢,我就等著看你被甩掉。再然後呢,我就自己回來,用不著你請我。我發過誓的,為你那幾句暖心的話,我要愛你一輩子。"伸出手道:"拿來呀,拿來讓我看呀?申玉豹反問道:"你想看啥?三妞格格格地大笑起來,笑個滿屋燈光閃,突然間刀切樣把笑收住了,揉著肚子說道:"信物呀!我要看看歐陽洪梅給你的信物。你送了那麼多值好幾萬的東西,人家總該回送個啥的。值錢的不會給,帶點腥氣的奶罩褲頭總該賞你一條吧?看了見識一下,我才知道你從此不是剃頭匠的挑子,一頭熱了。""這個容易。"申玉豹開啟一個精巧的黑皮包,從中拿出一隻大哥大手機,拽出天線道:"你以為這些天我幹什麼去了?我一五一十跟你說說吧。歐陽洪梅帶團出去演出,我一直跟著看,看了一個多月。也是公路段的幾個朋友幫忙,讓我搞了個歡迎儀式。功夫到家了,石磨也能滴穿。前兩天她答應和我處戀愛朋友。昨天,歐陽讓我去買大哥大,她一個,我一個,她想啥時候叫我都能叫得到。"說著,撥了一串號碼,拿起來湊到三妞的耳朵上,"不聽個聲音你不信,"三妞聽了一聲"喂",就像是被那脆亮的聲音擊中了心窩。申玉豹忙把機子扣在自己耳朵上,點頭哈腰道:"我是玉豹,啥事?我是看這一萬多的玩意兒到底好不好用。噢,剛才是試過的,可離得太近,我怕你要找我時又不靈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近來心情不好。對了,我買了一些書,還請來一個家庭教師,我讓他幫助我讀書。你這話說得好,知識就是力量,咱有了力量,誰也不怕。好好好,我關了。"三妞的臉早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紫一陣,最後換上一張菜色的綠臉,抓起現金支票撕礙粉碎,猛摔在申玉豹面前,扭身說道:"申玉豹,我就在酒吧的歌臺上等著,等著看你吃天鵝肉!"猛地拉開門,又站住了,褪下金戒指、金項鍊,一手一把,硬生生扯下兩個金耳墜,摔在地上,"我三妞說話算話,不帶走你申玉豹一釐一毫。噢,還有這雙鞋是你在北京給我買的,都給你留下。"兩條腿甩出一個踢踏舞步,兩隻紅皮鞋一個弧線跟個弧線栽兩個跟斗停在申玉豹腳前,赤著腳昂著頭穿過院子,兩隻耳垂上的血珠子像兩顆上等的紅寶石,在西照的陽光裡一閃一閃。一閃一閃,閃著閃著,就閃出了兩扇搖盪呻吟的空門。申玉豹被三妞一氣呵成的氣勢鎮住了,久久地呆看著院子。等樓上沒了響動,申玉豹默默地揀起地上散落的金手飾,拎起來兩隻紅鞋,在屋裡團團轉了一會兒。看見了三妞常放些小東小西的鐵皮盒子,過去倒出盒子裡不值錢的小東西,把手飾塞在鞋窩裡。連鞋放進盒子。看見盒裡還有點空位置,就從那堆小東西中揀出一個正撅著小嘴在親的連腳男女細瓷玩具丟了進去,然後合上蓋子,把盒子放到一個沙發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