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算是誇我麼?
心機 情迷僱傭兵:暴戾首席冷豔妻 以吻封緘,終生為祭 無賴郎君俏丫頭 蒼天神帝 雲夢城之謎 妃本賢淑 潛殺 再嫁小夫郎 容華似瑾
第5章 這算是誇我麼?
第5章 這算是誇我麼?
“我想看你什麼時候被漲高的潮水淹死。”他輕嘲。
蔡滿心抓一把溼沙扔過去。他側身,輕鬆閃開。
海平線上最後一道陽光射來,暗淡模糊的橙紅,天地間都是同樣的顏色。
“據說那邊的海水更清。”蔡滿心指指海中的小島。和大陸相連的沙壩被潮水掩蓋,越來越遠越孤離。
“那邊也更偏僻。”他說,“不是單身女子應該去的。”
“可我很想去看看。”蔡滿心說,“陸阿婆說,那個島叫做淚島。當初她的丈夫被徵募去臺灣,她和姐妹在島上哭幹了眼淚。”
“之所以叫淚島,是因為古時有一位謫貶過來的文人,說這島讓人愴然淚下。”他說,“從內陸來的人,到了這裡就在沒有前路可走,只有茫茫大海,很容易讓人悲觀棄世。”
“怎麼會!”蔡滿心意氣風發,“海那邊還有更大的天地啊!”
“天地很大,可去的地方不多。”
“喂,你不會真的悲觀厭世,跑到這裡來吧?”蔡滿心說,“不要尋死,這年代帥哥已經不多了。”
“你這算是誇我麼?”他哂笑。
“哦,我一向擅長安慰別人,黑得也能說成白的。”蔡滿心大笑。又問,“喂,你到底叫什麼,總不成我天天叫你喂啊喂的。”
“江海。”他說,“江河湖海。”
蔡滿心還是找了一個漁民,說好僱他劃舢板送自己去淚島。聽說那裡還有殘舊的教堂和戰壕,在廢墟中尋找出路,四面都沒有通途,四面均是蹊徑。想來就心情激動,幻想自己是勞拉第二,海島麗影。
正在討價還價,看到江海的身影出現在棧橋上。“就猜到你不聽勸。”他哼了一聲,“破房子破樹,有什麼可看。”
“你管不著!”蔡滿心吐舌頭,“棄世的人看什麼都是破爛的,我看什麼都是花花世界。”
“哼,花花世界!”他不屑地笑,“我帶你去好了。”
“怎麼去?游過去?”
“你可以遊,如果能跟得上我的快艇。”江海引她跳過幾條小船,碼頭近處有一艘小快艇,“抓緊護欄。”他說。
馬達轟鳴,劈波斬浪,在浪尖跳躍,像飛魚,像海豚。蔡滿心穿著橙紅色的救生衣站到船頭,伸臂高呼烏拉。快艇一顛,她險些掉下去。江海眼疾手快,單手把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坐到船尾去!”江海大聲喊。
聲音被疾風吹散,蔡滿心聽不到。她大笑著,頭髮在風中飛舞著。
淚島中央彷彿是一片雨林,一條小路幾乎湮沒在繁密的植被裡,江海拿著一把砍刀開路,蔡滿心手腳並用跟在後面,手臂被荊棘掛傷,也忍住不喊,唯恐被嚮導看扁。翻過淚島中央的丘陵,林間空地裡一大片蒲公英撲面而來。翠綠的莖脈,嫩黃的小花朵,層層疊疊蔓延向大海。蔡滿心跑過去,長長地喊:“啊!!”
“我真想一輩子住在這裡。”她太息,“修一所石屋,每天可以眺望大海。”
“真的?這個容易啊。”江海忍不住撇嘴,“去做燈塔看守員,還可以領工資。”
蔡滿心白他一眼,仰面躺在花海里。
一莖蒲公英結了毛球,風來,細密的白種子滿天飛散,從她眼前飛過,一直飛到低矮的藍天裡。雲彩這樣低,白絨絨的棉絮幾乎覆在身上。
“起來吧,我帶你去更好的地方。”江海踢她的腳。
二人繞過海岸嶙峋的礁石,看見山坡上有幾乎荒廢的臺階。沿山勢拾階而上,旁生了高高低低的野草。蔡滿心本來覺得這裡偏僻荒蕪,然而路轉峰迴,上到坡頂,忽然看見一幢小木屋,搭在岬角的岩石上。暗褐色的外牆,墨綠的門窗,江海拉開門,一眼就看見讓人屏息的海。大海就在腳下一般,滿目都是清澈斑斕深淺起伏的藍。
蔡滿心忍不住要上前一步,被江海一把拉住:“看仔細了,地板還沒鋪完。”
“這是……你的?”她環視四周,看見堆在一旁的木材和工具。
江海點頭:“再過一個月就能完工。”
他指著湛藍水面上綠松石色的暗影,說那下面佈滿珊瑚,退潮時可以看見大群的游魚沿著海浪撤退到更深的水域。他講在島上會看到綠色的四腳蛇,蝸牛比北京的大許多;藍色畫面山有兩種猴子,一種是葉猴,成群活動,坐在樹上安靜地吃著樹葉,另一種是淘氣的獼猴,有一次來搶江海帶的午餐,吱吱哇哇,他一路跑到齊腰的水裡才擺脫追兵。
蔡滿心聽得津津有味,覺得路邊雜亂的野草都平添幾分野趣,早已經忘了關於這個地方如何傾頹的第一印象。
此後的日子,蔡滿心有時候會想,如果那年沒有去華盛頓實習,聽說了一個叫做峂港的小鎮;如果夏天時何洛沒有推辭,兩個人一起去旅行;如果在網上看到更多資訊,提前預定了住宿;甚至如果沒有在逛街時搶下那件的T-shirt……那麼是否就不會誤打誤撞來到陸阿婆的家庭旅館,就不會在峂港停留那麼久,就不會置疑此前拼搏奮進的真正意義,就不會努力探究什麼才是所謂的夢想。
這正是所謂的蝴蝶效應。細小的轉彎,或許會將未來引向完全不同的歷程。
三年後,為了一句從未說出的承諾,齊翊踏上同樣的旅程。
蔚藍的海在峻峭的嵐屏山下抹出一彎新月,儋化和峂港恰在月牙的兩個尖角上。從地圖上看,兩座城市的直線距離不過三十公里,但搭乘長途汽車要走三個小時。
峂港不通火車,也沒有機場,反而成了揹包客們趨之若騖的世外桃源。最近這兩三年,當地漁民紛紛放棄世代操持的漁網,開起旅店餐館來,形形色色的家庭旅館一時間如雨後春筍,遍佈在峂港一帶的山坡上。
齊翊剛走出峂港南站,立時有黧黑的當地人圍上來,熱情地推薦自家的旅店。他擺擺手,一言不發,側身從眾人間穿過。喧囂熱情的招呼聲轉而投向其他遊客,只有一個面膛紫紅的男人矮小乾瘦,擠不到前面,於是討好地笑著,仍跟在齊翊身後。“是不是已經預定了?那我送你過去好啦。”一直追了他兩個街口。
“知道這裡麼?”齊翊停下腳步,拿出一張列印的A4紙。
“哦,是‘思念人’麼!曉得,曉得。”紫紅臉一迭聲應到,“開店的妹子是個外鄉人,長得可俊俏哩。這家店在淚島上,我拿摩托帶你去碼頭好了。
齊翊和司機談好價錢,摩托車揚起一路煙塵。路邊盛放著大朵粉紅色的木槿,間或有幾株黃槿朱槿摻雜進來,明亮而張揚。司機忍不住介紹著:“有些花可以粘粉油炸,也好吃的很呢,有機會你一定要試試看。以前小時候拿來當零嘴的,不過現在我家小孩子,就喜歡冰激凌。”說話之間,摩托車爬上一道緩坡,在坡頂極目遠眺,寶石藍的海平面斜斜地出現在左前方。山坡上多是白色的木質平房,映著背後的青山,猶如一隻只展翅翱翔的海鷗。下坡時溫潤的海風撲面而來,帶著一絲腥鹹清新的味道,吹鼓了齊翊的格子襯衫,衣角在風中烈烈作響。他貪婪地吸了一口氣,一路上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摩托車在海濱公路的轉彎處停下,司機指指前方海中綠色的小島。“喏,就在那裡。現在退潮了,有一條沙壩可以直接走到島上。坐船也好,前面就有碼頭。上了島,向左或者向右走都好,只要繞到島的另一邊,向著外海的方向,就能看到你要找的房子啦。”
齊翊坐了三個小時車,很想下來走走。他道過謝,走到海邊,只見一道沙洲迤邐在海面上,如同碧波間漂浮著一條米白色的帶子,此刻落潮了,才露出水面。齊翊脫下帆布鞋,赤腳沿著沙洲向淚島走過去。在猛烈的陽光下,不多時額頭就沁出汗珠來,貼緊旅行包的背也開始有了潮溼的感覺,齊翊低著頭,影子在腳下縮成圓圓的一小團。耀眼的沙洲上只有他一個人。
淚島大約十多平方公里,中央是連綿的丘陵。此時正值春末夏初,樹木蓊鬱,繁花盛開,芒果樹果香宜人,林間開闊的草地上散佈著黃色的蒲公英。島上向著外海一側有一段崖壁,下面是綿長的白色沙灘,這一帶建築並不密集,星星點點散落著一些度假別墅,和向著內海一側的平民化家庭旅館大相徑庭。
然而佔據了別墅區中絕佳風景的,是一家收費低廉的青年旅館:思念人之屋。
齊翊沒花多大力氣就找到了臨街的三層板樓。此時已經是中午,熱帶的陽光筆直地照射,天氣炎熱起來,街道變得寂靜。一樓臨街的接待處空無一人,進去便是鋪著深色木地板的客廳,與花草繁茂的後院相連,庭院延伸到一處岬角,探伸向外海。岬角上五光十色的繁花迎風怒放,靠近海灘的崖邊有一間帶閣樓和陽臺的二層木屋。斜斜的屋頂長滿青草,如同油綠的氈子,藤蔓肆意爬滿牆壁,又垂下來,釅釅地綠意流淌到臺階下。門前青色的石子路與青年旅店相連,上面用白色的鵝卵石拼出一串英文字母。齊翊側身去看,原來是“House of Missing U”。
“喂!你是來投宿的?有reservation嗎?”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齊翊回頭,一個少女插著腰,站在大廳裡。
“哦,不是……”
“就知道你不是,那怎麼隨隨便便就溜達進來了?”少女從陰影處走出來,臉上滿是怒氣,“我們這兒不是參觀的地方。想住店,要提前預約的,不歡迎隨處亂闖的遊客!”
女孩十七八歲,烏黑的雙眼大而有神,全身晒成健康的蜜色。她穿一件白底吊帶裙,上面灑著明黃色碎花,一條同色綢帶在腰側鬆鬆地繫了一個蝴蝶結。
“那還不是有人消極怠工。”不待齊翊開口,噼啪的木屐聲從樓梯上傳來,“桃桃你不是守前臺的?這麼大活人都能從你眼皮底下溜進來。還有,你對待客人的態度太惡劣了,等我變成這兒的老闆,一定開除你!”
“何天緯,你想的美!”桃桃扭身跑過去,戳著他的胸口,“我還不是要給某些賴著不走的豬準備午餐?開除我?哼,滿心姐才不會開除我!”
“等我變成老闆,就難說了。”何天緯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大男孩,肥大的T-shirt把帆布七分褲遮了大半。
“呸,癩蛤蟆,滿心姐才不會嫁給你!你連著來了兩年了,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香蕉人,你想說不到黃河心不死吧?”何天緯揉著棕色的亂髮大笑,“你這個小ABC,還想用你的三腳貓中文和我吵嘴?”
桃桃皺起一張臉,怒衝衝吐了吐舌頭。忽然她停下來,吸吸鼻子,大叫一聲:“天啊,我的米飯。”甩腿就向廚房跑,還不忘狠狠地剜了何天緯和齊翊一眼。
何天緯攤開手,無奈地聳肩:“似乎是我的午餐泡湯了。公平的說,老兄你要負一定的責任。”
齊翊淡淡一笑,“聽口音,你也是ABC?”
“不算是,我小時候和爸媽去的加州,在那裡讀書。”
“我來做好了,吃什麼?Californian Roll,Tuna Sandwich?”
“都很讓人流口水……不過……看了你就知道了。”
拉開冰箱,裡面空蕩蕩的,只有一些調味料。桃桃哭喪著臉,癟嘴守著一鍋煮糊的米飯,見兩個男生進來,又剜了他們一眼,“滿心姐昨天都說了,家裡多來了一頭豬,提前斷糧,今天早晨要去峂港大采購。豬頭昨天還心事重重的答應說幫忙……”
“拜託,不要添油加醋,滿心哪裡說多來一頭豬了?”何天緯趕緊糾正,“還有,小姐,是信誓旦旦……”
“豬頭,還信誓旦旦說幫忙,結果早上睡得像死豬一樣,想吃飯?沒啦!最後兩碗米都在鍋裡。”
“那你多放一些水,就算煮成稀飯也不會糊,真是個大小姐!”何天緯嘖嘖搖頭。
“上次我煮粥,誰說那是早餐,中午做了就是偷懶?”
兩個大孩子還在爭吵,齊翊摘下旅行包,挽高袖子將手洗淨。他開啟鍋蓋,把最下一層糊鍋巴翻出來,黑的部分扔掉,微黃的盛在碟子裡。“如果有蔥,插上去就可以解糊氣。”說話之間,他在米飯中拌進融化的黃油、鹽、生粉和花椒粉,然後在案板上鋪上一層保鮮膜,將米飯擀成薄片,切小,隨後用熱油炸過。他動作敏捷,只一會兒,廚房中焦糊的氣味就被噴香的鍋巴味道掩蓋住了。
“哇,看不出,這個破破爛爛的大叔是個高手!”桃桃用胳膊肘碰碰何天緯。
“是啊,如果不是大叔,我今天就吃了你這個毛桃!”何天緯拽了一下桃桃蓬鬆的麻花辮。
大叔?齊翊摸摸臉,的確已經鬍子拉碴,不大適合來見工。
那邊何天緯和桃桃已經開始了新的爭執,無非是為了一碟子鍋巴的歸屬權。
“本來就是我的午飯,給我!”何天緯奪過盤子。
“你一個人吃得完這麼多麼?我們兩個人的!還要給滿心姐留!”
“哈,說得好聽,肯定留在你自己肚子裡了,還是我來保管,正好你也該減肥了。我當然吃得完,誰知道大叔下次什麼時候來啊?”
齊翊按住兩人的手臂,“我是來求職的,暫時不走。”
“求職?”二人一起望向他,桃桃嚥了口口水,“雖然大叔手藝很好,可是平時都是滿心姐做飯的,好吃的很,我們不需要廚師。”
“哦。”齊翊從旅行袋中拿出一張折舊了的A4紙,上面是打印出來的網上廣告,正是幾個月前“思念人之屋”的招聘啟示。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似乎招過一個,因為滿心說要出趟遠門。”何天緯凝神,“可是人家覺得這裡發展空間不大,回省城去了,所以滿心不在那段時間,餐廳就關掉了。都是我今年夏天來之前的事情了。”他打量齊翊,“這裡的薪金不錯,生活也很悠閒,但也有人覺得住久了簡單乏味哦,你不會想在這個海島安家落戶吧。”
“家?”齊翊看看身後的旅行袋,“走到哪裡,就是哪裡。”
“我是暑假和媽咪度假才會過來的。”桃桃說,“這個豬頭也是剛剛放假,就糾纏滿心姐。大叔你不知道,旅遊淡季島上很無聊的,還會刮颱風!”
“和你們年輕人不一樣,大叔不愛熱鬧。”齊翊微笑,刻意重讀了大叔兩個字。
“那我沒意見了。”桃桃說,“豬頭你呢?”
“‘豬頭你’沒意見,我也沒意見。估計大叔做飯的手藝也不錯。”何天緯笑嘻嘻答道,“不過還要滿心拍板,現在她出遠門回來了,可能也不需要請人了。”
“我也沒意見。試用期一個月,之後薪金另談,包食宿,沒問題吧?”蔡滿心剛進店門,就聞到撲鼻的飯香,她指點著送菜來的夥計把大包小裹的東西放進廚房,“我是這兒的店主,蔡滿心。”
“齊翊。”
二人握了握手。
“哇,果真是好奇異的名字。”桃桃咯咯地笑起來。
“喂,握夠了吧。”何天緯跳過來打掉齊翊的手,“大叔你收斂一點,沒見過美女麼?”又轉身對蔡滿心說,“這個人還是不要用吧,看著不放心!”
“小緯,別開玩笑了,帶齊大哥挑房間吧。我去沖涼,你們先開飯吧,知道都餓壞了,所以買了泡麵來餵你們。”蔡滿心摘下帽子,揚揚手,兀自向著後面的木房走去。
透過廚房的窗子,齊翊可以望見她修美的背影,黑髮迎風翻飛,在天海映襯下自在而孤單。
“看他的眼神,我分明是引狼入室麼!”何天緯氣哼哼地說,“桃桃,要提醒滿心啊!”他回頭,看見桃桃嘴中塞滿了鍋巴,嗚嗚噎噎點著頭。
“你,給我留點啊!”想到除此之外惟有泡麵可以速食,他大放悲聲。
齊翊習慣早起。他把糕點坯放進烤箱時,海上氤氳的白霧還沒有完全消散。穿過後院,石屋側旁有一道粗木臺階直通往岬角下的海灘。山坡並不高,但是臺階依著崖壁舒緩地迤邐,洋洋灑灑蔓延到很遠。
齊翊也不心急,拾階而下,草葉上的晨露打溼了他的鞋子,此刻海風吹來,有些微涼。細軟的沙鋪在腳下,是乾淨的貝殼白,一路延伸到蔚藍的碧海中。近處的海水清澈地如同遼闊的藍天,間或夾雜進翡翠一樣剔透的綠,便是水下有珊瑚礁。天海交界處雲霧縹緲,朝陽從山崖背後投射一線曙光,將青天白雲抹了一色的玫瑰紅。
海邊有一截枯木橫亙在沙灘上,蔡滿心穿了寬大的亞麻長衣長褲,面向大海抱膝坐在樹幹上。
“滿心,早啊。”齊翊走上前打聲招呼。
“早,齊大哥。”蔡滿心應聲回頭,一怔,微笑著說,“你這樣看起來年輕好多,也許我不應該叫你大哥。”
“哦?”齊翊在她身邊坐下,“昨天的樣子很邋遢吧,陶陶和天緯都叫我大叔。”
他修掉鬍子,露出稜角分明的下頜。沉穩安靜的青年男子,沒有了昨日的滄桑疲倦。
“換了床,睡得習慣麼?還有,晚上海邊風大,就算是夏天,也不要貪涼大開著窗。”蔡滿心看他不斷活動著肩膀,彎腰拔起一株小小的花,“它的根可以治風溼和關節炎,要不要試試看?”
齊翊接過來仔細端詳,桃紅色漏斗一樣,像一朵牽牛花,但是葉片厚很多。“夏天海邊有很多。”
“是啊,那一片都是。”蔡滿心指點著,“這是馬鞍藤,因為葉子前面裂開,像馬鞍一樣。它的根可以插在沙裡很深。”
“你知道的很多,是本地人麼?聽口音不像。”
“不是,不過我在這裡住了三年了,守著這片海灘,沒事情就研究一下花草。”
“來了那麼久,真的是有先見之明,聽說早些年這裡遊客並不多。”
蔡滿心淺淺一笑:“趕早不如趕巧,沒有錯過,就不算晚。”她站起身,“我先上去了,你慢慢看,馬鞍藤花開不過午,那兩個懶孩子就很少看得到。”
“我也回去,早餐快好了。”
青年旅館有兩個廚房,二樓的供遊客自助使用,一樓的供員工使用。一些投宿的青年人已經整裝待發,此刻卻停在大堂門口吸著鼻子,見到蔡滿心回來,圍上來問:“滿心,今早做了什麼好吃的,好香,以後帶我們搭夥可不可以?”
“要問齊翊師傅了。”蔡滿心笑著介紹,“他是我們這兒新請的店員,看來以後也是廚師長。”
“哇,好帥的大師傅亞。”一個小女生讚歎道,“只在廚房裡好可惜,滿心姐,做一個有落地窗的主題廚房怎樣?在就餐區也能看見廚師那樣的。”
“你花痴,邊參觀邊流口水,還要不要我們吃啊。”同行的男伴拽住女友,“走啦,一會兒就太晒了。”
“囈,分明不想人家看帥哥,真是不自信的傢伙。”
“帥哥,帥哥想不想看你啊,滿心還有桃桃,哪個不比你漂亮。”
“哈,你揹著我看美女……”
兩個年輕人親暱地拌著嘴,追上同伴走遠,蔡滿心笑,“我每月給多你五百吧,你負責對所有的女孩子附贈微笑一個。”
“我還是寧可當大廚。”齊翊戴上厚棉手套,取出烤箱中的托盤。
八寸玻璃烤盤中,乳黃的蛋糕兀自冒著誘人的氣味,核桃和水果的味道混合著濃郁的**。
蔡滿心望過去,最上面是薄薄一層棕色焦糖和果仁混合的脆殼,透過玻璃器皿,隱約可以看見底層金黃的菠蘿片。
“翻轉菠蘿蛋糕,是吧。”蔡滿心深深吸氣,“還要配一杯水果花茶麼?不過更想趕緊吃上一口,還是泡袋裝茶好了。我這裡有伯爵茶,肉桂茶,蔓越梅芙蓉茶,你要哪種?”
“謝了,不過早餐我還是喜歡清粥小菜。”齊翊將烤盤放在鐵架上,回身將灶上小沙鍋的蓋子掀開,白米的清香散逸開來,他盛了一碗放在桌子上,“悶爛的白米粥,配上肉鬆和醬瓜,最好的早餐。”他遞過一把刮刀,“正好現在烤盤也不燙手了,要不要試試?”
“好啊!我也見朋友弄過的。”蔡滿心興致勃勃,先用刮刀沿著烤盤壁劃了一圈,取了一個大盤子蓋在上面,然後數著一二三,將烤盤翻過來。
正要取下,齊翊攔住她:“別急,拍拍底,讓菠蘿掉下來。”
蔡滿心依言而行,取下烤盤,露出一片片色澤金黃的菠蘿,汁水粘稠,釅釅地膠著在菠蘿表面,帶著一層瑩潤的光澤。
齊翊切下一塊:“看看和你原來吃過的有什麼不同。”
放在嘴裡抿開。菠蘿酸酸甜甜的清香在嘴裡瀰漫,蛋糕輕軟但並不膩滑,吃起來有些勁道。中夾了另一層餡料,仔細品,有雞蛋的香潤、奶油的馥郁,中和了菠蘿的酸,還有其他的果香,混在著在口中舞蹈。
“什麼感覺?”齊翊笑問。
“很好……嗯……夏天來了。”蔡滿心閉上眼睛,夏日海邊的風吹過棕櫚和芭蕉,亞熱帶的陽光熱烈地照在身上。
“嗯,沒錯,中間的夾餡有蛋黃,牛奶,椰漿,還有打碎的香蕉。”齊翊數著,“最重要是點到為止,不能喧賓奪主,搶了菠蘿蛋糕的風頭。”
“很適合。吹風,看大海,這樣的蛋糕配一杯檸檬冰茶。”蔡滿心點頭,“不過,我覺得沒有上次吃到的那麼細膩。”
“因為是早餐,所以麵粉篩得不細,早餐要大口大口吃得痛快,下午茶才是用來慢慢品的,對吧?”
蔡滿心豎起大拇指:“免去你一個月的試用期了。”
“好香啊,誰又破壞我減肥……”桃桃嘟囔著走下樓梯,抽抽鼻子,踢踢趿趿跑過來,直奔餐桌,伸手就拈了一塊菠蘿,“神啊,寬恕我的饞嘴吧。”
“丫頭,幼兒園老師沒告訴你麼,飯前要洗手。”齊翊拍了拍她。
“奇怪大叔,不要那麼嚴肅麼。”桃桃將菠蘿塞在嘴裡,轉過頭,眼睛瞪大,“哇,奇怪大叔,是你麼!”用手指在下巴上比劃出鬍子的形狀。
“是我。”齊翊低垂眼皮作疲累狀。
“太好了,太好了!”桃桃跳上去八爪魚一樣抱住齊翊,“一個會做美食的帥哥!人家的理想耶!不像某隻豬,好吃懶做!”說著,回頭狠狠瞪了何天緯一眼。
吃早飯的時候,一桌四個人面色古怪。
桃桃挽著齊翊,靠在他肩上,拿起一大塊蛋糕塞在嘴裡,時不時咯咯笑出聲來。
齊翊喝著白粥,求助似地看著蔡滿心。
蔡滿心忍著笑意,聳聳肩表示無可奈何。
何天緯沉著臉,忍不住一拍桌子:“你們,不要眉來眼去了。”
“神經。”桃桃白了他一眼。
“誰管你了?”何天緯哼了一聲,“一個大男人就會作一些婆婆媽媽的東西,算什麼本事嘛,就桃桃你這樣的小孩子,今天想著嫁給西點師傅,明天想著冰激凌店長,滿心才不會這麼幼稚。”
“那也不關你事。”桃桃跳起來。
“誰讓他亂出風頭!”
“嚯,齊大哥不出風頭,滿心姐也沒有天天看你啊。”桃桃哈哈笑著跑開,“除非你賴床,她去叫你起床。”
何天緯張牙舞爪追過去,兩個大孩子一路從後院跑向海灘。
“年輕真好。”齊翊說了一句,低頭繼續吃粥。
“你怎麼不吃蛋糕,或者那邊還有昨天買的法棍。”
“我喜歡中餐。這兩年一直在國外,有時找了蛋糕店打工,每天都吃賣剩的點心,現在想起來也反胃。”齊翊皺眉。
“原來這樣,這幾年一直在路上,邊旅行邊打工麼?之前你做什麼呢?”蔡滿心問。
“那麼你呢?為什麼要遠離家人,開這家店,你也至少大學畢業了吧。”齊翊反問,“你當初學什麼專業?”
蔡滿心一怔,笑道:“學概率啊。這不,中了樂透彩,就可以不必工作,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你信不信?”
齊翊低頭繼續喝粥。
二人對坐無語。蔡滿心收拾餐具,轉身送去洗理臺。“其實,每個人都有說不清楚的過去,不如不提。”
齊翊跟上來,“你洗第一遍,我來幫你衝乾淨。”
“小心砸碎我的寶貝瓷器,扣你的工錢。”
“我什麼樣的工都打過。”齊翊翻過藏青色瓷碟,“河內製造,你也去過越南?”
“朋友帶來的,喜歡,收集了兩副。”
“女孩子,都喜歡這些。”齊翊目光看向窗外,表情變得柔和,食指在水池邊上輕輕叩著,合著拍子,他低聲唱道:
迷漫房子裡的咖啡香
提醒我你在心靈的異鄉
不再屬於我是否想到我
他對你好嗎其實我還好
Hello baby dog,是否你和我一樣She is gone.
水一滴一滴從龍頭裡濺落到池子裡。蔡滿心抬眼望向大海,陽光在浩渺的水面上跳舞,波光粼粼刺得眼睛都睜不開。
“旅館名字是個噱頭,當然越煽情越好。”她擰緊水龍頭,“難道還真守著這個小島等誰十年八年麼?”
“噢?”何天緯跑進來,將齊翊擠開,探身望著蔡滿心,“那我不在的時候,可不可以叫做House of Missing Mark?”
“拜託,我還不想自己的店這麼快就倒閉!”蔡滿心戳戳他的額頭,“你看看,從沙灘回來弄一地沙子,快給我掃乾淨。”
“不要吧……”何天緯哀號一聲,“好歹我是房客。”
“對,不付房費還有free meal的房客。”蔡滿心點頭,“好啊,不掃可以,以後和別人一樣付全價,只提供早餐,麵包牛奶花生醬。”
“我開玩笑嘛。”何天緯飛快地拿起笤帚,“滿心交待的事情,我一定認真完成!”
“我交待你的事情很多,木臺階有一根鬆動了,你修好了沒?”
“還沒有……啊,桃桃剛才說扭到腳了,不會真的是……”
“桃桃她人呢?”蔡滿心嘆了一聲,“有你們兩個在,我這裡就是幼兒園。”走到後院,遠遠就望見桃桃坐在坡底的臺階上掉眼淚。
“都是大尾巴不好!”她憋紅了臉,兀自帶著淚痕,“人家都說扭到腳了,還把人家丟在這裡。”
“那,我以為揪了你的小辮子,你要報復嘛。”何天緯伸手,“我扶你起來,嬌氣!”
“喂,說我嬌氣,你扭一下試試看啊!”桃桃開啟他。
“好啦好啦,我扶你吧。”蔡滿心上來打圓場。
“我來吧,這麼高,總不能她單腿跳上去。”齊翊蹲下,“來,桃桃,我揹你上去。”
“齊大哥,你真是太好了!”桃桃嘻嘻笑著,趴在齊翊背上,“我更喜歡你了。”她把著齊翊的肩,探身在他臉頰上輕快的啄了一下。
“啊,兒童不宜!”何天緯說著,飛快地伸手擋住蔡滿心的眼睛,“這麼傷風敗俗,滿心,你就這麼縱容他們在店裡胡來。”
“我在看海鷗,什麼都沒看見。”蔡滿心把手揣在兜裡,看著大海吹起口哨。
齊翊把桃桃送回房,蔡滿心給她擦了跌打酒。桃桃拽住齊翊,非要他講自己的旅途見聞。
“受不了了。”何天緯跺腳,“我去游泳,你們慢慢浪漫。”
“我去前臺好了。”蔡滿心看一眼何天緯氣急的樣子,心中暗笑,和他一起退出房門。
“滿心,你就留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太危險了吧!”何天緯按住她的肩膀,“我可不想你店裡出什麼事情,快回去看著。”
“能出什麼事情?”
“這,就是……你看她,看著齊翊的時候那雙桃花眼。哎啊,她是未成年少女啊!真有什麼糊塗事情,你的員工也要被控告的。”
蔡滿心歪頭,“桃桃早過了十六歲了,我怕什麼?”
“你!關心被當驢肝肺。”何天緯被噎得說不出話,“我去衝浪。”
“不是游泳麼?”蔡滿心故作茫然地問,強忍著笑。
齊翊好不容易講了一些旅途中的趣事,藉口要準備餐廳開張才得以脫身。下樓來卻找不到蔡滿心,門外似乎露出一角白色的衣襟。他一路走過去,暗褐的木頭地板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榕樹的氣根蕩在風裡,陰涼處擺一把銅棕色藤椅,蔡滿心偎在椅中睡了過去。
一大朵粉紅色的重瓣扶桑花被風吹落,跌進她懷裡,柔嫩的花瓣滯在白色亞麻布上,細長的花蕊精緻如工筆畫。她低垂著手,一本翻開的書散落在腳旁。
齊翊撿起來,是畫本,《麥兜的故事》。
扉頁上寫著一行娟秀的字:生活可不可以如此簡單。
他俯身打量著雙眼緊闔的蔡滿心。已經快三年了,她將這家店打理得井井有條,看似是心思縝密而心性淡然的女子。她究竟用怎樣的心情,收藏那些往事?
蔡滿心,你是否還在想念著那個人。
齊翊思忖著,沒留神蔡滿心已經醒來,他忙將目光移開。
“哦,我睡著了啊。沒有進小偷吧。”她四下環顧。
“你也喜歡《麥兜的故事》?”齊翊揚了揚手中的書,在臺階上坐下,“我朋友中也有人很喜歡,不過,他不喜歡簡單的生活。”
“哦。”蔡滿心單腿盤起,側身趴在藤椅的扶手上,“我原來也喜歡大起大落的生活,可是,就好像坐過山車,到了頂點,就一定要跌下來。年齡大了,受不了那種刺激。”
“那是因為你足夠富有。”齊翊笑,“你喜歡簡單的生活,但不是簡樸的生活。你擁有這家店,花園海灘,已經是大部分年輕女孩子的所有夢想了。”
“你就是這樣理解年輕女孩子的夢想麼?”蔡滿心支起下巴,悠悠的晃著腿,“她們中大部分追求的夢,並不是能夠物質化的。”
“是一份浪漫的感情,和完美的戀人。你一定想說這個吧。”齊翊攤開手,露出深深的掌紋和厚硬的繭子,“和她一起慢慢變老,坐在月光下聽花開的聲音。”
“很浪漫呢。”蔡滿心點頭,“是某個女生這樣說過吧。”
“是以前了。”
“當然是以前。因為後來,你在這裡。所以沒什麼可問了。”
“是啊。”齊翊站起來,“很濫俗的故事吧。也沒什麼可埋怨的,因為沒有辦法給她幸福。”
“幸福,幸福不等於開心。”蔡滿心笑,“不說這些話題了。對了,桃桃怎樣?”
“她睡著了。桃桃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她家原來在峂港,後來移民去了美國。每年夏天忙的時候,桃桃就來幫忙,她和我很投緣呢。”蔡滿心眨眼,“很可愛的女孩子吧,家境也優厚得很,值得你考慮哦。”
“我大她十多歲吧,你覺得桃桃缺乏父愛麼?”齊翊笑,“她開始還叫我大叔。倒是你,何天緯不也是一往情深。很陽光的男孩子。”
“吶,我可不喜歡姐弟戀,在一起誰照顧誰啊?再說,小孩子總是好奇,他不過以為自己走到一個故事裡,其實心底……”蔡滿心抿嘴一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故事,什麼故事?”齊翊問。
蔡滿心拈起扶桑花,輕搖著,淺淺的笑。
“佛曰,不可說。”