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六章 下崗

第六章 下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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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下崗

星期天和胡雪花,女兒一起逛逛公園,看看電影,也覺得生活挺愜意。一次趙亮回父母家,老街坊一個大媽問:“趙亮,回來探親了,在北京住多長時間啊?”

趙亮一聽,心想,你個老太太怎麼這麼看不起人,以為只有你閨女在北京工作,我就一輩子在山西,回不來了。於是說:“我是探親來了,只不過住的時間長些。”

“住多長時間啊?”那大媽問。

“不長,住個三四十年。”趙亮說。

“什麼,探親一住就三四十年,你在山西不上班?”

“上什麼班啊,來北京探親三四十年,就到退休年齡了,不用去山西上班了。”

“你哄我呢,是不是調回北京了?”

“是調回來了。”

“分工作了嗎?”

“調到汽車廠上班了。”

“你到北京汽車廠上班了,小子啊,每月多少錢?”

“六十來塊錢吧。”趙亮故作謙遜說。

“真不錯啊,我閨女沒插隊,在副食商店上班,幹了二十年了,才掙四十多塊。”

“賣醬油的不可能比造汽車的掙得多。”趙亮說。

“呵,瞧你高興的,剛調回來就牛了!”那大媽不高興了。

“我和您開玩笑呢。”

“我不和你開玩笑!”那大媽好像真生氣了,悻悻地走了。

趙亮覺得自己回北京了,是北京的正式工人了,所以,走在路上,回父母家,在公園裡,在公共汽車上,心裡都覺得氣壯壯的。心裡說:我是北京人,我在北京工作,我愛人和孩子也是北京人。

可是,這種情緒也就維持了半年多,趙亮便覺得人雖回了北京,但在工作問題上,卻感覺自己沒有在忻縣高原鋼鐵廠那麼氣壯。

趙亮在底盤車間工作,底盤就是汽車底盤,安發動機,車頭,焊大梁,按車軸,上軲轆。

安發動機是技術活,有技術含量。焊大梁可以學習電焊,也是技術活,有技術含量。安車軸和上車軲轆,就是最累又最沒技術含量的,髒累又沒技術含量,趙亮認為這活和他剛去鋼鐵廠拉礦石,裝焦炭幾乎沒什麼區別,就像一個勞力工。

剛來,新來嗎,乾乾粗活他也認了,可是一干這上車軸和上車軲轆就是半年多,他便有些厭煩了,心說:我在鋼鐵廠好歹也是個工段長,怎麼來北京,真拿我當個勞力壯工使啊。我是五級工,比上車軲轆的班長四級工還高一級呢,怎麼領導就不看看我是帶著幾級工調來你們廠的,真拿我當個初當工人的學徒看待。

要麼,你讓我當個班長,組長,要麼,你給我調調工種,乾點有技術的工種,也讓我幹幾年後掌握些技術,可是車間領導卻連

理會他都沒有,他照樣安他的車軲轆。

趙亮下班後找過幾趟車間主任,想遞根菸聯絡聯絡感情,但車間主任似乎防著他,遞過的煙不是說剛抽過不接,就是說自己有,把他遞過的煙推回。

除了工作的事,再不和他說工作以外的事,當官不打笑臉人,怎麼自己的笑臉,車間主任愣是不看不理,難道自己哪裡得罪了他?

他問愛人胡雪花,胡雪花說:“你們車間主任是部隊轉業的,很正統,不會抽你顆煙,喝你杯酒就另眼看你的,你要想當班組長,先踏踏實實幹,幹好了人人眼裡都有秤,自然也就提你當班組長了。”

“我乾的還不好麼,都半年多了。”趙亮說。

“剛來廠半年就想當班組長,你們那班長都幹五六年了。”

“哦,我要幹五六年才能當班組長?”

“你調回北京就行了,咱們一家在北京團圓了,咱們又都有工作,該滿足了,不要得隴望蜀。”胡雪花勸慰道。

“他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趙亮說。

“你們車間主任就是看了僧面又看佛面的。”

“看了佛面怎麼還讓我安車軲轆?”

“因為,我是和你們車間主任妹妹競爭,我當了廠工會副主任,他妹妹落選,你說這佛面怎麼看?”

“這麼回事,要不,你找找廠領導

,給我弄個舒適些的活,或幹個有技術能提幹的工作。”趙亮求胡雪花。

“我可沒那本事,你就先安心裝車軸和車軲轆吧。”愛人胡雪花說。

趙亮自此,知道自己提班組長和調換工作都渺茫後,幹活便不那麼帶勁,自然也就表現得鬆鬆散散,別的工人上兩個軲轆,他才上一個軲轆。

從庫房車間運車軲轆,卸車的時候也是別人卸了一車,他半車都沒卸完。或是一上午的班,他能去四五趟廁所,一趟就是十幾分鍾。

頭幾天同班組的工人還容忍他,他少乾點,別人多幹些,可是一連幾星期,他都這樣偷懶耍滑,班組其他工人便不幹了,向班組反映,車間反映,班組長找他談,車間主任找他談,他表面點頭應承,一到工作崗位該怎麼幹,仍舊怎麼幹,該偷懶照樣偷懶,該上四五次廁所照樣一上午的班上四五次廁所。

同班組工人說他:“趙師傅,你年紀不比我們小,工齡不比我們低,工資比我們級別都高,掙的錢比我們都多,咱們這是個體力活,乾的活都有指標,定量的活你少幹,我們就要多幹,你天天這樣,你就不覺得臉紅?”

“臉白,防冷塗的蠟,臉紅精神煥發,我乾的比你們少麼,一點都不少。再說,我上幾趟廁所,你們也數著,你們要知道,管天管地,管不著人拉屎

放屁!”說完便氣哼哼的,該偷懶還偷懶,該上廁所,還上廁所。

班組裡的工人便都不願和他一個班組了,他便被原來那個班組排擠出,車間又給他安到另一個班組,他照舊偷懶,勤於上廁所,又被那個班組上交到車間。

幾次三番,最後幾個班組都不要他,他便被安排幹些雜貨,上班時給車間打兩桶開水,供工人幹活渴了時喝,下午下班後,把車間裡的工具收攏收攏,歸歸堆,打掃一下車間的衛生,他苦笑道:“我一個鋼鐵廠的工段長,竟然到這裡給人家打雜來了!”

趙亮忍著氣幹著在車間打雜的工作。他想發火,想不幹,可是他不敢,他知道一些人就是等著他發火,只要他自己說不敢,馬上把他踢出車間。因為廠裡已經開始了增效減員。

增效就是增加效益,比以前生產的汽車要多要好,要多賣錢。減員就是原來五個人乾的活,現在要三個人幹,減掉兩人,那兩人或者調到其它工作崗位,或是自己自謀生路。

趙亮剛乾雜工幹了兩個月,工廠就開始增效減員,真是破屋連遭連陰雨,漏船巧遇頂頭風,一下沒踩穩,摔倒了,偏巧摔在崖坡,你沒抓沒拽的,自然就滾下去了。趙亮被減了員,寫有他名字的大榜貼在廠辦公室門前。

趙亮臊答答地回了家,胡雪花忙端上一盆海

帶燉排骨,說:“回來了,吃吧!”

“你看見廠裡貼的減員名單了麼?”趙亮問。

“看了,還是我用毛筆字幫著抄的呢。”胡雪花笑著說。

“你還笑,那上邊有我。”

“我抄的當然知道有你。”

“你說我怎麼那麼倒黴,頭一批減員就上榜了。”

“減了就減了,你不好好幹,人家不減你,減誰?”

“我怎麼沒好好幹了?!”趙亮突然發起了火。

“行了,行了,別嚇著寶兒,她做功課呢,先吃飯。”

“那怎麼辦呀,減了員不上班,頭一年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資,第二年拿百分之五十,第三年拿百分之三十,第四年只保留工齡,工資就沒了。我怎麼辦啊?”

“怎麼辦,和劉炳坤一樣,找個臨時工,到河裡撈水草去。”胡雪花說。

“你怎麼在廠裡不替我說說話啊,我可是你丈夫,我被減了員,下了崗,你臉上好看?”趙亮越說越生氣。

“我在向你說過,上班要好好幹,不要偷奸耍滑,你橫豎不聽,總擺個臭工長的架子,別忘了,你在山西高原鋼鐵廠是個工長,你來北京就是一個新工人,一切要從頭幹,認認真真,實實在在的幹。你不好好幹,讓廠裡減了員,你不怨自己,怨誰?”胡雪花收起笑容,正經地說。

“你

為什麼不在廠裡為我說話?”趙亮問。

“我能為你說什麼話,名單是你們車間定的,我想說也說不上啊,你先別生氣,在家先歇幾天,做幾天家庭婦男,在家做做飯,照看一下孩子上下學,咱們再想想辦法。”

趙亮在家呆了幾天,越想越不是滋味,心想:自己幹工作幹了十幾年,怎麼說下崗就讓自己下崗了呢,工廠又不是車間主任和廠長開的,是全民所有制的場子,全民所有制也就是國營。

我趙亮也算國家的一份子,從根上講,這個廠子我也算主任,怎麼我和你車間主任廠長都是這工廠的主人,你說把我精減下來就精減下來,道理上有些講不通吧。

他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便約上廠裡另外十幾個被精減下來的職工,開了個小會,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下。

其餘十來個下崗職工也在氣頭上,下了崗家裡生活困難,於是也憤然說:“什麼減員增效啊,他們幹部就是報復,平時幹活,咱未見得比他們幹部乾的少,也不比他們在廠裡工作的七大姨八大姑而小舅子乾的少,他們減員,為什麼不減和幹部關係好的人,專減咱們這些沒門沒路的,難道他們的嘴,說的話那麼準,像雞屁股似的,一張就能下個蛋出來。”

“我聽說,他們把咱們減下來,咱們被扣的工資他

們就分了。”

“我看減,先把幹部減一半,幹部一個沒減,淨減咱們生產第一線的工人。”

“一減下來,工資少了,我倆孩子的學費都交不起了。”

“我老婆前兩個月就被他們單位減下來了,這次我又減下來,我們真應了中國成語,畫餅充飢,望梅止渴,坐井觀天了。”下崗工人議論紛紛。

“咱們這麼發牢騷也不行啊,咱們得和他們說說。”趙亮說。

“對,他們說說去!”

眾人來到廠辦公室,趙亮“嘡”地一腳就把辦公室踢開。“你們幹甚麼,沒看到廠幹部正在開會麼?”廠祕書忙從沙發上站起,把記錄本放到桌上說。

“我們找廠長有事,你站一邊去!”一個叫和氣的下崗工人一手把祕書推倒在沙發上。

“你們,你們幹甚麼?”屋裡的廠長副廠長和三四個幹部驚慌地問。

“我們來問問,我們廠是全民所有制吧,我們算不算工廠的主人?”趙亮問。

“全民所有制,按道理說全國人都有份,你們還在廠裡工作,當然算主人了。”廠祕書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好似賣弄知識似地說。

“我們既然是這個工廠的主人,你們憑什麼想讓我們下崗就下崗啊?”

“我家都沒飯吃了。”

“我孩子都交不上學費了。”

“我愛人生病都沒錢看。”下崗工人七嘴八舌地嚷。

老廠長坐在沙發上,顯然被這些人的突然闖入嚇的夠嗆,沒料到平時都對自己很尊敬,對自己的話都少有頂嘴的工人,怎麼一下翻了臉,有點像當年紅衛兵要鬥走資派的架勢,他那渾濁的眼裡露出膽怯的神色。

可是待了一會兒,見工人只是喊了幾句,沒有向他動手,心便安靜下來,“咳”地彈了一下嗓子,擺擺手說:“你們先別嚷,減員增效是上邊的指示,我們也正在開會研究這個問題,你們先彆著急,廠裡並沒有開除你們,頭一年還發給你們百分之七十工資。”

“你說的好聽,把你減下來,發你百分之七十的工資你幹嗎?”有個下崗工人問。

“嘿,”老廠長苦笑一聲,“我當年住牛棚,哪有百分之七十工資啊,每月只給我十二塊錢生活費。”

“我們不是聽你憶苦的,我們是來問你我們的事怎麼辦?”

“你既然坐牛棚時只給你十二塊生活費覺得苦,為什麼今天又讓我們下崗。”下崗工人又吵鬧起來。

“靜靜,我和你們說,我們還在開會,過幾天再給你們答覆!”廠長說。

。。。。。。

趙亮剛一回家,胡雪花就說:“你們鬧的真好,我也沾了你的光了,從工會辦公室我下到車間,讓我在

你原來那個底盤車間幹。”

“你是個女的,他們怎麼能讓你乾重體力活?”趙亮憤怒地說。

“沾你的光了唄,要不是你組織下崗的十幾個工人到廠裡鬧,我也不會下放到車間勞動。”

“你是怨我了?”

“我怨你有什麼用,事情已經這樣了,你想個辦法找點別的活幹吧!”

“難道給我們下崗就對了?”趙亮憤慨地說。

“不是說讓一小部分人先富起來嗎?”胡雪花說。

“是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但也不能讓一小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時候再讓一部分人更窮啊!”趙亮和胡雪花爭辯起來。

“我也說不服你,你的主意比我大,要不把這事和你爸說一下,讓他拿拿主意?”胡雪花說。

“我的祖奶奶,你可前別讓我爸知道這事,如果他知道這事,非急出腦溢血不可,上次從山西回來的事,他就親自到山西把拉回來了,事後,頭疼了兩個月,到醫院一檢查,血壓高,高壓二百一,低壓一百三,這次事再讓他知道,他一急,高壓不得二百五,低壓得一百八,,非瞪眼不可!”

“就不告訴你家了?”

“別告訴。”

“你整天不上班,能瞞的過去?”

“瞞一天算一天吧。”

趙亮星期天回父母家,父親問他:“休息了?”

“星期天當然休息。”趙亮把謊編的還挺溜。

“最近你們廠生產情況怎樣?”老父親又問了一句。

“還行。”趙亮答。

“什麼叫還行啊,是好還是不好?”老父親對著回答不滿意。

“比較好吧。”趙亮含糊說。

“我看你回答吞吞吐吐,你上班沒有?”趙亮父親責問。

“我不上班幹甚麼,難道廠裡把我開除了?”趙亮氣憤地說。

下崗職工一連等了五六天,廠裡對他們下崗的問題仍沒有答覆,一去問,廠祕書便說:“正在研究呢。”

研究也得有個時間概念啊,總不能沒完沒了地研究,到底是真研究呢,還是對下崗工人搪塞?不行,咱們也得想一個辦法。

趙亮他們十幾個下崗工人碰了下頭,商量道:“領導天天說研究,天天不見他們開會研究,是拖延時間,時間一長,把咱們拖垮了,各自找臨時工幹去了,他們也就不用研究了,肯定,廠領導定的事不會改了。這次精減,又是汽車總公司精減前在汽車二廠的試點,哪能頭一炮放不響打個蔫炮呢。

咱們就是被試點開刀的,他們的工作沒錯,可是咱們的飯碗就被砸了,咱們不可能像先賢們割自己身上的肉喂老鷹,舍掉自己身體喂老虎,為了別人多掙錢,咱們便要忍飢挨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