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112章 牢中長談

第112章 牢中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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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牢中長談

第112章 牢中長談

賀連勝有意將賀翦逼宮篡位一事壓下來,但宮中人多嘴雜,再加上賀家登臨大統時間不長,那些太監宮女沒來得及一一梳理,便遺漏了一些朝中老臣的眼線,最終這訊息還是很快傳開來,一時間整個京城都鬧得沸沸揚揚。

過了些天,蕭珞在一部分大軍的陪同下回到京城。賀翎前去接他,對他道:“趙暮雲的首級示眾三日,不過因為四弟謀反一事,反倒不受關注,如今宮中氣氛凝重,爹當真是被四弟氣壞了。”

蕭珞見他氣色不好,抬手在他暗青的眼角輕輕摸了摸:“爹身子還好麼?”

“舊疾復發,正在調理。”賀翎想起爹那天夜裡咳出鮮血的模樣,不由心口一緊。

賀連勝早年攻打突利時就在極寒之地落下舊疾,如今年紀大了,雖然平日裡看起來依舊健朗,卻動不得怒,一動怒就會劇烈咳嗽,咳得人心驚不已。

賀翎拉著蕭珞去探望父母,在那裡安慰了他們很長時間,之後回到自己的寢殿,迎面就見錚兒瞪大眼一聲不響地跑出來。

錚兒原本以為回來的是賀翎,仰起小臉看到蕭珞也回來了,很開心地喊了一聲“爹爹”,飛撲過來抱住他的腿嘿嘿直笑。

蕭珞蹲下去將他抱起來,正要開口就見他小嘴一癟,豔陽天瞬間變成瓢潑大雨,不由心裡一緊,忙問道:“錚兒,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爹爹!錚兒好怕!嗚嗚……有壞人……”錚兒抱著他的脖子不撒手,眼淚糊在他臉上,越哭越傷心。

蕭珞一聽就明白了,猜他必定是宮變時受到了驚嚇,連忙給他擦擦臉,輕聲道:“壞人被打跑了,爹也回來了,不怕。”

錚兒忘性大,很快就止住了眼淚,上回見到賀翎回來時已經嚎哭了一通,過了幾天很快就恢復了,現在對著蕭珞,那些委屈再次冒出來,不過來得快去得也快。

賀翎把錚兒抱過去,在他背上拍了拍,對蕭珞道:“長珩,奔波一路了,你快去歇會兒,我稍後喊太醫過來給你瞧瞧。”

蕭珞也確實累了,點點頭:“好。”

賀翦被關在大牢中,連著數日無人問津,天家家務事,皇帝不曾開口,底下的大臣也無人敢吭聲,賀連勝被氣得幾日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賀翡更是怒得頭頂冒煙。

雖說四兄弟一直相處不錯,但畢竟他與老四是同一個母親帶大的,感情比旁人要親厚許多,他也自認為自己比任何人都瞭解這個四弟,卻沒想到最後竟出了這種事,讓他又氣又怒又是不解。

賀翡將前前後後所有事情聯絡起來想了又想,連著幾晚睡不著覺,最後頂著烏青的眼圈去了陰冷的大牢,看到四弟沉默地靠在牆邊坐著,眼眶一紅,命鬱卒開啟牢門,衝進去抓住他的衣襟就狠狠揍了他一拳。

賀翦雖然面容憔悴,可坐在地上卻一點都不狼狽,讓他一拳打偏了頭,抬手在嘴角擦了擦,對他輕輕一笑:“三哥,你來看我?”

“我來揍你!”賀翡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見他這麼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更加來氣,忍不住把他提起來又揍了一拳,眼中充斥著血絲,又在他背上狠狠砸了數下,卡著他頸項怒道,“爹讓你氣病了!最近幾年爹被氣了三次,次次都是你害的!我都想罵你忤逆子!”

“三次?”賀翦似乎是想了想,點點頭,“看來你也不笨。”

賀翦將他扔開,狠狠喘了幾口粗氣,抹了把臉將眼角的溼潤抹去,一屁股在他對面坐下,怒瞪著他:“春生行刺二嫂也是你指使的?還有糧草那件案子,是不是你在從中作梗?上回二哥二嫂從東北迴來,過河遇到埋伏,難道真的也是你?”

賀翦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沒錯,都是我。”

賀翡震驚地瞪著他,不可置信,完全無法相信這是與自己一同長大的,懂事沉穩的四弟。

“你給我把事情說清楚!”

賀翦抬眼看著他,自嘲地笑了笑:“如今我已成為階下囚,也沒什麼好繼續隱瞞的,你想聽哪件事?”

“哪件事都要弄明白!”賀翡看他笑得苦澀,心裡一堵,問道,“四弟,你讓春生行刺二嫂,當真是為了給大哥、二哥製造嫌隙?”

賀翦供認不諱:“是。”

“春生是大哥身邊的小廝,你怎麼有本事使喚他的?”

“威逼,利誘。”賀翦眼神淡然,彷彿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你記不記得有一年,我抓了幾名趙暮雲的探子交到爹面前?”

賀翡點點頭。

“他們原本不會暴露,是我無意間在外面一處巷口看見春生與一個人說話,那人與他長得七八分相像,我當時起了疑,便派人盯著,後來發現那人是春生失散多年的孿生胞兄,而且,是趙暮雲派來的探子。”賀翦靠在身後冰冷的牆壁上,眼瞼微垂,說得十分平淡,“後來,我就找到他們一夥人,命人將他們抓了,獨獨留了春生那個胞兄,以此要挾春生聽命於我。”

賀翡聽得雙手握拳:“讓春生聽命於你?你讓他探聽訊息也就罷了,竟然利用他行刺二嫂,那時二嫂肚子裡還懷著孩子,你竟然下得去手!”

“我為何下不去手?”賀翦瞥了他一眼,絲毫沒有愧疚之色,“蕭珞姓蕭,他是蕭家人,我孃親一家都是被蕭啟那個昏君害死的,我沒有一早殺他已經仁至義盡。至於肚子裡的孩子,爹不是說要等孩子出生再決定讓誰世襲麼?如果對著孩子動手,那不是更容易嫁禍給大哥?”

賀翡氣得面色鐵青,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來罵他才好,與他對峙半晌後才再次開口:“莊晉那件事呢?你為了爭權奪利,竟然與趙暮雲狼狽為奸!你想殺二嫂,藉口是你娘,那二哥呢?我們是親兄弟!你竟然對二哥狠下毒手,這又有什麼藉口?”

“你錯了。”賀翦面色一沉,之前一直無波無瀾的面孔忽然滲透出一股狠厲之色,閉了閉眼才穩定心緒,道,“我從來不曾與趙暮雲勾結,我想要得到的東西,想要做成的事,用不著假以他手!莊晉兩面三刀,表面投靠我,背地裡卻是趙暮雲的人,那件事是我疏忽,我從未想過謀害二哥性命。莊晉是我毒死的,他竟然反過來利用我,死有餘辜。”

賀翡湊到他面前緊緊盯著他的雙眼,冷笑:“四弟,你敢說你殺了莊晉只是為了洩憤?我看你是想殺了他滅口,免得被查出糧草短缺是你做的手腳。”

“沒錯,是我做的手腳。”賀翦微微一笑,這笑容與平時並無兩樣,賀翡到現在才發現他這樣的笑如同面具,不由後脊生寒,又坐回去與他拉開距離。

賀翦也不看他,自顧自道:“我以為自己計劃得十分周密,私吞軍餉,嫁禍給二哥手下的蔡運司,只是沒料到這中間竟然被莊晉利用了去,他假傳書信引二哥出去,又設計埋伏。二哥受傷的事與我無關,信與不信,隨你。”

賀翡咬著牙關,沉默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賀翦朝他看了看,又收回視線看著對面空蕩蕩的牢房,目光顯得有些空遠,淡淡道:“你今日來,不就是想問個究竟麼?怎麼不繼續問了?”

賀翡心底湧起一股難以言喻地悲慟,埋下頭抹了把臉,半天沒有抬起來,悶聲道:“問得越多,我就越想揍你。”

“你不問,那我自己說吧。”賀翦抿了抿脣,接著道,“二哥從東北迴來,是我設的埋伏,那些人是我私底下養在邙城的兵力,與賀家軍營沒有任何關聯,所以爹一直查不出來。或許二哥正是透過此事開始對我產生懷疑的,因為我囑咐過,只取蕭珞性命。若蕭珞死了,二哥必定會因此意志消沉,爹就不放心將攻打梁城的擔子交給他,那我不是有了機會在軍中建立威望?”

賀翦自嘲地笑了笑,又道:“這次攻打京城,二哥私下裡派人去查我的書房,我知道以後思量了很久,想著他既然已經這麼明顯地懷疑我了,那我乾脆將計就計,殺了常有為,激怒他,讓他在爹面前說出對我的懷疑。”

賀翡顫著手把拳頭捏緊,對於他所交代的事,除了震驚憤懣,已經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賀翦無視他的怒火,繼續道:“我盼著爹對二哥失望,如今才知道這想法有多可笑。他怎麼可能對二哥失望?那是他的嫡子,脾氣又投他所好,我做再多努力都及不上二哥半分。”

“為什麼?”賀翡定定地看著他,啞聲問道,“做個王爺不好麼?為什麼一定要去爭那把龍椅?賀家現今擁有滔天權勢,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有些事,不由自己。”

“爹這些天老了許多,他說只要你肯認錯,便不再追究,往後給你封個閒散王爺,就當這件事不曾發生過。四弟,逼宮篡位是殺頭的罪名,爹卻想方設法要原諒你,他如此待你,你呢?拿著刀抵著爹的脖子,你就是這麼盡孝的?”

賀翦抬眼看著他,與他對視良久,眼底越來越沉:“我只是不甘心,我做得再多,做得再好,僅僅因為我是庶出,就永遠比不了嫡出的大哥二哥。”

賀翡皺眉:“你在怨恨爹?”

“是。”賀翦眼底浮起冷光,“我年幼時也以為父親待我們都是一樣的,可後來卻知道了一件事,就改變了看法。我娘生我難產而死,她臨死之際一直念著要見爹最後一面,可那時候爹不在門外,他去了大房,因為二哥生病了。”

賀翡愣住:“你聽誰說的?”

“府裡的張嬤嬤,她以前是侍奉我孃的,有一年忌日,我聽到她在我孃的墳頭唸叨,之後便去問她了。”賀翦冷冷一笑,“看出來了麼?我娘不過是個侍妾,侍妾的性命,哪裡比得上嫡子生病來得重要?”

“恐怕是,有什麼誤會吧。”賀翡怔怔地看著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何同為庶子,他與自己的想法會天差地別,最後悶聲道,“爹不是忘情薄義之人。”

賀翦面露嘲諷:“我當初抓到那些探子,爹怎麼說的?他說我行事魯莽。攻下安平郡,我又往北佔了一座城池,明明諸事順利,他又將我教訓了一通。這樣的事還少嗎?若換成二哥,必定是一番父慈子孝的場景。我做什麼都比不上二哥,不是因為我比他差,而是因為爹心存偏見!這次逼宮,我並沒有想過要害爹性命,不過爹是不會相信我的。”

賀翡見他說的坦然,心頭一酸,忍不住抬手握緊他的手臂,艱難道:“四弟,爹沒有你說的這麼不堪,是你對他心存偏見,你去向他認個錯,行麼?”

“認錯?”賀翦任他拽著,卻是一動不動,眼中漸漸浮起一層霧氣,“我對自己所做的事,沒有後悔,我只是……只是沒想到會連累到阿玉……”

“你怎麼這麼固執!”賀翡氣得一拳砸在他肩上,把他狠狠摜倒在地,顫著手指著他,“你認不認錯!”

賀翦悶聲笑起來,撐著地重新坐起,再抬起臉時,眼角已經溼潤一片,只得扭過去看向另一邊,低聲道:“我不會認錯的,成王敗寇,我認輸,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你真是……”賀翡心口直抽,黑著臉顫著手恨不得戳到他臉上,在牢中轉了幾圈後,怒氣衝衝地大喊,“來人!給我開門!”

很快有一名獄卒跑過來,戰戰兢兢替他將門開啟。

賀翡走到門外,又轉過來狠狠瞪著裡面的人,氣得牙根都咬痛了,怒道:“你再給我好好想想!”說完抿緊嘴脣,怒氣衝衝地大步離開。

賀翦轉回頭來,看著獄卒將牢門上鎖,神色淡然。

也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他最後低下頭,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瓶子,一動不動地捏在手中,靜靜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