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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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141章
“大人,驛館到了。”
車外忽起一聲叫喊,將裴鈞喚回了神來。
他回還神思撈簾一看,果見是城北驛館到了。
兩個主事忙忙走到車前要扶裴鈞下來,裴鈞卻格開他們的手,徑自下車道:“有事兒說事兒。這驛館都到了,還藏著掖著?”
那二人神色頓赧,相望一眼還不待推諉,卻見鴻臚寺卿已從驛館裡擦著汗疾行出來,待走至近前,便將手裡的一卷畫像火急火燎地遞到裴鈞手裡,湊到裴鈞耳邊壓低了聲道:“裴大人,這下咱們是攤上大事兒了!”
裴鈞皺眉瞥他一眼,不知不解地撈開那畫像一看,只見那畫像上畫著個豐腴貌美的女子,側旁提字是哈靈族王女。
他問:“什麼大事兒?”
鴻臚寺卿再擦一把汗,攥著他袖子就把他引到了館內,直繞過庭中地上的各色隨嫁之物和獸頭馬匹,終來到一處閉門的廂房前,抬手一指:“裴大人,這裡頭坐著的,便是哈靈族給咱們送來的王女了。可這來的是王女,卻、卻又不是王女……”
裴鈞挑眉睨他一眼:“什麼意思?”
鴻臚寺卿喉頭一咽,退到他身後抬手向前一請:“您……您看看便知。”
裴鈞累得頭都發痛,再受不得他們一個二個神神叨叨,便乾脆兩步上前一把推開了對扇的門。
但見屋中的羅漢榻上果真坐著個膚白纖細的女子,穿著一身大紅吉服坐在一眾陪嫁的丫鬟僕從間。此時一看裴鈞闖進來,那女子整個人都嚇了一跳,即刻向後欠了身子,目光怯怯望向一旁的大嬤嬤去,張了口,卻不敢說話。
這下裴鈞終於明白了鴻臚寺卿是什麼意思。
原來眼前的女人全然沒有半分豐腴之態,雖是貌美,五官神態也與王女畫像上的全然不一,更罔論這一驚一乍、怯然畏事的舉止,根本就不像個王族貴女該有的樣子。
這一切都昭示著,這位遠道而來和親的王女,定是被人頂替冒充了。
鴻臚寺卿見裴鈞神情已明,便幾步把裴鈞拉至廊角,此時已慌得老聲發顫起來:“裴裴裴大人,這和親隊的人只說是路遙道遠,王女水土不服才瘦弱了身骨,又說畫像總會有些出入……可、可這分明就是兩個人哪!要是上頭怪罪下來,那是要從接親的人馬一路怪罪到咱們頭上,削官貶職都是輕的,怕只怕說咱們玩忽職守、矇蔽聖上,那就是要咱們腦袋了!裴大人,咱們眼下可怎麼辦哪?”
“怎麼辦……”
裴鈞皺著眉低聲喃喃著,垂眼看著手裡的王女畫像,又拿過鴻臚寺卿懷裡的本子一點,眼見嫁妝和隨行器物的數目不差,便瞥了那“王女”休息的廂房一眼,靜立細想之下,哼聲笑了笑:
“照辦。”
第86章 其罪五十五 · 藏匿(上)
裴鈞撂下這話,將文書畫像隨手往鴻臚寺卿一扔,抽身走出驛館。
鴻臚寺卿手忙腳亂接了東西,急急追在他身旁問:“什麼叫照辦哪裴大人?這這……這姑娘不是王女,一旦送進宮門,咱們可是要掉腦袋的!”
“誰能準保她不是王女?寺卿大人您麼?”裴鈞猛地轉身湊近鴻臚寺卿,唬得後者急退一步、縮起脖子,瞠目嚥下了滿口驚惶,悚然聽他道:
“自古畫師多喜銀錢,為了一錢二利毀了美人的不計其數,為了錦繡前程粉飾畫工的也不計其數,那咱們手下的畫師又能有多幹淨?”
鴻臚寺卿聞言一震,聽裴鈞壓低了聲音繼續說:“若那屋裡坐的真是王女,不過是行前賄賂了咱們的畫師,稍稍粉飾了畫像而已,那眼下您要是報給皇上說她是假的——且不提您這鴻臚寺上下的玩忽職守、收受賄銀該如何處置,單說皇上一旦斥責哈靈族欺君,就必然鬧得哈靈族含冤大怒。到時候畫像已不要緊,王女卻是真的,皇上和哈靈族都動了怒氣,這過錯該由誰來擔著呢?”
鴻臚寺卿扭起的雙眉下濁目一轉:“我?”
“對呀。”裴鈞點頭笑了,“就算退一步說,若這王女如您所言,真是假的,那您把這事兒揭去御前,無非是讓皇上知道藩王敢欺君了,又讓藩王知道欺君被人撞破了,那這一面是打了皇上一耳光,一面是捅了藩王一刀子,叫兩方都撕破了臉,如此嚴重的後果,又該由誰來擔著呢?”
鴻臚寺卿就地一晃,神色幾乎哭喪起來:“還……還是我?”
“沒錯呀。”裴鈞嗔怪地看向他,更壓低聲音道:“況且……就算皇上知道了這王女是假的,又會怎樣?”
鴻臚寺卿怯然湊近他半分,顫著脣連連抱拳:“還、還望裴大人明示……”
裴鈞按下他拳頭,湊到他耳邊幾近氣聲道:“您想想啊,寺卿大人,只要和親的隨嫁彩禮都齊全,哈靈族和朝廷都認這親事,那王女是真還是假……誰在乎呀?”
鴻臚寺卿眼中暗驚,細想下神色一亮:“我、我明白了……謝裴大人提點。我這就——這就去照辦!”
眼看鴻臚寺卿抱著文書畫像奔回驛館去,裴鈞臉上剛堆起的笑意已漸近隱沒。他拾袍三兩步邁下驛館前的石階,心中只道這鴻臚寺裡當真餵了群酒囊飯袋,離了蔡颺掌管竟毫無主見,也不知當初是怎生塞錢才遷了這官兒,怕只怕吏部新政的考核一起,這一干人馬都該被張嶺彈劾下臺。
守在館外的兩個禮部主事見裴鈞滿面淡然地出來,鴻臚寺卿又歡歡喜喜地進去,便心知王女之事應已得解,原本的愁容即頓然一紓,忙迎至裴鈞身側替他撈起車簾做小伏低:“大人受累,大人辛苦。大人這是回部院麼?如今馮侍郎不在,部院裡萬事還待大人您——”
“若萬事只賴我去打點,禮部還養你們做什麼?”
裴鈞冷眼一掃,頓叫那二人噤若寒蟬,此時正要上車,卻見街裡的行人忽地多了起來,竟似潮水般向著他身後趕去,不由凝眉一問:“這是怎麼了?”
兩個主事大氣兒不敢喘上一口,其一謹小慎微道:“大人忘了,今兒是春闈放榜的日子呢,瞧熱鬧的可不得排長龍了?”說著將裴鈞請上了馬車,二人道了恭送,囑車伕小心起行,便也匆匆隨人流趕向張榜處督事兒。
裴鈞掀起簾子望出去,目光隨著那二人青綠補褂的身影落去了鬧市人聲中,在滿街前行的百姓儒生裡一晃眼,卻一時想起了當年梅林玉和曹鸞陪他看榜的情形——
“不去不去,人擠死了。”
那時十七歲的梅林玉磕著瓜子兒坐在街邊茶鋪,一屁股下去根本不願挪窩:“再說了,我和老曹都沒法兒參科,要是瞅見你中瞭解元,那也是白白眼紅,有什麼意思?哥哥你怎不和青雲監的一道來?姓方那小子鐵定追著搶著要替你看榜呢。”
“我躲著我師父,哪兒能同他們一道看榜?被逮回去又該叫我跪祠堂。”裴鈞見梅林玉著實不願往人堆裡擠,便“算了算了”一把掀開他,即刻又央上另旁的曹鸞:“好哥哥,那還是你去替我瞧瞧罷?”說著還衝曹鸞擠眉弄眼咬嘴皮子。
曹鸞被他推搡一番更兼上下其手,渾身都發起雞皮疙瘩,噁心得實在沒法兒了,只好唉聲一嘆將手裡的煙鍋磕熄,踹他一腳:“我真是服了你。得,我去給你看榜。”說著還抬了煙桿子指著他鼻尖兒道:“你最好給我中。”
“不中怎的?”裴鈞咧嘴一笑,“你往後不給我帶春宮了?”
曹鸞大笑起來推開他,可走向人潮湧動處,卻一邊走一邊回頭嘆:“你要是不中,那可就真像你姐姐說的沒出息了……”
……
“——大人,大人?”
車伕小心翼翼的聲音隔著車簾傳入裴鈞耳中,將裴鈞拉回神來,聽他問道:“大人,小的是送您去京兆司,還是入宮去呀?”
裴鈞收斂思緒,放下窗簾,頓了一頓才吩咐道:“兩處都不去,今兒先去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