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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弼忬在南京賭場認識個在夫子廟一帶扒竊團伙的頭頭,這傢伙手底下跟著幾十個小毛賊,分工明確,把風的、稱分量的(探探苦主包裡有多少貨)、幹活的、轉移的、掩護的、若被苦主逮住還有專門負責動手的打手,甚至還有專門聘請的律師!要有小賊被逮到局子裡就由律師出面撈人!只要數目不大,被偷的苦主有沒什麼背景,請局子裡負責那件案子的條子吃頓送幾條煙,晚飯後找兩個東北來的十七八歲的大**妞,完事後塞個紅包,不出特殊情況第二天就會放人的。

盜竊團伙請律師,杜弼忬當時就笑的捂住了肚子,這真他媽是天下間最好笑的笑話!不想那位仁兄一臉的不以為然道:如今法制社會,幹我們這一行也得懂法,不懂法怎麼能鑽法律的空子呢?做我們這生意也要合理規避風險啊!聽老賊這麼說,杜弼忬當時臉都笑綠了,直喊救命。

這老賊整天在賭場三樓玩梭哈,一下午輸贏二三十萬上下,讓人感慨惋惜——不知道多少人被刀片劃破了皮包,老媽的住院救命錢、子女的學費..........全入了他的口袋!他一把順子面爛牌嚇雞一下注就是三十萬,那是多少小賊冒著被人剁掉手指,被逮蹲局子蹲苦窯胸口墊本書吃幾十榔頭打得內出血、高壓水槍塞**裡被灌腸的風險才掙來的錢

,卻被這老賊如此揮霍!所以杜弼忬一直就瞧不起他,甚至鄙夷他。

記得有一次老賊來早了,場子裡尚未開盤,就和杜弼忬有一句每一句的胡謅。

“做你們這一行的和人有什麼區別嗎?”杜弼忬就問他。

“區別?有什麼區別!兩個鼻子一張嘴,兩隻耳朵兩條腿能有什麼區別?有人做老闆、有人做官、有人賣有人嫖,殺人犯臉上寫字嗎?大家只是職業不同罷了!沒什麼區別!”老賊侃侃而談。

盜竊也是一種職業?盜竊也能被稱為職業?杜弼忬厭惡的皺了皺眉頭。

“我不是說這個區別,我是說怎麼辨別他是不是小...........幹你們這一行.........這一行職業的!”杜弼忬說到職業兩字覺得特別扭。

“這個........”老賊鼠目四顧,悄悄道:“告訴你!做我們這一行有小孩兒、老頭兒,儀表堂堂衣著華麗的帥小夥,年輕貌美的小姑娘,**lang骨的小**.........光從外表是看不出來的!然而有一點是無法掩蓋的!”

“哪一點?”杜弼忬也不自覺壓低了聲音道。

“眼睛!”

“眼睛?”

“對,眼睛!無論你打扮成窮癟三也好,大富豪也罷!就算你去韓國整容又變性,一雙眼睛是無法改變的

!”老賊的聲音壓得更低,似從喉嚨口憋出來的,目光四處遊移著。

“眼睛又有什麼特別之處?”杜弼忬仍是不解。

“這.........唉........你怎麼這麼笨吶!你沒聽說過賊眉鼠眼嗎?!”老賊發急了。

杜弼忬看著老賊四周漂游,眼神沒有固定落點閃著猥瑣而狡猾的貪婪光焰的小眼睛兒大笑起來:“明白明白!看見你我就徹底明白了!”

也是那個時候起,杜弼忬覺得這個老賊也不是那麼討厭,尤其那雙小賊眼兒,雖似鼠目般猥瑣,卻也流露出智慧來。

杜弼忬走在黎區的步行街上專注著眼睛所能見到的所有人——尤其是他們的眼!

已近午飯時辰,街上的特色小吃店已陸續營業,杜弼忬進了一家燒烤店,點上十串牛肉串、五串雞脆骨、一條烤鯿魚、一隻烤鵪鶉、兩串魷魚和一串大蒜、一隻用竹籤串起來的烤茄子外加兩瓶啤酒。

杜弼忬一摸口袋,等等.........不對!口袋裡就剩二十來塊錢了,不夠啊!斜眼看著正在燒烤攤黑炭上孜孜冒油的各色食物,心慌的吞嚥幾口唾沫。

杜弼忬強作歡顏走到店門口,挺直了腰昂著頭一副不可一世的挫腔,看也不看正在忙著燒烤翻魚灑孜然的夥計,鼻腔裡哼了一聲道:“烤熟點!多放點孜

然,微辣就可以!我去買樣東西馬上就回來!烤熟點啊!”說完趾高氣昂走去門去。

杜弼忬這下總算了明白《古惑仔》裡山雞他們三個去球場被生番的弟弟一群小混混攔住後死撐著扮凶排開眾人外前走的時候一個個都不敢回頭看的那種複雜心情了!心虛.......心真的很虛!

杜弼忬總盯著別人的眼睛死瞧,有點櫻木花道’用眼睛殺死你’的架勢,被盯者心裡發毛一個個避開其射來的目光。

杜弼忬在大街上晃悠了半日仍毫無發現,仿似真天下無賊了!不由痛恨起老賊來——看眼睛?這他媽什麼餿主意。

杜弼忬氣餒了,坐在石凳子上生自己的氣——媽的我也太笨了,竟然相信那老賊!那條老狐狸怎麼會對自己說真話呢!又不是拍電視劇寫小說,這麼戲劇化!(後來杜弼忬發現賊的眼神兒確實不一樣,真有股子賊色,他並不知道要偷眼裡觀察不能對視!否則別說賊了,警察都得被盯得發毛以為是恐怖分子啊,何況普通良好市民呢)。舉頭望豔陽——老天爺啊!你莫非要老子為五斗米折腰在這步行街做乞丐不成?

就在小杜自哀自憐怨天尤人之際,四十米開外小廣場的一人引起了杜弼忬的注意。

廣場上搭起一個半人高的簡易臺子,一家婚慶攝影公司在做宣傳。其上一名

似模似樣的男歌手一曲《老人與海》唱罷,模仿原唱倒有七、八分,看得出是有些功底的!大概是酒吧或高階娛樂場所請來的吧!然而他來錯了地方,這裡不是酒吧更不是哪個電視臺的選秀節目,雖然一臉陰柔的人妖相朴樹似的,手裡抱著把吉他長髮飄逸,可惜圍觀的近百**一半是男性!稀落的掌聲夾雜著噓聲後這位哥們低頭面無喜怒抱著吉他平靜的走下臺去!或許他經常參加這樣的演出吧,冷場和噓聲已無法再動搖他的心,然而卻也磨滅了他年少輕狂的**。幾年前他也許也像某些搖滾歌手一樣嗨到**時砸過吉他吧,聽到噓聲甚至會衝下臺與那人拳腳相對,可最後受傷的是自己,砸壞了吉他還是要自己買,剩下的錢連桶面都吃不起,只能吃塑膠紙包裝八毛錢一包的白象大骨面。他今年大概有三十一二歲了吧!是的,他已不再年輕,歌星?偶像?那是五年前,不,十年前,那是十年前的白日夢了,二十剛出頭的毛頭小夥子帶著滿腔熱情,身上的錢只夠買一張去往首都的站票,暗暗發誓不成功便不再回來。是啊,一夜成名,多麼的**啊!唱自己的歌,讓別人安靜的聽自己唱歌。全中國、全世界的開巡迴演唱會.......多麼美麗的夢啊!少年郎意氣風發!然而事實又是如何呢?四處碰壁,音樂學院的大門都進

不了,電視臺門口排起的長龍比過年時候排隊買火車票隊伍還長,一瞧那幾個標緻而**不斷向電視臺導演明送秋波、短裙一公分長、旗袍開到大腿根部甚至露出裡面或紅色、或黑邊蕾絲內褲的那幾個姑娘,就知道沒戲了。於是去酒吧,然而酒吧裡原先的歌手們可不是善男信女,剛面試完尚未走出大門,在過道上便被麻袋從後套住頭一頓拳腳棍子;於是只能去最低階的夜總會,然而點唱的全是些廣東歌,還是過氣n多年的老歌,一天唱幾十遍‘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唱得直犯惡心,國語歌不是《小芳》就是《縴夫的愛》,自己擅長的許巍、鄭鈞的歌曲一首沒人點,吉他好幾天沒碰一層灰兒。有些個暴發戶款爺兒點個《十八摸》都不會唱。給個十塊二十的消費還不要,覺得是在侮辱自己,更是在侮辱自己的事業、藐視藝術!

夜總會也呆不下去了,雖也有同行拿這個單子,單子上全是些低俗化的歌名兒,抱著個吉他帶著劣質揚聲耳麥話筒到飯店裡賣唱,從這個包廂到那個包廂,從火鍋店到小飯館。一首歌十塊錢,滿五首還送一首。只要給錢,路邊大排檔也唱,幾個面板黝黑坦胸赤膊的哥們穿著塑膠拖鞋用筷子敲著碗邊兒伴奏,你伴著吉他唱出的歌詞完全淹沒在他們高亢激揚的‘流la

ng的人在外想念你,親愛的媽媽.........’中,這兩句帶有思鄉之情的委婉歌詞完全被他們配上了‘好漢歌’的調兒。然而自己不一樣,我是誰?我的夢想是什麼?走街串巷套頭露面去賣唱?那絕對是萬萬不能的!墮落..........徹徹底底的墮落!

坐地鐵站面前放個帽子抱著吉他賣唱?那就更是無可救藥的墮落了,與乞丐無異!歌者,藝術家也!該是和文人騷客一般有骨氣的,豈可為五斗米折腰?!!!

口袋裡不剩幾毛錢,別說五斗米,都兩天水米未進了,再沒東西吃就不是折腰連命都得折了!

莫非要我去沿街乞討?莫非要我去小餐館洗碗?我可是藝術家啊!

揹著吉他腳下飄虛似走凌波微步,大白天的全是螢火蟲,一個個圓點在眼前晃盪,密密麻麻,像雪災那年飄下來的雪。行到繁華商場門口時終於無力支撐,心口發懵,兩腳似醉酒一般不聽使喚,兩眼一抹黑就要倒下,拼出最後的力氣靠到牆邊蹲到地上,眼前的景物已模糊,人來人往卻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難道我真的要在這傳說中滿地金子的首都活活餓死了嗎?要是真就這麼死了,那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天底下最可笑的最卑微低賤的死法!不!不能!不能就這麼死了!我的夢想!我的唱片!我的演

唱會!我不能在這時候倒下,絕對不能!什麼狗屁尊嚴!什麼藝術家!讓那該死的面子見鬼去吧!我要活下去,我必須要活下去!媽媽,我出門的時候拂去的眼角邊的淚水,看著你已不再年輕的容顏,看著你被皺紋漸漸覆蓋的額頭和兩鬢瑣碎的白髮,我竟轉過身義無反顧的離開了,甚至沒有後頭看您一眼,媽媽!您一定站在家門口望著我徹底消失的背影久久不願離去吧!我怎麼如此狠心竟就這麼走了!媽媽,您一定很想我吧!我當時是那麼的決絕,甚至發誓不成功就不再回來!可是媽媽,你知道我,我現在是多麼的想你,想你做的菜,想聽你總也念不完的嘮叨,那時候總不耐煩,現在想來那些嘮叨可真好聽,要是能聽您一輩子嘮叨多好啊!媽媽!

解下吉他,雙眼淚水已流下!《流lang歌》在吉他的伴奏下是那麼的悽苦婉轉,行人紛紛駐足,人越圍越多,一曲罷,許多人眼眶已經微紅,身前五毛的、一塊的、五塊的、十塊甚至有五十塊的!一張張撿起來,一枚枚撿起來,五毛一塊的硬幣,有的已滾到了自己的身後、有的已滾到了幾面開外,然而他撿得很仔細,很認真,一絲不苟,邊撿邊哭著,當撿完所有的錢再次走到原先唱歌的地方‘撲通’跪下,對著圍觀眾人磕了重重的三個頭,任憑額頭上鮮血直流背起

吉他就走。

他去原先的夜總會,沒有了傲氣,對所有人微笑,唱《小芳》、唱《縴夫的愛》,五塊、十塊、五十塊一百塊的消費都收,收完錢善意的微笑說著謝謝。然而他還是不唱《十八摸》,給多少錢都不唱,他說這是他的底線,若連這都妥協了,那自己什麼都沒了!

慢慢的,他在那一片唱出了點小名氣,酒吧老闆出高價把他請過去,見到幾個同行眼神飄忽,他知道這幾個就是把自己罩上麻袋打悶棍的,然而他只是對他們友善的笑笑,掙了第一筆錢請他們吃飯,最後混成了哥們,然而誰都沒有提起以前的事,即便雙方心裡都明白!

過幾年認識了姑娘,戀愛,結婚,三十歲有了孩子!四處接活,酒吧唱、夜總會唱、有企業要做宣傳也唱,只要錢出得合理!夢想已經遠去,他現在要做的只是讓母親過得舒服些,不用再下地幹活!剩下的就只有他們母子兩了!他們兩個幾乎是自己的全部!什麼歌星、什麼演唱會都不想了,多掙點錢讓他們母子過得好些,這就足夠了!

冷場也好、噓聲也罷,都不再重要了,經歷了那麼多,這些東西對於他真的已經不重要!然而他還是不唱《十八摸》,出多少錢都不唱!

杜弼忬注視著這個三十出頭陰鬱的男子平靜的走下臺,不知為何,有種莫名的壓

抑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