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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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回家啦!
在陝北的黃土高原上,山山相連。那峰頂連成一片的,就是塬。塬,是山頂上的平原。塬又大又平,大得走一兩天都走不到邊,平得一點起伏都不見。塬是純黃土的,塬是貧瘠的。塬上沒有石頭,沒有水。要造房,得用黃土夯。要喝水,得打二十多丈深的井。塬上不愛長樹不愛長草,只有在有人家有村落的地方才有樹,才有綠的顏色。我插隊的富縣,就在這黃土高原的黃土塬上。
那是1969年的10月,在一望無際的黃土塬上,天高高的,雲白白的。秋來了,天涼了,莊稼也收完了。村村落落打糧分糧,家家戶戶喜氣洋洋。村子裡,小毛驢拉著碾子在場上轉呀轉呀,軋著黃澄澄的糜子穀子。收了的蕎麥,用草繩紮起來,一點兒也不重,一個娃子一背就是大大的一捆。富縣不富,陝北窮呀。平常晚上“喝湯”(吃晚飯),只有不見米粒兒的小米湯,和帶糠渣子的又黑又硬的硬糜子饃。收了莊稼可就好了,可以吃到新鮮玉米饃,可以吃到那一點兒也不白的白麵饃,還可以用新鮮蕎麥麵和著榆皮面軋出餄餎,拌上油潑辣子,一盛一大碗,熱熱呼呼香噴噴。陝北老鄉心眼兒好,看著我這個北京女子娃一個人在村子裡,心裡覺著怪“悽惶”,家家戶戶的女子婆姨都會叫我去吃飯喝湯。她們架上柴,拉上風箱,把火燒得旺旺的,燒得火苗從灶眼兒裡躥出老高老高。黃米做糕甜甜的,雜麵麵條又辣又熱。女子婆姨們一邊給我盛給我拿,一邊連聲勸著:“多吃點兒,多吃點!”
看著拉著碾子打場的漢子,看著推著磨子轉的媳婦子,看著滿山滿坡跑的娃子,大家高興,我的心裡更高興。我高興,不僅僅是因為秋收的喜慶,更是因為我收到了媽媽從江西的來信。
是媽媽的來信呀!我把信揣在兜裡,攥在手裡,看了一遍又一遍。白天在陽光下看,晚上在小油燈下看,甚至走到戶外,走到曠野,在明亮皎潔的月光下看。最讓我高興的,是媽媽信裡說,允許他們和子女見面,也就是,允許子女去江西探親。我興奮極了,興奮得覺都睡不著。我想回家,想回家去看幾年未見的父母親,想回家去看帶我長大的奶奶。但是,在這裡,我是一個被“管制”的“可教子女”,是“第二號走資派”的女兒,沒有隊裡和公社的批准,我不能擅自離開隊裡。去五里路外的公社都要請假,更何況回家去看我的“走資派”父母。我把母親的來信拿出來,向大隊申請回家。大隊說不能決定,要請示公社。到了公社,又說要請示縣裡。到了縣裡,則說要請示延安地區。最後地區來了訊息,說要回江西,必須要有江西省革委會同意的證明。回家探親,還要證明!跑了半天,就是這麼個結果。我又氣又急,趕緊寫信給母親,讓他們儘快想辦法讓江西省革委會發來同意探親的證明。
母親接到我的信後,即請黃幹事報告江西省革委會,請他們出具證明。省革委會卻說他們決定不了,要向北京中辦報告請示。母親心急如焚地等待著,沒想到等到的結果,答覆竟然是子女可以來,但江西省革委會不出證明。聽此答覆,母親再也控制不住,頓時淚如雨下。為了見到孩子,為了讓孩子們回到身旁,父母親就再次申請,再進行聯絡。最後終於得到了結果,江西省革委會出具了相當於同意的證明。這就是說,孩子們可以回來探親啦。
在陝北,日日盼,夜夜盼,盼了一個多月,我得到了通知,可以回家了。我一聽就樂得合不上嘴,立即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東西,背上揹包就要走。那些平日裡和我一起勞動、一起生活的老鄉,聽說我要回家看爹孃,也喜得什麼似的。他們才不管什麼“走資派”什麼“黑幫”呢,那些大嬸子大嫂子,連夜在大鍋下架上柴,生起火來,用新打下來的糧食磨成的雜麵,烙成一張張又薄又大的煎餅,疊成四四方方的一大摞子,再用自己織的粗布布包,包上一大包剛剛用黃米做的米糕,軟的硬的乾的鮮的,一古腦塞進我的揹包裡。走的那一天,生產隊裡平日常和我在一起的女子和婆姨們,一直把我送到村口。她們用頭巾捂著眼圈紅紅的臉,不住地叮嚀,要一路小心。
我揹著沉甸甸的揹包,在黃土高原的塬上溝裡,一口氣走了三十里路。到縣城後等了一夜,第二天搭上長途汽車,在土裡灰裡坐了九個小時到了銅川。從銅川坐小火車到西安,等了一夜,再坐火車到河南鄭州。從鄭州坐火車到湖南株洲,又等一夜,第二天搭上火車到江西向塘,再坐小火車兩小時,總算到達江西南昌。從插隊的村子裡出來到南昌,花了整整的七天七夜。要回家,心裡急,腳步急,七天七夜,過得是慢是快,也顧不得想了。
到了南昌,還沒到家呢。家在哪兒呢?好不容易找到江西省革委會,終於來了個人說要帶我去。我們先坐市內公共汽車,再換郊區長途汽車,過了八一大橋又走了半天,最後在望城崗車站下車。快到了,我用最快的腳步,走進步校,繞過原步校辦公大樓,走上沙石小丘,一棟灰色的小樓豁然在目。小灰木門一開,人還沒有邁進,我就大喊起來:“媽!媽媽!爸!爸!”我把背了一路背得灰塵撲撲的揹包扔在院子的地上,抬腳就跑,跑進樓門,跑上樓梯,跑進屋裡,一眼看見爸、媽。爸、媽兩人坐在椅子上,爸腿上蓋著一個毯子正在看書,媽正在縫著什麼。我撲上去,一手一個,摟住了他們。這時,他們才緩過勁兒來,也不管我的臉是髒還是淨,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兩邊親了起來。淚水在我的臉上淌,也在媽媽的臉上淌。我們的臉頰緊緊地貼在一起,淚水也流在了一起。
媽媽看我胖了,黑了,長得不像原來了,長醜了。奶奶說我怎麼穿著這麼個到處露出棉花的破棉襖,趕快燒水讓我洗澡。爸爸身穿一件舊舊的灰藍色的中式棉襖,頭上戴著一頂一看就知道是奶奶做的藍布無簷小帽,看著媽媽和奶奶數落我,看著我又黑又髒又撒嬌又賴皮的樣子,一言不發,只是笑,笑得那麼的開心,那麼的舒暢。
這時是1969年的12月上旬。在北方,在陝北黃土高原,初冬已經來臨,雖然還未下雪,北風已開始凜冽。但是,在南國,在江西,在南昌,在步校,卻依然是陽光和暖,梧桐碧綠。這小樓,這小樓周圍的冬青,這小樓前的桂樹,這小樓後的柴房,無一不讓人感到可愛可親。
到家了。這裡就是我的家。爸爸媽媽在這兒,這兒就是家。媽媽和奶奶領著我,在房前屋後轉了一個夠。真是什麼都讓人感到新鮮,小柴房的木板牆縫中透過的亮光,剛剛劈好的木柴散發的清香,奶奶往灶中添柴時發出的嗶剝響聲,火苗在爐中耀眼閃爍的跳動,啊,還有幾隻養得肥肥的母雞,咕咕叫著在廚房後的沙土地上叼啄石子兒。
爸爸使勁往小鍋爐中加煤,好讓洗澡水快點燒好。奶奶往鍋裡倒了好多的油喲,鐵鍋碰著鐵勺噹噹作響,也不知道要做多少菜。媽媽把我帶回的所有衣物統統都給洗了,再放到開水中又燙又煮,說是怕我帶回蝨子。唉,大姐剛剛給我織好、千里迢迢用郵包寄來的一件漂漂亮亮的藍綠色的毛衣,經開水這麼一煮,可就全完了,不但顏色淡得發白,而且縮得又緊又短,真讓人心痛。
洗過澡,換上媽媽的衣服,我可真正是煥然一新。又吃到奶奶做的飯啦,真香真香。爸爸、媽媽、奶奶和我,一人一方,圍坐在小方桌邊,他們連筷子都沒怎麼動,光看著我一個人吃啦。
我一回家,鬧得雞犬不寧的這點亂哄哄的氣氛,到了晚飯後,總算消停了下來。我們一家人回到起居室,我緊緊地挨著媽媽坐著,他們問我答,我問他們答。幾年沒見的話,真想一下子全都說完;幾年沒見的問題,也想一下子全都問完。他們問我離開北京後在陝北插隊的生活,知道老鄉對我很好而由衷地高興。聽說我自學鍼灸,半夜還去給人扎針,媽媽急得不得了,不斷地警告我要注意安全。奶奶聽著我吹噓學會了擀麵條而且技術高超,搖著頭一點兒也不相信。我告訴他們,我們隊裡只有我一個北京插隊學生,我們那個隊在陝北算是富的,年成好的話,一個工(一個壯勞力勞動一天)可以掙一毛二三。爸爸邊聽邊皺著眉頭。媽媽告訴我,鄧林和鄧楠沒請准假,現在回不來。飛飛應該能夠回來,已請江西省革委會幫助和山西方面聯絡了,但他也不寫封信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到家。樸方還在北京三零一醫院,不知病情能不能好轉。至於他們自己,來江西后一切都好,只是擔心孩子們。奶奶則向我投訴,說你爸爸媽媽太節省了,不讓買肉也不吃肉,就是要留著給你們防個萬一。還好,養了幾隻下蛋的母雞,每天能吃個雞蛋,不然每天要去工廠勞動,家裡的活兒也不輕,身體壞了怎麼行?爸爸笑著說,怎麼不行?來江西以後我比在北京的時候還胖了呢!
我們在明亮柔和的燈下,聊呀聊呀聊個不停。夜越深,聲越低,但話卻說也說不完。我坐在媽媽身旁,摸著她身上穿的奶奶來江西后新做的厚棉襖,軟軟的,暖暖的。聽著她們說話,好像是音樂,好像是夢境,乍來時的亢奮轉換成了一種綿綿的適意。陝北的黃土高原,七天七夜的火車汽車,都似已變成了遙遠的記憶,飛向了天邊。
晚上,和奶奶擠著躺在一個**,蓋著剛剛晒過的聞起來還有太陽光味道的被子,窗外無風無雨無聲無息,一會兒不到,我就夢裡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