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正文_第七章 白鳥之殤

正文_第七章 白鳥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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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七章 白鳥之殤

一個塵世夢想就此終結,餘下的,是永生永世都不可清洗乾淨的罪惡與執念。

1

尹蔚珊得到訊息趕到醫院時,景夜仍緊握著程嶼的手飲泣。無奈尹蔚珊的推門聲太響,景夜一驚,下意識要縮回手。程嶼早料到她會如此,拽住她的手死活不放,臉上還寫滿得逞的笑。

尹蔚珊本以為屋裡會是一片愁雲慘淡,結果竟是滿室春光,一高興,把包丟在床頭櫃上:“好啊,本以為你這麼倒黴,出個車禍要掛了,結果非但沒掛,還破鏡重圓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景夜一聽“車禍”二字,猛然想起同車的衛靳,當時他們遇到車禍,現在她沒事,那麼他呢?

程嶼還沒等她問出口,已經分外瞭然地倒了一杯水遞給風塵僕僕的尹蔚珊:“那個和你一起出車禍的男人,叫衛靳對吧?他也是骨折了,沒什麼大問題,就住在樓下病房,你好了再去探望他。”

得知衛靳沒事,景夜眉頭漸展,環顧四周,又一件心事襲上心頭:“我叔叔呢?”

“正在趕過來,他臨時有事出差了,宋媛也在來這裡的路上。”

“嗯……”景夜這才算放下心中大石。

可尹蔚珊卻並未如往常那般繼續八卦自己和程嶼的事,讓景夜很不適應:“珊珊,你進來就說了一句話,怎麼了?”

聽景夜問自己,尹蔚珊的火氣陡然上來了,乾脆不再忍耐:“你不知道我這一路有多憤怒!還好你沒事,有事我非讓譚禹城那個王八羔子不能人道!”

原來尹蔚珊放棄和衛靳吃飯的大好機會,是為了去另一家醫院看據說被打得頭破血流的譚禹城。可當尹蔚珊趕到醫院時,譚禹城居然好端端地坐在長椅上閉目養神。

“給我看看,你的傷口呢?!”尹蔚珊抓起譚禹城的頭髮就往兩邊扒。

譚禹城趕緊制止她:“我沒事!”

“不是說被打了嗎,怎麼又沒事了?”

“被打的是小九,我們是陪著過來縫針的,等得無聊就打牌,結果我輸了,他們就說我敢不敢叫你過來……”

譚禹城話音剛落,尹蔚珊一巴掌就甩過去:“你混蛋!”

丟下這句話,尹蔚珊一路狂奔出醫院,才走到公交車站,就接到了程嶼的電話:“景夜出車禍了!她坐的車被另一輛剎車失靈的車撞上,剛送到醫院!”

“譚禹城這次確實有點過分了。”景夜一邊吃著程嶼切好的水果,一邊說。

尹蔚珊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簡直就是賤人!不曉得我在跟衛靳吃飯啊,大好的機會,都因為他浪費了!算了,不說他了,一說我就胃疼,看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先下去看看衛靳,也不知道他還好不好,千萬別把那麼好看的臉給撞毀了才是……”

尹蔚珊嘰裡呱啦說完一通話,人已經帶上門出去了,臨下樓還不忘在護士的眾目睽睽下故意吼一嗓子:“我是給你們留二人空間,程嶼記得感謝我!”

尹蔚珊一走,整間病房突然又安靜下來。景夜小腿骨折,額頭上也有傷,程嶼走到窗前故意拉上窗簾,笑眯眯地問她:“老實說,你現在躺在**動也不能動,怕不怕我把你吃了?”

景夜白了他一眼,剛要說話,房門再度被推開,來人正是展戍。

一瞬間,房間裡的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展戍抬眼,目光淡淡地掃過程嶼的臉,又將視線緩慢收了回來:“我才剛下飛機,剛才也和主治醫師談過了,他說你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攝影師的車上?”

展戍的語速很慢,也十分平靜,像是刻意忽略房間裡有其他人。景夜沉默了片刻,偷瞥了一下程嶼,轉過頭認真地對上展戍的眼睛:“我室友前幾天有點小麻煩,他恰好遇見幫了我們,我們請他吃飯作為答謝,沒想到回來的時候出了車禍。”

“吃飯去南山?”

“那裡的火鍋很好吃。”

“你室友為什麼沒事?”

“她臨時有事先走了。”

景夜低眉順眼的樣子十分惹人憐愛,如果衛靳在場,肯定會拍手感嘆,不愧是位資深演員。

展戍聽完她的解釋,似乎還在掂量此話的可信度,很久才鬆口:“既然這樣,下次不要隨便坐人家的車,好在你沒事,不然……”

他沒有把話說下去,眉間的溝壑卻不由得加深了幾分,景夜趕緊狗腿地點頭:“我錯了,下次一定不會了!”

景夜只顧賣力地扮演好乖乖女的角色,卻絲毫沒有察覺程嶼已經離開窗邊,朝展戍和自己走了過來。

“展叔叔你好,我是景夜的朋友。”他這樣介紹自己,眼角眉梢都是坦蕩。景夜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展戍會有什麼過激反應,好在展戍只是深深地看了程嶼一眼,不緊不慢地說:“你好。”

2

當天晚上展戍便被一通電話叫回了公司,臨走時景夜還在睡,程嶼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展戍沉吟了片刻,望向眼前這個男生:“有什麼事記得叫護士,他們會第一時間聯絡我。”

程嶼知道他對自己沒有好感,甚至可以說是懷有敵意,只是微微點點頭。

景夜醒來時點滴還沒有打完,她覺得有些頭疼,單手揉了揉太陽穴,花了很長時間眼睛才算適應了四周的黑暗。

等到稍晚能看清楚些了,景夜才發現,程嶼還沒有走,他似乎是趴在床沿睡著了。她從沒有看過他的睡臉,直到今天她才發現,程嶼睡著的樣子居然像個小孩,微蹙起眉,像是有很多心事。

景夜在一片漆黑中一動不動地躺了很久,直到發現床頭櫃上有東西正閃著光在振動,才回過神來。

她的手機在她被送來醫院時就不知道被丟去了哪裡,眼前在振動的,只有可能是程嶼的手機。想到這裡,景夜神色一凜,尚能活動的左手不自覺地顫了顫,最終,仍是朝手機的方向緩緩地伸了過去。

程嶼醒來後第一時間確認了景夜的狀況,見她依然睡得很熟,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瞥見手機裡有未接電話,悄悄關上門。

“嗯,我今天有些事,不回家了。我爸那裡麻煩你應付一下……”程嶼的聲音其實壓得很低,但無奈房裡實在太安靜,所以景夜依舊聽得一清二楚。

毫無疑問,是梁綰綰。

其實談不上嫉妒,因為景夜深知,程嶼和她之間什麼都沒有。可是一想到她曾經的所作所為,心中還是有一些不暢快。這樣的不暢快直接導致程嶼進來時,景夜故意翻了個身,繼續裝睡。

但程嶼到底是個聰明人,見她翻身,默默來到她的床邊,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梁綰綰的事情,我知道說什麼你都不會原諒,如果我有確鑿的證據,我也會把她交給警方處理。但她也不笨,既然敢做這樣的事,肯定已經想好了萬全的法子,所以你千萬不要太自責。她不是因為你而遷怒宋媛的,她只是生性善妒,不論是你,還是別人……今後你能躲著她自然好,躲不掉,我也會保護你。”

已經多久沒聽見那句“我會保護你”,景夜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忍了好久,才把洶湧的淚意逼退,輕輕地“嗯”了一聲。

週末景夜出院的時候,宋媛和尹蔚珊特地買了花來接她。見景夜氣色很好,宋媛不由得嗔怪:“那天我急急忙忙趕來看你,你居然臉色慘白地躺在**一動也不動,好在程嶼說你只是睡著了,真是嚇死我了!”

“這不沒事了嘛!”景夜趕緊賠笑臉,單手抱著花猛吸一口氣,“真香!”

她孩子氣的舉動將所有人都逗笑了,尹蔚珊笑罵著推她:“噁心不死你!”罵過之後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才發現少了本該出現的人,“你叔叔呢?這幾天我來看你也沒見他在,他不是對你很好嗎?怎麼你都出車禍了,他還躲著不現身?”

“他這幾天很忙,前天又出差了。”景夜笑嘻嘻地解釋。

程嶼剛好從停車場把車開了出來,停在住院部門口招呼三個女生:“走了!”

鑑於張望來城裡看宋媛,尹蔚珊約了初中同學逛街,程嶼便一前一後地將她們在步行街和商場門口放下了。

眼見離學校還有一段路程,程嶼笑吟吟地問景夜:“要不我們也散散步?”

“大熱天的,散個大頭鬼啊!”景夜指指自己還沒拆的石膏,“還是你想要我變成殘廢啊?”

“放心,殘了我也要你。”程嶼眼都沒眨,肉麻話說得不動聲色。

景夜的臉陡然紅了,沒好氣地罵道:“你才殘了!”

不過最後景夜還是沒有拗過程嶼的再三威逼加利誘,同意下車找個地方吃飯。她心裡知道程嶼是擔心食堂的東西不夠營養,所以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還是動容的。

景夜一邊喝老鴨湯一邊和程嶼說學校裡的八卦,據說前段時間樓下有個女生帶著男朋友回寢室,被室友撞見,驚叫聲傳遍整棟樓,引來眾人圍觀,讓尹蔚珊這等女流氓興奮了很久。

景夜還在開心地說著,程嶼卻似乎沒聽進去,隔了很久,才字斟句酌地問道:“展……你叔叔對你,沒什麼吧?”

“啊?”景夜一愣,筷子險些從手裡滑出來,沉默了一陣後,輕聲道,“沒什麼,我們一直那樣相處的,他對我很好。”

3

這樣一折騰,景夜回到寢室已是傍晚。火燒雲在天邊美得如火如荼,可不知為何,景夜竟看出點驚心動魄的意味來。

就這樣惶惶地走上樓,一推門,景夜就意識到氣氛不對。尹蔚珊今天血拼的一堆東西亂七八糟地丟在地上,她循著嘆氣聲望過去,發現宋媛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發呆,旁邊站著眉頭深鎖的尹蔚珊。

“怎麼了?”景夜一頓,沉聲問。

一時之間沒有人回答。

良久,景夜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到底怎麼了?”

這一次,尹蔚珊總算是有了反應,可話語卻顯得很遲疑:“剛才……程顥洋打電話過來了,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有小白的號碼,反正就是打過來了。他說,明天要小白去吃飯,談一談他們公司新的模特約……”

說到這裡,尹蔚珊頓了頓,回頭看宋媛:“而且他不是說了嗎,請你務必去,那口氣,不是‘你想去得去,不想去也得去’的意思嗎?據說程顥洋在這裡人脈很廣,上次有個女生不買他的賬,才兩個月就因為一件小事被開除了,你不去的話,我怕……”

這才是癥結所在,宋媛慘白著一張臉,望著景夜,滿眼的彷徨。

景夜抓起桌上的水杯,捧起來,深吸一口氣:“小白,你打算怎麼辦?”

“張望剛才已經回去了,其實我知道,當初他並不是真的很贊成我來這裡學表演,只是不忍心拒絕我。今天他問我這麼熱的天為什麼還穿著長褲,我不敢跟他說實話,我怕他知道了真相會比我還難受……既然躲不掉,如果,我是說如果,程顥洋要是真的想跟我談模特約,那些錢是不是夠我做手術修復好我的腿?我不想讓張望知道這件事,永遠也不要。”

尹蔚珊張嘴剛想說什麼,宋媛已經打斷她:“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不要,真的,你們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這一夜無眠。

景夜躺在**,抱著相框發呆。她的腦中混亂一片,只有一堆又一堆零星的畫面時不時地竄過。她還記得小時候爸爸媽媽感情很好,就連上班都是手牽著手,出門時晨光將他們的背影鍍上一圈金色,景夜覺得那是幸福的顏色。

可是幸福已經離她好遠了。

尹蔚珊和宋媛都睡著了,一片黑暗中,景夜猛地從**坐起來,手機的電池是滿格,她拿起來,又放下,最終倒吸了一口涼氣,再度把手機拿了起來,默默地按下快撥鍵。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射進來,屋內卻是一派愁雲慘霧。尹蔚珊破天荒起很早,今天是週六,景夜知道她和自己一樣,因為宋媛的事睡不好,也就沒說話,默默拍了拍她的肩。

尹蔚珊張口剛想說話,宋媛恰好洗完臉出來。她想了想,乾脆閉了嘴巴,拿起了毛巾進衛生間了。倒是景夜伸出手,輕輕抱了抱宋媛:“小白,不要太緊張了。”

宋媛的臉色依舊不大好,大概一是因為怕,二是因為舊傷剛好不久。尹蔚珊洗好臉出來時,景夜已經在囑咐她應當注意的事,什麼隨時保持警惕、不要停留過久……宋媛聽得眼眶慢慢紅了,尹蔚珊看見,不由得怒罵一聲,卻也無能為力。

宋媛臨出門時景夜特地送她到門口,她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握了握宋媛冰冷的手,最後囑咐:“真有什麼事就給我們打電話,我們會立刻趕過去的。”

宋媛重重地點頭,合上了門。

4

宋媛出去了一陣以後,景夜才意識到自己在發抖。

尹蔚珊悶聲喝水,見她臉色蒼白,輕推了她一把:“你還好吧?”

“嗯。”景夜一愣,這才如夢初醒。

譚禹城在樓下扯著嗓門叫尹蔚珊的名字時她正躺在**看書,不過是上午八點半的光景,大部分女生還睡得正香。譚禹城這樣一叫,一群人怨聲載道,最高聲的那個直接大吼:“再叫找人把你揍一頓!”

尹蔚珊被這句話嚇得差點摔掉書,要知道,凶譚禹城可是她的專屬權利,被別人“越權”,她覺得很不爽,氣呼呼地爬下床:“我去解決樓下那個聲音汙染源,馬上回來!”

景夜正在和程嶼發簡訊,聽她這樣說,會心地一笑,點了點頭。

尹蔚珊衝到樓下的時候譚禹城正拿著擴音器喊得聲嘶力竭,見到尹蔚珊,不由得得逞地笑:“你終於肯現身了。”

上次的事還沒消氣,這次又來,尹蔚珊直接一巴掌拍到譚禹城的腦袋上:“你是不是吃多了啊!”

譚禹城一副“我就吃多了”的樣子抓住尹蔚珊的手:“老實說,你上次是不是忒擔心我啊,所以才這麼生氣?”

尹蔚珊被怒氣衝昏了頭,張口就罵:“神經病!”

譚禹城沒料到她會不分青紅皁白,臉上的表情僵住:“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誰擔心你了啊?你少自戀了,跟你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就別自作多情了,簡直就是神經病!”

尹蔚珊的話撂得異常凶狠,譚禹城終於不笑了:“你說,你喜歡誰?”

“衛靳!就是那個最近很紅的攝影師,我剛認識的,電話號碼也搞到了,正準備出手呢!”

尹蔚珊話還未說完,譚禹城已經摔掉那個紅燦燦的擴音器,扭頭走人了。

那廂尹蔚珊和譚禹城不歡而散,這廂景夜和程嶼發簡訊正聊得不亦樂乎。景夜才編好一條按下發送鍵,久未露面的衛靳就把電話打了進來。

景夜再三確定不是自己眼花,才按了接聽鍵。果然,熟悉的衛式腔調立馬在耳邊響起:“哎喲,有了男人就忘了老相好,真是傷心死我了!”

景夜正在喝水,險些一口水噴出來,狠狠地咳嗽了兩聲:“是你自己提前出院的,我去過兩次,他們都說你走了。”

“臨時有工作,人民需要我,我就算殘了也得上啊!可你後來也沒聯絡我,關心一下我的病情,我真傷心。”

衛靳同志大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天天都傷心,景夜也已經習慣了:“我問過醫生,他們說你恢復得很好,能跑能跳,不需要我的關心。”

“果然有了男人的女人都是薄情寡義的,當初還是我救你的,我們還一起殉過情,你怎麼能說變心就變心啊!”

景夜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什麼叫我跟你殉過情?倒黴遇上人家剎車失靈而已,那叫意外,不是殉情!說正經的,你找我究竟什麼事?”

“今天天氣很好。”

“嗯?”

“修車費貴得我都要心肌梗死了!”

“嗯……”

“其實尹蔚珊今天給我打電話了……”這一次,他那頭終於不再打哈哈。

景夜沉默了片刻,也漸漸認真起來:“她不是個隨便的女生,你不要亂來。”

“我知道。”衛靳似乎又笑了,“有沒有人說過,你認真起來的時候,真的很無趣。”

5

結束通話衛靳的電話,景夜看了一眼螢幕上的時間,才發現自己要遲到了。本來約了程嶼一起吃早飯的,現在就算打車去他大學附近,估計也不能準時到了。

好在他從不介意。

在景夜的記憶裡,他好像一直是在等她,小時候在等她,現在仍在等她。他的姿態那樣鎮定、那樣平和,就彷彿她來不來,他都不會介懷,他只要靜靜等待就是了。

果然,抵達程嶼說的飯館比預計的時間晚了二十分鐘,景夜一臉抱歉,程嶼只是微笑著揮了揮手,並沒有多問。

“對不起,我出門前接了一個電話。”景夜試圖解釋。

程嶼只是把一旁的碗推給她:“小事情,先吃飯。”

他這樣大度,反倒讓她覺得鼻酸,輕輕拉住他的手:“我以後都不會讓你等了。”

這樣一句話,讓程嶼情緒激動,猛烈地咳嗽起來。她根本不知道,這句承諾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她只是用小半生的時間輕易地應允了,然後用大半生的時間去打破,留給他漫無邊際的守候罷了。

吃過飯,程嶼牽著景夜的手,在校園裡一通亂逛。有認識的同學跟他打招呼,用手肘撞他的胸膛:“嘿,這個美女是?”

程嶼統統報以得意的笑:“女朋友,如假包換!”

看著他眉頭舒展的樣子,景夜也不禁勾起嘴角,笑過,心中卻漸漸湧起一陣陣的涼意。

程嶼意識到她的變化,轉過身摸她的額頭:“還好嗎?”

“還好。”她極力笑得粲然。

景夜是在推開寢室門時意識到氣氛不對的。從門口到屋裡,購物袋丟了一地,她一個一個撿起來。一抬頭,就看見尹蔚珊幽靈似的站在自己面前:“剛才我心情不好,去血拼了,回來才發現,小白居然還沒回來!”

景夜心中一沉,卻是極力鎮定道:“打過電話沒有?”

“打過了,開始是不在服務區,後來是直接關了機,怎麼辦,要報警嗎?”

“這種案件不到四十八小時警察是不會受理的,你先冷靜一下,也許等會兒她就回來了。”景夜試圖去拍尹蔚珊在顫抖的肩,觸到她溫熱的身體時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手也是冰冷的。愣怔了片刻,終於慢慢把手收了回來。

兩人在寢室枯坐到十二點,宿舍樓的大門早已關閉,宋媛註定今夜進不來。尹蔚珊怒火攻心,站起來直接踢倒板凳,一言不發地洗澡去了。

景夜又坐了一會兒,覺得實在難受,只好起來爬上了床。她不是那種童心未泯的女生,**也不習慣堆什麼娃娃、零食,只擺著那個空相框,她拿起來,又放下去,最後乾脆倒下閉上眼睛。

那一夜噩夢不斷,景夜老夢到有個女孩蹲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哭。她大喊“危險”,試圖上前去拉她,卻發現自己如同中了定身術一般,半步都挪動不得。

就這樣折騰到清晨六點,一夜未歸的宋媛終於推開了寢室的門。

景夜第一時間從**坐起來,她的響動很大,連帶驚醒了另一頭的尹蔚珊,在柔和得幾乎令人落淚的陽光裡,三個女生就這樣沉默地對看。

宋媛的衣服依舊整潔,只是臉色略顯蒼白。景夜剛想問她昨夜的去向,宋媛已默默關上房門:“我想洗澡。”

宋媛迅速取下毛巾,一頭扎進了衛生間。她的反常令景夜睡意全無,乾脆下了床,見尹蔚珊也從**爬了起來,不由得問道:“你不再睡一會兒?”

“睡不著!你沒看見她剛才臉色不對勁嗎,一點血色也沒有!”

景夜自然是看到了,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罷了。兩人心虛地蹲在門口聽衛生間傳出的水聲,越發覺得不安。

尹蔚珊看了看手機,聲音變得有些顫抖:“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

說話間,景夜已站起來,一個用力,踹開了那扇原本就不算牢靠的浴室門,果然,宋媛根本就沒有在洗澡,而是蹲在地上抱緊自己的身體,極力壓抑著哭聲。

她渾身顫抖得極厲害,整個人像是被拆散過一次再拼起般搖搖欲墜。胸前紫紅色的痕跡在此刻幾乎要灼傷景夜和尹蔚珊的眼,尹蔚珊的眼淚“唰”地落了下來:“人渣!”

景夜握緊的手漸漸鬆開,慢慢跪坐在地上。

6

好不容易用浴巾將宋媛裹好帶出浴室,景夜將她安置在**。宋媛就像失了魂的木偶一般,眼睛大而無神,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景夜小心翼翼地替她蓋上薄被,轉身下床,見尹蔚珊正對著手機螢幕失神,便推了推她,用眼神示意她到走廊說話。

宋媛的情緒比她們想象中要平靜,但兩人還是不敢走遠了,只好在寢室門口壓低聲音說話。

尹蔚珊還沒從這件事裡緩過神來,景夜叫了她兩次,她才悶悶地抬起頭,眼裡的淚水還沒徹底幹:“真的不能報警嗎?小白都那樣了!程顥洋這個人渣,梁綰綰和他就是一對狗男女,難怪一拍即合!”

尹蔚珊語無倫次地罵著,景夜搖了她幾下,她才算住了嘴。景夜清了清喉嚨,低聲道:“報警沒用,證據都沒有了,而且……就這樣是告不倒他的。這個圈子裡的潛規則比比皆是,又有幾個人會相信。”

真相往往讓人沮喪,尹蔚珊錯愕地看著景夜,聲音終於由憤怒轉為哀傷:“可是看著小白這樣,我很難過,真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好的人……”

尹蔚珊的話還沒說完,房裡便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景夜耳尖,身體裡的血液一瞬間上湧,也不顧尹蔚珊還擋在自己面前,一把便推開門。

只見宋媛面無表情地站在桌子旁,身體仍如篩糠般顫抖,臉上卻泛起詭異的潮紅:“我想吃蘋果,結果刀沒拿穩,掉了。”

景夜迅速瞟了一眼她手腕上的刀痕和落在她腳邊的水果刀,沉默了一陣,說:“沒關係,我幫你削。”

宋媛看看眼前的兩個人,扯起嘴角想笑,然而下一秒,她卻突然抱住自己的身體,狠狠抽泣起來。

那之後兩個月,宋媛一直都沒去上課,每天依舊按時起床睡覺,只是不愛說話。

因為宋媛開學時便出意外請過假,景夜一直很怕老師會有微詞,沒想到班主任竟然單獨叫她到一旁交代,說是希望她們能多照顧宋媛,等她休息好再復課,不用著急。景夜嘴上不說,心中卻有了掂量,一定是程顥洋說過什麼了。

宋媛的狀況一時半會兒沒有好轉,為了保證她不做什麼傻事,景夜和尹蔚珊輪流請假照看她。今天輪到了尹蔚珊,景夜乾脆坐電梯上了宿舍頂樓。天台無人,也是,大好的時光,誰也捨不得浪費在此處。

景夜覺得意興闌珊,拿出剛才在校門口買的煙,點了一支,站在欄杆前看風景。

一支抽完,景夜又取了一支出來,剛想點燃,手機就響了。

程嶼雷打不動的問候電話,她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怎麼,找我有事?”

“沒事,你在哪裡?”

景夜環視四周,將沒點燃的那支菸重新放回盒子裡:“寢室,等會兒老地方見,今天我有空。”

“正好,我也想跟你談一下……宋媛的事。”

景夜一下子愣住了,良久後答道:“你知道了?”

景夜回寢室換掉沾染了煙味的衣服,尹蔚珊正趴在桌子上打盹,見她回來,愁眉不展:“小白今天還是吃得很少。”

宋媛正一聲不吭地坐在**看課本,見景夜回來,探出頭,露出一個虛弱的笑。

景夜無端覺得苦楚,別開臉,過了很久才叮囑尹蔚珊:“你好好陪著她,能吃就吃,不能吃就算了,不要勉強她。”

7

景夜準時趕到學校門口的飯館時,菜剛好上齊了,程嶼招呼她坐下:“梁綰綰今天跟我提了宋媛的事,雖然說得不大清楚,但我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了。”

景夜神色一凜,很快又鎮定如常:“梁綰綰倒是嘴快。”

程嶼一怔,重重地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景夜緊咬自己的嘴脣,面色一片慘白,也沉默著。

“他以前再怎麼過分,也沒有強人所難,但宋媛這件事,我真的……”程嶼看起來極為痛苦,景夜有些於心不忍:“不是你的錯。”

可程嶼卻置若罔聞:“他畢竟是我爸爸,我應該替他道歉,這件事我回去會跟他談談,看能不能……”

程嶼的話還未說完,景夜卻已厲聲打斷他:“程嶼,我知道你是想為宋媛好,可是你知道嗎,你就算本事再大,也阻止不了一些事情的發生……”

言已至此,兩個人再度沉默下來。景夜默默地扒飯,時不時瞥程嶼一眼,卻發現他有些心不在焉。她看似無心的話,卻狠狠戳中了他的軟肋。他想起了多年前那個在陳蘇面前信誓旦旦地起誓,卻毫無戰鬥力的自己。

一頓飯吃得如坐鍼氈,飯畢,程嶼照例送景夜回寢室。黑暗中,他的表情湮沒在樹蔭中,景夜望著他的臉,忽然覺得心中一陣又一陣抽搐。

倒是程嶼先發現了她的反常:“你怎麼哭了?”

“沒什麼。”景夜的吻如蜻蜓點水,不著痕跡地落在程嶼的臉頰上,只剩下程嶼一個人愣在那裡,心臟狂跳,襯得頭頂的月亮格外寂寥。

剛進寢室門,尹蔚珊便慘白著一張臉跑過來抓住景夜的兩隻手臂不放:“怎麼辦?怎麼辦?!”

景夜被她搖得頭暈,耐心地掰開她的手,一字一頓地問:“怎麼回事?”尹蔚珊這才支支吾吾地把她剛才陪著宋媛去買驗孕棒的事說了一遍。

“結果呢?”

“那個人也說了,不是百分之百準的……”尹蔚珊想笑,模樣卻比哭還難看。

“我是問你結果!”

“兩條槓,”尹蔚珊的眼睛陡然紅了,“我們看了以後,小白就一直在衛生間裡沒出來。”

景夜聽罷便要往衛生間裡衝,可沒想到剛要推門,便迎面撞上從裡面出來的宋媛。宋媛指了指垃圾桶裡的驗孕棒,看著兩人低聲說:“明天陪我去一趟醫院吧。”

隔天,三人一起坐公交車去了離學校最遠的一家女子醫院,說不清是不是因為害怕碰到熟人,還是什麼別的理由。

宋媛今天的精神並不差,也許是最壞的結果已經來了,便再不去掙扎。

一路上,尹蔚珊都賣力地說著冷笑話,眼見站牌一塊塊掠過自己眼前,最終不得不從座位上站起來,直面現實。

“進去吧。”宋媛拉了拉失神的景夜的衣角,小聲說。

景夜愣怔了片刻,才緩緩回神,說的話卻是牛頭不對馬嘴:“對不起。”

“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尹蔚珊說著眼睛就要紅了,惡狠狠地罵,“對不起小白的是他程顥洋!他就不是人!”

景夜勉強笑笑沒答話,卻主動牽起宋媛的手:“走吧,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8

當檢查結果擺在面前時,宋媛並沒有崩潰,只是沉默地捏著那張超聲波照片。倒是尹蔚珊,看著照片裡那個陌生的小生命,出了一身冷汗,絕望地問景夜:“現在怎麼辦?”

還沒等景夜說話,宋媛就已經開口:“打掉。”說罷,她將那張紙順手揉皺,丟進了走廊上的垃圾桶裡。

宋媛接受這件事的速度大大震驚了景夜和尹蔚珊,正當兩人感到不安之際,景夜的手機卻響了起來。果不其然,是程嶼。

電話那頭的聲音溫柔如常,彷彿昨夜的陰霾早已悉數散盡:“今天我們學校有場晚會,我室友都嚷嚷著要見你,如果宋媛狀況好些了,你能不能抽空出來待一會兒再回去?”

景夜沉吟著剛想拒絕,尹蔚珊已經搶先接過電話:“喂,是程嶼嗎?嗯,我們這邊其實沒什麼重要的事,你們放心出去玩吧!”

說罷,她把電話又塞回景夜手裡:“你就放心出去吧,今天有我陪小白。這件事最好還是不要讓程嶼知道,畢竟對小白的名聲不好。”

景夜知道尹蔚珊並不曉得程嶼是知情人,也就沒作解釋,只是擔憂地望著宋媛。直到宋媛恢復往日的笑容,衝自己擺擺手,才終於肯鬆口:“好吧,我會早些回來。”

可景夜不知道的是,那將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宋媛,完好的、會呼吸的宋媛。她以為宋媛徹底接受了這個事實,卻不知道她內心其實早有決斷——更決絕的了斷。

一個塵世夢想就此終結,餘下的,將是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清洗乾淨的罪惡與執念。

儘管景夜心心念念要早些回去,但程嶼的室友實在太熱情,以至於從晚會現場出來,已近十一點。

程嶼開車送她回學校,一路上景夜都心不在焉,程嶼擔心地看了她一眼:“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有些擔心小白。”景夜勉強一笑,心中莫名的慌亂卻始終揮之不去。

到了宿舍樓下,景夜才發現原本冷清的空地上此刻圍滿了人,警笛的轟鳴聲刺耳得令她頭暈。

那陣莫名的慌亂終於在下一刻得到了解答,因為扒開人群的景夜看見了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宋媛。

她從沒有這樣端詳過宋媛的臉,此刻,宋媛卻比平日要顯得瘦小許多,她冷冷清清地躺在那裡,如同一個紙做的娃娃,還沒有經受風吹雨打,便已殘破得七零八落。

微溫的血液慢慢蔓延、凝固、冷卻,景夜瞬間覺得自己失了聰、盲了眼,視線之內只剩下漆黑一片。她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一不留神,摔進身後的程嶼懷中,聲音嘶啞而顫抖:“為、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除了本應該陪伴著宋媛,此刻卻不知所終的尹蔚珊。

景夜一意孤行的阻攔並沒有阻擋住警察清理現場,人群很快被疏散,宋媛的屍體被簡單地遮蓋好,等待著後續處理。

程嶼扶著景夜朝遠一些的樹下走去,景夜卻像被設定了迴圈運作的機器一般,重複地在手機裡尋找尹蔚珊的號碼,然而每到最後,都因為手抖得太厲害而失敗。

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鍵盤上,景夜覺得,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從自己身邊遠遁了——

她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