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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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李金堂權衡再三,決定還是應該繼續打申玉豹這張牌。一是因為他自信能把握住申玉豹,只用適當的時候,把那一百零八萬轉移到自己名下,這個申玉豹仍舊是一件用著順手的兵器。一是因為劉清松正在積蓄力量,準備在龍泉搞大的改革,為了不使自己這個改革家莫名其妙成了保守派,需要作好應戰準備,申玉豹這枚棋子下一步還用得著。李金堂腦子裡還閃過這樣一個想法:去見見曹改煥,確認一下自己和申玉豹的關係。想法只是想法,這樣做其實也未必能證明得了。如果真是這樣,這老女人也許早就跟兒子點破了。幾十年過去了,還是糊塗點好。

李金堂思索很久,準備以改革家的面孔出現和劉清松一爭高低。他把自己的試驗田選在貿易商場。貿易商場和縣百貨大樓,都是李金堂擠走任懷秋後,獨斷上馬的兩個大專案,建築面積都是八千平方米,耗資都是二百五十萬。兩個大樓建成後,李金堂提出一個經營方案:縣百貨大樓仍搞國營性質,貿易商場要搞租賃。這步棋走得很巧妙。李金堂執意要把貿易商場搞成龍泉商業界的特區,別出新裁,搞一次公開競拍,當年所收租金,竟是百貨大樓稅率的三點七倍。申玉豹以其雄厚的經濟實力,租下了貿易商場底樓大廳中央,做家電生意。這次改革,使李金堂在柳城一時又成了風雲人物。李金堂下一個試驗,是準備把貿易商場的租賃制,再改革成股份制。這樣,李金堂就可以在這塊實驗田裡完成一貫改革家的完美形象。

劉清松上山蹲點十天,一個大構想在龍泉也是路人皆知了。他立志要辦起龍泉的實業,以此帶動工業,進而實現龍泉的全面改革計劃。他力主下一步成立龍泉礦業有限公司。

李金堂深知龍泉的家底,決定搶先一步走商場改股份制這步棋。在他看來,這一方面可以體現出龍泉商業改革的連續性,另一方面還可以和劉清松競爭社會閒散資金,如市場不錯,僅此一著,就可以使劉清松的計劃擱淺。因為龍泉潭子太小,石頭少,壘到了商場的牆上,礦業公司就只能乾等。為了使這次改革吸引住龍泉個體企業的大戶,李金堂提出將來貿易商場的董事長可享受商業局副局長待遇。

一次在家縣委常委碰頭會上,李金堂吹出這次改革方案風聲後,就開始等待申玉豹去找他。那時,先許下讓申玉豹出任董事長的願,然後相機提出**在省城辦了大公司,讓申玉豹把那一百零八萬取出來。左等右等,就是不見申玉豹來找。

申玉豹最近幾天頗感沉悶。原因似乎很簡單,他知道了三妞從前那一段慘不忍聽的身世。從前,他何嘗不知道三妞的風流,心裡想著城裡人都這樣,沒想到三妞竟因為賣**差點叫槍斃了。可是,自從和三妞同居,他無論如何也挑剔不出三妞的毛病。申玉豹找不出理由一腳把三妞踢開,這幾日都懶得去公司,整天在細柳巷自己的小院待著。

這個青磚小院坐落在細柳巷北端,一幢三上三下的小樓,兩間平房連著小樓的樓梯,一間做廚房一間做衛生間兼洗澡間,青磚圍牆圍了兩棵桐樹和一棵柳樹。三妞早發現申玉豹的變化,也不敢上班,終日守在家裡,想找機會問出原因。申玉豹一時又捨不得三妞,想不通就把驢臉吊著,想通了,也不分時候,抱住三妞就剝衣服。三妞似乎感到了危機,自己偷偷把避孕藥換成維生素,巴望能懷孕了拴住這個男人。

這一日,申玉豹瘋了一樣把三妞折騰個夠,赤著身子嘆道:“日他娘,你這女人越弄越上癮,離不了可咋辦。”三妞試著開玩笑說:“要不要給你買點壯陽藥。”申玉豹聽了就惱起來,“你媽的,你以為老子真稀奇你?不是我紅口白牙說過有話,我早……”

這時候傳來了敲門聲。三妞穿好衣服,跳下床,扭頭說一句:“俺也不是嫁不出去,也沒賴你!你快穿衣服吧,公司的事你也該去看看。”

朱新泉腳站在屋門口,撩開門簾道:“啥時候了還睡。”三妞沏著茶解釋說:“玉豹病了幾天了。”申玉豹伸著懶腰,趿著拖鞋道:“坐,坐,啥風把你給吹來了。”朱新泉朝沙發裡一仰,“玉豹,我來給你報喜呀!縣裡要在貿易商場搞股份制,誰總股份過半,出任董事長。這回還考慮了政治待遇,董事長掛商業局副局長,也可以轉戶口。”申玉豹心裡盤算著,嘴也沒停,“算毬啦,這種夢我再也不做了。戶口?戶口算個屁!只要有錢,要不要戶口有什麼關係。副局長?別到時候又來個只准女人入股,又讓我空喜歡。”朱新泉一看提到戶口捋倒了毛,忙解釋說:“玉豹,不一樣!這貿易商場的董事長只有一個,眼下,你最有條件競爭,你可別使性子把機會錯過了。”申玉豹嘆口氣道:“這是件大事,你們常委會不知要吵多少回架才能定下來。你要是能辦了這事,把我申玉豹弄到局長的位置上,我給你弄三五萬入股玩一玩。聽人說沿海已經開始賣官了,辦不成也不要緊。”

朱新泉已經達到了此行的目的,站起身子道:“上次事沒辦成,有些意外,你不去李副書記那裡走動,怕也是個因素。這一回,你可要提前打點打點。這幾年已不比前幾年,有錢的人也多了起來。只要李副書記點個頭,這事八成成了。”

送走朱新泉,申玉豹心裡暗自得意。錢真是無比無比的好!看樣子,要不了多久,天下就成我們這種人的天下了。到那時,最笨的人才會去當官哩。找李金堂?不能去找,這些年受他的氣已經夠多了。縣裡真正有錢的人並不多,大部分都是靠貸款撐面子。總有一天,他們會來求我申玉豹。不是說劉清松準備搞龍泉礦業有限公司嗎?我何必要整天吊在李金堂這棵歪脖樹上。等一等再說吧。

電視機正在播放一部外國電影,一個男人正單腿跪地向一個金髮女郎求婚。申玉豹莫名其妙罵了起來,“真沒出息,就這個爛眼,用得著下跪!好像天下的女人都死盡死絕了!”三妞織著毛衣,嘴裡說:“那是人家的風俗習慣。如今中國也開始興了。”申玉豹找茬道:“是不是覺得我沒有單腿下跪呀?覺著虧了,你另找呀?”三妞咕噥一句:“說一句平常話,像吃了槍藥一樣。”申玉豹用遙控器換個臺,裡面正在播放新聞,畫面是兩個國外的國家元首帶著自己的夫人在一起喝酒。申玉豹瞥一眼身邊的三妞,心裡道:這兩個女人肯定沒當過妓女,我咋就瞎了眼了呢?心裡一灰,扔下遙控器,進屋換了一身筆挺的灰西服,帶個皮夾子又出來了。三妞站起身說:“你要到哪裡去?我也去。”申玉豹瞪大眼睛,狠巴巴地說:“我心煩,出去散心,你管得著嗎?我告訴你,咱們沒扯結婚證,說了就了的。你可別惹惱了我。”三妞咬咬嘴脣,勾著頭坐下了。

申玉豹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著,在郵局門口,一個戴著白帽的姑娘,像一片黃葉,從腳踏車上飄落在他的眼前,笑吟吟地看著他。申玉豹看了一會,才遲疑地說:“你,你是吳蘭吧?”吳蘭點點頭,看看申玉豹左右,“總經理,我爹已經搬到府前街了,他開了一家鐵器店。”申玉豹口吃地說:“好,好,看樣子你也不錯。”吳蘭忸怩半天又說:“我爹一直想見見你。”申玉豹嘴角一扯一扯,“我,我住細柳巷,好找。”吳蘭掩嘴一笑,“俺知道,你不是和那個好問酒吧的歌手在談嗎?俺認識的。”申玉豹支吾一聲,“你,你訊息蠻快。”吳蘭嘆一聲,“總經理,有句話俺不知該說不該說。城裡女孩子,會演戲的多,你可要當心。以你的身份地位,真不該找三妞這樣的,香香她們還笑你哩。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我小姑子一個單位的。”申玉豹趕忙逃走了。心裡暗暗罵著:我一定要找個好的找個好的!媽媽的,你們也敢笑話我?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影劇院門前。望著櫥窗里歐陽洪梅的大照片,申玉豹呆住了。她不是早離婚了嗎?申玉豹只感到腦袋嗡嗡作響。她也是個單身女人,以前咋就想不到呢?李金堂,李金堂是她什麼人,我不怕,不怕他!

申玉豹從舞臺的側門走了進去。舞臺上,十幾個男女演員正在練功,都穿著緊身衣。申玉豹毫不客氣地用眼睛把一個個女演員都摸了一個遍,看看沒有歐陽洪梅,多少感到有點失望,又多少有點慶幸。他在舞臺上下慢慢走動著,一個念頭漸漸清晰了:這才是能配得上我申玉豹的女人。回想起這幾年和歐陽洪梅有限的幾次接觸,申玉豹不免有點氣餒。這個女人似乎從來沒有把他當個正經人物來看。他注意到舞臺上很多設施都破舊了,沒有幾個像樣的大彩燈,演員身上的練功服也很破舊。申玉豹心裡有了主意:舍不下娃子打不到狼,便宜沒好貨,出出血吧。別洩氣,沒聽老人是咋說的?好女怕纏,我要不惜一切把這個女人纏下來。

第五天的下午,申玉豹帶著一輛解放牌卡車進了影劇院的後院,車上裝滿了從省城買回來的大幕、燈具、戲裝和練功服。剛剛午睡起來的一群青年演員馬上把申玉豹圍住了,有認識他的就問:“申經理,這東西要不要錢?”

申玉豹一本正經地說:“我常來聽你們的戲,總想瞅個機會表表心意。這五萬多塊錢的東西我一分錢不收,只用你們歐陽團長來點收一下,東西就是你們的。你們先把東西抬下來,等歐陽團長來了好點收。”眾人一片歡呼雀躍,七手八腳搬著,不一會兒,院子就擺成一個雜貨鋪了。幾個女演員看著五六個印著洋文的精緻紙箱,忍不住走過去伸手摸了又摸。申玉豹拆開一個箱子,從裡面拿出一件鮮紅的健美服,煞有介事地說:“正宗日本貨,像原裝日本彩電一樣難搞。聽說是美國一個叫什麼達的女演員設計的,名頭很大。省城進貨不多,我送了兩瓶茅臺,人家才賣給我八十套,一件一百多塊呢。”幾個姑娘拿了衣服在身上比來比去,有人說道:“又是姓公,穿一穿像打牙祭,沒什麼意思。”“婁阿鼠”看見女朋友李玲出了院子,嘴又癢了,走上前去說:“你們誰敢當眾脫了換上,我替申大經理作主,把這套衣服送你私有。機會難得呀。”申玉豹沒表態,看著這些演員胡鬧。一個身材豐滿的姑娘說:“你以為我不敢!你們說話可要算話。”說著,抓住毛衣就脫,動作之麻利,匪夷所思。申玉豹阻止的時候,姑娘的毛衣、襯衣已翻到頭頂,上身只剩下個乳罩。“婁阿鼠”嘴裡哼唱一句唱詞:“她為你,她為你渾身搓得白如銀。”姑娘把毛衣又穿好了,伸**了“婁阿鼠”一巴掌,轉身對申玉豹說:“你是不是不願意給?這算什麼?人家大城市還有女人當人體模特哩,一絲不掛給人看著畫畫。你們誰沒遊過泳?我裡面又不是空軍,和比基尼一模一樣。偷油的老鼠悄悄地上桌,我是人正不怕影子斜。當模特為藝術,也為錢嘛。”申玉豹聽得心花怒放,笑著說道:“不是我捨不得,是怕你在這兒換,風吹受涼了,叫人怪心疼的。你已經把我震住了,回房換上,出來叫大家瞅一眼,這衣服就歸你了。”姑娘樂滋滋地回房去了。這邊,“婁阿鼠”用著假嗓子女聲女氣又唱一句:“奴哪知,奴哪知他,他,他他還是個憐香惜玉的人。”院子裡笑開了一口大鍋。胖姑娘穿著健美服踩著臺步走進人群,做出幾個健美動作,喊了一聲,“看夠沒有,看夠了姑娘我就穿衣服了。”說罷,套上毛衣,套上褲子,伸手在申玉豹面前打個響指,“夠意思,夠氣派,這才像個真大亨。”人群變得鴉雀無聲,姑娘們一看真的喇叭是銅鍋是鐵,暗自嗟嘆錯失了良機,似乎又在期待點什麼。“婁阿鼠”意猶未盡,彎腰又從箱子裡拿出一套藍白條條的,像小販一樣叫著:“大甩賣了,大甩賣了,三點式比基尼還差一點,誰脫了這一點……”說了一半,像個漏了氣的氣球,倏地蔫成一攤,躲到申玉豹後邊去了。

李玲帶著歐陽洪梅走進了院子。申玉豹一見歐陽洪梅,把早先準備好的話完全忘了。歐陽洪梅面帶矜持的微笑,大大方方握住申玉豹的手說:“申總經理,十分感謝你對劇團的大力支援。我代表劇團全體演員和工作人員,收下你這一份珍貴的厚禮。我決定,從今天起,劇院大門免費向你開放三年,一排一號不再賣票,以表達我們真誠的謝意。”滿院子的人都拍起了巴掌。申玉豹吭吭哧哧說,“繁榮嘛,戲曲嘛,分內的事嘛,這有啥說的。”歐陽洪梅突然用探究的、傲慢的目光上下打量申玉豹一番,抿嘴一笑,搖著頭說:“我真搞不懂,你怎麼一出手就給了劇團五萬多。劇團可沒有什麼油水可撈。我聽人說,你在西安,為了把一個鄉下人口袋裡的三百元搞到手,你連羊圈都睡過。你要是喝醉了,或者還在做著什麼夢,現在醒過來還來得及。”申玉豹急忙辯解道:“請不要誤會我打你們劇團什麼主意。你們都知道,上一回,我剛給醫院捐了三萬。”歐陽洪梅認真說道:“這兩件事沒法比。你給醫院捐錢,是想換個多情丈夫、大孝子的名聲。劇團什麼也不能給你,能給你的,只是免費請你看戲。發大洪水那年,你窮得發瘋,後來你有了錢,也從沒有無緣無故揮金如土過。”申玉豹腦袋像一間沒門的屋,裝了一屋的話,話卻出不來,憋得面紅耳赤道:“我,我喜歡戲,小時候就喜歡,是個戲迷。你唱的戲,什麼《陳三兩》、《玉堂春》,什麼《杜十娘》、《白蛇傳》,還有什麼娥冤,我都喜歡看。連你們排的《趙豁子離婚》、《王二嫂改嫁》這些小戲我也看。我就是想盡盡心。”

歐陽洪梅眨眨憂鬱的眼睛,突然間格格笑了起來,對申玉豹說:“一會兒請你到我辦公室裡喝杯茶,我知道你有很多想法,對,是想法。我先把這些東西安置了。我很想聽聽你這個很會賺錢的腦袋裡轉的都是些什麼東西。男演員把燈具、大幕抬進去。託申大亨的福,我把這衣服全部發給大家,完全私有。”又是一片掌聲。歐陽洪梅喊道:“李玲,你也來,給申經理沏茶。請吧,申總。”

申玉豹跟著歐陽洪梅和李玲進了那間雖然裝置簡陋,卻能顯出雅緻的辦公室。歐陽洪梅隨便在藤椅上坐出個姿勢,就把三妞比成一堆豆腐渣了,申玉豹驚詫這女人和女人的區別,暗罵自己耽誤了不少時間。歐陽洪梅撐著下巴說:“請坐吧,茶水給你沏好了。我總是忘不了你是個商人,怕你日後後悔了,攪得大家都不安生。你給劇團買這些東西,為我們辦了一件雪裡送炭的大好事,我很感謝。咱們是不是留個白紙黑字,省得將來扯不清楚。你要後悔了,現在還來得及反悔,要是不後悔,我就這麼寫了:為振興龍泉戲劇事業,申玉豹代表他的榮昌貿易公司,無償也無其它任何附帶條件地向縣曲劇團捐贈大幕、燈具、服裝等價值五萬元的物品。”申玉豹喝口茶水說:“中。就這麼寫。”

歐陽洪梅說:“玲兒,拿墨汁、宣紙過來。申總經理辦這種雅事,不能用鋼筆草草打發了。”說話間,李玲就把紙墨擺好,取了筆筒裡一支小羊毫,放在一隻碟子裡用溫水泡了,遞過去。歐陽洪梅不一會兒就用行草把上面的意思寫了下來,把筆遞向申玉豹道:“請在捐贈人後面簽上你的大名。”申玉豹古裝戲看得不少,記得這種場面都是小姐寫什麼思春話叫丫環傳遞的,見自己也入了戲,不禁心曠神怡,激動得猶如接了幽會情書一般,抖著手腕寫了“申玉豹”三個字。這兩年就這三字寫得最多,所用簽字筆和這小羊毫相差無幾,字還寫得有筋有骨,甚至還隱隱透出一股霸道之氣。歐陽洪梅顯然有點感到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扯到一邊晾著,心裡頓時覺著就這麼打發了申玉豹多有不忍,心念一動,嘴裡說道:“申玉豹,這件事本來已經了結了。不過,領你這份厚禮,也該還你點什麼。你想讓我做件什麼事,我一定照辦,要不,我歐陽洪梅總覺欠了你一份人情。”心道:有李玲在場,料他不至提出什麼無恥的鬼要求。臉上掛著滿不在乎和高高在上的神色,似乎在說:我撐著你,看你咋辦?

申玉豹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峰迴路轉了,本以為這是個水滴石穿的難事哩。一想,就想起了電視上外國人求婚的場面,紅著臉道:“如果今晚有空,我想到你的府上和你一起喝杯咖啡。”他知道,對有些女人完全可以得隴望蜀,對眼前這個女人只好步步為營。歐陽洪梅心裡一緊,臉上現出怒容,旋即又格格格地笑了起來:“我以為你要我為你摘個月亮呢!看來你並不十分貪婪嘛。只是我不大明白,以你的財力,可以買下全縣的飲食業,為何偏愛我的一杯咖啡?只怕我家寒酸,衝了你的財運。今晚七點整,我在城隍廟街88號家裡等你,過時不候。”

申玉豹喜出望外,連聲說:“準時準時,一定準時。只是,只是我希望只有你一個人在家……”歐陽洪梅馬上站了起來,滿臉惱怒,大聲說道:“你到底還是個不成大器的暴發戶,只知道得寸進尺!快十年了,我都是一個人過,你應該知道的。如果你以為你送了這些東西就可以侮辱我……們,你馬上給我拿上你的狗屁東西滾出去。”申玉豹連連賠著不是:“我沒別的意思,真沒別的意思。我這個人笨,沒學會說話,不會說話。”歐陽洪梅喘了幾口氣,艱難地笑笑:“我的脾氣也不好。李玲,給申經理開門。”

申玉豹剛一離開,李玲忙用後背把門靠鎖上,火急火燎地說:“洪梅姐,你瘋了,咋敢答應他到家裡去。這個申玉豹,什麼事幹不出來。他送這些東西,黃鼠狼給雞拜年嘛。你沒看他的眼睛,從來就沒離開過你的臉。”歐陽洪梅背靠在藤椅上,仰臉看著房頂,“你最後那句話錯了,他頂多瀏覽瀏覽我的臉,不過他的眼睛確實粘在我身上,沒離開過。到了申玉豹這種年紀,男人們都不看女人的臉了,只看女人脖子以下大腿以上,實用!什麼東西,也敢起這種心!”小李玲關切地過去扶住歐陽洪梅的胳膊說:“你不能這樣冒險。你不但不能接待他,而且要設法治一治他。對了,我叔他們家養了一條狼狗,我先牽了藏起來,引他到院子裡,你也到外邊藏起來,叫小婁子再把門鎖了,這條狼狗還不把他嚇個半死?洪梅姐,人們都傳他老婆就是他殺的,你不能不防啊。”

歐陽洪梅朝桌上拍了一掌:“別說了!你們不要管這事,不要插手。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申玉豹竟也動了這個念頭,哼哼,哼哼,這多有意思呀!多早晚我要讓你知道知道!玲兒,你不要管,聽見沒有?”

……

申玉豹又一次踩在青松路寬暢的路面上,腦子裡閃過報紙上提起和外國人經商失誤時最常用的一個詞“交學費”。那五萬塊錢“學費”交得多麼及時啊!沒有這筆“學費”,哪裡敢動歐陽洪梅的念頭,走到電影院旁,他選擇到貿易商場買這隻今晚這個節目必不可少的戒指。

申玉豹聘的小吳經理一看見他,忙從櫃檯裡面鑽出來,小跟班一樣迎了上去,嘴裡說:“這個月彩電銷得不錯,還有幾個人問黑白電視機,要大的,咱們沒有。這可能也是個潮流,進一批,定能賺住錢的。”申玉豹看也沒看一眼自己的家電櫃檯,徑直朝樓梯口走,吩咐說:“進貨的事,你以後找錢副總經理就中,超過十萬,再給我打招呼。啥都要管,我忙得過來嗎?你他媽的給我找幾個修彩電冰箱手頭高的,如今買主都刁,都求保險,開個維修部,兼管咱賣出去的貨物‘三包’。要不,壞了要送柳城修,大多數人嫌這樣麻煩,湊合著過哩,能不買就不買了。先和柳城那些廠家維修點聯絡一下,在龍泉設個分點。辦成了,這維修部利潤三七開,你七我三。”小經理感激涕零答道:“多謝總經理點撥,我這就著手去辦。”

說話間,二樓到了。首飾專櫃的小老闆娘一見申玉豹朝她的櫃子走來,擠眉弄眼地招呼起來,“喲——什麼風把你這個大老闆給吹來了,你還是一個人在縣城裡漂啊,孤零零,看著心裡就疼得慌,人不是那水上萍,總該有個窩才好,才安穩。”申玉豹肘子支著櫃檯,也擠著眼嘆道:“唉,只剩個你,世上會疼人的女人斷種了,真想借你去下一窩呢。”少婦發現申玉豹真像是來買戒指的,索性續著玩笑開下去,“所以嘛,我常對你說相見恨晚,只怕我這過水的東西入不了你的眼!你呀,就別拿我這破補襯爛線的尋開心現眼了。這一枚好,24K白金,鑲上等翡翠戒面,呱呱叫,進來一年多,就等你這個買主哩。看下誰家閨女了?說說看,別擔心我會去跳樓。”申玉豹接過戒指順手在女人胖胖白白的手腕上捏一把,“就是這一枚,誰家的姑娘可得保密,你開個價吧。”少婦伸出舌頭舔舔嘴脣,“熟人熟臉的,別人兩千,你給一千八吧。八克重哩。”申玉豹掂掂戒指,又放牙縫裡咬咬。“呸!有六克就不錯了。官價一盎司四百美元,黑市兌換一比六點五,一克頂十一美元多一點,就算十二美元,摺合四百七拾人民幣,這點鐳射充色的翡翠,兩百元撐死了。還相見恨晚哩,毬!”拿起女人的手,掰弄掰弄,選了個小指頭戴上了。少婦丟個媚眼,“你申大經理拔根汗毛比我腰還粗。別說我現在還有這麼個小飯碗喝著清湯寡水的飯,就是流落街頭了,伸伸手,你不也得給個千兒八百的。你用我這手指試戴,證明你心裡還有咱不是?這份情日後找機會用別的還。我讓出一百,一千七,別讓你日後說我這刀快。”申玉豹取了戒指放在小盒子裡,“先記個賬,到樓下找他收錢。那個咱倆的事嘛,下輩子再說,我和你家掌櫃的好歹也算半個兄弟嘛。”老闆娘嬌嗔一聲,伸出肉手輕拍了申玉豹一掌,“你壞死了,一想就邪到那種事上了。”申玉豹誇獎道:“日鬼的精!生意一做成,連雞巴個腥味兒也不讓聞了。老子手下要有二十個你這種女人,掙座金山也容易。”

下了樓看看錶,申玉豹叫個三輪迴了細柳巷。三妞一見申玉豹,喜出望外,躥過來摟住親一口,“我還怕你趕不回來,你果真就回來了。你回來了,這生日過得才有意思。”申玉豹心裡暗自叫起苦來。三妞過生日的事,是他半個月前主動提出要過的,弄個快刀斬亂麻,也太不仗義了,也沒說去不去,先支吾著,讓三妞侍候洗了澡,吹了頭。三妞見申玉豹這樣經心,雙頰泛著潮紅,有一下沒一下地幫申玉豹擦著皮鞋,品味著這從未有過的幸福。申玉豹刮完了臉,喊一聲:“快把皮鞋拿過來,要來不及了。”三妞疑惑地看看牆上的石英鐘,“你急啥?說好的,八點鐘到好問酒吧過。”申玉豹本想發作,一想今晚的事吉凶未卜,也想給三妞留下最後一個好印象,哄騙道:“三妞,有筆生意要趕著去談,我爭取八點鐘趕到酒吧。要想玩個痛快、清靜,給你們田經理說,今晚我把酒吧包了。”三妞將信將疑,看著申玉豹慌慌張張出了院子。

七點差一分,申玉豹走到城隍廟街88號門前的石榴樹下,敲響了院門。歐陽洪梅拉開門閂,看著表淡淡地說:“你的時間觀念不錯。咖啡已經煮好了。”申玉豹閃進院子,“天大的事,下刀子也不敢耽擱。”歐陽洪梅猶豫了片刻,只是把院門虛掩上了。

老房子裡面竟能裝飾得如此舒服,讓申玉豹大開眼界。三間大房通著,門經過改造,外面一扇門朝外開,裡面一道門已改成日本的橫拉式,屋內的擺設有很多申玉豹叫不上名字,中間一塊像是會客用的,有個很矮的方方正正的黑色桌子放在綠色地毯上面的一張兩米左右見方的絲織毯子上,桌子上放著兩杯冒著熱氣的咖啡。申玉豹沒去坐放在後牆處的幾個沙發,顯得很在行地盤腿坐在矮桌子邊上的一個蒲團上。抬頭一看,牆上掛了幾幅女人的**畫,申玉豹早知道這些外國人畫的東西叫藝術,也就沒表示出任何驚訝。左邊顯然是吃飯的地方,右邊一間房叫一個屏風擋住了,申玉豹猜想著屏風那邊臥室裡的風景一定很有看頭。因為沒有吃飯,申玉豹端起咖啡,一口就吞了一小半。歐陽洪梅臉上流露出了一絲竊笑,巴不得申玉豹一口就把剩下的咖啡喝光了。申玉豹捕捉到了這個笑,很快弄明白這是個小把戲,只要把咖啡喝完,就得走人,左右瞅瞅,“有沒有吃的東西?”歐陽洪梅微微聳聳肩道:“下午你要提出要我請你吃頓飯就好了。你快把咖啡喝了,外面的館子都開著門哩。”申玉豹掏出疊得方方正正的白手帕揩揩嘴脣,輕咳一聲道:“遲一陣早一陣,多一頓少一頓,都不礙事。我這胃,趕毛驢車時吃過苦的。”歐陽洪梅忍不住接了一句:“所以,你就想盡騙人的法子發財,你怕再捱餓。”申玉豹端了一下咖啡杯子,又放下了,“騙人?這話不中聽。我原來靠力氣掙錢,後來就靠腦袋掙錢,也就是書上說的用智慧。”歐陽洪梅撲哧笑了出來,“智慧?你用棉花當駝毛當羽絨,也叫智慧?我倒真想聽聽你是怎麼把騙人當成智慧的。”

申玉豹有些害羞地笑笑,“這些你都知道了。不知怎麼回事,在別的女人面前,我很會講話的,一和你坐在這裡,就、就變得內秀起來。你想聽這些陳穀子爛芝麻呀……”歐陽洪梅氣笑了,“那我可得慢慢發現發現。”申玉豹道:“做什麼,都靠個緣分,辦這個駝毛加工廠,也是緣分。騙人這事,我幹過的。不過,救人的事我也幹過。當年在大洪水中,我救過一個姑娘,她醒過來以為我要……還是文明點,所以好心不見得就有好報。”歐陽洪梅裝出吃驚的樣子,“前些天我倒聽人說你在大洪水中跟一個人合夥搶劫殺人,後來那個人被機槍打死了,直叫打成一個人肉篩子。”申玉豹低頭咬了咬牙,“我知道誰給你說的。反正我救過人,第二個姑娘沒救下來,她用三稜刀自殺了。不過,我很感謝那次大洪水,感謝那個勞改釋放犯,從那時起我就明白了:發財就是設法把別人口袋裡的錢挪到自己口袋裡。”申玉豹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小口。

歐陽洪梅只想快一點把這尊神請出去,或者嚇出去,胡亂接道:“怪不得你有勇氣向你的妻子下手。”申玉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揪揪自己的頭髮,“不是我乾的,我沒有殺過人!你們為什麼都不相信?我煩過玉芳……也和女工們……那是解悶,解悶。我……沒幹!”歐陽洪梅吃了一驚,這種痛苦不是裝出來的,笑了笑說:“我隨便問一問,不是你乾的就算了。你高尚也罷,卑鄙也罷,都不關我的事。你還是說說你的工廠吧。”申玉豹沉默了好一陣兒,才緩過勁來,“本來,我想安安分分做點小本生意,第一回就叫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姑娘給騙了,花三百塊錢買她們一個戒指,準備補給玉芳當個結婚禮物。路上碰見搞珠寶生意的林苟生,叫他一看,說是個玻璃的。林苟生是咱縣出的一個能人,你不會認識他,他坐過十年牢,又在西北流浪多年。我不相信,林苟生從皮包裡一摸就摸出七八個,個個都和我買的一樣。我佩服老林,他受苦多,心卻不黑,賣這些玻璃戒指,總要說:‘這是假的,不過可以當成真的戴著玩’。後來,我就從林苟生那裡兩塊錢一隻買一些,然後帶上出去騙別人。做這個也賺了一點錢。那一天在西安火車站遇到一個推銷駝毛上衣的,硬要用衣服和我換戒指。我一聞那衣服有股淡淡的尿臊氣,不想換。他就翻出衣領上的商標給我看,說這是正宗美國貨,駝毛是美國什麼得克薩斯州沙漠裡的駱駝毛,一件三百多。我就換了一件。回到龍泉,我就在駝毛上想掙錢的法子。那一天,鄰居家晒被子,我從那舊被子上聞到一股尿臊氣,靈機一動,就收購了不少爛套子,做成了我的第一批駝毛。後來,我的駝毛羽絨就真真假假都有了。遍地都是錢,就看敢不敢去掙,撐死膽大的。”歐陽洪梅看看錶,申玉豹已經坐一個多小時了,半明半暗地下了逐客令:“想不到還挺曲折。希望你今天沒有覺著白來。我這個聽眾很忠實,把你的革命家史聽完了。”

申玉豹得意地舉起了咖啡杯子,“我並沒違約,咱們說好是喝一杯咖啡的,我這裡還有小半杯呢!”歐陽洪梅知道麻煩來了,強壓下怒火,一字一頓說道:“申玉豹,你的無恥也很出眾。陰謀也玩得不錯。你是商人,玩這種小計謀我玩不過你。你靠這些已經變成千萬富翁了嘛。你用不著再在這杯咖啡上面做什麼文章了。我知道你信奉的是等價交換。你開個價吧,我一定洗耳恭聽。你用不著拐彎抹角的,你想的什麼,眼睛早說了!”

申玉豹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什麼發起火來更加迷人,既然人家把話說白了,自己也不能草雞了。他從容地掏出那個紫紅色小盒子,推放到歐陽洪梅面前的桌面上,端起杯子一口喝完了咖啡,“歐陽,你這個姓很好聽,很早很早,我私下就是這麼叫你的。不是你在劇團當團長,劇院塌了,劇團人無米下鍋,要散夥了,關我屁事!確實是這個理!我就是開的印鈔廠,五萬多塊錢總要費我的紙、費我的墨、磨損我的機器吧?我沒有發瘋就不會把錢當樹葉拋撒。是的,為的全是你。記得李金堂有回講個典故,他很有學問啦,說古時候有個國王肯花千金買美人一笑。我想啊想,這國王一輩子肯定幹了不少事,為啥只留下這個千金買笑讓人記住了呢?我到現在還沒想明白。總是他覺得值吧。所以我花五萬元為了喝你一杯咖啡也值。認識你也有七八年了吧。前面的四五年,你根本沒把我當一回事,四五年,攏共看我個十來眼吧,每一眼我都記著哩。是啊,那時候我是個什麼東西。多少年了,商人算個狗屎,刑法裡還有個投機倒把罪,所以我只是李金堂們場子裡一個小角色,還不如《十五貫》裡的婁阿鼠惹人注意。這幾年,終於在正屋裡為我們這些人騰出一點場子踢騰了,我就有了和你同桌吃飯的機會,你不能不看我了,你總不能一面向我就閉眼吧,你總不能不跟我說話,你總不能一見我就裝啞巴吧。可是,你總是用那種眼光看我,一和我說話,我就又感到我不起眼了。你不知道,有段時間我是多恨你呀,恨得咬牙切齒,恨得真想拿刀殺了你!我那時不知道我這些仇恨就是對你的愛。他媽的這個愛字文縐縐的,不過癮,其實是想你。從這個時候起,我和女人就不是解悶了。你也是結過婚的人,我就不講究了,你別笑我。在這之前,甚至在不久以前,我忽而把你當作神,忽而把你當作女人,有時候我都搞不明白了。那時我想,你不注意我,是因為我還沒有擠進你們這群人,我就想盡了法子想擠進這一群人中。我想買個戶口進城,最後沒買成,最近我才知道是李金堂,可能是吧,搞的鬼。你知道我幹了什麼?我給四個女工買了戶口,有三個是我的姘頭。她們一頭扎進城裡,就再也不瞅我一眼了。城裡的女人不是沒有朝我飛媚眼的,可我知道她們瞅的是錢。所以我就包了個三妞。不過,我把我當個男人把你當個女人聯絡起來,還是最近的事。你替那個北京來的小白臉喝了酒,我一下子弄明白了。這些日子,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你呀都是你的手你的眼睛你的頭髮你的身子……可真是把我想壞了想壞了。可我又想不出接近你的法子,就終日裡和三妞廝混,想你一回,就把她按倒一回。想想也真有點對她不起。好了,你終於給我吐吐這番話的機會。這枚戒指,一點小意思,請你收下。”

歐陽洪梅聽著申玉豹咕咕噥噥的傾訴,時而惱怒,時而悲憤,時而羞愧,時而感到莫名其妙,時而感到渾身顫慄,世上竟有這樣恬不知恥的男人!突然間,她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笑足笑夠了,伸手拿起戒指看,“你這番痴情很讓我感動。別用兩塊錢買個假的哄我。”申玉豹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什麼總是笑,嚷嚷著,“下午剛買的,一千七百塊。她不敢賣給我假的。”歐陽洪梅把玩著戒指,吃吃笑道:“是啊,她賣了假戒指給你,你明天會派人把她剁成肉醬當罐頭賣了。你敢用麻袋包了白劍打個半死,什麼你不敢幹!”申玉豹咬著牙道:“李金堂……嘿嘿。”歐陽洪梅陰毒地盯了申玉豹一眼,把戒指戴在中指上對著燈光翻來覆去看著,“我明白,你什麼都知道。也是,這已經不是什麼祕密了。你膽子真夠大的,真不知道你從哪裡找到這麼多的勇氣。唉,你能把你的勇氣分給我點該有多好哇。我勸你趕快改變主意,他會悄悄地幹掉你!”

申玉豹怔了一下,旋即答道:“沒有金剛鑽,也不敢攬這個瓷器活兒!別人都怕李金堂,我申玉豹不怕。”歐陽洪梅不屑地睃了他一眼,“這話是假的,哄哄那些剛能下蛋的小母雞還差不多。用不用我提醒你一下?看來是該提醒提醒!你曾經兩次給他下過跪,第一次你用他給你貸到的五十萬很快暴富起來,你跪下來要認他當乾爹,他沒答應;第二次,你們全家三口都因殺害你老婆的嫌疑,被趙春山拘留審問,他救了你們全家,出來後你給他磕了三個頭。別逞這種能,小心丟了性命。”申玉豹認真地答道:“我沒忘了這些。俗話說,此一時,彼一時。先前,我為了吃個饃,差點給一個勞改釋放犯下跪。古時候有個大將軍,年輕時還鑽過人的褲襠呢!李金堂在我那裡存了一百多萬,那錢肯定來路不明,你說到底誰怕誰?”

歐陽洪梅吃了一驚,這件事從來沒聽李金堂說過,取下戒指說:“這麼說我真該刮目相看你了。你胸懷大志,大志不夠形容你的野心,應該是鴻鵠之志,又老練又有板有眼,將來還不把你的恩人仇人一個一個都宰了?這麼一說,我真該好好對待你了。那車東西已歸劇團了,我就值這一枚小小的戒指嗎?”申玉豹眼睛瓷地一亮,目光如炬,“不不不,這只是一點小意思。我來喝咖啡,總不能空手吧?”歐陽洪梅站了起來,“還有大意思,這還差不多。我就喜歡看你財大氣粗的樣子。這個小意思也該有點意思。來來來,咱們來聽個響吧。”

申玉豹跟著歐陽洪梅繞過屏風,進了臥室。歐陽洪梅拉開一扇門,走進寬大的衛生間和洗澡間,把抽水馬桶的蓋子揭開了,“你剛才不是講了千金買笑的典故嗎?我想把這小意思換成一個響聽聽,你不介意吧?”申玉豹沒經見過這種女人,面部閃過一個神經質的笑,“只要你高興,咋弄都中。”歐陽洪梅果真把戒指扔進抽水馬桶,一手扶住開關歪著頭道:“要是後悔了,你用手把它撈出來,帶上你的狗屁小意思馬上給我滾蛋。想和我親近,價碼很高,我醜話說前頭,免得你太后悔。”申玉豹提高了嗓音道:“我說的話也不是放屁!”歐陽洪梅扳動了開關,戒指伴著砉砉的水聲,衝出了衛生間。歐陽洪梅像是突然間改變了主意,在屏風那裡猛然停住了,猛地一轉身,伸出手指指著自己的臉說:“你說我值不值一百萬?要說不值,你還滾你的蛋。”申玉豹仍不退縮,梗著脖子說:“能得到你這樣的女人,傾家蕩產也值。”

歐陽洪梅突然間狂笑不止,直笑得熱淚長淌,戛然止住笑聲,指著申玉豹的鼻子喊著:“我要不了那麼多!去,你去外面給我寫張一百萬的欠條,歐陽洪梅今晚屬於你。你去寫,我這就脫衣服上床。”申玉豹毫無反應,眼睜睜看著歐陽洪梅脫了外套又脫了毛衣。這一瞬間,積攢了多年的對她的情慾忽然間崩成了碎片,不敢再面對這場撼人心魄的場面,像是被閹割了一般。申玉豹根本沒有想到伸手阻攔,雙膝一軟,竟跪在地毯上了,低著頭咕噥著:“玉豹不會辦事,不會說話。別這樣,求你別這樣!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弄岔了,弄岔了。”

歐陽洪梅再也撐不住,癱坐在床沿上,吃力地披上外套,慢慢站起來,擦了一把眼淚,痛快淋漓地大聲罵了起來,“你給我滾起來!滾起來——諒你也沒長這麼硬這麼貴的骨頭!申玉豹,你再長十隻耳朵給我好好聽著!是的,是有很多賤女人,只要男人一摸,就像賤貓一樣搖尾巴,一聽到金的銀的響,馬上就嗷嗷嗷地叫春。你他媽的只配見識這種女人!我告訴你,申玉豹!下五輩子你都要牢牢記住:我歐陽洪梅不是那種女人,再投生一千一萬次也不是!你對我知道多少?你對一個女藝人,你對一箇中國女藝人的內心知道多少?你他媽的竟敢這樣看我。你這個殺人犯、搶劫犯、騙子加流氓!我歐陽洪梅再墮落十倍,再墮落十年,照樣有資格看不起你。你以為你是什麼人?你以為你那些骯髒的錢什麼都能買到嗎?你給我滾,馬上給我滾!!!滾——”

申玉豹終於聽明白女人責罵的那些罪名和他今日來的動機相去不止三舍之地,不清楚怎麼會出現這種結果,正想為自己那些高尚的動機辯解幾句,忽然聽到了兩記很響亮的敲門聲,敲得有點怒不可遏。歐陽洪梅臉上頓時現出燦爛的大獲全勝的笑容,惡作劇的念頭陡然生出一個,壓低了嗓音道:“你該知道是誰來了。你害怕了嗎?他伸伸手就把你掐死了。你總算沒有大惡。怎麼樣,用不用到我床下邊躲一躲?我保證能把謊話說得天衣無縫。我保證把今天發生的事像保護國家機密一樣藏得只有你我知道。”申玉豹心裡道:“日他媽要來個拿賊拿贓呀。我鑽床底下?這不是朝我頭上澆大糞嗎?這個娘們毒著呢!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我怕你?反正早晚有這一天。誰抓誰的奸還不一定呢!”他大笑起來,“你聽聽,他在砸門了。你不要急著開,叫他聽見不太好吧?你真的以為你多麼高貴嗎?幾分鐘前,我還認為你高貴得讓我摸都不敢摸。你問我是誰,我現在要問問你是誰!你,用你們知識人的知識話,也該說是個十足的婊子!我一直在想,還用你們的知識話說,你是為生活所迫,不得已委身於他,要不然他會毀了你的一切,前程呀美貌呀什麼的,你才怕他!現在我知道我全錯了,真的錯了。你是死心塌地這麼做的,你天生就是個賤貨,只配做這種大惡人的姘頭。我聽有人說過,你完全是為了唱戲才這麼做的。我信,我真的信,你不知道你唱得有多好啊。為把這麼好的聲音唱出來,殺人放火也該原諒的。我真的疼你,疼得我心尖疼,覺得你唱完了戲,過的就不是個日子,多想幫幫你呀。我死了老婆,不過我要再一次告訴你,絕對不是我乾的。你離了婚,我娶了你,和你一起打天下,我想的就是這些。現在看,你他媽的完全自覺自願,比他媽的妓女還下賤,妓女陪人睡覺還要錢,要錢是尊重自己的勞動,你連自己的勞動都不尊重,不是更下賤又是什麼?你好好想想,他現在得勢,奶奶的呼風喚雨,威風凜凜,老了呢?他要退休,編到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老幹部局裡,自身難保,哪裡還能顧著你!他要是真的疼你,為啥他孃的十幾年都不離婚?從前,我總認為他家裡那個女人可憐,現在看你比那個女人更可憐。你們都是可憐蟲。要說我是個混蛋,他更是個大混蛋。你看你那面板白的,你看他那臉龐紅的,他把你的血吸乾了。我想娶了你,和你養個好兒子,我有的是錢讓他受世界上最好的教育。我想出錢把你唱過的戲都灌成磁帶,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的戲唱得有多好。你他孃的就是不懂這些。好了,我該走了。”

申玉豹推開里門,猛地把外面的門推開,怒氣衝衝地走了出去。“婁阿鼠”擺出一個架勢,大喊一聲:“想走,只怕沒那麼容易!”李玲跑進屋子,扶住歐陽洪梅。

歐陽洪梅扶住門框,有氣無力地說道:“讓他走,讓他走。”申玉豹沒想到會是劇團的兩個演員,很想再對歐陽洪梅說點什麼,猶豫著沒動。“婁阿鼠”呵斥道:“你是不是骨頭賤?找一頓打?”

申玉豹說了一句:“我還會來的。”轉身走出院子。外面,一男一女兩個老者看了申玉豹一眼,急忙進了院子。申玉豹佇立在石榴樹下,望了一會天上的星星,想起三妞還在等他過生日,心中不禁一酸,轉身朝好問酒吧的方向走去。

歐陽洪梅看見胡眉和張富貴,馬上從**坐起來,勉強笑著說:“沒什麼事,天不早了,你們回去歇著吧。”

張富貴和胡眉夫婦五六年隨歐陽春和慕慧娟從省城遷到龍泉。六二年,他們突然間被安排到四馬橋村落戶,說是上面號召全國要縮減三千萬城鎮人口。年前,歐陽洪梅逼著李金堂為他們落實政策,這才返回了縣城,住在劇團院子裡的兩間平房裡。胡眉一看有人在場,沒說別的,流著淚勸道:“小姐,聽我一聲勸,成個家吧。自古都是寡婦門前是非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